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无一例外的,几乎全是负|面报道——包括但不限于组织西西弗斯街道闹事游行,打扰万象制造城正常工作,搅乱巡回展览会,即移动黑市秩序,以及频繁骚扰新闻工作部门,或煽动外城居民罢工停课。
他们的口号内容也大多集中于反对内外城分区制度、反对基因筛查与反对外城生育权剥夺方面。
除此之外,附上几张带头闹事者被捕图片——几乎全是十来岁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这些孩子是未成年人,不会受到太重处罚,往往在看守所里关上几个月,就会被毫发无伤地重新放出来。
时岑手指摩挲着平板侧棱,他靠在椅背上,心想。
一个狡猾的组织。直至完成两份暗色样本采集、并将其中一份拜托城防所送去灯塔后,时明煦才带着余下一份,同洛林一起乘坐城防所快艇,各自回家。
推开门进屋时,天已经黯得不成样子,索沛还没有回来,时明煦将小管样本暂且放到书桌上,打算将湿淋淋的衣服换掉。
就在此刻。
缠枝白玫瑰微光亮起,时明煦抬手接通的瞬间,侍者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
“你违背了规则!”即便有变声器,另一端的声音依旧尖锐,“你这个卑劣的家伙!我们说只能你一个人来,你竟然直接联系城防所!你这种人凭什么得到神的拯……”
“我哪里违背了规则?”时明煦打断他,“今天是你我约定的时间吗?此外,严格来说,是你违背在先、挑衅在先——你两度更改约定。”
“最初是9月28日,预定在玛利亚广场相见。今早你改成暴雨后第三天,中午那会儿又换成明早。”时明煦说,“是你率先违背了契约精神,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严格遵守?”
“你太阴险了!”侍者叫嚣起来,“我给了你十足的诚意,甚至愿意提前向你袒露我自己——你知道这是多大的殊荣?你这个卑劣的家伙!”
“是么。”时明煦已经脱下外套,开始解胸带,“诚意是指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进行暗中监视?还是指,你想用二十个冒牌货来戏耍我?”
“……你什么意思?”侍者迟疑片刻,声音骤然拔高,“你愚昧的眼睛无法辩出神的侍者,就用这种话来尝试亵渎?时岑,你简直无可救药。”
时明煦解开湿淋淋的胸带,将它随意丢到桌上。
而侍者的声音发着抖,他似乎甚至忘记要保持愤怒:“你怎么知……不!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时明煦神色如常,往卧室去。
他再度开口时,声音沉稳——那其中还夹杂着属于时岑的一部分,此时此刻,他们在维度的鸿沟间,牵起一道隐约共振的长线。
“你最好还能有别的筹码。”
“如果无法再打动我——那么你于我而言,已经毫无价值。”
时明煦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拒绝,于是时岑继续诱导下去。
“我上次帮你了。”他温声指出,“我们是伴侣,对不对?”
对方的意识在短时间内迅速波动,时岑闭目间,能鲜明感受到那些情绪的纠葛犹豫,它们很快变得柔软,小心翼翼地探出一角。
而时明煦的心声,终于响起。
“要怎么帮?”研究员审慎地问,“像你……上次对我那样吗?”
“可以。但不可以在浴室。”时岑补充道,“待太久了,索沛会起疑——小时,你洗好了吗?”
