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郁早早最终还是向郁启明透露了她与陆今安医生的约定,他们会在元旦的假期里一起相约吃淮扬私房菜。
他们约的餐馆就开在距离春山耀华医院不远的一座老洋房里。通过餐馆主人——陆医生曾经的病患,陆今安在这个网红馆子里顺利插队约到了餐位。
郁早早安慰郁启明说:“放心,老弟,我就是……愧疚,愧疚你懂的。总的来讲,我主要还是在弥补我自己,你也知道的,我多多少少是有点遗憾的,那些遗憾总让我辗转反侧,睡不好觉——至于有没有弥补到他我哪知道他怎么想的呢反正我们两个也就只是吃吃饭,聊聊天,我不是非要有个什么结果,这样其实挺好的,对吧”
郁启明想,大概对的吧,
虽然,郁早早的这一番话听上去像是什么渣女发言——如果郁早早真的能够彻头彻尾做一个渣女,郁启明或许反而会感到欣慰——很可惜郁早早不是。
正因为郁早早不是,所以郁启明才会过界地多嘴提醒。
只是再亲密的家人依旧应当给彼此留有隐私和界限,他们毕竟在这些年里都已经成长为了合格的成年人,他们也应该自己承担起自己的人生。
元旦假期的前一天,所有人的工作都陷入了无端的忙碌,郁启明尤其。
邮箱里小言没有权限处理的邮件累叠成了高山,裴致礼案头堆积起来的文件也几乎能把郁启明淹没。
没了曹瑾之,郁启明一个人处理这些琐碎的杂事都能处理到头昏脑涨。
两杯红茶实在不足以提神,裴致礼高抬贵手,给他增加到了四杯,郁启明为此特意到裴总的办公室里,当面向他道了个谢。
晕头转向忙碌了一上午。过到下午又是紧急连开的三场会议。
郁启明在第一场会议的间隙走到吸烟室给自己点了根烟提神,抽到一半,裴致礼也推门进来。
问他要了一根烟,又问他要了火。
郁启明咬着烟,捏着打火机凑过去替他点了烟。
裴致礼的眉眼萦绕着淡淡的倦意,青色的烟雾里,他抬眼问郁启明:“累吗
有点。郁启明说:“还行。”
裴致礼说:“假期好好休息,到时候我就不过来打扰你了。”
原来你也知道是打扰
郁启明吐出烟,垂着眼笑了一下,为裴致礼这忽如其来的诚实。
大概还是累,点了烟的两个人在潦草说完了一句话后就保持了默契的沉默。
只是这沉默倒也不尴尬,郁启明把烟摁灭在烟灰缸,忽然觉得其实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不说话也挺好的。
抽完了烟,郁启明坐了一会儿就准备要走,只是刚站起身,裴致礼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那些玫瑰,全部送人了”
郁启明没有料想到这一捧玫瑰在他那里居然还没过去,但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郁启明点头说:“是,我让小言帮忙给分了。
有不知缘故的同事还以为这玫瑰是公司分发的元旦限定礼物。
裴致礼的目光透过那一层薄薄的青色烟雾望向郁启明。
“没给自己留一朵吗”他问。
郁启明说:“您是希望我留一朵”
裴致礼笑了一下,他手指点了点烟,抖落烟灰:“留一朵是不算过分,只是又怕…看了碍眼,所以就想劝你还是别留了。”
郁启明说:“这样。”
裴致礼讲:“是的,就是这样。”
郁启明看了裴致礼一会儿,并不对裴致礼那句话有过多的评价,他垂下眼,说:“那我先出去了,裴总。”
裴致礼也不在意郁启明的不回答,他含住烟,讲:“去吧,我抽完就过来。”
郁启明走出吸烟室,总觉得这根烟好像白抽了,想了想,还是到自己办公室里摸了一颗小言送的超级薄荷糖塞嘴巴里。
嗯,提神醒脑,是比抽烟带劲。
* * *
为了元旦的假期,大家铆足了劲开会。
照着吴总的说法,旧的事务,就应该留在旧的一年去解决,新的一年就是全新的开始。
所以,今年赶紧吵今年的架,因为明年会有新的架需要吵。
第三场会议一直开到了晚上九点,郁启明中途跟几个部门的老总一起走到天台吹冷风。
几个刚刚还在会议桌上争到面红耳赤的男人,被冬日冷冽的西北风吹了不到三分钟就全部头脑降温,单薄的西装衬衫抵挡不住西伯利亚袭来的寒流,没过一会儿大多重新缩着脖子又回了室内。
只有李昶岸没走。
他抽了根烟想点火,风太大,复古式样的打火机点了三次,都被风吹晃灭了火,郁启明摸了打火机递给李昶岸,李昶岸垂着眼睛说了声谢,低下头点燃了烟。
没抽两口,又摁灭在一旁的烟灰缸,他抬头问郁启明说:“小郁,一月头上你跟裴总要去平川?”
