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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生死

第45章 生死
陆渊并不明白他的想法。

只是因为可怜, 就可以为他的所作所为想了万般的理由。

陵川渡曾经无数次遇到陆渊对他的退让,但他知道对方并不认可自己的想法,只因他总是能读懂陆渊眼里的怜悯。

不过他无所谓,至少占据了陆渊心里重要的位置。

也许这个位置来的不那么光彩, 但足够了。

陵川渡依旧别过头, 声音闷闷的, “你是不是身体有异?”

陆渊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手掌中的黑色纹路,它原本只是一条细细的黑线, 现在已经变成一道横亘在他掌心的黑色刺青。

摸起来不痛不痒,只能感受到它每一分每一秒, 在细微地带动生命流失。

正如系统所说,他的身体正在不可逆转地衰败。

“你见过我现在这具身体么?”陆渊复又握拳,似乎想要将命运捏在自己掌中。

陵川渡茫然地皱眉,“怎么会见过,我以为你是——”随便夺舍了一具身体。

他止住了话头,陆渊不会也不屑于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可是这样就完全说不通了, “你这具身体怎么回事?”

人死灯灭,普通人会直接魂入忘川,轮回路上忘却前生事。

有的邪修会夺舍他人躯体, 蒙骗天道。或者是像鹧鸪梦中,阴身入世,只是这样总会与活人有异。

陆渊站直身子, 他本就身量颀长,漆黑的眸子低垂望向陵川渡。

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无声将对方欺压在椅子上。

思忖了片刻, 突然他俯下身,伸出手将对方那副面目可憎的鬼面轻轻揭下。

陆渊仔细地辨认着面前男人神情中的真假。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陵川渡浓密的睫毛轻颤, 唇角不自然地抿着,下颌紧绷像在忍耐着他的打量。

紧张,涩然,手足无措。

唯独没有撒谎的痕迹。

那么,他之前梦中所见,自己雕刻一具木傀儡的事情,确实是有意避开陵川渡所做的。

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

就好像……他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提前为自己做了一副身躯。

陆渊沉默不语地摩挲着那张鬼面,像对待情人那般温柔体贴。

只是他的思绪没有表面那么平静,最后还是说出了他最不想问的那句话,“那天,在满庭芳究竟发生了什么?”

陵川渡浑身一僵,蓦然抬头,“你说什么……你不记得了?”

他呼吸都凉了,一字一顿重复道:“你不记得了?”

百余年里想找到陆渊的执着,在这一刻被一句话敲得支离破碎。

他也有满腹疑惑事。

只是他现在又该问谁?

他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陆渊当时要那么做。

陆渊原本还想仔细追问,又微妙地闭上了嘴。

他想到在鹧鸪梦里,用了诉衷声也没能撬开他的心声。

陵川渡眼底又浮现了陆渊所熟悉的固执,就像小时候的他一样,纵使把自己划得伤痕累累,也不愿意放弃那把剑。

“要怎么做你才能恢复记忆?”

陆渊顿了顿,懒洋洋地又坐回椅子上,“林绛雪说是因为神魂有损的缘故,我猜测也许是因为这不是我原本的身体。至于保留着我剩余一部分神魂的身体,很可惜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他真正的身体拥有一具天授神骨,这是他能运用压制暴虐神血的原因。即便魂魄离散,这具拥有神骨的身体也不会消散在天地中。

“但是,我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陆渊沉默了一会,盯着雅座外的人像是在发呆,过了很久,他收回目光,不轻不重地说道:“陵川渡,我快死了。”

一瞬间听不见任何声音,脑中嗡鸣不停,血液急速涌动,几乎如鲠在喉。

陵川渡嘴角牵动,试图露出一个笑,想立刻反驳质问对方,是不是又在开什么顽劣笑话。

他坐在这里却感觉自己的浑身轻飘飘,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包裹了全身,他声音很轻,“这个并不好笑。”

若是前世的陆渊,是断然不会将这种事情跟陵川渡说的。

他更喜欢一个人收拾烂摊子,独行踽踽,孑然一身。

痛苦的事情他一人担之就好,说出来也无益,这是他以前一直深信践行的事。

但不知怎的,现在突然觉得好累,疲惫感让他恨不得阖上眼就此沉入深眠。

陵川渡的心凌乱地跳动着,慌张的眩晕感让他几乎稳不住身形,刚刚被烫伤的手背早就好了,现在竟然隐隐传来幻痛,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向对方惊慌失措地求证。

