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8/-01E
盛夏来时,24岁的岑卯正与18岁的少年陷入热恋。
他们每天看似去上课或工作,回家后就在那间不大的公寓里亲吻,在厨房里尝试新的菜式,也会尝试新的做爱体位、地点和奇怪的安全套。两人都因为各自的原因没有那么想出门约会,却不觉得遗憾,仿佛这个被当成家的出租公寓也是难得的珍贵存在。并非爱巢,更是方舟。
少年带着岑卯成功读完了几本书,虽然都是些小说和随笔集,岑卯大部分时间也都只是听人念,注意力并不在字上,但还是有种进步神速的膨胀感。
在学霸男友的加持下,岑卯开始信心满满地准备明年一月的ICPO初级笔试。他刚被洛昂带去总局的时候就听人说,考过了这个才能在ICPO有正式编制。岑卯记住了,之后鬼使神差地连着考了六年,都没有通过,好像冥冥中有谁告诉他,岑卯没有跟任何组织或个人建立正式关系的资格。?而现在的岑卯想,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还有一些,就快要不一样了。
基于工作保密守则,岑卯不能让少年发现ICPO的相关信息,就每天在宋宁他们开会的时候摸鱼复习,很快被人发现。莫恒舟听说他考这个六年没过,颇为震惊,陪着他复习了一个小时就失去耐心,被宋宁赶回去升级数据库。
这是岑卯人生中最美好也最短暂的一个夏天,让他忍不住抱怨平港的气候,为什么天气要这么快地凉下来。而少年母亲的病似乎也随着渐凉的天气一直在恶化,岑卯偶尔能听到对方和母亲的电话,他隐约捕捉到一些“回去”之类的关键词。女人虚弱的声音充满愤怒和催促,而少年的态度一直很冷漠。
岑卯并不觉得这是无情。他在逐渐理解着这个普通人组成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与经历,他听说了什么是人之常情,却也发现每份常情前后都有不同的因果。无论少年做什么都有他的理由,而岑卯不想让小九费力解释什么,
公寓楼下的第一片叶子落下来时,岑卯接到宋宁的短期离港任务。他们的缉毒案已经到了攻坚阶段,接下来可能会涉及到正面对垒,岑卯的职能就愈发重要。而宋宁这个夏天也不知是不是受案子的压力影响,似乎阴沉了许多。他告诉岑卯任务有一定危险性,让他跟该说的人打好招呼,同时注意保密性。
岑卯像是很久没有把危险放在心上了,跟少年说了出差的事。虽然只有一周,岑卯也颇有些舍不得,临行前缠着少年求欢,想让他多留一点印子在身上带着走。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少年似乎愈发吝于在Omega的身体上留下痕迹,岑卯被操得喷精又喷水,却骗不来一个吻痕,只能在高潮时抱紧Alpha的头,逼少年的犬齿有些深地刺进胸口。
第二天Omega带着牙印离开,答应恋人每天会记得发信息,但坐上中心局的通勤车就有些等不及,拿出手机问对方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少年才发了一张看似在图书馆里的照片过来。
岑卯看着手机笑,手里打字不停。前座的宋宁脸色一如这些日子里的阴沉,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像要说什么,又终究没说出口。
反倒是坐在岑卯旁边的莫恒舟对谈恋爱这件事很感兴趣。莫恒舟礼貌地问岑卯可不可以看看他和男朋友是怎么聊天的,岑卯觉得这段聊天记录没什么需要保密的部分,就慷慨地给莫恒舟看了。
莫恒舟对着手机拧眉看完,沉默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这段对话里,你回了他八条信息,但据我判断,没有一条是真话。”
岑卯微愣,心虚地把手机抢回来了:“你看就看,为什么要道德绑架我?”
莫恒舟很想说道德绑架不是这么用的,自己也没有那个意思,但出于社交技巧,不想直接否定别人,只好跟他讲道理:
“其实我觉得,就算为了保密,他问你在哪儿的时候,你也可以说在车上,毕竟坐车出差也不奇怪……为什么一定要说在候机室?”
莫恒舟停了一下,忍不住似的说:“而且你好像为了让这个谎言更逼真而提供了更多虚假的细节——虽然从心理学的角度这更能说明你在说谎——但你描述的这个航站楼是平港私人飞机起落的空港。你这么做,是出于虚荣吗?”