风的确有点太冷,郁启明也有些扛不住,听了李昶岸的话,他一边搓了搓手一边说:“还没看到有确切的行程定下来,裴总也没提,您从哪儿打听的这事儿?”
李昶岸扯了扯嘴角:“裴总都没跟你提吗?真的假的,你现在都总助了,裴总的公事私事有谁比你更清楚?平川那边几个领导可都给你们准备好接风宴了。哦,他们还给备了自家酿的酒,不烈,好上口,小郁到时候多喝点。”
总助?谁给提的头衔?他怎么不知道。
郁启明吸了吸鼻子:“有机会一定。我得先进去了李总,感冒还没好全,这风太冷了。”
李昶岸坐在露台藤椅里朝着郁启明笑笑:“行,你先进去吧。平川比S市可冷得多了,我习惯了吹冷风,脑子清醒。”
谁知道你到底清醒不清醒。
郁启明微笑道:“谢谢李总提醒,如果到时候有机会拜访平川,我一定记得多带两件厚衣服。”
郁启明推门进屋,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一时冷热对比太强烈,他没忍住,偏过头打了个喷嚏,打完喷嚏抬头,就看到不远处裴致礼单手插兜正冷冷淡淡地朝着他看。
郁启明捂着嘴鼻莫名心虚。
后来的会议上,郁启明座位旁的矿泉水被换成了一杯滚烫的生姜红糖水——其中的生姜及红糖乃小言同学无偿提供的。
她说:“裴总问我有没有生姜红糖的时候我就在脑子里反反复复问自己,谁,到底是谁生理期,还要裴总亲自关照……”
小言幽幽抬起头望着郁启明,语气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叹息和了悟:“原来是你、果然是你啊,郁助。”
郁启明温和地向小言解释:“是预防感冒,不是生理期。”
“如果是生理期,那就出大事了,这个设定不让写的。”
小言嘀嘀咕咕把泡好的生姜红糖水递给郁启明:“您小心烫,慢慢喝,不够我还有。”
“……够了,谢谢。”
郁启明捧着冒着白烟的生姜红糖水进入会议室,与裴致礼擦身而过的时候裴致礼甚至还俯身检查了一下郁启明手上的杯子。
“趁热喝。”裴致礼提醒道。
郁启明没理他,径直坐回了座位。
过了九点,高强度的会议终于结束。
所有人走出会议室时,几乎都带有失水太久的鱼类那一种特殊的奄奄一息感。
郁启明回到办公室后,靠着墙壁站了十分钟才缓过神。
他缓过来之后,慢吞吞走到了办公室的窗边。
窗外的世界带有一种混沌的明亮,这些混沌的明亮让他突然想起,明天或者后天还要回一趟北海路16号,他要去收拾一些私人物币
有些该要收拾收拾拿回来的东西,还是应该要早点拿回来。
郁启明最后看了一眼灯火辉煌的窗外,然后唰地一声,合拢了百叶窗的窗帘。
* * *
有关于郁启明的假期一事,郁早早早已提前收到了来自裴致礼的信息。
他首先表达了这几天不能面对面监督郁启明吃饭的歉意,然后认真嘱托她务必在这三天假期里不能放松对他的管制,尤其是零食和咖啡,一旦发现,绝不姑息,如果郁启明胆敢反抗,郁早早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直接给他打电话报告事项。
郁早早把裴致礼的信息截图转发郁启明,附赠一长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幸灾乐祸地对郁启明表达了一种“你也有今天”的愉悦情绪。
