第44章 帝尊赠礼
琳琅阁拍卖会于戍时开始。
谢景行与吕梁走进琳琅阁, 只见珠光宝气尽豪奢。这里不仅是拍卖会,更是仙门最上层的交际场。
阁中分为两层,上层呈现圆环形, 以绸缎帘幕遮挡隔间, 保证其私密性, 自然是为贵客预留的。下层扇形展开,是寻常来客的座位, 高台保证视野。
一层中间的圆台是展示货品之地, 以灵石雕琢成菱形。将灵材置于其上, 光华流转,尽显宝气。
心宗封原,理宗张世谦见了谢景行, 立即迎上来打招呼。紧接着, 墨临、韩黎也来见礼,笑容真切,兵家等宗门也凑了个热闹, 向圣人弟子问好。
百家小会之后, 他们似乎是得到了门内长辈的叮嘱, 对谢景行更是热情。
吕梁知道自己和上宗门不是一国的, 也就笑眯眯地告罪, 找了个借口远离。毕竟,他背后的杂家看中的是目前落寞的儒宗。
谢景行与他们闲话,笑道:“今日琳琅阁当真热闹,不知都有哪些贵客会到场?”
“琳琅阁在云梦城开拍卖会, 城主张载道自是要来的。宋宗主事务繁忙,所以道门是叶剑神出席。喏,就是上首那一席。”
韩黎指了指楼上视野最好的位置:“已经挂起来了, 看来叶剑神已经到了。”
谢景行循着望去,雅间门口悬上纹有道门标志的青色帘幕。
墨临补充:“佛门拒了帖子,了空大师与几位主持潜心修行,物欲淡泊,未曾前来。”
封原笑道:“我亦然不知宗主是否会来,道门的场子,宗主一向是厌烦参加的。”
他说的倒是坦荡荡,在场几人也都对儒、道两家的龃龉心知肚明。
“也不知宗主是否会来。”张世谦叹了口气,“据传,今日有一珍宝临时加入了拍卖,你们可得了消息?”
“是沧海安魂珠?”
“正是。”
“据说是养魂、淬魂至宝,极为罕见。”韩黎颇有些神往,“这可是渡劫时救命的东西,不知能拍到什么价格……”
“这等重宝,自然是压轴,我们看个热闹就行了。”墨临道,“修到被雷劫淬魂的程度,才会需求这个。”
说罢,他看到一个雅间挂上靛蓝色的帘幕,烙下理宗纹章,对张世谦道:“张道友,你看,那是不是风宗主的标志?”
“真是稀奇,宗主竟然也会来道门的场子……”张世谦讶异。
当年圣人事务繁忙,从来不出席这种场合,多由三相代劳。如今这阵仗看似豪奢,但比起当年,还是有差距。
谢景行浏览了一眼拍卖法宝的单子,无甚兴趣。
琳琅阁内,世家子弟聚拢的那一圈,一名锦衣少年捏着折扇,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藏着轻蔑与敌意。
那不是曾经的谢大公子的异母弟弟,谢鸿吗?
谢景行漆黑的眼眸中透出一星两点的笑意,随即掩去,却见那锦衣少年带着数个世家子弟,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我道这圣人弟子是谁。”谢鸿一扬折扇,带着讥讽道,“谢景行,你的底细我还不了解?风吹就倒的病鬼,别会使点花架子剑法,就空口白牙说自己是‘圣人弟子’了。”
说罢,谢鸿又看儒道众人,傲慢地抬起头,道:“就是你们,联合告我们海外世家?”
谢家在海外势力极大,他横行霸道惯了,背后跟着几个附庸世家的跟班,把他捧到天上去,让他养成了骄横的秉性。
见书生们结束了谈话,纷纷把目光投向他,谢鸿见了,洋洋得意,自以为揭破了他的真面目。
“圣人都陨落许久了,谁能证明他是圣人弟子?谁见过圣人洞府?”
“他在家中,是个十五岁连炼气期都达不到的废物,成日病歪歪,一副要死的模样,怎么就转眼就冠上圣人弟子的名头,引的众人交口称赞了?”