岑卯很奇怪地看他,吞吐着说:“我……家里人出差都是在这里坐飞机的。”
他没有说自己少数出入平港的几次,也都是在那里坐飞机。而莫恒舟显然连他的说出来的半句话都没有相信,摇头道:“你这么骗一个刚成年的大学生,真的好吗?”
Omega像被人点破什么,身体很轻地微晃一下,有些懵似的。
前座传来宋宁的咳嗽,男人无意加入他们的聊天似的,低声问岑卯:“你在平港有家人?”
岑卯微怔,宋宁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他的生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得Omega谈了恋爱就不好多问。岑卯想了想,只好继续以现实为基础撒谎:“也没有,偶尔会过来吧。”
宋宁眼色微沉,没再说什么。莫恒舟依旧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像是惋惜手机对面被骗得团团转的男大学生。岑卯被他的脸色折磨,干脆转过身看窗外,跟少年说登机了,就不再看手机。
他们开了两小时才到达县城,此行的目标是围剿目前在小城中交易的一伙毒贩,全组分散驻扎,宋宁带着两人去县城的招待所。下午开行动前的部署会,宋宁发现岑卯开这种会的时候就很认真,也会主动跟他确认一些位置和时间点,并要求在几个关键抓捕点上单独行动。
一起行动的都是中心局的同事,对这个戴着口罩特立独行的Omega都有所耳闻,都很信任他的能力。宋宁虽然答应了,但还是安排了备选队伍。Omega好像觉得多此一举,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夜里,众人开始为明晚的行动做准备。岑卯很早就钻回自己的房间跟男朋友聊天,宋宁一个人走到招待所的院子里抽烟,抬头看岑卯拉紧了窗帘的窗子里光,不知想些什么。
另一边,苦于网络信号差充电座又不好用的莫恒舟拿着游戏机走出来,苦着脸问宋宁的房间能不能充电。
宋宁掐了烟,骂他少沉迷游戏,但还是开了门放他进去充电,莫恒舟就地在他房里玩起来。宋宁也没赶他,打开电视看没滋没味儿的狗血电视剧。
屏幕上女主角满眼是泪地叫着“你为什么要骗我”,满腹苦衷的男主角一脸悲怆地摇头说你听我解释,却怎么也没解释出来个所以然。
耳听八方的莫恒舟叹了口气,头也不抬地问宋宁:“兔子这恋爱谈下去,最后不会因为诈骗闹上法庭吧……”
宋宁捏着遥控器的手一僵,换了个台看婆媳打架,训他:“你成天到晚操心人家干嘛?”
“兔死狐悲,你听过吗?”莫恒舟飞快地按着手柄:“他现在就是我的前车之鉴,以后我要是谈恋爱了,工作内容也得藏着掖着……”
“你等谈了再说吧。”宋宁一招绝杀,又暗了眼色:“人家也不叫兔子,你少这么叫他。”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莫恒舟抬头,托了托上个月刚配的防蓝光眼镜:“我们处在复杂的社会关系里,代号只是方便交流与记忆。我当然也可以叫他那个Omega,或者那个把老大踹上车顶的Omega,又或者骗炮男大学生的Omega——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宋宁沉默片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游戏机,砸到他一头五颜六色的杂毛上:“你他妈改天就把头发给我漂了!小孩子家家成天到晚意淫别人家的日子,成年人世界复杂得很!”
莫恒舟看宋宁不打算把游戏机还他,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把自己的宝贝托付给宋宁充电,回屋睡觉了。
宋宁关了灯,在黑暗里合衣躺了一会儿,又把电视调回去,狗血电视剧已经进展到女主角离家出走发现自己怀孕了,男主角找到带球跑的前妻跪下道歉。宋宁看着两脸人造泪水的敬业演员,竟然有那么一刻共情。
可能不管什么情感,只要足够激烈,就能唤醒被现实麻木的人心。宋宁百无聊赖地看到剧场结束,睡前甚至没忍住去搜了电视剧的结局,发现是不出意外的大欢喜。该揭穿的揭穿,该原谅的原谅,相爱的总能成眷属,作恶的合法进牢笼。戏剧世界,善恶爱恨都是二元,看得人不必思考太多,就能得到释放。
宋宁打着呵欠,内心嗤笑自己突如其来的无聊,戴上眼罩入睡。
第二天,队伍在城中隐秘地部署。交易者们傍晚进城,宋宁全程总控。岑卯已经一早潜伏在情报所指的交易仓库,在黑暗中耐心等待耳机里的指令。
毒贩们在预计的时间抵达,岑卯觉得这些人还算准时,打算待会儿出手时留情一些。他稍稍屏息,从集装箱的缝隙里窥伺外面攒动的一双双脚尖,微微眯起眼。
眼前蓦地一片黑暗,随之响起的嘈杂与叫骂声中,岑卯终于等到耳机里男人的命令。他一刀破开集装箱,在黑暗之如鱼入海,闪过一片乱砍的刀尖,手上反手握刀,刀柄每一下都有力地敲击在能致晕的关键位置。
“收敛了不少嘛。”莫恒舟从技侦的红外屏幕上看仓库里大杀四方又不再直接要命的岑卯:“这也是爱情的力量吗?”