郁启明隔了十分钟才极其冷淡地回复了一个:【1】。
郁早早这一次发了更长的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致礼在开完会的当晚就直飞新西兰,在飞机起飞前,他对郁启明留言说:
【有点遗憾,但是新年快乐。】
郁启明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已将近凌晨,距离新的一年还有最后的五分钟。
时隔多年,郁启明独身一人跨过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年在秒针分针重叠的那一刻开启。
郁启明穿了一件厚厚的棉衣,走到阳台上。
楼下有人点了细碎的焰火,与天际闪烁的星辰对照,
他一边看焰火一边掏出手机,在巨量的新年快乐的信息里翻找出那一个被淹没在底下的雪夜头像。
置顶。
然后慢吞吞打字回复信息。
【裴致礼,新年快乐。】
只是信息刚刚编辑完成,还来不及点击发送,郁启明的屏幕突然跳转电话。
铃声单调地响起,乔丰年三个字跳跃在手机屏幕的正中央。
郁启明想了想,划开接听,点出免提,他握着手机,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一簇焰火。
他讲:“新年快乐。”
乔丰年的那一头很安静,他过了很久才回了一句:“新年快乐。”喉咙居然还是哑的。
郁启明问他:“怎么了,感冒了吗?”
乔丰年说:“哦,感冒,大概吧。”
郁启明觉得这个感冒应该与他无关,回国之后他们只见了那么两面,期间两个人也没有什么特殊接触,所以,他提醒他:“记得吃药。”
乔丰年说:“好的,我知道了。”
楼下细碎的焰火放到了尽头,慢慢熄灭,郁启明觉得这个电话也差不多可以收尾了,于是他说:“那,晚安?”
可是乔丰年没说晚安,他说:“我在X省工厂,还有几分钟要开窑,晚安不了。”
郁启明说:“那你小心点,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下一句他想讲再见,然后直截了当地挂断电话。
然而还不等郁启明说再见,乔丰年却用他那一把哑到像是说不出话的嗓子打断了他。
——“郁启明,我胸口有点疼,我好像喘不过气了。”
郁启明听到了乔丰年用力的呼吸声,他好像真的快要喘不上气。
可是在奋力地几个深呼吸之后,他又颤抖着对他讲了一句:“……再见。”
这次是乔丰年先说的再见,也是他先挂的电话。
电话挂断,屏幕重新跳转到了聊天界面。
聊天界面上,那一行【裴致礼,新年快乐。】还没有发送出去。
郁启明看了两眼那一行新年快乐,忽然就没有了兴致。
他动了动手指,把它一个字一个字又全部删除了。
删完信息的郁启明想,挺好的,先就这样吧,已经很好了。
* * *
第二天,郁早早得知郁启明要去北海路16号打包行李,她立即举起手,积极表示:“我可以去帮忙,我给你当牛马,力气超大哦!”
郁早早甚至当场从她的房间里搬出了两个巨型行李箱,她拍了拍箱子问郁启明:“够用吗?不够我还有其他箱子,还有,开一辆车真的放得下你那么多年的东西?不需要约一个货拉拉吗?”