时明煦小小地“嗯”了一声。
时明煦没应声,他在忐忑间沉默良久,硬着头皮回到卧室。
时岑家的卧室空间不大,但物件数量远高于时明煦自己的。它们品类繁多,摆放却整洁有序,充盈着独属于家庭的温度。研究员打开灯后,看见墙壁上一幅彩色挂画。
是针叶林掩映下,房屋的一角——天光从屋顶缝隙间倾泻下来,驳光映在原木上,充满细小又真切的颗粒感,它看上去像是黄金时代的私人住宅。
时明煦原本的紧张局促,在注视它后渐渐平静。
“小时,喜欢这幅画?”时岑笑了一下,默许对方拖延时间,“这是我从城市遗迹带回来的。找到它的时候,玻璃框架已经碎得七七八八,但好在布料纺织品很耐放,清洗干净后,大致能恢复原样。”
时明煦回忆自己曾经在世界历史文化课上所学的知识,终于隐隐记起这种建筑风格。
现在看来,这个来函的“侍者”,一定是白日组织内部的高层,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幕后的最初策划者。
对方对灾厄的了解程度颇高,年龄应当也已经不小——可这点,又同他过分活泼的语言风格相悖。
甚至无法模糊定位他的年龄区间。
时岑垂目,试图联系搜索有关“侍者”与“白日”的相关情报,但,结果显示为一片空白。
连一条稍微关联的线索都没有,平板空空荡荡,微芒映出时岑面无表情的脸。
但时岑从不轻易沮丧,他决定明天联系时明煦,用对方的平板试试——他们各自世界的事件发展高度相似,对方又拥有更高的溪知实验基地权限,或许能够搜到一些内部消息。
时岑不打算继续死磕于此,转而查询“灾厄”相关信息,就在刚刚按下搜索键时,门再度被人敲响。
这次来的是索沛。
黑发棕皮的雇佣兵深夜到访,笑时露出一口白牙:“嗨,老大。”
“长话短说,”时岑倚在门边,不准备进屋待客,“我还有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别的事,”索沛往黑洞洞的楼道间瞥了眼,缩着脖子,“怪渗人的……要不还是进去说?”
时岑侧身,将他让进来。
怕鬼的雇佣兵直至坐到沙发上,才呼出长长一口气来,拍了拍胸口:“就是前两天咱们不是在西部荒漠碰见怪事嘛。我回来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心慌得很,就翻了下奶奶的遗物,想着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佐证——嘿,真让我找着了!”
索沛说着,从包里摸出两只厚而老旧的笔记本来,捧给时岑。
几十年前,纸质记录的使用还不算特别少见——尤其当年外城的通讯器与平板使用还未彻底覆盖,植物普遍异变程度也不高,古老又传统的记录方式就不得不存在。
时岑接过来,打开第一本翻了几页,本子很老旧了,页缘泛黄,翻动间会发出脆弱又密集的“哗”响。
其上的记录也很零散,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譬如日用品开支,祷告记录,偶尔夹杂一两句零散的心情。
“老大你往后翻。”索沛支着脑袋探过来,“喏,就按着这个日期嘛——你看,这会儿是灾厄发生的第一天。”
时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后者若有所思,似在斟酌些什么。
铂金色竖瞳不紧不慢地四下流转,竟然一瞬对视过两人——
时明煦的心霎时提到嗓子眼。
下一秒。
沃瓦道斯终于发出声波,亚瑟听懂了祂的语言。
“你的尾巴脏了。”
第 99 章 回溯
在平静的声音里,粉与褐的竖瞳同时转向绒毛覆盖处。
与此同时,时明煦眼前的粉色圆形骤然缩紧一瞬,又急速弹回,万千长绒四溢,其下浓白色的半流体就要展露。
亚瑟立刻顺着每一道绒毛的缝隙往深处淌,祂在逃窜间,仍附在研究员耳边的微型发声器官不忘吱哇乱叫:“沃瓦道斯有病吧!”
