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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3)

第45章 (3)
  至于去哪里找那个木竹道人,又为何走得这么着急,直到他们师兄弟二人到了机场,候机时稍有了片刻闲暇,行山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怜江月说了说。
  行山道:“我到处搜寻有关《既见妖魔录》和哭雨的信息,在网上用书名搜了很多遍都查询不到任何东西,后来我就用一段内文去搜,发现这本书三个月前出了一本新版,改了名字,叫做《民间志趣札记》,收录在一套古代传奇小说全系列里,至今还在网络书店里摆着,我就买了一本,收到后一看,内容就是《既见妖魔录》,只是多有删减,这就不提了,书上的作者简介明明白白写着,袁剑侠,明朝人,自幼喜欢舞文弄墨,探听乡野八卦,二十岁执笔,三十岁写成此书,但求诸看客一笑,已足矣。
  “我早前查阅典籍,也找了些研究明清小说这块的大学教授们打听,根本没人听说过什么木竹道人,有人说可能是今人假借古人之名仿古人文笔写的。我就很好奇这个袁剑侠是不是木竹道人的真名,又或者是这个袁剑侠抄袭了木竹道人的小说,毕竟《既见妖魔录》这本书可以说是鲜为人知,就联系上了出版社的责编。”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本《民间志趣札记》,翻到了出版信息那一页,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责编的名字,出版社的联系方式。出版社位于厦门。
  “我声称自己是研究明清民俗小说的研究生,想详细了解了解这本书的创作者和创作背景,那个编辑听了,不停介绍他们出版社的其他小说给我,顾左右而言他,我就觉得更奇怪了,专程跑了一趟厦门,找到那个编辑,一问才知道,这本书是他们收来的稿子,这个笔名是供稿的人自己起的,简介什么也都是写手诌的,他们是为了凑系列丛书的数。三师兄,这书你也看过,里头的描写十分露骨,虽然有些删减,但是比起市面上的不少小说,算比较刺激的了,他们就是想打着古本的名义打擦边球。”
  怜江月看了看行山,笑着道:“你这‘一问’恐怕是把他吓得够呛给问出来的吧?”
  行山有些尴尬,微微低下头,红了脸,挠了挠脸颊。怜江月又道:“也别叫我三师兄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师兄了。”
  行山的头低得更低了,咕哝着说:“还是先说正事吧。”
  他道:“总之,那个编辑并不知道有《既见妖魔录》这么一本小说,你也知道师父,平日里就爱收些无人问津的杂书,旧书,野书,闲书……”话到此处,行山顿住,自知失言。怜江月方才说了,他已不是他的师兄了,那卞如钩这个师父他也铁定不会认了。他瞥了眼怜江月,果不其然,就见怜江月脸上浮现出愠色,脚下的黑影愈来愈长。行山慌忙转移了话题,道:“我要到了那写手的联系方式,写手人也在厦门,我就打着约稿签合同的名义和写手见了一面。来的是个女孩儿,年纪不大,我就问……”
  怜江月笑了出来,行山一看他,他已是怒气全消,又成了个温和的模样了,行山放松了些,可转念想到怜江月情绪起伏变化之快,他又心生担忧,不由望向了怜江月脚边的影子。那黑影斜斜一道,倚在椅子旁,并无异常。
  行山道:“这次真的就只是问。”
  “问出什么了?”
