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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浮萍

第44章 浮萍
洛钦想了想,给祝衍回复过去:“有空,随时可以。”
祝衍很快就回复和他确定了时间,让洛钦明早八点在安置区门口等自己。
-体检前不要饮酒,进食,也不要服食任何药物。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哨响,安置区的供电被统一关闭,各个房间里的灯光霎时间便熄灭了。洛钦拿着手机坐在黑暗里,直到屏幕的光亮熄灭,才捂住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命运须臾如浮萍,几十年的人生,似乎从灾变的某一刻开始,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窗外雨又下大了,阵阵雷声萦绕在汉州上空,每隔不久就有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漆黑寂静的街道。今晚风雨交加,外面就是闹出再大的动静,也被掩盖进嘈杂的雨声和雷鸣中去了。
洛钦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陈年的棉花有股腐坏的霉味儿,这让洛钦想起自己曾走过的那些街道上,闻到的尸体腐烂气味。
他想卫蓝此刻也许也在哪个角落,尸身慢慢地腐坏分解。还有卢彧和曹芸,他们或许葬身火海,或许侥幸逃了出去,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游荡在深宁的街道上,和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同类一起,在城市各处搜寻着幸存的活人。
想到这里,洛钦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发抖,无边的孤独和惶恐从被子的缝隙里悄然爬进来,抓住他的脚踝,想要将他往无边深渊里拖。
客厅响起了许久的敲门声,洛钦的听觉慢慢从混乱中恢复出来。他下意识觉得那是水荔扬,便立刻起身出来开门。
果不其然是水荔扬站在门口,对方打着一柄手电,似乎是正要转身离开,“我以为你睡了。”
“进来吧。”洛钦往边上站了站,让水荔扬进屋。
水荔扬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满满当当装了日用品和罐头:“我检查登记表的时候,看到你没去领这些,就帮你拿回来了。你应该没吃晚饭,吃点再睡吧。”
“我不太饿,荔枝。”洛钦摇头道,“你拿去给思弦思淼吃吧,长身体呢。”
“不能不吃饭。”水荔扬坚持要把东西给他,“他俩的饭够吃,不用多给。”
“你送完就走吗?”洛钦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他接过水荔扬的袋子,随手往茶几上一放。
水荔扬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对方不想自己留下,语气变得有些不自然:“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我现在就……”
“留下吧。”洛钦今天吹了风有些感冒,说话时带着重重的鼻音,“好荔枝,陪我聊五块钱的。”
手电的光打在两人中间,洛钦的表情有些可怜。他抬眼看向水荔扬,眼神湿漉漉的。
“十块钱。”洛钦又加码,“拜托拜托,我全部家当了。”
水荔扬盯着他看了好久,看得洛钦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才点了点头,说:“好。”
洛钦默默走到沙发前坐下,两腿盘起来,歪头听着外面的雨声。水荔扬关掉手电筒坐在他旁边,两人之间诡异地沉默着。
楼下传来士兵冒雨运送物资的声音,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很快远去,最后只剩下雨落在窗外铁架上的响动。那里有盆早已经枯死了的仙人球,失去了前主人的照拂,孤零零一团缩在铁花架上,被雨点打得可怜。
“荔枝,你说我们以后要怎么办?”洛钦问道,“该不会人类就这么慢慢灭绝了吧?”
