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两个月后， [极光]二楼，阳台。
对于受伤的人类来说，溃烂的伤口需要尽快剪除腐肉、排尽脓血， 这样才能促进新生的肉芽尽快萌出， 破后而立、以换新生。
同理，对于濒死的月季来说，这一套规则也同样适用。
对照着花店老板给出的建议， 千野幸握着剪刀，小心翼翼地将完全枯死的残枝剪除干净。一边剪，他还一边翻动着自己白天写下的笔记进行对照， 生怕弄错了哪一步、导致日珥的情况更加雪上加霜。
剪叶……
去枝……
腐烂的根系也要清除干净……
翻到笔记的最后一页，确定前面的步骤完成得非常标准、没有一丝错漏之后，千野幸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自己买来的，花店老板已经帮忙配好的消毒药水喷洒在了枝干的疮口、以及被剪去小半的根系处。
“——这样，应该就算完成了吧？”
捧起小狗花盆，千野幸爱怜地摩挲了一下日珥光秃秃孤零零的主干， 想了想，安抚道：“还会再长出花苞的哦。只要日珥乖乖喝水、好好吸收营养液，积极配合配合治疗， 我保证，再过不久，日珥就能重新长出漂亮的叶子啦～”
日珥只是一株花， 它听不懂人类的语言 ，当然也不会针对人类的语言做出相对应的回应。
它就只是沉默地伫立在花盆之中。
早春的微风拂过窗台， 融融的暖意，催得人不由得自骨头缝里， 漫出一股子慵懒散漫来。
春光摇曳，月季枯黄的枝干之上，那仅存的、最后一片还未完全枯萎的叶片，迎合着春风，吹奏出一支“沙沙”的轻快歌谣。
千野幸的眸光软和下来。
他忍不住低笑一声，捧起花盆，亲昵地用鼻尖，轻轻拱了拱日珥的花枝。
“好孩子～”
将阳台上乱七八糟的工具重新收拾好后，千野幸掐着表，用量杯精准把控剂量，小心翼翼地给日珥的根部浇了点营养液。
“……是不是还要浇点水？”看了一眼天色，千野幸摸了摸下巴，“光照不是很强烈，这会儿浇水应该没——”
下一秒。
滋滋——
“千野大人天下第一帅——！千野大人天下第一帅——！千野大人天下第一帅——！”
手忙脚乱地放下喷壶，千野幸随意在衣摆上蹭了蹭指腹，随即摸过一旁摆在桌面上的手机，看了眼来电号码。
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是事情有什么进展了吗？”
电话那头杂音有些多，对方似乎正处在一个人员密集的场所，吵嚷喧闹的声音将对方的讲话声都模糊了过去。
千野幸不得不提高嗓音：“——雅人？你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过后，噪音很快远去。
“主人，”矢木雅人听上去古板而正经的声音，很快在电话那头响起，“最新审讯结果已经出来了。”
“哦，这个啊……”
将手机夹在耳畔与肩膀之间，千野幸重新拾起喷壶，一下一下、缓慢朝日珥的根部淋着清水。
得浇透才行。
“——那些自命清高的研究员们招供了？”
“是的，主人，”电话里传来纸张被人翻动的沙沙声，“4天前，由松田警官带队抓捕的负责人亲口承认，那所位于城郊的研究所，的确就是[第二世界]与[容器]的合并研究项目——[茧房]的研发基地之一。”
“之一？你该知道，这并不算什么要紧情报。”
千野幸哼笑了一声，将指间插入土壤之中，稍微感受了一下土壤的湿润程度。
嗯……还是差一些。
“我们需要的情报，是那所研究所究竟负责[茧房]的哪一个环节，以及，它的重要程度，在整个项目全部的研究所里、能排到第几级……这才是目前迫切需要掌握的情报。”
矢木雅人沉默了一下，又开始翻文件。
片刻后，他说：“我们突袭的那个研究所，应该是负责神经接驳匹配版块的研究。至于重要程度……不算高。”
千野幸挑了一下眉梢：“怎么说？”
“呃……”矢木雅人似乎有些为难，他犹豫了一阵，试探性地道，“细节太过琐碎，部分涉密文件级别太高，就算是我也无权带离档案室——这件事在电话里不太方便说，主人……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警视厅？”
确认水已经浇透之后，千野幸叹了口气，放下喷壶，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雅人，平时没事少熬点夜吧。”