已经成年的大序者显然不如祂灵活。索菲的尾巴甩得不算快,两道冷漠的视线却如影随形。就在光彩的交织变幻中,淡金色将序间中心区域映得微明。
随即,愤怒与略微惊诧的两股声波震荡而来。
他觉得对方在阴阳怪气,但阴阳的具体对象存疑,不确定是55号还是自己。
“这种习性已经被我人为干预,”时明煦不跟他一般见识,“通过融合55号与猫科中未异变布偶的部分基因,我成功改变了55号的习性。”
小小一团的55号哼哼唧唧,要往他手心里拱。
“确实。”时岑表示认同,在时明煦隔着手套抚摸55号时,时岑也能够感受到那些柔软的、雪白的绒毛。
他真心实意地夸赞:“它比52号脾气好多了。”
“也比52号的基因序列更稳定,”时明煦说,“55号是我截至目前为止,最成功的实验体。我同时了融合它与犬科猫科动物基因,并且在第一代身上,就将定向性征表现稳定保留下来——距离对它进行最后一次秘密实验至今,已经整整三个月。”
时明煦垂着眼睫:“如果这种稳定的、可被定向选择与规划的基因改造有朝一日,真能成功运用到人类与其他物种融合身上……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可惜在技术最终成熟前,所有实验都只能秘密进行。”
“小时,”时岑说,“你已经做得非常出色。”
“但时间很紧迫,”时明煦检查完55号,记录数据后,将小家伙重新放回培养箱,“如果灾厄短期内就会重临,我连万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并且,时岑,今晚又出了安德烈的事。”
时岑立刻听懂了时明煦未说出的话。
原来这才是对方急于回来检查实验体的原因——时间悖论现象的出现,让时明煦对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无法自抑地产生了怀疑。
他需要实验体55号,来为自己打下一针安定剂。
“小时,”时岑短暂接管时明煦的一只手,替他将一缕垂发别到耳后,“不要太担心——世界不可能是虚无的,时间、个体与物质存在均有其确切意义,无法被轻易抹杀。”
他顿了顿,温声说:“比如,你我。”
“不要着急拒绝嘛!既然是游戏,当然既有奖励也有惩罚呀!嗯……我想想,奖励就是,明早见面照常进行!至于惩罚嘛……队长,你擅闯我的地盘,又没有得到我的邀请,我虽然可以原谅你,但没法保证大家不生气哦!”
“他完全是在找乐子。”时岑给52号拆了几块冻干,“小时,侍者思维太跳跃,也太发散。我们越顺从,他只会越起劲。”
52号得到食物,十分满意,尾巴又开始扫来扫去,它很快将两脚兽今日的异样抛诸脑后。
而就在被时岑摸着脑袋时,52号真正的主人微微一滞:“时岑,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时岑心声温和,“给侍者一点回礼。”
半小时后,洛林带着个十三岁上下的小女孩进来——正是送邀请函的那一位。
“队长,我原本想拦人的。”洛林捏捏她的肩膀,“但人家指名道姓,说就是要找你。”
“先生,又见面了。”小女孩仰起脑袋,声音一如昨夜,冷淡又机械,“请跟我来。”
“你不用跟过来了。”时明煦朝洛林道,“就在这儿等我吧。”
语罢,他跟着小孩,走入拥挤潮湿的回廊,动作并不快,两人间也隔着一点距离,仿佛他们只是碰巧顺路的陌生人——而所途经之处,商铺逐渐变得稀疏,环形廊道内侧稍薄,有一小段区域空出单间商铺大小的孔隙。
它平时被用于通风换气,但此刻,水液瀑布般向下倾泻,墨云翻卷在天穹间,夹杂沉闷雷鸣,一切压抑又阴郁,雨不知何时能停。
小女孩终于止步于一家店铺。
它色调灰白、店门虚掩,而就在将人带到后,女孩主动上前推开了门,又带领时明煦转过隔板。
——门内,表面是一家卖小型家居用品的店铺,但其实货架上的商品已经覆盖薄灰,大多款式老旧、色泽单调。
而就在转过隔板、再旋转书架推开一扇暗门后,二十个乌泱泱的脑袋闻声转回,他们起身掀开长袍兜帽,齐齐望向时明煦。
“先生,”小女孩露出笑,“请吧,您可以随意观察或发问。”
说罢,她弯腰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可是。
视线中并没有晃过时明煦的身影。
小女孩略带疑惑地抬头——就在她望过去的霎那,时明煦已经抬指,右耳通讯器亮起,只在瞬息。
时明煦同她四目相对,话却是对着通讯器那头说的。
“嗯对。”时明煦声音很轻,仅能勉强被她听见,“就是这里,你们可以进来了。”
小女孩:“?”
呆愣半秒后,她立刻觉察出不妙,然而在愤怒与惊惶交织冲撞中,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时明煦已经迅速转身,十分果决地往门外去。
与此同时,走廊间的脚步也骤然凌乱,急催如鼓点。很快,十来个持枪士兵冲入其中:“城防所!”