与他相交甚笃的,都是些世家纨绔,一身穿蓝色锦衣的公子闻言也笑道:“谢家的大公子谢景行,据说从娘胎里就带着病,照理说该活不过及冠,就算有机缘,给他这种病秧子,当真浪费!”
“他叛出家族,改投儒门,指不定偷了家中什么宝贝。如此无能,如此人品,又怎么可能是‘圣人弟子’?”
谢氏子弟污蔑道:“让谢景行拜入儒宗,成了圣人弟子,这才是辱没圣人身后名呢。”
过去的圣人就不怎么看得上谢家,时任的谢家家主还一个劲地蹭圣人的名声。圣人谢衍目下无尘,态度冷淡,谢家还在世家圈子里沦为笑柄。
如今他借了谢景行的命格与躯体,兵解重生,也担了些因果。他本就打算借机斩去俗世因缘,免得受拖累,正好有人瞌睡送枕头,前来挑破。
谢鸿向来不把谢景行这个大哥当回事。
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灵根上佳,天赋异禀。无论是父亲还是老祖,都喜欢他,对他另眼相看。
迟迟无法突破炼气,孱弱多病的谢景行,偏占着一个原配嫡长公子的身份,哪怕他体弱多病,不可能与他争抢谢家家主之位,却让谢二显得不那么名正言顺。
谢二公子乃是继室嫡出,向来盛气凌人,惯会如此打压人。他的境界也被用丹药堆到金丹后期,配上化神期的侍从,自然是在海外十三岛横着走。
谢鸿对他恶感明显,家仆捧高踩低,自然也不肯尽心照顾常年缠绵病榻的谢景行。谢家家主也对他早逝的母亲无甚感情,对谢景行没有什么父子之情。
谢家上下,看他犹如一个死人,甚至有人当面嘲笑他废物、痨病鬼、早死的命,连药材与食水都被克扣,修炼资源自然也轮不到他,哪还有什么进步的余地。
在场之人无不哗然,云梦城内最炙手可热的圣人弟子,竟有这般身世。
“照谢家的说法,这圣人弟子的身份也颇有疑点。”有人质疑。
“指不定是落魄的儒宗选了个弟子,妄图利用炒出来的名气,在儒道重振声威。”
今日午间的百家小会开过,儒道的精英子弟,皆是见过谢景行的才能与格局。
旁人以为他是沽名钓誉,真正受过他恩惠的人,是断然不会小觑他的。
于是,封原等人好整以暇地站在他左右,哪怕旁人质疑,也半点不动摇,是上宗门五家的表态。
谢景行站在儒道子弟中央,白衣如雪,拢袖而立。
哪怕被人指着鼻子骂废物,他也不争辩,只是用淡淡的眼神看向他们,像是在看一堆脏东西。
“这货是谁?”封原性子随了沈游之,登时就有些不快了。“谢先生,他这般指着鼻子骂你,你难道能宽容了他?”
“这位就是我们所告的,晋安谢家,谢二公子,谢鸿。”谢景行微微侧眸,语气淡淡。
“区区一个谢家子,在海外横行也就算了,这点子修为,来云梦城抖什么?”韩黎嗤笑道。
“此次来云梦的世家子弟,以谢二为首。墨少宗主,韩先生,你们放心了吧?”
谢景行语气尔雅,却在暗指对方太菜,不值一晒。
韩黎继而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笑了:“是极,这下我放心了。”
谢鸿勃然大怒:“你们这是什么眼神?看不起我?”
“如此出口不逊,又叫我们怎么看得起你?”墨临冷声道,“再者,世家与我等近日有仇,又如此上门挑衅,攻击圣人弟子,真当儒道百家是死的吗?”
说罢,兵家李纵也上前一步。谢鸿的小身板,在他的壮硕肌肉前,显得像个发育不足的小鸡仔。
他叼着草杆:“我说,你们这些小少爷,没事可别惹这些读书人。他们心黑的很,若是想动手,还是我李纵和诸位过过招?”
