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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入门

第45章 入门
云仪多水。
环绕大陆的界河浩浩汤汤从其中穿过, 爬上高崇险峻的问剑峰后,一落千丈,宛如玉带摔碎, 银珠飞溅, 最终流出谷去。
这便是送川,凡人想要前往问剑谷唯一的来路。
船停岸边,下来一高一矮两个头戴斗笠、风尘仆仆的灰衣人。
高的那位先一步上岸, 伸出手,牵住矮一些的, 转身并肩走上山阶。
从袖中探出搭在一起的两只手, 骨相漂亮,肌理细腻,指腹生有少许薄茧,一看便是不常干农活粗活、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老船夫不禁失笑——也对,不是大户人家, 怎么坐得起这代价高昂的“登仙船”?
只不过, 从体型来看,二人的年纪稍大了些。前来求仙问道的凡人他看过太多,一般会被问剑谷留作弟子的, 都是五六岁的稚童。
这样的孩子,哪怕根骨不行,从小养在灵气浓郁的仙山上, 好歹也能磋磨出个筑基之境来。
至于再大些的……摇摇头, 老船夫心道,不出意外,大概明日,他就要再送他们一程了。
老船夫如何想法, 谢征与傅偏楼自然不知。
抬起头,放眼是一条邈邈山阶。尽头,白玉宫闱若隐若现。
卖掉陈勤和成玄给的玉佩后,凑够路费,两人便马不停蹄。
从梅雨到仲秋,横穿明涞仙境,历时近三月,方才抵达毗邻的云仪。
饶是谢征和傅偏楼都不是轻易叫苦之人,也不免感到疲倦。然而此刻,面对巍峨未知的前路,两人没有任何停下歇息的意思。
提了提遮蔽视线的斗笠,傅偏楼扫过周围,八月的深山,凉意沁脾,草木却依旧繁茂。
这跟永安镇截然不同,每逢秋季,气候还温宜时,绿油油的叶子就开始泛黄凋敝了。
他心间浮现出某种飘摇的陌生之感,不禁握紧谢征,凑过去低声问道:“这里,就是所谓的问剑谷么?”
“嗯。”谢征应了一声。
凭傅偏楼的天资,哪个仙门都不成问题,既然如此,要去就去个好的。
三大仙境有三大宗派,分别为虞渊的太虚门、明涞的清云宗,以及《问道》主角蔚凤所在之地,云仪的问剑谷。
原著中,傅偏楼拜在清云宗门下,但如今看来,万万不可。而虞渊仙境实在离得太远,途中不知又会出现什么意外,思来想去,谢征最终决定选择问剑谷。
既然准备求仙问道,以傅偏楼的资质,有朝一日总会和主角牵扯上关系,早些遇见也无妨。
他偏头望了眼稍显犹疑的傅偏楼,眸色渐沉,默然片刻,也收紧五指,开口道:“走了。”
山阶并无多长,约莫半个时辰,那座宫闱便露出了全貌。
廊檐飞兽,口叼金珠,不知何种材质铸造的恢宏阁楼,墙壁呈现出堆雪似的晶莹。整片宫闱陷在一片桃林之中,桃花反季地绽放着,飘落点点樱红。
一眼望去,是凡间所看不到的震撼之景。
殿门大敞,里边的陈设倒很简单,无非一桌一椅,还有个盘坐在椅上,正抱着柄剑打瞌睡的白衣青年。
摘下斗笠,两人走进屋内,那人竟还没醒,摇头晃脑的,嘴里不知在咕哝些什么东西。仔细一听,还时不时冒出些“叫花鸡”“驴打滚”之类的菜名。
见状,傅偏楼唇角一撇,这所谓的大仙门,怎么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谢征也觉得有点不大靠谱,他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随即清咳一声:“这位……仙长。”
“仙什么长,好、好饿呃……嗯?!”
青年猛然睁眼,瞧见眼前站立的两人,惊得剑都掉了。
他赶忙弯腰把剑捞起来揣好,满面尴尬,装模作样地哼哼两声,挑眉瞪眼地说道:
“我乃……问剑谷弟子,道号琼光,唤我琼光道长即可。两位远道而来,想必是为入我问剑谷,是也不是?”
“是。”假装没看见方才丢脸的一幕,谢征点点头。
“好,能到此处来,心必诚,志必坚。”琼光一甩袖子,桌上蓦然出现两枚玉牌,他比了个“请”的手势,“接下来,就看二位造化如何了。”
一面按照惯例说着,他一面打量起这两人,越看越放心。
样貌倒皆为不俗,年纪小些那位,用容色过人来形容也无可厚非。就是可惜,都太大了。
入道太晚,除非是脱离杂灵根范畴的三灵根,否则不会被纳入门下。可天底下,三灵根的凡人哪有那么多?