宋宁置若罔闻,让人在仓库外喊起让人投降的通知,又皱眉对岑卯的频道说:“这些人有火药,关键时刻可以用枪。”
“没必要。”
岑卯很轻地说,在一名毒贩拔枪之前只手握住枪口,生生把那只枪管拧得变型,直抵毒贩喉间。毒贩们只觉得黑暗中有只可怕的怪兽,仓库的门又被锁住,为首的大吼一声,似乎预备背水一战,差人放火照明。
仓库内的易燃材料很快亮起火光,岑卯提了口气似的,闪身跳上一只集装箱顶,像是觉得有些麻烦,动了动鼻子。
宋宁微怔,看见岑卯忽然很快地闪身而起,追着一名在仓库内飞奔向某个箱子的毒贩冲过去。这人明显也是因为刚得了光,才跑过去找东西。岑卯脚尖与掌心着地,从天而降地落在毒贩面前。毒贩惊恐地睁大了眼,来不及逃或者对抗,就被一把刀柄敲击在颈侧,脸色乌青地倒了下去。
岑卯听见身后有人怒吼,心里意识到什么,反身劈刀插进身后的箱子,看见破损的箱中露出的黑色一角。
岑卯有一瞬的怔愣,在身后手举刀棒的人群冲上来前,两手使力,扛起了那只型号惊人的箱子,狠狠砸在地上。
火光照亮的仓库中有瞬间的静,岑卯看到地上一片残骸中露出的机枪架和油黑修长的枪管,像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啊?”
监控器后头有警察操了一声:“北美产的重机?这玩意儿新盟只有军部有吧?老子从战后就没见过了!”
Omega纤白的手指沿着机枪缓缓摸过,在围攻的毒贩们冲上来前,慢慢弓起的身子忽然动了起来。
他在失序狼群似的惊呼声中一手握住机枪主体,另一手将子弹串斜背上肩,拎起还没撞上的枪管和其他部件跳上了集装箱,继而回身向仓库另一端跑去。黑暗之中,Omega像是被火光模糊的一场幻影,手臂在腾跃之间迅速地摆弄着枪体和枪管,只是从仓库的一头奔到另一头的时间,就完成了机枪的组装。
Omega躲避着向他射来的零星子弹,在仓库门口的集装箱顶猛地停下,嘈杂之中,监控器那头的宋宁听见咔哒一声轻响。
Omega转过身来,背部抵住墙壁,双臂稳稳地托起怀中二十公斤重的火器,眼角像是挑了一下,枪口亮起第一道火花。
“兔子!”宋宁忍不住拍了桌子起身:“别——”
一阵震耳的子弹轰鸣声响起,Omega已经向地面上还没反应过来继续拿着落后兵器向前冲的人群开始射击。
监控车里的人也都惊讶地睁大了眼,宋宁对着对讲机怒吼一声,却又发现了什么似的,愣住了。
仓库中的人群中响起恐怖的哀嚎,Omega的子弹挨着最前排人的脚尖擦过去,在地上留下一排深黑色的弹坑。硝烟在火光中渐渐散去,Omega踩着脚下叮当落地的空弹壳向前走了一步,扬起的枪口还冒着烟,眉眼间有兴奋过后的不屑,对着耳机轻嗤一声:
“过过手瘾,又不会杀人,你凶什么?”
宋宁压住胸口的起伏,咬牙说:“吓够了人就赶紧回来!”