“武疯子,你骂谁呢?”封原一吐葡萄皮,佯怒道。
“谁叫得响骂谁。”李纵松了松肩膀,手指掰的格拉响,笑道。
封原嗤他一声,虚虚把谢景行往中间一护,眼神扫过其余看热闹的,含笑道:“宗主可说了,圣人身后五百年,好不容易得了小师叔一个洞府传人,若是磕了碰了,宗主可是要让我们自挂东南枝的。”
“你们若是想乘机欺负谢先生,也得过了我和张世谦这一关。”
“不,是整个儒道这一关。”
谢景行看向争相挡在他身前的孩子们,漆黑的眸光宛如流动,继而露出一星两点的笑意。
过去的百家鼎盛,他们簇拥圣人,是群星环绕仙门的高悬日月。
如今,百家虽然看似一盘散沙,那股心气却没有丢,沦落只是一时,蛰伏也是等待时机。
圣人的影响似乎从未褪去,他们会因为“圣人弟子”而凝聚,也是因为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影响。
世家与儒道气氛不对,这场即将发生的冲突,也被琳琅阁楼上雅间的大能尽收眼底。
门口挂着群青色帘子的房间里,叶轻舟听闻自己的眼力被质疑,把剑往桌上一搁,俨然是被这小辈说的有些不愉快了。
叶轻舟蹙眉,道:“这是在质疑,叶某看错圣人的传承?叶某就算在当世剑道上并非第一,但圣人的剑,叶某不可能走眼。”
沈游之忍了又忍,还是摔了茶盏,气极反笑:“好啊,当着我面欺负小师弟,这是活腻歪了?”
叶轻舟被这掷盏声一惊,看向身侧好友的脸色,冷汗顿时下来了,连忙顺毛安抚道:“小游之,你冷静点,这里不能拆!”
“我可是鼎鼎有名的‘玉面修罗’,性情骄纵乖戾,揍一两个小辈,也不离谱吧?”沈游之沉着脸。
叶轻舟却道:“明日是公堂对证,以你之身份,今日若是公然偏袒,总是会引些闲话的。”
沈游之翘着腿,手中的判官笔锋芒尽显:“我护着我师弟,管旁人说什么?”
叶轻舟见他神色桀骜不驯,眉眼间却有着流转的情致。
他被晃了下眼,才哑着声道:“小游之,莫让我为难好不好,今日琳琅阁是我镇场,我不能公然偏向你的。”
他前些日子还挨了师兄一顿打,他理亏,生生挨了。滋味却相当不好受。
沈游之冷哼不答,还是坐回了太师椅中,端上一盏好茶,为自己满上,恨恨地道:“宋澜怎么不打断你的腿?”
随即,他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手没事了?”
叶轻舟一愣,笑道:“师兄下手不会太狠……”
沈游之横他一眼:“我还未消气,不许提他。”
叶轻舟举起双手,唇边带着宽纵的微笑,道:“好,不提。”
他和沈游之的交情非常隐秘。沈游之瞒着风飘凌、白相卿,他瞒着宋澜,十分小心谨慎。
但是宋澜已然知道,风飘凌他们也不会久。他们有私交之事,早晚会暴露在阳光之下。
儒道两家虽说同为仙门,却有陈年积怨。
当年,他刚认识沈游之时,差点没被他揍个半死。他扛不住对方如风霜刀剑的文法,抽了剑,才勉强挡下他。
那时他心想:美则美矣,可惜是个修罗,凶得很,能避则避。
但是,他又在数次的交手之中,果断打脸。
游之真可爱,真香。
叶轻舟终于把沈游之劝下,心里忐忑,生怕风飘凌也一时上头,出去撑腰,把拍卖闹的一团糟。
风飘凌为人理性稳重,最终,天蓝色的帘幕内还是没有动静。
“小师弟能解决的事情,自然不必我们出面。”沈游之如此说道。
另一边,天蓝色帘幕后的雅间内,风飘凌眉眼间霜雪凝冻,神情颇不愉快。
风飘凌本想替小师弟撑腰,可当他的手覆上帘子时,又想起他倔强孤傲的性子,终而没有动手。
小师弟看似温和,实有嶙峋傲骨,俗世尘缘,自然是会自己解决,不需要他们插手。
风飘凌坐了回去,心事重重道:“若不是为了沧海安魂珠,参与这场拍卖会,我竟不知景行师弟曾这般受气。”
他在俗世时,也曾是皇家血脉,后来于道观修行,自然是见过无数血亲倾轧惨剧。