矢木雅人愣了愣。
“……呃、请您明示？”
“你觉得，我现在的身份，方便进入警视厅吗？”
“……”
来到书桌边、随意敲击了一下键盘，等到唤醒睡眠状态的电脑之后，千野幸开了免提，一边飞快打字，一边散漫笑道：“在短短两个月里、名下的研究所就接二连三遭到查封以及违规处罚，你觉得……朗姆那样狡猾的人，会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察觉到吗？”
“可我们——”
“败犬的反扑已经拉开帷幕了，雅人。”千野幸低笑一声，眼尾微垂，勾出一丝轻嘲，“记得让你手底下搜查二课的警察们，最近注意安全，外出时尽量结伴、避免落单。”
“是！”
顿了顿，矢木雅人有些迟疑：“那个、主人，您突然这么说……是您那边收到了什么新的消息了吗？”
“嗯哼～”
调出与[极光]下属成员的联络邮箱，千野幸指间快速弹动，起落间，泄出一串雨点般清脆的噼啪声。
【尸体处理干净。让杜宾继续带人在足立方向活动，务必把乌鸦的党羽耗死在那边。——L】
很快，一封回邮传了过来。
【明白、老板！需要联系FBI的人一起动手吗？——高加索】
【可以。境内最近来了不少藏头露尾的CIA，我马上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发给你，叫上他们一起。水越浑，对我们才越有利。——L】
“……主人？”
敲下最后一行字，千野幸关掉邮箱：“最近一次对于朗姆名下研究所的突击审查，是在什么时候？”
掏出随身携带的日程本，矢木雅人快速翻了翻：“就在明天——目标是杯户町近郊的一所生物医药研究所。”
顿了顿，他很快补充：“考虑到对方的庞大规模，警方合理怀疑内部持有重型武装，刚才警视厅方面正在针对此召开紧急作战会议。”
“知道了。”
“您……？”按住心搏稍微有些过速的心脏，矢木雅人略微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
“放心放心，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啦～”
弯起眼角，千野幸青紫色的眸子在温润的春光照映之下，显得莫名深邃诡谲：“一直到明天晚上打烊的时候，[千野幸]都会乖乖待在[极光]、当一个温顺无害的书咖店老板的～”
听着自家上司柔滑温煦的笑声，矢木雅人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莫名感到背后一寒：“……好的。”
……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嗯嗯，今天下班之后，记得顺路帮我买一份你们警视厅楼下蛋糕店的提拉米苏哦，谢谢雅人酱～！”
——————
事实证明，人有的时候，是可以绝对信任自己的直觉的。
就比如现在。
捂着上臂汩汩冒血的枪创，诸伏景光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戴着防爆头盔、全副武装的机动队成员。
“谢、谢谢你……”
一边按压止血，他一边有些惭愧地冲对方道谢。
等到视线落在对方略有些熟悉的身影上转了一圈后，诸伏景光的眼底很快浮起疑惑：“你是新加入机动队的警员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他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他面前这个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半寸皮肤暴露在外的神秘同僚却是摆了摆手，似乎没有要跟他继续交谈的意思，单手换好弹夹之后，很快又扑向了前线战局。
诸伏景光微微一怔。
对方刚才离开的时候，动作间带起的微风里……似乎有种熟悉的味道。
陌生而又熟悉。
难道……他们之前曾经在警视厅里见过面吗？
咻——！！
射偏的流弹自脸侧一闪即逝，迅速唤回了诸伏景光的注意力。微微定了定神后，他收拾好情绪，不再继续纠结方才那人的身份，快速换弹后，又重新投入了战场之中。
……
浅捞了一手差点预定急诊床位x1的小伙伴，千野幸调转枪口，精准的几个点射，迅速带走了留在末尾殿后的几个黑衣人的生命。