还好还好,这样一来,他刚刚的丢人之举就不会被传出去了。
谢征和傅偏楼对视一眼,知晓这是测根骨用的,纷纷提了口气。
结果如何,两人心中差不多都有了底,但此后会是何种走向,就不得而知了。
拾起玉牌,一股和被成玄捉住手腕时类似的清灵之气自腕中脉络游走而上,流窜全身。
手底忽然摸到什么硌人的凹凸,谢征翻过玉牌,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浮现出了一行小字。
“怎样?让我瞧瞧……”琼光毫不避讳地探头过来,谢征垂下手腕,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上品杂灵根,五行缺火……”琼光眼中划过一道可惜之色,上品根骨可不多见,偏偏是个杂灵根。
他瞥了眼这个看模样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对方一脸平静,没有失望,也没有懊恼,恍若一汪深潭。
若是这家伙和他一样,从小就被送上仙山,入门当个外门弟子,根本不成问题。只不过……
拍了拍对方的肩,琼光深沉道:“没关系,我观你仙缘浅而福相重,往后可潇洒快活一辈子,无需强求。”
接到他委婉的安慰,谢征客气谢过,无何波澜。
“表哥。”
身后,傅偏楼唤了一句,示意自己也测好了。
谢征转眸看向那边:“也请琼光道长看看他的资质吧。”
“哦,好。”琼光点一点头,随口问,“你们是表兄弟?看起来不像啊。”
“没有血缘关系。”
“原来如此。”琼光暗暗咕哝,没血缘,那是哪门子的表兄弟?
他绕到另一边,去看那少年手中的玉牌。
傅偏楼没有管这个叫琼光的跳脱道人如何动作,睁大眼睛,意外地看向谢征。
为何要特意说明他们没有血缘?
这是……想淡化他们之间的联系么?
谢征却只静静垂目,没有回视,也没有多言。
傅偏楼眉头一蹙,正想说些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嗓音扭曲的惊呼:
“天天天天……天灵根?品相完满?!”
玉牌被琼光劈手夺去,他不可思议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再揉揉眼睛,重看一遍。
“完满天灵根……”呆若木鸡,嘴巴缓缓张大,直到塞个鹅蛋也没问题的程度。琼光顾不得形象,确认好些次后,愣愣地抬起脸。
神色莫名不耐的少年,此时此刻,在他眼中化为一块巨大无比的香饽饽。
天灵根!完满品相!要知道几百年来,普天之下,有此等天赋的,也仅仅一个蔚凤师兄啊!
五岁入道,十岁筑基,而今不过十五之龄,已快要结丹了!
出神好一会儿,琼光才反应过来,颤抖地回到座椅上,从抽屉里取出一枚传讯灵石。
传完消息,他紧盯着灵石不放。没过多久,就得到了回音。
“恭喜……”他狠狠吞了口唾沫,抬首冲两人勉强一笑,“恭喜两位,仙缘长足,可入我问剑谷。不过这位……小真人,情况有些特殊,我师兄说,还望在此稍候片刻,过会儿有人前来,迎你前去问剑峰。”
说完,他火急火燎地蹦起身:“瞧我怠慢的,来来,小真人请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傅偏楼万里无一的天资,让他留下讨个顺水人情,也无可厚非。
谢征并不惊讶,就算招弟子的不提这茬,他也会让傅偏楼主动谈起。
他问道:“只他一人么?”
“对,咳咳,这位兄台,敢问名姓?”
“谢征。他唤作傅偏楼。”
傅偏楼听了,又不禁拧了拧眉。
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谢宝宝这个俗名好听得不得了。
“原来是谢道友、傅道友。”琼光道,“我姓王,单名一个明字,不过还是更习惯别人称呼我的道号。”
谢征颔首表示知悉,琼光又道:“令弟天资出众,不出意外,当会成为内门弟子,拜入某位师长门下。问剑峰乃问剑谷谷主及各位长老所居之地,等闲之辈不得擅进……”
他偷偷望了望傅偏楼,见人低着头,似乎在烦忧什么,一声不吭。
转回身,琼光顿时哭丧下脸,附耳小声和谢征道:“谢兄啊,同门一场,能否帮我和你表弟说说……别把刚才我擅离职守的事儿透出去啊?扣月例的!”
这人,之前还有点仙人的架势,现在是装都不装了。
谢征有一丝好笑,摇头困惑地问:“擅离职守?琼光道长是指哪件事?”
“好兄弟!”琼光大喜过望,拍拍他的肩,笑道,“等入了外门,我罩你。”
“……”傅偏楼怨念地盯着有说有笑的二人,只觉那副画面异常碍眼。
他上前两步,拽住谢征衣摆,仰头道:“你不能来内门?”
谢征还未说话,琼光先一步替他回答:“傅小真人,你有所不知,这内门可不是随便进的。要么资质出众,刚入门就被哪位长老看中,收入麾下;要么就只能等问剑谷二十年一度的门内大比,击败哪位内门师兄……”
傅偏楼根本没在意其它有的没的,差不多得到肯定的答案,他当即道:“那我也不去。”
“啊?”琼光笑容僵住,“你,你说什么?不去哪儿?不去内门??”
“我要跟着我表哥。”傅偏楼凝视谢征,毫不犹豫,“他在哪儿,我去哪儿。他只能去外门,那我也到外门去。”
谢征眯起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傅偏楼心知肚明这是赌气之言,但他依旧固执地讲下去,“你说过的,只要我听话,你就会照顾我。”
谢征本想问他,你看自己哪里听话,但对上那只充斥着不甘和不安的漆黑眼眸,一时间竟如鲠在喉。
他沉默良久,“不要任性,浪费你的天资。先前是谁和我说自己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一码归一码。”
“……”谢征移开眼,叹息一般,轻而冷地说,“傅偏楼,永安镇已经没有了。”
仿佛一桶冰水迎头浇下,分明不是寒冬腊月,却情不自禁地牙关战栗。
傅偏楼死死瞪着他,眼睁睁地看见不久前还会牵住他的手安慰他的人,用熟悉的嗓音,讲出无比残酷、无比薄情的话。
“表兄弟的家家酒结束了。”谢征道,“从今往后,我会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