只要略略思索,谢景行为何不远万里来到儒宗拜师,而非待在谢家,他就明白了大概。
“谢家若非龙潭虎穴,他也不至如此舍近求远。”
风飘凌对执剑弟子淡声道:“去查查,我要谢家的资料,包括小师弟,与这谢二的过往龃龉。”
“小师弟受苦了,这珠子可治神魂之症,拍下来,安慰他一下吧。”面冷心热的大师兄这样想道。
同一时刻,最隐秘的雅间之外,侍女战战兢兢地挂上黑色的帘幕,纤纤素手抖得厉害。
雅间内的端坐的魔君,本是唇角带笑,下一刻,却是将这盛气凌人的辱骂听的清清楚楚。
殷无极支着下颌,面上笑意如潮水褪去,手指用力一捏,椅子的扶手无声无息崩散,连灰都不剩。
陆机登时冷汗就下来了。
“陛下……”陆机弯腰拱手,在他面前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嗯?”殷无极转过脸,眼神阴戾,“谢家,竟然这般活的不耐烦,若是轻轻放过,岂不是显得本座脾气很好?”
殷无极的指尖叩在桌上,望向下方的争端时,眸中杀机尽显。
“本座也并非那般有容人之量,你说是吧,陆机?”
听他发出一声幽幽低笑,青衣的军师只觉刺骨冰凉,汗湿脊背。
他一激灵,真情实感地附和道:“谢家猖狂,该杀。”
“把将夜叫回来吧,本座要他带着魔君令,领着魔门暗堂,去一趟海外。”
殷无极阖眸,复而睁开,明明似笑非笑着,眸底却是一片暴戾的血红。
“告诉他,瀛洲海的斩首行动,也该稍稍提前一些了。”
*
鼓点敲响。已经戍时三刻,拍卖要开始了。
世家子弟与儒道众人纷纷怒目而视,差点动手。
谢景行却明白,他若是在私底下占了上风,反而会让对方提高警惕,不如先示之以弱,以长对方气焰,才能在仙门公堂之上一举锤死。
何况,如今在场者,并非只有儒道与世家,还是要注意影响的。
谢景行云淡风轻道:“琳琅阁的规矩是要遵守的,任何人不可在阁内动武,否则就是和琳琅阁为敌。有什么事,不如公堂上去说,诸位还是专注拍卖吧。”
他轻描淡写地化去争端苗头,看似退了一步,却不卑不亢,显出容人雅量。
拍卖如常进行。
“第一件,成色极好水玉一对,最适宜双修道侣做定情信物,灵气交流媒介。起价五百颗中品灵石。”
“我出六百。”
“七百。”
“七百一次,七百二次,七百三次,成交!”
拍卖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在场之人,皆有宗门底蕴,有看中的玩意儿自然都不吝于叫价。
在这琳琅阁之中,花钱事小,让宗门失了牌面事大,能够尽情秀一秀宗门财富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下面这件宝贝,大家应当都听说过——沧海安魂珠,传说蓬莱仙岛之蚌所产,五百年得一颗,可以稳固、修补、淬炼神魂!”
“起拍价,上品灵石,三千枚。”
众人哗然。
无他,这个起拍价乃是今日之最,但是联想到这是怎样的至宝,就毫无异议了。
“四千。”谢景行知晓自己神魂不稳,沧海安魂珠对他的神魂之症颇为有效,他也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参与叫价。
谢鸿本是恹恹,一见他叫了价,就好像是刻意与他为难一般,故意道:“五千。”
谢景行淡淡地看他一眼,继续加价:“六千。”
谢鸿确认了他势在必得,咧嘴一笑,似乎想到了如何恶心他,加价毫不犹豫。
他一拍板,道:“一万!”
反正谢家的家底殷实,足够他败。
谢氏子弟小声道:“少爷,你少加点啊,拍卖哪有这样的……”
谢鸿不耐烦地道:“我自有分寸。”
他斜眼看向暂停叫价的谢景行,得意起来:“怎么,破落户儒宗不过六千灵石,就已经山穷水尽了?”