仓库中被机枪扫射过的毒贩们有的已经彻底吓破了胆,还有些扔握着落后的武器负隅抵抗,像是在伺机寻找这个集装箱上的怪物的弱点。Omega在口罩后张了张嘴,皱眉说:“我不会你们那种口号,你让你们外面的人再大点声喊啊!。”
宋宁沉默片刻,岑卯很快听到仓库外传来熟悉的“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的喊话。他微微抬起手中的机枪口,威胁似的,对准了其中一名头目的头顶。而那人也正好眯着眼举起了手里的枪,似乎正打算趁他不备开黑枪。
被瞄准的头目一怔,很快咬牙开枪。Omega发出很轻的一声笑,腰上微动,带着怀中沉重的火器灵巧地换了个角度,双脚都未曾离开原地。
头目满脸惊悚,像是末路困兽一般预备再次开枪,Omega的眼中却露出一抹笑意,像是一个在盘山车道上开惯了跑车的富家子弟,讥笑一个倒车都要压线的新手司机。
头目被镇住似的,有一瞬呆滞。Omega却没有给他更多的缓冲时间,手中的弹袋飞速入匣,再次扣动了扳机。
一阵绝望的嘶吼声和枪响后,头目在一片硝烟中跪坐在了地上,身后硕大的集装箱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挡在他身前的保镖和四散在各处躲避子弹的毒贩似乎都陷入了至深的恐惧之中,有人手中的砍刀落在地上,在火舌燃烧的噼啪声中发出脆响。
Omega满意地舒了口气,将怀里的枪立到一旁,对着通讯器说:“应该可以进来了。”
那边的人久久没有发话,很快,仓库大门被打开,手持军刀和麻醉枪的特警们开始抓捕仓库中几乎束手就擒的罪犯。Omega在集装箱顶站了一会儿,看下面热闹纷繁的景象,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扛着机枪敏捷地爬了下来。
进门监督收尾工作的宋宁听到动静,转身看他,眉间拧成一个严肃的结,不像要责怪他,但也没什么表扬的意思。
Omega撇了撇嘴,动作流利而迅速地拆了枪,甩给一边缴械的同事。两名Alpha警员接过时都有些吃力,彼此慌乱对视一眼,匆匆撤了出去。
宋宁走到他面前,低声问:“你对枪还挺熟悉的?”
Omega眨着眼,乱泼脏水:“在No Name学的。”
“总部的军火配额这么好啊!”路过的警探忍不住赞叹,被宋宁瞪了一眼,就咬着舌头离开了。
宋宁沉默地打量了Omega一会儿,做了个跟他来的手势,转身走向仓库的角落。
岑卯自觉没有做错什么,就跟着宋宁走了。他们站到一个被集装箱和燃烧后的残骸挡住的角落,宋宁转过身,眼色有些深。
“以后在队里,少用枪。”宋宁没有看Omega的脸,像是躲避什么,沉声说:“今天表现还算不错,抓着的都没有重伤的。”
岑卯有些莫名,但他向来很听甲方的话,想着也算是表扬,便哦了一声。
宋宁像是还想说什么,眼神少见地犹疑了一下。岑卯正疑惑,耳边忽然闪过一声窸窣的响。
他心头猛地一跳,身体比理智更快地动作起来。
“宋宁!”
他喊出男人的名字,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男人狠狠推开,用自己的身体正面迎向了黑暗中袭来的雪白刀锋。
岑卯眼前闪过一道鲜亮的血光,应该是从自己身体里溅出来的。耳边有宋宁的怒吼和肉体搏斗的声音。他有几秒钟的窒息,却没有觉得危险。
那种并不陌生的剧烈疼痛从胸口漫向四肢,力量似乎也随着大量涌出的鲜血慢慢流失出去,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岑卯觉得危险。
反正他会好起来的。岑卯摇了摇头,试图让眼前的模糊散去,想,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不会死的。
岑卯这样想着,就没注意抓住自己肩膀的男人在说什么。他摒除疼痛的干扰,单手去拔插在胸口正中的刀。
“你疯了吗!!!”宋宁想去按住Omega的手,却根本来不及,眼睁睁看着Omega麻木而无辜似的,把插在身体里的刀拔了出来,带着一股股涌出的血泉扔到地上。
一直藏在暗处刚刚才被制服的偷袭毒贩被宋宁打晕在地,已经有警员听到这边的动静冲了过来。宋宁把被刺穿的Omega一手抱起来,正要喊救援队,胸口的衣襟忽然一紧。
Omega狠狠揪住他的衣领,浅色的眼底十分清醒,却又虚弱地说着让宋宁觉得疯狂的话:“不许叫人来。”
宋宁狠狠愣住,继而被愤怒和迷惑冲上脑门,正要开口骂人,却被Omega掐住了脖颈上的关隘。
“我说了,不许叫人。”Omega胸口的血洞如同潮涌,刺目的红染透了两个人贴在一起的黑衣,而对方的手却结结实实地卡在他脖子上,让宋宁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毫无理智的噩梦,一切都荒谬至极,比无理的电视剧还难以理解。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受伤了,立刻带我回平港!”