  “女孩儿就是个中间人,在超市当收银员,有一天收到一条短信,让她取走超市楼下一个储物柜里的一份书稿,送去某某出版社,只要将书稿送到,储物柜里另放着的五百就是她的了。她起先就拿了钱,没去送稿子,结果第二天起床,就看到墙上两个血红大字,送稿。她吓坏了,本来想报警的,不过她拿了别人的钱是事实,五百块当天就买了新衣服,吃了顿大餐,花完了,警察要是让她还钱,她一还欠着信用卡,网上也还欠钱,根本还不出来,她就想,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而且只是跑一趟腿,也就打消了报警的念头。
  “送走了稿件,她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可是没多久,出版社编辑联系了她,把她拖进了一个聊天群组里,群组里经常发布一些收稿信息,她本身也不弄这些,就把群组屏蔽了,有一天,她又收到了一条神秘的短信,短信里指示她去应一个征稿,还说会给她稿费分成。她就很纳闷,那个发短信的人是怎么看到她手机里的信息的?难不成监控了她的手机?她把手机拿去送修,软件,硬件都查不出任何问题,那一阵子她过得疑神疑鬼的,不过还是继续做着出版社和那个神秘写手之间的中间人,毕竟那个神秘人确实分了钱给她。她又确实需要钱。
  “我记下了她说的送出去过的稿子。”
  行山又从背包里拿出了其他几本书,怜江月一时看傻了眼,从社科到心理分析,再到小说,心灵鸡汤,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他拿起一本叫做《如何和另一个自己相处》的书,翻了几页,道:“这些笔名也都不一样。”
  什么孟小清,彼得·托马斯,王国柱,中外友人齐聚一堂。这些笔者的身份也是形形色色,从常青藤名校讲师到情感专栏写手,什么人都有。
  行山继续道:“我约那个收银员女孩儿见面的那天,正好一笔稿费到账,她就去取了钱,送去超市储物柜。”
  “你跟踪了她?”
  “不是……”行山眨了眨眼睛,犹豫着开了口,“那个女孩儿提出来的,她说,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人格分裂,说不定我有一个才华横溢的第二人格。”
  怜江月笑道:“你也算颇有一番经历了,然后呢?是她人格分裂吗?”
  “不是,我们守株待兔,守到了一个高中生,男孩子,可是他也只是个中间人,是那个收银员女孩儿和神秘写手之间的中间人,他负责放书稿,收钱,汇款,书稿都是别人塞在快递里寄来的,快递寄件地址他查过,根本不存在,快递员也说不清快件的来路。钱都是邮局电汇出去的,他也有提成,钱全充游戏了。”
  “电汇帐户查到了什么?”
  “查到了一个十年前就死了的户口在深圳的,姓唐的老先生身上。”
  “这你怎么查到的?”
  “我报警了,我说我是那个高中生的哥哥,弟弟被人网络诈骗了,警察一查就查到了,事情说来也蹊跷,唐老先生死了十年,帐户里积了不少钱,汇款人来自全国各地,基本上每半年会换一个汇款人,第一笔汇款来自桂林,十年里没人去提过钱,那些钱就那么存在老先生的户头里。”
  怜江月道:“线索就这么断了?”
  行山一笑:“本来我也这么以为,”他捏起拳头,一时有些激动,“我就是不死心,去了一趟深圳,找到了唐老先生家里,说明了来意,因为报警的缘故,我在电话里和唐老先生的儿子说过几次话。老先生过世后,他的家人没有去注销帐户,但也没管了,并不知道一直有人往里面打钱。那儿子见了我以为我是来讨回那些钱的,就要把我扫地出门。”
  “你就又‘问’了问?”
  行山干笑了笑,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唐老先生的家人也并说不出什么,我问起唐老先生前接触过什么人,有没有什么写书的朋友,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我就在他们家里转了转,他们家正重新装修,地上垫了不少纸板,是什么阳朔的腐竹厂的,我在家里又没看到腐竹,就问了一声。”
  怜江月这时道:“第一笔汇款来自桂林,阳朔不就在桂林吗?”
  行山道:“对,我当时就是觉得这一点有些可疑才问的,原来唐老先生以前在阳朔的一间腐竹厂里工作,十年前退休不干了,之后,逢年过节厂里还会经常送腐竹给他,人死了也还有人寄。”
  “你去了阳朔?”