谢景行不欲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起冲突,毕竟自己占着一个叛出谢家的名声,并非好时机。
他退让一步,淡淡道:“既然谢二公子志在必得,那么就……”
他话音刚落,楼上雅座传来一个声音,温和中带着点磁性,他道:“既然今日如此热闹,我也来讨个彩头,两万。”
这个价格,足足加了一倍。
紧接着,令牌从青色的帘幕中飞出来,直直钉在拍卖场的地上,上面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叶”字。
“叶剑神出价两万,还有人有意吗?”
拍卖师见身份极高的镇场老祖下场,不禁激动地红了脸,扬声道。
“五万。”对面垂着蓝色帘幕的雅座中,风飘凌掷出一枚靛蓝色的令牌。
出价又翻了一倍有余。
叶轻舟微微一怔,笑道:“风宗主势在必得?”
“不错。”
“那叶某就让……”他话还未说完,倒抽一口冷气,没挡住与他同坐一帘的沈游之。
“让什么让,十万上品灵石!”沈游之的声音传出,下一刻拍碎了桌面,“风飘凌,别和我抢。”
风飘凌的目光扫过叶轻舟所在的雅间,却传来沈游之的声音。
“二十万。”他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叫价丝毫不带犹豫。
二十万上品灵石,足以维持普通宗门一年的发展了。
“四十。”
“五十。”
风飘凌和沈游之虽然关系缓和了些,但是在一些小事上,却极其容易起胜负心。
他们都是渡劫老祖,再往上就是进阶圣人,没有契机,自然也就用不到。
拍珠子的原因只有一个,沧海安魂珠是治疗神魂的天材地宝,刚好适合他们可怜的小师弟。
他们都看见了,小师弟被欺负成那样,却还得为了儒道大局着想,不能在开公堂前与世家私斗,只得忍着对方踩着脸面侮辱。
所以,这对冤家师兄弟想到了一起,就是拍下宝物为小师弟治病,好好安慰他一番。
有两位渡劫修士争抢的天材地宝,其余人皆默契地停止竞价,任由他们撕。
他们可都是宗主级别,你去抢,有钱吗?
再不济,以他们这个执着劲儿,你能活着出琳琅阁大门吗?
正在二位宗主竞价到白热化时,悬着黑色帘幕的雅座中,有一支通体漆黑的令牌飞出,入木三分。
那不速之客淡淡地道:“一百万。”
四下皆寂。
在一楼的众修士还在惊叹这是哪里来的豪客时,位于二楼雅间的风飘凌、叶轻舟、沈游之三人,却齐齐变色。
灵石不仅是五洲十三岛的通行货币,更是修士修炼的材料。
灵石从品级、成色分为三种:上品,中品,下品。
一千枚下品可抵一枚中品,一千枚中品可抵一枚上品,足以看出上品灵石的稀有。
五洲十三岛灵石并非取之不尽,而是从灵石矿脉之中开采。
资源分布本就不均,经历上万年消耗,人多的大洲矿脉资源不足,大量的财富都聚集在上宗门中,成为金字塔的顶端。
这人,竟是轻描淡写之间,豪掷一百万拍下这沧海安魂珠。
一百万,是一个宗门几乎十年的收入!
如此价格,饶是风飘凌与沈游之家底再殷实,也得想想。何况,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沧海安魂珠的价值。
“客人出一百万,还有谁要加价吗?”拍卖师一锤定音,“成交!”
风飘凌拂衣而起,从袖中取出长卷,眸中带上了几分森然之色。
他厉声道:“阁下是谁?”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想。
能够豪掷一百万上品灵石之人,在五洲十三岛也不多。与他们、与谢景行有渊源的,几乎已经指向了一个人。
然后,他听到黑色帘幕背后,有人轻哼一声,笑了。
这声音太过熟悉,让沈游之也变了脸色。
他亦然也猜到了,这胆敢视道门腹地如无人之境,又公然挑衅的,到底是谁。
北渊洲之主,魔道帝尊……
殷、无、极!