Omega喘息着,逼近他的脸,目光渐渐露出凶狠。他的伤口流血过多,因此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毫无作用地按住那个血洞。
宋宁目眦尽裂地看着眼前的人,脑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咆哮。这个人刚刚挡在自己身前,被利刃穿透了身体,他的身上全都是Omega温热的血液,理应用自己的一切还给对方。
宋宁和Omega尖锐的目光对峙着,半晌,那道目光露出几分难以支撑的勉强。男人咬了咬牙,脱下外套,将Omega被血染头的身体彻头彻尾地包住,抱在怀里向外冲去。
刚刚赶到的警员们看向外狂奔的宋宁,都愣住了,却又不敢多问什么。
“收拾现场!老子有急事,有事直接找特警队!”
宋宁抱着人出了仓库,冲向型号最新的一台通勤车。车边的两名警员正在啧啧此行之顺利,就看见满脸狰狞的副队长猛虎下山一样扑了过来,连忙闪开。
宋宁拉开车门,把怀里的人放到后座上,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驾驶座,又很快伸出半个身子,对那两个警员怒吼:“车钥匙呢!”
一名警员手忙脚乱地掏出车钥匙,宋宁一把夺过钥匙,发动了车子。
两名警员看着车子像失控的猛兽一般冲进无边的夜色之中,都忍不住微微张大了嘴。
一个人喃喃着:“宋副队……这是怎么了?”
“家里人出事了吧。”另一人猜测:“不然不至于着急成这样吧。”
陈设简单的公寓里,少年的手微微一晃,不小心似的,往茶杯里加多了牛奶。
他看着杯中徐徐晕开的白,像是失神,对面的女性Alpha轻声笑了。
“你以前没有这个习惯。”女人喝了一口澄澈的红茶,饶有趣味地问:“是你那个小男朋友教的?”
少年弯弯唇角,放下牛奶壶,尝了尝滋味绵软的奶茶:“他说能长个子。”
女人微怔,眼中笑意更浓:“这是把你当孩子了?”
“他自己也很像个孩子。”少年不动声色地敛眉,问对面的人:“六姐怎么会忽然过来?”
“早想来了,前段时间忙。听说你搬到地上,过来看看。”谢晴扫视一周略显潦草的房间,敏锐地捕捉到许多细节:“但现在看来,你怕是住到别人家里去了。”
少年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谢晴看他敛起的眉眼,问:“你男朋友呢?”
“出差了。”少年轻声答:“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谢晴目光微动,打量少年仿佛一无所知的脸,放低了声音:
“其实,关于你这个男朋友,我的确有些情报。”
少年没有抬头,只哦了一声,喝自己加多了牛奶的茶。
谢晴觉得那茶的味道应该很腻,少年的口味其实跟她很像,此时却像是甘之如饴。
“不关心吗?”谢晴问:“一般喜欢一个人,不是都更想了解清楚?”
女人审视着少年的动作,像是启发他:“比如,他说自己去出差,实际上——”
“没什么必要。”少年抚摸着茶杯,抬头对她笑笑:“我不大想从别人嘴里知道他的事。”
谢晴停住,从那笑容里品出不由分说的拒绝,于是也恰到好处地作罢,又像个操心弟弟的姐姐一样,忍不住笑一声:“年轻人,胆子确实大。”
“恋爱罢了,怕什么呢?”少年托腮,像在看她身后窗外飘下的叶子:“还是你想通过他,提醒我别的事?”
谢晴稍怔,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的光:“决定好了吗?”
少年没有回答,目光仍落在窗外,等待什么似的。
“你……那个女人,恐怕熬不到你19岁。”谢晴在少年面前向来单刀直入,很直接地说:“你很快就能自由了,有什么打算?”
少年深邃的眼廓微动,像在想什么人,漫不经心地反问:“不是说过了吗?”
谢晴交叉起双臂,脸色认真起来:“还是要走?”
“不然呢?”少年沉吟似的:“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谢争。”
“那你男朋友呢?”谢晴问:“我看你并不打算三个月之内分手。”
“我可以带走他。”少年想了想,说:“他不会怪我的。”
谢晴沉默一会儿,身体微微前倾,看少年藏得很深的眼底:“你不觉得,这段时间,你以谢争的身份出现的次数过多了吗?”