军方直直逼到暗室门口,枪口对准了失控前夕的教徒:“有人举报这里有白日组织成员违法聚集,都抱头出来!排好队!”
不过几分钟,就另有一人跑到时明煦跟前:“时队,多亏您及时举报,我们才有时间调派部署相关人员……现在要回去第一现场吗?少校说,他已经按您的要求,带来了集液包。”
“举手之劳。”时明煦淡淡点头,“辛苦了。”
说罢,他压根儿没看那二十来道怨毒的眼神,径自转身,回到了第一间商铺——俞景和洛林都在这里等候。
“时队!”俞景朝他招手示意,“实在帮大忙了。城防所上午那会儿刚决定集中搜查七十三区,谁知道收效甚微。我们正发愁呢,原来好些信徒都跑万象制造城来了!多亏有时队——哦对了,您要的集液包,还有防护用具。”
“现场已经封锁了吗?”时明煦没着急接防护用具,他习惯性地想先将脑后长发扎成狼尾,却摸了个空。
时岑的发梢戳到掌心软肉,有点痒。
俞景抬眼:“时队?”
“……没事。”时明煦收敛好霎那恍惚,接过那些再熟悉不过的防护用具,在时岑的轻笑间,他听见对方开口。
他也没有将话说得太过清晰明了,但已经足够时明煦捕捉其中意图。
正在等待电梯的研究员笑了笑,在这种含蓄的表达成功获得有效安慰,他刚要用心声回应对方,就见电梯门打开。
面前赫然出现唐·科尔文半死不活的脸。
“时!”唐博士顿时双眼放光,“你怎么还在灯塔?”
“我完全是被迫的,”唐博士垂头丧气地靠过来,伸着胳膊就要时明煦脖子上搭,“你知道吗?加一次班我起码早死一天!这样算来灯塔不仅该给付我加班费,还该给我付精神损失费——嘶疼疼疼疼!你手劲儿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唐·科尔文捂着被拧开的胳膊,退后两步,语调浮夸:“你和我之间的感情,还不如和你的实验体来得深厚。”
“果然,”时岑冷笑一声,“你世界的唐·科尔文也是这个德行——他经常往你身上靠吗?”
“那倒没有。”时明煦看着自己刚刚被时岑控制的手,还有点恍惚,“唐博士是我的朋友,在医院陪护过我好几次。”
他没忘记跟唐·科尔文道歉,后者借势哼哼唧唧,继续大倒苦水。
“时,你知道最近外城,那个集中于七十二和七十三区的异变植株入侵事件吧?那些种子完全屏蔽了生物密度检测仪。为了这事儿,大半个植物研究所的人都被叫回来加班。”
“近些年来,生物异变程度明显越来越高,真不知道下次,它们又会进化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能力……老天,再次赞美真核生物的稳定!时,要一起喝一杯吗?”唐博士笑眯眯地同时明煦一起跨出电梯,“庆祝咱俩结束加班。”
然而,就在他最后一句话落下的同时,时明煦的拒绝已经说出了口——后者甚至只敷衍地告了个别,就步履匆匆起来,穿过街道,直往电车站台去。
夜风刮过时明煦耳畔,碎发跃动于夜色,此刻的身体由时岑主导,起伏的情绪却被同时传递给对方。
在顺利赶上即将开走的一班电车、坐在后排靠窗位置上后,时明煦平复了一小会儿呼吸,然后开口。
“时岑!”
“小时。”
他们同时,呼唤了彼此。
“你先说吧,”时岑笑了笑,“我猜,和唐·科尔文在浮墟那天下午发的酒疯有关。”
“是的时岑,我们要尽快赶回家,平板放在家里。”时明煦轻轻舒出一口气,“感谢真核生物和酒,以及唐博士喝醉后的胡话。”
接下来,像是事先约定好那般,时明煦与时岑同时开口,在电车起步间绵密轻柔的晚风中。
“时岑。”时明煦迎着夜风,发被扬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眼中倒映的群星。
他的情绪是如此真切,又如此动人,显露出从不示于人前的鲜活。
“小时?小时?”