琳琅阁中立,仙魔妖的生意都做,魔君莅临自然是座上宾。殷无极守着规矩拍卖,谁也不能将他拒之门外。
他们心中有答案,却不能闹大。在场还有无数仙门未来,若是激怒了魔君,怕是会死伤惨重。
沈游之咬着牙,又坐了回去,却是暗恨。
这沧海安魂珠落入殷无极手里,那就别肖想了,给小师弟的药方又需要调整……
叶轻舟也看出了门道,面沉如水,低声道:“小游之,你说帝……他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沈游之冷笑,“总不至于是来给小师弟赔礼道歉的吧。”
他上次差点掀了儒宗的事儿,他还没忘呢。
谢景行先是一怔,心想:他拍这沧海安魂珠做什么,以帝尊之境界,难道用得着这种东西?
他又失笑,豪掷一百万,别崖这风头出的足足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云梦城呢。
殷无极指使将夜刺杀时,就没打算掩盖魔修活动的迹象。加上红尘卷之事,怕是许多人已经猜到,帝尊就在云梦城。
他在拍卖会似是而非地一现身,证实了这种猜测,估计能让闻魔色变的仙门癫狂好一阵子。
拍卖师将沧海安魂珠置于柔软的丝绸之上,侍女用托盘端上二楼,隔着黑色帘幕恭敬地行礼,道:“客人,请查验。”
那人懒洋洋地道:“不必了,本座相信琳琅阁的信用。”
隔着帘幕,侍女都能感觉到这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她不敢直起腰,低着头,战战兢兢道:“谢大人。”
“拿下楼去。”魔君支颐而座,语调慵懒,“送给圣人弟子谢景行,就说,是师兄送的见面礼。”
“遵命……啊?”侍女猛然抬头,面上愣愣。
她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这、这一百万上品灵石的天材地宝,说送就送了?
谢景行是圣人谢衍的洞府传人,关门弟子。
雅座之上的那位大能,自称“师兄。”
风飘凌、沈游之皆在场,却沉默不语。白相卿远在儒门,就算在场,也定然拿不出一百万灵石。
他的师兄,能是谁,还能有谁?
除了远在北渊洲的那位陛下,不作二想。
侍女的牙齿都有点发抖了,应了一声:“是。”
然后,她捧着托盘,一路走下台阶,脚步像是飘在云端,直直来到谢景行面前。
谢景行看着被送到他面前的淡蓝色宝珠,一个没忍住,竟是气的笑出声来。
他本以为,对方豪掷一百万上品灵石,高价拍得沧海安魂珠,不过是想要警告仙门一番,是出于计策需要。
可殷别崖那小崽子,居然敢这样大张旗鼓的,把这烫手山芋转交给他!
他还自称“师兄”。这世上谁人不知,魔道帝尊殷无极,曾是圣人的叛师弟子?
他分明是在不爽有人质疑他“圣人弟子”的身份,非得借自己的凶名,把这一切坐实。此后,但凡世人再质疑,就要想一想他的“师兄”同不同意。
殷无极向来恣意妄为惯了,嘴上说着恨谢衍恨的不行,实际上有人敢辱圣人一个字,就是被他折了全身筋骨的命。
这世上,又有谁敢得罪魔道帝尊殷无极?
“此物贵重,我不能收。”谢景行不想成为焦点,极是压着性子,可此刻他迎着众人几乎要把他穿透的眼神,头疼得厉害。
他咬字清晰,道:“请殷师兄收回。”
这一句“师兄”,语气虽平淡,但是殷无极却能听出咬牙切齿的滋味。
殷无极似乎是为这一句不情不愿的“师兄”,心情很好,所以纵情大笑,道:“当真是不情不愿啊,谢、师、弟。”
魔君的笑蛊惑人心,如千军横扫,震慑全场。
心境不稳的弟子都盘腿坐下,竭力定心,仍旧被冷汗浸湿后背,唇角溢出血来。
谢家子弟只觉得脊背有什么东西在压着,扑通一声跪下,大汗淋漓,唇舌战栗。谢鸿鬓边流下大颗的汗珠,脸色青了又白,好似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
“听闻圣人谢衍身后得了个小徒弟,乍一看来,确实不错,与他是有几分相像。”
魔君的语气不紧不慢,却把之前质疑他身份的世家子弟的脸,按在地上抽。
方才发过声的人皆是两股战战,他们似乎感觉到一股噬人的杀意,从背后窜了上来。
沈游之终于掀开帘子,大踏步走了出来,桃花面上满是煞意,道:“殷无极,收起你的魔音,你这是要杀了在场所有人吗!”