郁启明说不用:“没多少东西,两个大箱子足够足够了。”
应该是还放不满,他想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需要拿回来多少东西。
等下了楼,郁早早又很积极地抢过了开车的活计,她握着方向盘振振有词道: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这个时候,我就是要做好那一个主角最重要的朋友的角色,还要在主角痛哭流涕的时候给递上纸巾,在主角需要拥抱的时候递出双手,在主角需要肩膀的时候——”
郁启明善意提醒:“红灯了,刹车。暂时不会痛哭流涕,也不需要拥抱和肩膀,谢谢早早女士,专心开车就是您给我的福报。”
郁早早握住方向盘,目光落在红灯上面,她假装轻松地说:“嗨,这两天乔丰年都没给我打过电话,嗯,他应该是真的消停了,对吧,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对吧对吧?”
郁启明不想点评郁早早话语透露出的对乔丰年的消极态度,又不想再就乔丰年的事反驳郁早早,于是只能拐弯抹角说了句:“很多事情发展到了最后,其实不能简单用对错来笼统概括做结论。”
郁启明理解乔丰年的困顿,只是他不愿意再去当那一段关系里的“受害者”。
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从一开始就存在,现在不过到了实在无从挽救的地步。
郁早早似乎听明白了郁启明意思,又似乎没有。
“我懂。乔丰年就是想让你忍着,而你不乐意了,你终于当着他的面把桌掀了,他就傻眼了。”她偏过头想了一下,又说:“他肯定在想,郁启明,多温顺美丽一朵的解语花,回过头来都能捅他一刀。”
郁启明有些无奈:“你把我描述成了一个凶嫌。”
还有什么温顺、美丽、解语花……
郁早早一直将他揣测成同性关系中更接近于女性角色的那一方,与他共情的时候,也时常把他摆在了女性角色的位置。
她下意识把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也视同异性关系,她默认了其中必须会有一位弱者。
然而在郁启明和乔丰年的这一段关系里,郁启明不算是那一位“弱者”,乔丰年就更不是。
只是这其中的微妙,郁启明觉得他好像没办法向郁早早解释清楚。
红灯跳转绿灯,郁早早踩下油门。
她还是有点情绪,在那边嘀嘀咕咕说:“我其实挺乐意陪着你一起把这渣男的房子给砸了的,可是北海路16号那房子是历史建筑、是文物!我砸破半扇窗估计都能被请到局子里去喝茶,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真是一身牛劲没处使!”
郁启明没想明白,他到底是表现出了什么情绪,从而导致郁早早误会他想砸了乔丰年房子这个事。
他跟乔丰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然而郁早早对于恋爱的认知依旧停留在电视剧非爱即恨的水准线上,她已经认定郁启明恨乔丰年恨到牙痒痒——就是郁启明这个人装,他不好意思表露出来。
无从解释起,郁启明选择不解释。
到了北海路16号,他掏出钥匙,推门进屋,扑鼻而来的是屋子里那一股浓郁的花香气。
郁早早推着两个空箱子也跟在他身后进了房子。她闻到了味道,也看到了那庞大的一束玫瑰。
依旧是完整的、浓艳的一束。
几天的空置和冷落并没有让它们衰败,它们看上去依旧娇艳又美丽。
郁早早走到那一束花前,装模作样地哇哦了一声,然后指了指花问郁启明:“这是乔丰年送你的吗?”
郁启明眼睛没有落到花上,他直接提了行李箱上二楼,他说:“我不知道。”
郁早早看了两眼花,低低呸了一记,转了个身也想跟着郁启明上楼。
郁启明脚步顿了一下,转过身对郁早早说:“你在下面等我一下就行。”
郁早早目光纯真:“不方便进去?”