心声的交流就在此刻被打断。而此次,呼唤来源于身侧。
来者稍有点温吞——十三岁的安德烈绕行至他身前,在狭窄的楼梯间,对方仰首,额发就翘起一小缕,摇晃在逼仄楼道间斜射而入的天光间。
这里是方舟十二层与十三层之间的走廊拐角。
“小时,等很久了吧。”灰蓝色眼睛的男孩问,“你刚刚,是在发呆吗?还是有什么心事?”
没等时明煦回答,安德烈就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小声道:“不过,抱歉小时。今天没法仔细听你说。”
“趁监控出问题,我们得抓紧时间……跟我来吧。”
第 100 章 玫瑰
“我们走这边。”
安德烈率先下行,他往十二层的拐角去。时明煦发现,就在前者话音刚落不久后,自己就直接跟着一起向下走去。
他似乎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也无法主动开口询问更多话。但比起过往单纯的回忆,此次记忆回溯的切实体验感更强。
当天光倾泻而下时,时明煦跨过那些悬浮于空中的、闪烁细碎微芒的尘埃。与此同时,他听见鞋底与台阶的轻叩声,与安德烈稍显急促的呼吸。
“小时,来吧。”安德烈带领他一路往下。到第十层之后,时明煦就得承担带路的作用,二人穿梭于蜂巢状的方舟内部——正是周末休息日,走廊间很安静,四下偶尔有巡逻队的脚步声,但都只从空荡荡的走廊间模糊传来,显得遥远。
“你今天怎么回事?”唐·科尔文不可思议的声音自另一边传来,“兰斯,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哦哦对了,你知道小时去哪儿了吗——我可是什么存粮都没了,还等着蹭他的晚饭呢!敲门半天也没人接,通讯器也打不通。”
“时博士在参与紧急任务。”兰斯犹豫一瞬,撒了谎,“他的猫由我暂时代为寄养。如果你缺乏生存物资的话,可以向城防所救济中心提出申……”
“你居然把52号也带走了!”唐博士一声惊呼,“这怎么行?你知不知道那只猫脾气有多臭?啊不过你脾气也没多好,但幸好有我在!”
唐·科尔文笑眯眯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在你家待几天,帮你照看照看祖宗吧——那就这样愉快地说定了哦!至于报酬嘛……你看着给,不给也行。”
兰斯的“不”字才刚脱口,唐博士立刻预判到他的话。
通讯器几乎瞬间被挂断,兰斯沉默了三秒,最终没有再回拨过去。
上校垂眸,捻了捻指腹。
下一秒,他往缺口处去。踏着时明煦不久刚踩过的露台,兰斯顺利进入了智识内部。
他手指虚虚搭在扳机上,枪口指着前方,行动的过程很戒备——这实在是因为,刚进入智识的瞬间,凝视感拔高了一个量级。
兰斯甚至能够感受到建筑轻微的震颤,有撞击声自回廊深处传来……就好像,智识深处藏着什么可怖的怪物,或是整栋建筑都拥有生命。
军人的素质指引他谨慎前行,在转过两个弧弯、推开第八扇门后,凝视感骤然陡增,如有实质。
兰斯在室内巡梭几圈后,很快发现了存放档案室的暗门。
于是,上校摁在把手上的左手微微用力,门锁下压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咔哒。”但这次意识链接后,那种古老如深层湖水一般的声音已经趋于平息,属于178号的声波响起,二者此次的交流显然顺畅许多,重归平和。
虽然依旧一点也听不明白。
等待的时间没有很长,灰白色就如同它降临时那般悄然隐去——这个巨大的、难以描述的生物,祂似乎没有什么寻常认知上的高凝聚实体,离开的方式也像被风吹散的云雾,难以捕捉行踪。
“祂的生理结构很松散。”时明煦斟酌了一下措词,“这点和178号并不相同,178号仍旧能同周遭环境严格区分。
“但这个灰白色生物,祂就像是完全融入环境中,如果我们不在祂身体内部,或许从远处看上去,只会误以为祂是一团积雨云。”