风飘凌的雅座之中,更是结了一层薄冰,不寻常的风吹过,撩起帘子,露出他霜雪般森寒的眸子。
“魔君这是何意?”
他正在拭一把剑,如霜雪冰寒,更冷的是他的神情:“深入云梦城腹地,帝尊难道是想与仙门开战吗?”
“不过送个小玩意罢了,怎么,拍不过本座,不甘心了?”那引起了如此轩然大波的男人依旧若无其事。
他从容地支着下颌,道:“今年的拍卖会在云梦城举行,本座闲来无事,就不能来凑凑热闹?琳琅阁的生意横贯仙魔二道,此次在仙门举办,魔不可来?你们仙门,未免也太霸道了些吧。”
风飘凌神色冷厉:“恐怕不止是凑热闹吧?城内数起刺杀,已然确定是魔修所为,帝尊可还要解释什么?”
“那家伙的私事,我可管不着。”殷无极似笑非笑,“不如去查查丢了性命的那几个老不死,到底做了些什么,这么惹人恨。”
魔君撩开黑色的帘子,玄衣上有金色的滚边,华贵异常。他俯身往下看,容色极是煌煌如照,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绯色眼眸。
目睹魔君真容,底下的仙道弟子不受控制地跪了一片。
殷无极丝毫不管沉下脸色的叶轻舟,看向人群之中唯一还站着的谢景行,愉悦地道:“小师弟,师兄送你颗珠子,拿去玩,别客气。”
他笑意浅浅:“若是你这三个蠢货师兄养不起你,就喊一声大师兄,本座帮你出气。”
风飘凌险些被他气死,道:“你早已叛宗叛师,谢景行是我们的小师弟,而非你的!若是魔君再染指我儒道,我等剑下不留情。”
沈游之冷笑一声,更是直接:“你若敢碰他一下,沈某人教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叶轻舟也搭上了腰间的剑,肃然道:“叶某早就想领教一下帝尊的剑法,可否赐教?”
三名渡劫老祖纷纷出声威胁,殷无极短促地笑了一声,显然不把他们当回事。
“本座在和小师弟说话,闲杂人等,不准插嘴。”他慢条斯理,却是极致的傲慢。
谢景行看着面前盈盈生光的珠子,只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
他知道,殷无极是不忿有人辱他名声。
这位幼稚的陛下向来觉得,报复他只能自己来,若是旁人动一下,手动砍手,脚动砍脚。
谢景行叹了口气,这小崽子,又弄出这么大的排场送他东西,还非要卷过两名师弟才罢休。若是不收,他恼了,私底下不知怎么闹他呢。
他把盒子一合,温润的玉光藏于匣中,坦然收于袖中,向二楼殷无极的方向行了一礼,道:“谢帝尊赐。”语气疏离至极。
殷无极见他收了,也不为难,隔着薄薄的帘幕,目光扫向走出雅间,严阵以待的三人。
“何必如此紧张,本座不过是闲得无聊,来逛一逛罢了。”说罢,殷无极又道,“还等什么,走了。”
雅间中有人倦倦应道:“是,陛下。”
然后,那清朗的声音又笑着道:“琳琅阁禁武,诸位不至于破坏规则吧。”
三人心里又是重重一沉,这声音,是魔门军师陆机!
叶轻舟想到对方可怕的破坏力,若是动手,今日定然不会善了。
他思忖片刻后,决定收剑,道:“帝尊自便。”
魔气消弭无形,楼下跪着的子弟们吐出一口血,终于能动了。
下一瞬,沈游之身若惊鸿,至那黑色帘幕之前,以手挑开,却只见一个乾坤袋,里面放着灵石。
神出鬼没的帝尊,早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