浓稠腥咸的血腥气，很快就在狭窄的地下通道间扩散开来，哪怕隔着战术头盔，千野幸也依然被熏得微微有些头晕。
“……啧。”
讨厌的味道。
为什么地下通道里没有换气设备？朗姆那家伙就不怕把自家的研究员闷死在这深达数十米的地下空间里吗？
跟在千野幸身后、一路追击残党进入这里的机动队员很快跟了上来，在确定这段走廊里再没有活口后，松了口气。
机动队员伸出拳头、抵到千野幸的面前，似乎是想和千野幸碰拳。
“——行啊兄弟！你刚才那两匣子弹可以说是百发百中啊！”抬起战术头盔前面的夜视仪，队员大笑两声，蒲扇似的大手在千野幸的肩膀上用力拍了又拍，“考不考虑转去打狙？我保证，就你这枪法，哪怕以后去顶了狙击位、那也绝对能混出点名堂来！”
千野幸摇了摇头，没说话。
“行吧，这种事也看你个人选择。”队员挠了挠后脑勺，也没再劝，按下耳畔的耳麦，沉声汇报，“——呼叫指挥中心，这里是A02小队！我们目前已经清理完地下三层Y字通道，现在申请战线跟进！”
不知道耳麦那边说了句什么，总之，几人原本还在往前搜索的脚步，很快就停了下来。
千野幸身形微顿，转头看着他们：“有什么指示？”
“嗯？你耳麦坏了？刚才没听到接线员说的吗？”
——当然没有。
千野幸虽然门路广，能弄到现役机动队成员的全套战术装备，借此乔装打扮、浑水摸鱼，让自己顺利混进机动队里，但那种接入特殊频道的耳麦，他确实没办法弄到手。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用技术手段强行接入，但这样的操作需要稳定的技术输出才能保持接入不被发现和中断。
以千野幸目前人在前线的情况来说，他完全没空维持技术输出，那就干脆不要冒着被抓包的风险、强行窃听比较好。
他于是沉默着，一动不动，任凭对方自行猜测。
分明有头盔和护目镜作为遮挡，但余下几个机动队员却莫名感受到——有一股存在感极强的、仿佛顶级掠食动物观察猎物一般的视线，正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
甩了甩脑袋，将这莫名其妙的错觉丢出脑海后，其中一个人笑道：“好吧，是这样——指挥中心要求我们撤出一线、稍作休整，等下B05行动小队会过来顶替我们的位置，继续往前搜索。”
“——跟我们走吧，虽然不知道你是哪个队的，但你现在还是先跟我们一起撤回去、简单处理一下伤势吧。”
这样说着，队员的目光在千野幸作战服上破损的缺口、以及缺口附近隐隐约约渗出的殷红上一扫而过，随后冲千野幸友善一笑：“先一起回去稍微休息一下，等突击小队找到进入研究所内部的通道之后，我们还有的忙呢！”
微微摇了摇头，后退两步，千野幸笑音温和：“我目前的状态还不错，可以继续执行搜索任务，并且我也想留下来，看看能否与和我走散的、我的行动小队汇合。几位不用管我，先上去休整吧。”
几名机动队员彼此对视了一眼，见千野幸实在坚持，倒也不好勉强，只能点了一下头，简单祝福对方几句后，便迅速撤离了一线。
无关人等离开后，凝望着这条熟悉的合金走廊，千野幸掩在头盔之后的眼眸，缓缓地眯了起来。
叼住战术手套的指尖，千野幸微一偏头，轻巧地将手套从自己的手掌上扯了下来。
冰冷苍白的指尖在合金墙壁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了一处与周围没有任何差别的平板墙面之上。
下一秒。
“滴——身份确认中。”
惨绿色的光芒微微亮起，一道机械女声忽然凭空出现。
眼眸轻眯，千野幸不动声色地伫立在原地，保持着食指指尖轻抵墙壁的动作。
片刻寂静过后，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便再次响起。
“确认完毕，防御模式已解除。”
“马提尼，欢迎回归。”
收回手掌，千野幸指腹相抵、轻轻搓了搓。
很快，一张薄如蝉翼的半透明硅胶薄膜，便自他的指尖飘落而下。
无比熟稔地快速给配枪更换好弹夹，千野幸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间静默无声的研究所地下内部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