少年腮边的手微顿,缓缓扯唇:“六姐不是一向有话直说吗,为什么今天总在暗示我?”
谢晴停了片刻,少年投向窗外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看面色严肃的女人:
“还是谢长官发现了什么?”少年收起撑着的手臂,眼中看不出恐惧:“现在我要选择的,不是离开或者留下——而是留下,或者直接去死,对吗?”
谢晴眼底微澜一闪而过,抿紧了唇,许久才说:“父亲的确觉察到了,他在查当年Cycler的情报是否有泄露,但还没有发现你的存在。”
“如果他知道了,不会放任你离开。”谢晴顿了顿:“他对血统一向看重,那个女人用这种方式……创造了你,父亲一旦查到,你们两个都很危险。”
少年看面沉如水的女性Alpha,像在思考,又像好奇,问:“六姐,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谢晴微讶似地抬眉,少年没有把这种表露出来的情绪当真,只轻声说:
“你到军情处三年,新盟的情报能力跃升到了联合政府的榜首。”少年喝了口给孩子的奶茶,好奇地说:“你有这么强的能力,在这个国家,似乎没有你不知道的事。为什么要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来陪我喝下午茶呢?”
谢晴看了少年一会儿,眉间渐渐放宽,是少有的柔软姿态。
“阿争,我发现你时,就告诉过你,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谢晴放开了手臂,微微向后仰去:“能拥有你这么出色的弟弟,我很骄傲,也不会坐视像你这样的天才被……一个疯狂的女人浪费。”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定对谢家、甚至对新盟,都有很多情绪。所以,如果你坚持要走,我还是会出手帮你——”
“但你当时并没有立刻把带出来。”少年眨了眨眼,打断了她:“你也在等,不是吗?”
谢晴怔住,看见少年眼底露出的深海波光:“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很重视Alpha的血统。只是,你比他年轻,思维也开放些……”
少年的手指轻轻滑过杯沿上漫出的奶渍,像思念某种柔软:“所以并不在乎我是怎么诞生的,对吗?”
谢晴的眼色渐渐沉下去,缓缓叫他的名字,像是某种年长者的警告。
“六姐,我知道你没有害人的心思,但人的观念,总是很难改变的。”少年的语气放松下来,对她笑了笑:“刚刚的话,你就当我是叛逆吧。”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谢晴的脸色稍稍好转,有些疲累似的按了按太阳穴,看眼前难办的少年。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少年在谢晴微愣的目光中喝了口茶,像是提醒她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们总是忽略他,可能因为……在你们的眼里,的确没有Beta的存在。”
谢晴眼角微动,看少年再次穿透了她、投向窗外落叶的眼睛。
“等我们做好决定,会让你知道的。”
被血腥气笼罩的车中,宋宁咬着牙把油门踩到了底,开着大灯在公路上疾驶。
岑卯从上车的一刻起就忍不住陷入昏睡,此时幽幽转醒。昏迷前发生的事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岑卯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太清醒的危机时刻做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
精神高度紧绷的宋宁被这一声惊得额间一跳,从后视镜里看那个被他的外套罩住的血人,厉声说:
“你坚持一下,开回去最快要一个小时!你他妈还有口气就告诉我,到底让我送你去哪儿!”
岑卯还是觉得很累,又不大喜欢罩在身上的外套的味道,就任性地把这件全是血的外套丢到了一边。
宋宁看着被扔到前头的血衣,愣了一愣,脑子里有什么噼里啪啦地响。
岑卯伸手摸胸前的伤口,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那道伤的确很严重,血肉仍狰狞地绽开着,只是好像已经不怎么流血了。他试着深深地呼吸,感受到肺里和骨间传来的疼,以此判断这具身体的哪些部分受了伤。
他停了片刻,想着一个小时之后这道伤口大概的复原程度,和待会儿要让宋宁带自己去的地方,做了一个权宜的判断,暗中下了决定。
宋宁紧盯着后视镜,看见镜中脸上沾满了惨红干血的Omega很慢地,坐了起来。
宋宁握着方向盘的手缓缓僵住了。
Omega的目光有些呆,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就更像一个刚死的新鬼会有的迷茫。而这样的目光就从后视镜里投到宋宁脸上,让男人的脊骨中升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悚然,耳后生出一层薄凉的汗。
“宋宁……”
后视镜里的Omega说话了,声音过分平稳轻缓,绝对不会来自一个重伤之后毫无处理、白白失血了半个小时的人。
“是你救了我。”
宋宁的声音像卡在喉咙里,夹杂着不甘、悲壮与决绝,如此复杂深沉的情绪让Omega着实愣了一下。
“你有什么愿望,我都答应你。”宋宁觉得牙底已经咬出鲜血,含着满口的血腥气说:“想葬在哪里,或者有什么话要对你男朋友说,都可以告诉我。”
岑卯反应了好一会儿,觉得似乎听到什么奇怪的字眼,拧眉问:“什么意思?你要埋我?”