郁启明几乎叹息,两个男人的卧室:“是的,不方便。”
郁早早十分遗憾:“……那好吧。”
郁早早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坐到了客厅的沙发里。
她睁大了眼睛瞪着那一束花,目光凶狠,仿佛在看什么杀父仇人。
郁启明走过二楼回廊,推开朝南主卧的房门。
连着小阳台的门细开着,带着冷意的风吹透了房间,屋子里,乔丰年惯用的那一种熏香气被冲淡到了极致,只剩下细细的尾调漂浮在半空。
老式的洋房,主卧空间预留也不算特别宽敞,法式的吊灯底下,双人床的另一边依稀有睡过的痕迹,枕头歪斜着,那一边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一只还剩半杯水的玻璃杯。
郁启明放下箱子,绕过床尾走过去,先把阳台的门关上,然后拿起了那一个用过的玻璃杯进入洗手间。他把杯子里的水倒了,又仔仔细细冲干净了杯子,然后放置到了一旁的消毒柜里。
郁启明拿起毛巾一边擦手一边环视了一圈浴室。
没什么算是独属于他的东西,生活在一起太久,有时候甚至连牙刷都会在睡眼惺忪的时候混用一支。
但是最终郁启明还是把属于他的那一支拿走了。
抽屉里的剃须刀,发胶,余留的漱口水,牙膏,还有一些常用的、不常用的护肤品,大半的确是乔丰年买的,郁启明拿起来看了看,然后一齐丢进了行李箱。
还有没拆封的、放在置物架顶层的润滑剂,郁启明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合上了门。
嗯,这个就不必要拿走了。
衣帽间也还是混用,衬衫、西装、领带、大衣、毛衣,都是重灾区。
郁启明在里面转了一圈,零零碎碎挑出了印象里他穿的比较多的几件衬衫和西装。
所有的配饰都是乔丰年的,郁启明只有极偶尔的时候会借用,虽然乔丰年兴致勃勃买的时候都说是给郁启明用的……但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并不时常需要出席那样装扮精致的场合。
剩下能带的还是不多,贴身物品、一些乱七八糟的证书、一台笔电、一个平板。
第一层抽屉里的蓝牙耳机,散乱在床头的充电线,几张遗失在抽屉深处的信用卡。
第二层里是拆封了还没用完的保险套还有一些小玩具,郁启明面色平静地合上抽屉。
一分钟后,重新打开,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塞进了行李箱。
郁启明的目光扫过另一边的床头柜,他思索了一下,确认自己的确没有随手放过什么东西。
他在床尾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眼,望着那一头挂着那一副巨大的等身照片。
照片里的郁启明透过镜子,正看向身后的那一个拿起相机的男人。
他们似乎在同一个位面。
又似乎永远都不在同一个位面。
郁启明想,他应该把这一幅照片取下来。
只不过,有些东西,或许还是应该交由当年挂上去的那一个人去处理。
郁启明盯着照片又看了一会儿才起身,然后推着行李箱走出了房门。
郁早早坐在沙发里斗地主,还没玩两局,郁启明已经拿着行李箱下来了。
她十分惊讶:“那么快就收拾好了,你就这么点东西?”
郁启明讲:“书房里还有点东西,你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说完,他推了另一个空箱子去一楼书房。
郁早早捏着手机,目光落到那一个箱子上,她站起身走过去掂量了一下:……嚯,没三两重啊!
不是,那么多年,就拿出了这么点东西??就这么一点东西???