水荔扬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
洛钦转过身去,凝视着水荔扬隐藏在黑暗中的脸:“我以为你会说,不会的、要相信奇迹、会变好的这种话。”
“我也想安慰你,但这个世界上就是没有那么多奇迹。”水荔扬双手搭在膝盖上,苦笑着摇头,“现在情况确实很不乐观,我们从深宁撤走之后,留驻的部队遭到了丧尸的袭击。传回来的消息是,大批携带变异病毒的感染体一夜之间就血洗了驻地,我们留了一部分最精锐的特种兵在那里,结果只有二十多个人逃了回来。”
“二十多个人?”洛钦惊呆了,“你白天没跟我说……”
“上面压力很大,一直在强令我们做好防御工作。可是物资和弹药都储存得不够,灾情爆发的时候很多军用武器都没来得及撤走,现在那些军事基地里全都是被感染的军人。”水荔扬说道,“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会很忙,要着手加固汉州的防御,在那之后还要深入几处被感染的军事基地,回收那里的军用物资。”
洛钦第一次从水荔扬那里知道,这次的灾难有多严重。
汉州是最大的驻军地,在深宁灾情还未爆发的时候,军队就已经传播开了病毒。一个收假回来的军人首先出现了身体不适的症状,听说是见义勇为时被歹徒抓伤,因为伤口细小就没注意处理,结果在返回部队之后出现了感染症状,进而殃及了一整个军区。
事情从很早以前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初病毒小范围爆发时,很多人都没当回事,即便已经清楚它具有传染性,也认为凭借现代的医疗手段很快就能压制下去。只是没想到,蓝田病毒的传播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反应和抵抗的时间,它在出现之初,就以最恐怖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人类社会。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清楚这种病毒究竟是如何潜入了人群之中。挣扎、反抗、逃窜都是徒劳的,“蓝田”疯狂地开拓着它的领地,而人类的生存空间一夜之间缩减到从前的三分之二,甚至还在不断被迫流亡。这一病毒的最恐怖之处,就是它仿佛是有自我意识一样,正在对人类发起有史以来最猛烈无情的进攻。
“自我意识……”洛钦喃喃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而水荔扬则忽然像是捕捉到什么一样,对他说道:“对,就是这个,一直让我觉得诡异的地方。”
“我记得祝衍说过,远山最初研究蓝田病毒的时候,一个实验员被感染了。”洛钦说,“但那个时候他没有立刻死去,病毒反而还帮助他恢复了健康,就像……”
就像是他幼时听过的某个传说中那样,一名樵夫在山里发现了破旧的杯盏,带回家之后才发现那是能实现人愿望的神器。杯盏告诉他,只要他不再将自己扔进孤独寂静的深山里,自己就可以答应他提出的任何愿望。
于是樵夫利用这个杯盏,添置了粮食、购置了新房、最后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巨富。富足优渥的生活让他逐渐淡忘了从前的贫穷,却也失去了最初的勤劳。直到有一天,樵夫回到家里,看到血流成河的宅院与惨死的妻儿家人,以及那个立在血泊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崭新的杯盏。
“谢谢你。”杯盏向他发出诡异凄厉的笑声,“我吸够了人血,舒服多了。现在,我可以不用借助别人的力量,就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了。”
那一刻,樵夫才明白,他以为自己捡到的天降宝物,其实是被上一个受到诱惑的人丢弃在那里。否则这世上若真有如此简单能心愿成真的东西,为何还会流落深山?
洛钦总觉得小时候曹芸讲给自己的这个故事,与现在的境况别无二致。
“不过我们队长认为目前最切合实际的办法,就是抓紧灾后重建,整合现存的军事力量,先着手清理汉州市内的感染体。其他的以后再打算,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水荔扬说,“你也不用担心,至少现在这儿是安全的。”
“我要是能帮你就好了。”洛钦说得有些失落。
水荔扬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背:“你当然帮得了我。往后几天我可能都不在这里,你帮我照顾一下年雨,还有思弦思淼。等我忙完回来,就教你基本的格斗技巧。”
“真的?”洛钦心中一动,“你没有敷衍我吧?”
水荔扬道:“这个还是能教的,我也想让你学一些基本防身的东西,万一有什么事我不在你身边,你至少能自保。”
“自保有什么用?”洛钦语气急切起来,“我也想保护你。”
“可是现在我要的不是你能保护我,是你能活下去。”
水荔扬说完,自己都愣了半天。他感觉出洛钦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以为是自己刚刚那番话说得太强势了,便犹豫着圆场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想申请去军队。”洛钦的语气却是极其认真的,诚恳之意溢于言表,“你不是说军队缺人吗?我可以去,我要报名。”
“那不行。”水荔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驳回了他,“你跟我提别的什么要求我都能考虑,这事儿绝对不行。”
洛钦有些诧异,他觉得水荔扬的反应似乎有点过度:“为什么?”
他想了想,忽然笑了一下,对水荔扬说道:“怎么,参个军还禁止家属走后门?”
水荔扬道:“你知道清理城区是什么意思吗?不是扫大街,是说你要去杀丧尸,去处理那些怪物,有多危……什么家属?”