“积雨云?”时岑被这个词戳中,“小时,在你们动物研究所昨晚的紧急会议上,就有人提到过,‘五十年前灾厄的发生时,那团白色生物像是积雨云’——那么我们今天遇见的,基本可以确定是祂。”
时岑的话就在此处戛然而止。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依照这个思路细细挖掘,灰白色生物的出现是同灾厄紧密相连的——祂曾是灾厄的中止者,并在那场灾难之后,消失了整整五十年。
但,祂在近一月以来的各种异常繁殖潮种重现,还同同样拥有高等智慧的178号相互交流……一切的一切,都在颠覆自己与时明煦有生以来的传统认知。
线索,像被牵拉汇聚的丝线,但依旧线线纠缠、难以理清,并且隐隐约约将他们导向一个可怖的、本不愿深究的四字短句。
——“到此为止。”
只可到此,只可到此。
这句引发索沛恐慌的话,原本没有对他们二人产生过多影响,神学与科学之间隔着天堑,在很多时刻,它们各自代表着两个极端。
二者一旦产生交融,就意味着信念的紊乱与崩坏。
但此刻,有关世界的认知再次悬坠高崖。甚至连时岑自己都出现了恐惧——如果,如果连他都无法接受这两者交融的可能性……受到过系统科研教育的时明煦,该有多么崩溃?
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时岑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他微微张口,罕见地产生了无措。
他该说些什么的。
……可是,究竟要怎样,才能暂时打乱对方的思绪呢?
就在纠结之中,眼前的灰白色已经彻底消弭,视线中曾被阻挡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天穹微明,树影同蛇影相互交织,落在178号身上,投射下斑驳的、移动的痕迹。
178号,并没有跟随灰白色生物一同离开。
“现在祂身边没有那只灰色软体类怪物。”
出乎预料的,时明煦竟然主动开口,可心声明显抖得厉害:“但那家伙应该就在附近,时岑,你要多加小心。”
最后半句,语气已经抖得变了调。
时岑同样被无力感包裹,只好往灌木中小幅度挪动了一点,但视线依旧凝聚在178号身上,部分注意力用于警惕环境,余下的,都放在时明煦身上。
但还未等待他与对方从惊恐中逃脱,更紧迫的危机已经悄然降临。
蛇——一条竹叶青从枝稍落下,流水一样淌过时岑的肩背,继而是更多细密的蛇,只在几息间,从长靴到头顶,就遍布冰冷湿滑的压迫,其中大部分仍是细白环与黑眉锦,但不乏剧毒蛇种。
它们滑过脖颈,仅隔薄薄的防护服,同时岑相贴。
“时岑!”时明煦在这种陌生而可怖的极端荒诞中,打着生理性的冷颤,“你千万别动!现在最好装……”
“死”字还没有说出口,时岑的心声打断他:“小时,你看。”
时明煦跟随他的心绪,努力凝聚着心神,将注意力放回至共享中的视听。
继而,他发现了……蛇潮的逐步凝聚。
蛇,无数蛇类自漫山遍野涌来,数量堪比蝗虫过境。
它们聚拢的速度很快,向着方才时岑他们离开时的那处山谷中聚拢,竟然像水流一般填补了山涧的高度落差,很快堆叠起数十米,蛇蟒交织,黑白间偶尔掺杂驳色。
从时岑身上滑过去的多条蛇类,显然也将山谷当做了最终归宿,没有对这个贸然闯入的人类展现出兴趣。
在这种空前骇然的场景中,178号的声波像是细密落雨,同森林产生着隐约共鸣,风声似乎也染上祂的生命。
显而易见的,祂一定是这场蛇群异常聚集的引导者。就像祂此前在西部荒漠那样,引导着蚁群聚合成死亡漩涡。
时明煦在门锁轻微的响动间,缓缓睁开眼。
大脑的疼痛仍然残存,他只好艰难地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视线的高度模糊,稍微恢复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