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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们谁也没有动。

第44章
我们谁也没有动。

另一阵马蹄声从相反的方向过来, 嘈杂的人声响起,随即,马蹄声远去了。
一株洁白的茉莉花正盛开, 季明尘摘下十几朵, 又从衣服的袖口捻下一根金线。手指灵活翻飞,将茉莉花串在一起。
“送你。”他将茉莉手串挂在我的手腕上。
他问:“接下来去哪?”
我想了想:“去夜市好不好。”
“小时候,只去过一回元宵灯会,是大哥带我去的。后来长大了, 每次说想去,下人都会很为难。”我用指尖描摹季明尘胸口的伤疤,有些失落地说, “后来我就慢慢地不提了。但心里还是很想去的。”
“傻瓜。”
回到路边,马儿依然悠闲地吃着草,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马儿又驮着我们出发了。
天黑下来后, 我们来到了一座繁华的城镇。
我早已饥肠辘辘, 拉着季明尘去了最大的酒楼, 点了一大份辣子鸡。
“小的时候,第一次吃了御膳房做的辣子鸡, 可香了。”我说, “可是当晚就胃痛,呕吐, 皇后就再也不让我吃辣子鸡了。可根本不是因为辣子鸡。”
季明尘接过话头:“嗯, 你说胃痛是因为喝了药, 皇后让太医熬的治傻病的药。”
我忙附和:“对。和辣子鸡根本没有关系, 可我从那以后, 就再也没吃过辣子鸡了。”
“可她不听, 也不相信, 还天天让我喝治傻病的药,于是我天天胃疼,却已经学会忍着不说了。胃疾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说到一半,我疑惑道:“不对,你怎么知道?”
季明尘一笑:“不是你讲给我听的吗?”
是了,是他昏迷的时候,我日日夜夜抱着他,讲给他听的。
我问:“那我还说过什么啊?”
季明尘说:“你说五岁的时候尿床,被罚站了一整夜。”
“啊?”我目瞪口呆,脸腾地一下烧红了,羞愧得想找地缝钻进去!
怎么、怎么连这个也往外说啊!
是不是傻啊……
我急忙道:“那、那是最后一回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真的!你要相信我!”
季明尘轻笑:“嗯。”
他挑了挑眉,笑得痞坏:“你还说,以为自己能敷出小鸡,趴在床上用肚子暖鸡蛋,结果睡着了,压碎了一床的鸡蛋。”
“拿玉佩跟人换了一个包子。”
“记不住脸,跟着别人家下人回府,那夫人正高兴捡了个儿子,老爷认出了你,赶紧把你送回宫里。”
“在书页上画王八,把太傅气晕倒,死谏要求辞官。”
我崩溃地捂住脸:“别说了别说了……呜呜……”
“每天跪在树下向神灵许愿,祈求神灵给你送来一条大狗狗。”
“被爆竹声吓得躲床下。”
“和别人躲迷藏,在衣柜里躲了一天一夜,没人来找你,自己呼呼大睡,饿了都不知道。”
我欲哭无泪地捂着脸摇头:“仙人……你欺负我……”
辣子鸡也不能让我消气了,我趴在臂弯里,哼哼唧唧地不愿意抬头。季明尘无奈地哄我,再三保证一定会忘记那些事情,我才勉为其难地原谅他。
夜市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前面围了一圈人,正在高声喝彩。我拉着季明尘过去,原来是杂耍艺人正在表演。
赤膊精壮的汉子大喝一声,猛然跃起,铁臂往下一劈,案上的石头便碎成了两块。
围观的百姓把手板心拍得啪啪响,连声喝彩。
“好!”
“厉害!”
“真是神人!”
……
我撇了撇嘴,拉着季明尘离开。
季明尘说:“怎么不看了?”
我说:“没有你厉害。”
我的仙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用手指洞穿石头。这卖艺汉子脸都憋红了,那么大张旗鼓,又是运劲,又是借势,又是大叫,才砸开石头。
可不是和我的仙人差远了吗!
转头看见一个老汉,长得慈眉善目,正捏着栩栩如生的小人和小动物。
季明尘说:“是糖人,买吗?”
我眼睛一亮,拉着他跑过去,对老汉说:“能照着我们的样子捏吗?”
老汉一笑:“当然可以。”
我说:“捏两个他,一个我。”
季明尘笑问:“为什么要两个?”
我说:“两个你,一个吃肚子里,一个揣兜里。”
老汉手艺精巧,捏得栩栩如生,小糖人不苟言笑,手按在腰间软剑上,完全就是缩小版的仙人。
我一个也舍不得吃了。
小心翼翼地揣兜兜里。
他也把我揣在了他的兜里。
天空突然一阵巨响。
我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就要蹲下抱头,却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是烟花,别怕。”
一双手捂在我的耳朵上。
隔绝了炸响,也隔绝了喧哗。
只剩他的声音:“看看。”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绚烂的烟花正在黑夜中绽放。没有了令人心惊的爆炸声,无声的烟花原来这么美。
夜色已深,人群渐渐散了。
我们从华灯初上,逛到灯灭人散。我吃到许多从未吃过的东西,见了许多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我们拉着手回到客栈。
总觉得今夜还缺一点什么,以至于有种缺憾的美。
季明尘说:“喝酒吗?”