  行山颔首:“腐竹厂老板说唐老先生确实在这里工作过,干了好几十年,一直干到厂长,腐竹是他们厂里寄的,那个老板还不知道老先生已过世了。他就回忆起唐老先生要回深圳前,在河边救下了一个年轻男人,当时厂里的大家为老先生办送行的酒水,酒席散场,大家走路回工厂宿舍的路上,老先生看到有人落了水,就跳下了河去救人了。老先生平日里就是个古道热肠的,水性还很好,那个落水的人被他救了起来,人没什么事,对老先生说了一句话。
  “腐竹厂的老板说,那句话实在太奇怪了,以至于他印象很深,怎么也忘不掉。男人说的是,你救了我就是救了我的故事,我的故事会报答你的。大家都以为他精神不正常,唐老先生也没当回事。”
  怜江月一拍大腿:“那个人就是那个神秘写手?他为了报恩,才把他的稿费全都寄给了唐老先生?但是这个神秘写手和木竹道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时,广播播报,他们的飞机开始登机了,两人就去了排队。怜江月又问:“那个人被救起来后送医院了吗?医院有他的记录吗?”
  行山道:“他上岸后,说完那句话就自己走了。”他的声音一沉,看着怜江月,目光深邃:“五天后,有人在山上找到了他的尸体,他吊死在了一棵树上。”
  他接着道:“因为无人认领,尸体直接被送去了殡仪馆,过了两天,尸体失踪了,这事上了当地的新闻。”
  行山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我当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直觉吧,我上网,把所有殡仪馆尸体神秘失踪的新闻都找了出来,我还摸到了一个专门讨论都市传说的论坛,发贴问网友,有没有人的家乡有出过这样的怪事,传闻故事,什么都可以说一说。”
  行山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地图:“我就做出了这样一张地图。”
  地图是手绘的,几乎画出了一整个中国,上面写有一些城市的名字。一些城市被画了红圈,一些城市画着蓝圈,边上都写有几行小字,城市之间用黑色的箭头连接着。
  怜江月一眼就看到了画着红圈的三清山,凑过去仔细认真地读起了边上的字:“江西三清山,民间传说,汉朝时,道观着火,烧焦的尸体下落不明……”
  从三清山延伸出一个指向杭州的箭头:“民间传说,贞观年间,楼房倒塌,死者遗体失踪。”
  而三清山之前,得追溯到秦朝时:“河南濮阳,传说猎户捕到一头巨鹿,剖开鹿尸,发现一个死人,翌日,死者遗体下落不明。”
  在濮阳之前没有箭头了,那里是一切的起点。
  怜江月忽而想起了什么,要让行山拿那本新版的《既见妖魔录》出来,行山道:“你也发现了吧,濮阳,三清山,杭州,还有之后的那些城市,都是《既见妖魔录》里的故事发生的地方。”
  他拿出书递给怜江月,怜江月忙翻到了最后一个故事:“最后发生在扬州。”
  “是的,扬州在三百年前也出现过这样的传说,尸体无缘无故失踪。”
  怜江月道:“那这些画蓝圈的……”
  “扬州之后,这样的事情好像就消失了,直到十年前。”行山道,“画蓝圈的是近十年来有过尸体遗失传闻的地方,每过两年,集中在两三个月里吧,不同的城市都会出现这样的新闻。”
  他指着漳州的蓝圈,那蓝圈边上写着:“新闻,五月三日,厦门,坠楼,遗体失踪。”
  轮到他们登机了,两人一边走,行山一边说:“最近一次出现尸体失踪的新闻就是在漳州,距离上一次新闻,恰好是两年了。”
  他的眉毛突然拧了起来,在飞机上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后,扣上安全带,才继续说道:“五月三号的时候,那个收银员女孩儿联系我,她很害怕,有一天晚上,她下班回家,被一个人拉进了一条小巷,那个人问他,竹心木在哪里,她从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那个人又问,稿子难道不是你送去出版社的吗?”
  “这个人又是谁?他要找的竹心木难道是那个神秘写手的真名?”
  行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后来找了编辑和那个高中男孩儿又问了问,也有人去找他们了,听他们的描述,对方是个成年男子,年纪不大,也是在找一个叫竹心木的人。”
  怜江月坐在他边上,越听越疑惑:“竹心木……听上去和木竹道人有些关系。”
  他问道:“你是怎么确定木竹道人在我们要去的山里的?”