郁启明走过转角,进入位于一楼朝北的一个小书房。
小书房面积不大,靠墙做了一个书柜,北面则是一个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正对着一棵百年的法国梧桐树。
郁启明的毕业论文当年是在这个房间里熬出来的,写到最难的时候,他咬着烟灌咖啡,目光呆滞地盯着这一棵法国梧桐看过整整三个钟头。
郁启明朝着它打了个招呼,然后说了句再见。
书房里属于他的东西反倒比卧室更多,专业书,一部分不太重要的文件。
这些杂七杂八的倒是满满当当塞了一整个行李箱。
哦,还有照片。
一共有三个相册,大部分是风景,是这些年里出去玩的时候拍的一些东西,还有部分是乔丰年从网络账号里下载后特意印出来的东西。
郁启明抽出一本翻了翻,偶尔零星几张是他的照片,大部分是乔丰年与他的合照。
相册翻到最后,他看到其中属于他的、最早的一张照片。
十八岁的郁启明,斜戴着一个生日礼帽,脸上被涂了红色蓝色的奶油,透过烛火细微的暖色光线,他的目光直视镜头。
他在看镜头,也在看镜头后面那一个乔丰年。
那天晚上,他接到了裴致礼失联周年后的第一个电话,他对他说生日快乐。
然后乔丰年抢走了他的手机,当着郁启明的面挂断了电话。
他漫不经心地笑,故意装作不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样子,然后警告郁启明说:“是我在给你过生日,郁启明,你能不能专心一点?不要惹我生气好吗?再接别人电话,我就只能把你手机丢马桶了。”
乔丰年在那个时候诚心诚意想做一个反派。
而郁启明甚至还并不清晰,到底是什么东西驱使着乔丰年对他冒出了那些并不具体的恶意与好奇心。
郁启明是在喜欢上乔丰年的第二年才明白,原来一切的事情的源头,依旧是出在裴致礼的身上。
郁启明不过是一个被抢夺的……玩具。
乔丰年想要的,那些好奇的、恶意的,都并不有关于郁启明这一个具体的人。
他享受的,也无关于郁启明客观美丽的外貌,或是平和的性格,他的愉悦来自于他成功地抢夺了在他看来曾经属于裴致礼的“玩具”。
“抢”走了郁启明,对于乔丰年而言,意义同抢走裴致礼身边任何一只猫猫狗狗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因为郁启明身上沾染过几分裴致礼的痕迹,所以乔丰年才会来招惹他。
金钱是慷慨之下的借口。
八十万不过是一个开端。
三年的纠葛是公子哥闲散无聊时打发时间的游戏。
唯有郁启明真真切切地跨入陷阱,对着这样一个人动了心。
是的,郁启明爱过乔丰年。
他偏偏真的爱过乔丰年。
郁启明的两个行李箱,一个很重,一个很轻。
郁早早把行李箱推到车子跟前,然后打开了车子后备箱,郁早早沉默了一下,然后指着里面的东西问郁启明:“你后备箱里怎么这么多东西?都是有用的?”
郁启明说:“大概有用,没事,随便放吧。”
郁早早倒也没多想,把几个袋子扒拉开了,然后嘿咻一声,扛着那一个重的放进车子后备箱。“哇,什么玩意儿那么沉?值不值钱啊?”
郁启明把另外一个一起塞进去,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让郁早早往后站,然后合上后备箱。
“不值钱,是书。”
郁早早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够值钱了。”
搬好了行李,郁启明回头把手上的钥匙留在了这一间住了很多年的屋子里,然后轻轻地关上了大门。
郁早早侧过脸,看了一眼一旁那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
她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傻愣愣的还张开手试着环抱了一下这棵大树,然后转过头问乔丰年:“哇,这棵树好大啊,种了多少年了?”
乔丰年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挺久了吧。”
然后他又笑了,眉眼像是生桃花的那一种笑,他说:“早早,你怎么跟当年的郁启明问一模一样的话?”
郁早早冲着那一棵老梧桐树说了一声再见,然后转身打开了车门。
郁启明坐进了副驾驶,正在给自己扣保险带,郁早早忽然喊了他一声,郁启明抬头。
一朵红色的玫瑰被递送到了他的面前。
郁启明愣住了。
郁早早说:“我知道,是乔丰年送你的,你想要,又不敢,怕自己后悔,又怕自己狠不下心。没关系,这是我拿的,不是你拿的,不贪心,也就拿一朵,到时候放花瓶里,能养几天就几天,枯了再丢,行不行?”
郁启明的眼睫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郁早早把花塞进郁启明的手里。
“拿着,本来就是你的。”
郁启明低下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玫瑰。
“别一直逼着自己太紧,郁启明,你是人,不是神。”
郁早早调转车头,开出小巷。
冬日的暖阳透过车窗落到身上,郁启明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是,它终究会凋谢的。
不用着急。
慢慢来吧。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可以理解并多给郁星星一点时间整理和收拾情绪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