宋宁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岑卯又忍着疼动了动身子,不大高兴地缓缓说:“我要跟我男朋友说话为什么要你转告啊?”
“……你也可以自己托梦,但就是你现在这样子——”
宋宁的话狠狠卡住,因为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个一刀穿胸浑身是血后惨死的Omega正拿出手机,对着发光的屏幕开始打字。
岑卯刚打下半行带着颜文字的“想你”,车子就猛烈地一晃,车轮发出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响。他堪堪稳住身体,忍不住咳了口血。
宋宁一把拉开了后座的门,看抹去嘴边血迹的坐起身的Omega,震惊的眼底露出犹豫。
岑卯眉间不悦,宋宁抓住他的衣襟,一时不大能控制自己力气似的,撕开了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胸前狰狞的血洞。
借着车灯的光,他看见那道伤口上发黑的干血,但的确已经没有新血涌出来了。而刚刚被撕裂大敞的血肉,竟然合拢了似的,只剩下一个微微涨起的破碎创口。
“宋宁。”Omega被血色掩盖的脸上现出危险的冰冷杀意:“你是在耍流氓吗?”
男人的大脑此刻正高速运转着,来不及回答,就被Omega抬起的脚再次当胸踹了出去。
五分钟后,宋副队长从公路的另一头回到驾驶座,用纸巾擦净了脸上的鼻血,呆坐片刻,骂了声惊天动地的脏话。
“你有什么资格骂人?”Omega冷冰冰地说:“除了我男朋友,谁也不能脱我衣服。”
“谁他妈想脱你衣服啊?!”终于弄清眼前发生了什么的男人愤怒地咆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演生化危机呢??”
Omega的嘴唇动了动,又觉得累似的,挨着后座躺下了。
“你先开车吧。”Omega的目光游移着:“随便去哪里,最好是隐蔽一些的地方。或者,带我去你家也可以。不能回我家,我男朋友看到了不大好解释。”
宋宁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恨恨质问:“去我家?你不解释清楚我直接把你送到新科院!”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Omega挪了挪身体,把头埋进了座椅里:“没什么好解释的。”
车内有片刻的死寂,Omega又抬起头,提醒一句:“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洛昂不会放过你的。”
Omega狐假虎威够了,又把脸埋了回去,宋宁嘴角抽搐着,许久才平复情绪,又因为震惊而过分焦躁,干脆打开了车载广播。
深夜电台的主播声音似乎瞬间将人拉回了现实,宋宁打开车窗,点了根烟压惊,问:“你是天生就这样吗?”
岑卯嗯了一声,像是讨厌他的烟味儿,把脸埋得更紧了。
“不是,你是什么伤都能扛吗?”宋宁愣了愣,又问:“要是胳膊砍掉了?插进心脏了呢?”
“我没试过,但要长出一条新胳膊,应该还是要花点时间吧。”岑卯脑子里面想了一下自己养绿植的过程,又说:“但也不是什么伤都能恢复的。”
宋宁感觉自己在听一个风格诡异的科幻故事,问:“什么伤不行啊?”
“性爱伤。”岑卯说了这个陈医生口中听到的词,又好心解释:“比如我男朋友留下来的吻痕什么的。”
宋宁内心脏话如泉涌,想着这他妈还是个黄色科幻故事。而他又想起什么,皱眉问:“所以洛昂管你叫秘密武器?他就是因为把你训练成暴力机器的?”
“也不全是吧。”岑卯看了眼手机,听着广播里慢悠悠的读信声,打了个呵欠:“你不要问太多了,对你不好。还有,我男朋友让我睡觉了。”
宋宁无声地闭了嘴,看后座的Omega苍白带血的脖颈挨着后座垂软下去,干脆也掐了烟,把漏风的窗关上了。
他开着车在深夜的公路上继续疾驶,脑中有许多纷繁复杂的思路,在一团突如其来的混乱爆炸中又渐渐连成一条线,甚至被硝烟洗得比以往都更加明晰。
“不疼吗?”