  行山道:“就是在那个都市传说论坛里,五月十三号,漳州的一个人发帖说,他前几天在漳州附近爬野山,在山里遇到了一个怪人,那个怪人见了他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竹心木的人,这个人可能还会自称木竹道人,还给他看了一张画像,奇怪的是,那画像和那个怪人长得一模一样。发帖的人以为自己遇到了神经病,他在山里待了几天后回到家里,想着要补一补离开的那几天发生的新闻,就把家里的旧报纸拿出来看了看,看到那则一个年轻人坠楼,遗体失踪的新闻,新闻有附图,看那衣服打扮,他觉得很像他在山里遇到的怪人,上网查了查,查到一则目击者拍下的视频,很清楚地能看到那个男人的长相。就是拦住他的怪人!男人坠楼发生在三号,新闻说当场死亡。网友登山遇到那个怪人,是在十号。”
  怜江月摸了摸手臂:“成鬼故事了。”
  行山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道:“我本来想自己找过去,但是一想,如果真的找到了那个木竹道人,有些事情还是你和他当面说比较方便,但是我又联系不上你,只好去和风煦微打听。”
  说到这里,行山的声音渐渐轻了,怜江月的眉心一动,也没话了。飞机起飞,在空中飞稳后,他才又开口,问行山道:“你这么东奔西走的,卞是真和赵有志没说什么吗?”
  行山道:“我说我下山跑业务,拉些生意回来。”
  怜江月忍俊不禁:“看你平时老实乖巧,这次又是扮研究生,又是扮约稿人,还做了别人的哥哥,说起谎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了。”
  行山道:“哭雨的事,发生在……”他咬了下舌头,没看怜江月,低着声音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想要一个大家都信服的,合理的解释。”
  怜江月道:“喊了这么多年了,一时半会儿让你改口是很难的,可是三师兄听上去我又觉得实在很刺耳,不如你直接喊我师兄吧。”
  他也是没料想到他这个师弟会如此为他奔波,又想到他在卞家的这么许多年,也只有行山这个师弟待他真心真意,与他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他不免有些感动,定定看着行山,道:“这一路寻觅,也辛苦你了。”
  行山轻轻摇了摇头,道:“辛苦的是你……”他的眼眶一下湿润了,语调也梗咽了,握紧了拳头道:“我不愿意人人都把你当成恶人,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人。”
  怜江月一拍他,莞尔:“管别人怎么看干什么?”
  他笑着看行山:“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就行了?”
  他就抱起了胳膊,闭上了眼睛打盹。
  行山默默地注视着怜江月,他的这个三师兄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他的肩膀好像更宽阔了,双手好像更有力了,他的一言一行是那么的自在,神态也是那么的逍遥。
  在卞家那么多年,他从未见怜江月笑得这么轻松,也从未听过他如此漫不经心得说过话。从前,怜江月也爱笑,他笑时得体,温和,他的一举一动,待人接物也都是恰到好处的。现在想来,这些得体和恰到好处或许是常年压抑的结果。
  也确实有几次,他看着怜江月和师父,和大师姐相处时觉得他的眼神沉重,肩膀仿佛被什么重物压着——他总以为那是师父对三师兄的期望凝聚而成的重担,又或是三师兄对自己的期望而压在了自己身上的重担。可或许压着怜江月的并非什么期望,而只是别人的目光。他是寄人篱下的弃子,不想无家可归,不想再度被遗弃,就只能察言观色地活着,用别人制订的规矩把自己束缚成别人满意的样子,用笑容拉近自己和每一个人的关系,营造出一个相亲相爱的生活圈。
  行山不由想到,要不是怜江月对他照顾有加,他受了委屈,受了伤,都能去他那里讨一些好,平日师门中有些口角争执,也都是怜江月维护着他,他在卞家会活成什么样呢?
  此时,他是有很多话想和怜江月说一说,也有很多事情想问一问他,可那木竹道人行迹成迷,要找到他必定不轻松,此行还有的奔波,他们都得养足精神,于是,他也就只是挨近了怜江月一些,胳膊靠着他的胳膊坐着,也闭目养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