我眼睛一亮,就是它了!如此良辰美景,怎能没有美酒相陪。
美酒入喉,年轻的身体自然交缠。
蜡烛燃尽了,月亮隐去了,可谁也没有停下。
我们专注地,不肯浪费一瞬一刻。
就像今天是末日来临前最后一天。
我是被马蹄的震颤声惊醒的。
熟悉的吻落在脸上,让我想起身在何方。
我掀开窗纱向下望去,身着铁甲的禁卫已将客栈重重包围。
原本热闹的集市现在一片冷清,偶有百姓路过,面带惊慌。
身后传来敲门声。
进来的却不是禁卫军统领,而是一个陌生的黑衣人。
黑衣人直接道:“死士五十人,愿舍命相护,送王爷离京。”
我平静地看着他:“你们是太子的人?”
黑衣人默认了。
我又看了眼窗外:“下面有禁卫三百。”
黑衣人说:“既是死士,便是只知前路,不问退路。”
我说:“太子是怎么说的。”
黑衣人说:“只要王爷愿意离开,永不回京,太子殿下必会全力相帮,保王爷一世荣华富贵。”
我说:“你的人在哪里。”
黑衣人说:“一部分隐匿在客栈中,一部分在街上的商铺中。有我的人拖着,王爷必能安然离开。”
季明尘一直站在我身边,沉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选择。
我知道,他手下的暗卫也早已准备好,正在暗处伺机待发。
我沉默了很久,说:“下楼吧。”
黑衣人焦急道:“王爷!”
我带着季明尘下了楼。
禁卫军统领下马行礼,恭敬但冷漠地说:“休沐已结束。卑职奉陛下旨意,迎王爷回朝听政。”
我没有说话。
禁卫军统领又道:“还有一个半时辰,朝会便要开始,请王爷勿要再耽误。”
我握紧了袖中的小糖人。
一夜过去,麦芽糖已经完全干了,一点也不粘腻,摸上去有种磨砂的质感。
跟着我一同下楼的黑衣人面沉如水,发出一声尖利的哨响,隐匿在各处的死士靠了过来。
与此同时,屋檐上,树干上,暗卫蓄势待发。
禁卫军统领面色一凝,一挥手,三百禁卫齐齐举起长枪。
三百长枪齐鸣。
黑衣人急急地冲我喊:“王爷!”
我却突然笑了。
伤我的,胁迫我的,是一向以关爱我著称的父母。
而一退再退,到最后还给我留退路的,却是近来一直与我不对付的太子。
我笑着摇了摇头。
楚竣啊楚竣,这就是你说的“休怪你不客气”?
聪明人,总是太要面子。
太要面子是不行的,他会为了顾及面子,而放弃其他一些东西,变得优柔寡断,拖泥带水。
北漠一事,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他错在太顾及清名。
他本该在第一次朝会就一口敲定,无非是背一些清流文臣的骂名。可那又如何?被骂几句狂妄自大、不听进言又能怎么样?
磨磨蹭蹭,优柔寡断。
对于太子这个位置来说,他远远不够狠,甚至称得上是温柔。
从这方面来看,我似乎比他更适合当太子,因为我不在乎面子。
满街军士枪林中,一只温暖的手握上了我的。
我浑身一颤,季明尘看着我,他是那样的平静,平静而强大。
他望着我,等我做选择,就像那日面对闯王府的禁卫一样,他把选择权交给了我。
只要我想,他就能带我离开。
我知道他能做到。
可是……我的目光越过满街军士枪林,落在对街陈旧欲坠的“临安夜市”招牌上。
昨夜我和无数普通老百姓擦肩而过,笑声交织在一起,多么热闹而俚俗。
难道要在这里厮杀吗?血和兵器会玷污了昨日的欢乐。
而且……就算逃走了呢?
我要让季明尘带着我一直躲躲藏藏吗?永远不见天日,永远担心被抓。那我会快乐吗?
所有人都望着我。
我说:“回宫。”
禁卫军统领送了口气,语气恭敬不少:“王爷,请。”
黑衣人不敢置信:“王爷!”
屋檐和树梢上的暗卫遁走了。
握着我的那只手温暖如初。
我走向那辆象征着大楚皇室无上权柄的黑金马车,感觉无比的荒谬,于是咧嘴笑了起来。
禁卫军统领心惊胆战地看着我。
皇后一直告诉我,权力是多么的重要,只有手握权力的人,才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
她该庆幸,她的说教成功了。
我笑出了眼泪。
是的,权力是多么美妙的东西。
我坐上马车。
巳正时分,马车驶入皇宫,我步入议事殿。
十二声钟鸣鼓响。
大楚朝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珠玉冠冕,端坐龙椅,俯视群臣。
威仪万分,不见一丝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