宋宁不知后座的Omega睡了没有,只是下意识地问出口,像在夜路上自言自语。
“……习惯就好了。”
Omega的声音闷在坐垫里,很轻地传过来,似乎已经入梦。宋宁就仿佛听到一声孩子的梦呓,胸口被什么扯了一下似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更用力地踩下了油门。
凌晨三点,宋宁抱着沉睡的Omega走进自己的家。
他把人放到沙发上,看着被鲜血染透的瘦弱青年,发了会儿呆,又起身拿了一条新毛巾泡了热水,回到客厅。
他的手刚碰到青年的额头,Omega就醒了,眼里朦朦胧胧的,看见他手里的毛巾愣了片刻,才主动拿过去擦自己糊着血的脸。
宋宁坐在他对面,觉得Omega就像个被赶起来上学的很乖的孩子,让他一时舍不得说什么。
“你家好大啊。”Omega一边擦脸,一边感慨:“房租多少钱啊。”
宋宁沉默一会儿,说:“买的。”
Omega睁大了眼,停了停,好奇地问:“买下来很贵吗?”
宋宁也不懂Omega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关心自家的房产价格,还是报出一个数字。Omega皱着眉,似乎很想掰着手指头算数字,终归压抑住了,只感慨一声:“买房子好难啊。”
“……等你找了正经工作,单位可以给你报公积金,申请贷款。”
宋宁知道这不是现在该讨论的话题,还是忍不住这么说了,可能是被Omega眼里露出的那丝单纯的向往打动,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Omega看上去似乎还有别的问题,门铃声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宋宁眯起眼,想不到这个时间还有谁会来自己家。他对Omega使个眼色,Omega明白过来,很慢地走进了洗手间。
宋宁拿起门禁电话,看到监控屏幕上西装革履的男人,顿时愣住了。
晏繁抬眉,对着亮起的摄像头露出礼数周全的微笑:
“宋副队长,你好。”
宋宁停了很久,才沉声问:“晏律这个时间来,有什么事?”
“宋副队长何必明知故问呢?”晏繁的笑容滴水不漏:“我当然是来……接人的。”
宋宁捏着听筒的手迸出青筋,而晏繁似乎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很好心地给到筹码:“宋副队长如果有问题,三少爷说,待会儿可以接您的电话。”
宋宁停了许久,才打开家门。
站在门外的晏繁对宋宁欠了欠身,等待什么似的。宋宁对着洗手间喊了一声,一脸疑惑的Omega走了出来。
而Omega看到晏繁后微微张大了嘴,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走到门口。
“四少爷。”晏繁没有顾忌两人脸上难看的神色,直称出口:“三少爷让我来接您回去养伤。”
岑卯的嘴唇动了动,看看面色铁青的宋宁,又看看笑容周正的晏繁,像是想解释什么,又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解释。
“去吧。”宋宁扬了扬手,似乎刻意放轻了声音中的情绪:“回你哥那儿洗干净点。”
岑卯眨了眨眼,哦了一声,才跟晏繁出门。
宋宁在两人身后关上了门,拿出一包新的烟,盯着沙发上Omega留下的残血,一根一根抽起来。
他不知自己抽了多久,只觉得眼睛被烟气熏得微疼,才转身去外套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播出那个已经被拒接了无数次的号码。
这一次,对面像是只让他等了合理的三声长鸣,就接起来了。
“宋宁。”岑辛的声音照例毫无感情,却让宋宁头顶抽紧:“这次,应该我谢谢你。”
“是你弟救的我——”宋宁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咬紧了牙:“岑三,你他妈什么意思?”
“致谢罢了。”岑辛很轻地说:“这次不算,你就当我是为了下次吧。”
宋宁听见耳边自己放大的心跳声,像是被谁设计了,而这一切又并非利益牵扯的阴谋,更让他心头牵扯,像是有许多无法抒发的愤怒和为了别人而生的痛苦积压在一起,逼他做一个决定。
“岑三。”宋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于是每一个字都像从胸口挤出来的:
“是他干的,是吗?”
电话那边没有人回答,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宋宁压下耳边躁动的血流声,又问了一次:
“七年前的凤骨案,是你弟弟干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