他说到一半愣住了,仔细回味着洛钦刚才说过的字眼,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洛钦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满脸无辜地看着他摇摇头。
水荔扬耳朵忽然微热,腾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要走,却听身后洛钦捂着头呻吟了一声,紧接着传来什么东西磕碰的动静。
洛钦起身时没站稳,膝盖狠狠撞了桌子,疼得直倒抽凉气,靠着沙发蜷缩起来。
水荔扬转过身,无奈地看着晕头转向的洛钦:“你再装。”
然而洛钦好像是真的有些头晕,刚站起来没走两步,就一下往旁边歪去。水荔扬赶快扶住他,先去探额头温度,确认没发烧之后松了口气,将人架在肩膀上:“走,回去睡觉。”
他把洛钦挪回了卧室,看着对方疼得有些扭曲的表情,开始有些着急了:“你怎么会头疼?”
“着凉了……”洛钦往被子里缩了缩,蜷起身体,“我睡一觉就好了,没事,你去休息吧。”
这模样真是太可怜了,谁看了都不忍心直接扭头离开。水荔扬心理斗争了一番,指了指客厅,对洛钦说道:“那我睡外面,你有事就叫我。”
“嗯。”洛钦把脸埋进被子,点了点头。
其实他的确有些头晕,许久没吃过东西,大概是低血糖。不过压根没表面看起来那么严重,他临时起意要演得夸张一点,骗一骗水荔扬。
虽然他知道这样很缺德而且极其幼稚,但是每当水荔扬脸上挂起着急的小表情时,洛钦就觉得自己的贪心发酵得越来越多。
如果水荔扬对他哪怕和对别人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洛钦都觉得很满足。就好像他急于收集水荔扬给自己亲手画的勋章,那是别人都没有的、只会为他一个人波动跳跃的情绪。
——白无泺没有、程清尧没有、年雨也没有,他要的是最特殊的那个例外。就算水荔扬自己不会意识到,洛钦也想让对方一步步走进自己的领域里,也变成对自己而言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就连那一声“荔枝”,叫起来的意义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洛钦想着刚才水荔扬的样子,嘴角慢慢勾起来,压都压不下去,埋在被子里笑得直颤抖。
他躺下没多久又睡过去了,或许是低血糖的症状还未消散,半夜醒过来的时候总感觉头顶天旋地转的。洛钦掀开被子,发现自己捂了一身汗,全身都有点燥热,只怕是真的有些发烧了。
水荔扬在客厅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睡熟了。
洛钦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客厅去拿水喝。他正窸窸窣窣翻塑料袋的时候,水荔扬立刻就醒了过来,声音朦胧地问道:“洛钦?”
“好渴。”洛钦嗓子都快发不出声音了,扁桃体紧紧压迫着喉咙,让他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我病了,荔枝,我好难受。”
水荔扬听着对方的语气,心里被捏紧了似的,马上伸手从塑料袋里拿了瓶水,把他扶到沙发上,看他一口一口艰难地喝着。
“有点烧。”水荔扬摸摸他额头,担忧道,“等会儿,我去给你找点药。”
洛钦忽然想起祝衍的嘱咐,一把拉住水荔扬:“别,不用了。”
“怎么不用,你以为现在病了还能去医院?等严重了就晚了。”水荔扬皱了皱眉,“我去拿药。”
“荔枝,真的不用。”洛钦急了,脑子里快速想着借口,“我有哮喘,不敢随便吃药,真的!”
水荔扬还想说什么,视线往下一瞟,看到自己的手被洛钦抓着,突然脸上一热,应激似的甩开了手:“随你的便。”
他说完就站起来,往门口走去:“我走了,你好好睡觉,明天有时间我会过来陪你的。”
洛钦坐在客厅里,听水荔扬把门关上,过了好久才接着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然后把瓶子随手压扁了一丢,颓然靠在沙发上。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原本体检的事他想找个机会和水荔扬说了,但眼下军队的压力巨大,水荔扬手边的事情多得几乎喘不过气,少自己这一件不少,但多却是不能再多了。
他熬了后半夜没睡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听见窗外有汽车发动的声音。安置区的军队人手不够用,昨天又加派了好几拨特警,连程清尧都说自己实在是凑不出来人了。
七点半的时候,祝衍给他发了消息,说自己准备出发了。洛钦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个漱,简单收拾一下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