“陆渊你说话啊。”

“求你告诉我不是真的……”

陆渊对上陵川渡的盛满痛楚的眼,他宁愿希望看到的是对方失态地怒吼,或者是以前对他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哪怕是冷嘲热讽都比现在要好。

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就像要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哀伤的,卑微的,低声下气地求他。

陆渊的胸膛像是被猛地刺了一下,比当时不觉捅穿的感觉,更痛,更疼。

他缓缓朝对方伸出手,掌心朝上,露出那道丑陋地吞食着他生命的黑线,“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神血的力量,这具容器……已经在崩坏的临界点了。”

陵川渡颤抖着手想要触碰陆渊的掌心,在将将要抚上的瞬间,他躲闪般地收回手。

陡然起身,决绝地仿佛用了浑身力气就要往外走。

“你去做什么?”陆渊立刻叫住他。

陵川渡停了下来,并没有回头,他眼眶有些红,不想让对方看见,背过身哑声道:“杀人。给你找个新的身体。”

声音带着自暴自弃般的无理取闹。

陆渊又气急又是心酸,“胡闹!这根本就是无济于事。”

他一把拽住对方,陵川渡自然不会乖乖地任凭他所为,下意识就要挣脱开。

陵川渡瞪着他,眼中满是失去理智的惊怒,本能地死命掰开陆渊钳制住他的手,“松开。”

要来不及了……

他眼底已有猩红之色,恨不得一口咬在陆渊的手腕上,又舍不得让对方受伤。

陆渊用尽力气将陵川渡圈在自己的怀里,他没有意识到他们间的距离几乎暧昧,已经越界了。

他平静地垂眸看着陵川渡,忍受着对方想要掰断他指节的气力,用极尽冷峻低沉地声音说道:“冷静。深呼吸。”

听到陆渊的话,陵川渡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急剧地喘了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之下,他意识到刚刚他忘记了呼吸。

见到陵川渡不动了,陆渊想松手,但又怕对方失控。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轻轻抵在对方的额角,“听我把话说完,很难么。”

“如果放任不管,确实活不过这几个月。”

“但是,你觉得我是坐以待毙的人么?”

陆渊感觉怀里的人不再悸动不安,发烫的肌肤也逐渐回归正常,他放开了禁锢对方的手。

“……”陵川渡空洞的目光落在陆渊脸上,又怃然转了回去,“是我冲动了。”

陆渊摇了摇头,替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我跟你说这件事,就是希望你能帮我。”

帮谁?

陵川渡木然的眼神跃动着一点光亮,他恍然中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要知道天都城离魂之症的缘由,还有……”陆渊脸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我要拿到皇宫里的一幅画。”

陵川渡对第一件事并无异议,他眼里还带着刚刚的一些怔然,“什么画?”

“……”

陆渊想到那副极为抽象的画,默默别过头。

当时被林绛雪乱七八糟的要求搞得烦不胜烦,所以也是随手一画。

他还记得当时胤文帝收到之后,客气地让林绛雪替他道谢,说陆首座这团潇洒的墨痕画得如同大鹏展翅,又像流云涌动,好一个以静为动。

要命,谁知道他画的是个舞剑的人。

而这个人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

陆渊还想在陵川渡心中保持着英明神武的师兄形象,所以果断跳过这个话题,“总之,就是一幅画。”

陵川渡疑惑:“可是你不说它的内容,我怎么替你找呢?”

总不能去宫内库房把所有藏画都洗劫一空吧?

……好像也不是不行。

陆渊:“当今太子罹患瘟疫,皇帝说谁彻查十年前的瘟疫一事,就把这幅画给谁。”

他话锋一转,眉梢抬了抬,“但是你在鹧鸪梦里也已经看到了,当年根本不是什么瘟疫。”

“你觉得身为天都城的帝君,会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么?”陆渊眉眼阴郁地敲着桌面,“我曾以为是天都城的人被双面佛侵蚀之后,身躯鸮化,怕被人认为异类,才谎称瘟疫。”

陵川渡听出了陆渊声音里的怒意。

“可是这说不通,数十万人如何能统一口径。”陆渊神色是压抑后的波澜不惊,“他们守口如瓶,就像背负着某种枷锁。”

这道让所有人都不敢说真话的禁令,只能来自那位心知肚明的统治者。

陵川渡眉头轻轻蹙着:“这既然是他下的命令,为何还让人揭露事实?”

陆渊冷冷笑道:“因为他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