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矢目久司一向是个让人看不懂、猜不透的男人。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曾经, 当他还在黑衣组织里与对方共事的时候,诸伏景光就一直一直无法确定、对方是否知晓自己身为卧底的真实身份。
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
“……千野那家伙,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狙/击手是冲你来的了?”
还在滴水的卷发被人粗鲁地一把撸到了脑后, 松田阵平扭头看向一直沉默着、一语未发的同期:“所以在那个时候, 他才会突然抢过你的外套披上啊——因为他早就知道,藏在暗处的狙击/手,已经锁定了我们几个人之中、唯一一个穿着深蓝色连帽衫的男人……也就是你。”
“……”
诸伏景光抿了一下唇瓣, 舌尖的味蕾尝出了一丝腥咸苦涩的气息。
脸上黏腻温热的触觉挥之不去。那种感觉实在太诡异了,就好像明明已经在海水之中反反复复冲刷过,却也依旧无法洗脱、或者永远无法洗脱那股子令人心口发寒的异样触感。
于是, 那些沉积在旧日的、早已泛黄发霉的梦魇,便在这样的温热覆盖之下被驱散,然后……凝聚成一个新的梦魇。
萩原研二拍了拍同期的肩膀,喘了口粗气:“呼、相信moku吧……他一定可以处理好这件事的。”
话音落地,他歪着脑袋,满眼关切地看向对方:“话说回来,你的伤势怎么样了?刚才被击中哪里了?现在要不要紧, 还能走吗?”
“……”
诸伏景光闭了闭眼。
“……不是我。”
萩原研二微微一愣:“哎?”
“受伤的不是我,是……千野。”
萩原研二的脸色瞬间开始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他沉默了一阵,望向诸伏景光, 语气之中似乎带了些希冀:“他……moku伤到哪里了?”
“右肩……而且,如果我的眼睛没看错的话,他右肩处的锁骨和肩胛骨……似乎被击碎了。”
“……”
萩原研二脸色白了白, 表情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三人相视沉默。
良久过后,松田阵平哑着嗓子开口:“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个海滩。刚才的冲崖动静实在太大了, 那些危险的家伙恐怕很快就会追过来。”
——到那时候,假如诸伏景光和对方正面对上、被对方辨认出身份, 那千野受的伤、流的血,还有他为了回护诸伏景光所作出的全部努力……这一切的一切,不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吗?
这番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在场两人却都准确无误地从对松田阵平的眼底看出了这层意思。
三个人很快达成了一致,身影飞快朝附近的城镇移动。
——————
“大哥,击中了!”
伏特加的表情有些兴奋,猛的对空气挥了一下拳头:“朗姆老大说那个条子枪法很准,大哥您第一枪就废掉了他的右手,这样一来,他之后就算还有命活着,恐怕也没有办法再握枪了!”
“呵。”
琴酒讥诮似的轻嗤了一声,没搭茬,而是利索地收枪拆卸、将狙/击枪的零部件全部丢进随身携带的枪盒里之后,把盒子丢给了伏特加。
“走了。”
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稠白的烟雾缭绕在他身畔,弥漫出一股子无法形容的凛冽气场。
伏特加紧跑两步,追了上去:“大哥,我们现在去哪?”
“追上去。”
“……什么?”
琴酒用眼角冷飕飕地睨了对方一眼:“追上那家伙。我要亲自确认,那个男人是否已经断气了。”
闻言,伏特加微微一愣:“可是大哥你不是已经击中对方的左胸了吗?以狙/击枪子弹的超大口径、以及加速度来看,造成的空腔效应应该很恐怖——这样一来,绿川光的左胸连同心脏、应该会被整个击碎吧?”
心脏都碎了,那人还能活吗……?
伏特加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那家伙不是绿川光。”
伏特加一呆,随即脸色大变:“啊?可我们盯上的那辆车里,的的确确就只有那个男人穿着深蓝色连帽衫啊!朗姆老大给的情报里也提到了——「绿川光似乎对深蓝色连帽衫情有独钟,每次出任务的时候,都会穿这样的衣服」……朗姆老大之前是这样说的啊!”
琴酒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冷冷斜了一眼自己这个智商日常掉线的小弟。
考虑到伏特加虽然不太聪明、但勉强称得上好用,加之他暂时没有想要更换司机的打算……
“——穿着一样,但不代表一定是同一个人。”
伏特加:“……?”
一脸茫然地扶了扶墨镜,伏特加沉思了一阵:“大哥,你的意思是……车上穿着深蓝色连帽衫的男人,很可能是不小心穿同款的路人?”
琴酒:“……”
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琴酒勉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恨铁不成钢,语气沉沉:“你的脑子里除了水以外,没有其他东西了吗?那辆卡宴很明显是条子开的,车上的四个人也都是条子,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有路人‘不小心’混进去?”
伏特加一想也对,沉吟片刻后,恍然大悟般一砸掌心:“我懂了大哥!大哥,你是想说,那个男人其实是个碰巧穿着深蓝色连帽衫的警察吗?”
琴酒脸侧咬纹鼓了鼓。
他又吸了一口烟,但这一次,脸上表情不再那么烦躁,而是多了一种……一言难尽的沧桑?
缓缓吐出一枚烟圈,琴酒弹了弹烟灰。
“他是故意的。”
……谁?伏特加抱着枪盒,茫然歪头。
“那个穿着深蓝色连帽衫的男人,他是故意这样穿、想要以此来误导我的判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坐进保时捷的副驾里,琴酒索性把一切都摊开了说:“我通过瞄准镜确认目标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异常——相比于朗姆给出的[绿川光]的身体数据,出现在我的狙击镜里的人,身材要高出对方大约7公分。”
虽然因为对方一直戴着兜帽、又总是贴在另一个警察身上,导致他无法更加精准地判断对方的身体数据,但……哪怕仅仅只是扫上一眼,也足够组织的top killer意识到一件事。
——出现在自己枪口下的男人,绝对不可能是[绿川光]。
“他想袒护[绿川光]”
琴酒缓缓眯起眼,惯来冷漠的语气之中,不知何时掺入了些让人脊背发寒的兴奋杀意。
“什么人会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来吸引火力、替一个警察用命来挡子弹?”
保时捷内就只有两个人,伏特加以为自家大哥在考自己,沉思良久,有些不确定地道:“……同事?朋友?血亲?等等——我懂你意思了、大哥!对方一定是条子的熟人!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明……那个被你击中的男人、其实也在我们的清除目标之内啊!”
这么一想,伏特加的情绪顿时就高涨了起来。
他大声道。
“——大哥你没杀错人!先前你开的四枪,是那个男人应得的!”
琴酒:“……”
啧。
就不该对对方的智商抱有太大的期待。
银灰色的烟灰积了很长一截,琴酒抖了抖指尖,那截烟灰便顺着半开的车窗、被猎猎山风吹散在了盘山公路之上。
将最后一口烟抽完,琴酒扭头吩咐:“开车,给基安蒂和科恩发消息,让他们一起过来,在卡宴坠崖附近展开地毯式搜索。”
“是、大哥!找到人之后就地格杀吗?”
孤狼般森然的绿眸中闪过一丝杀意,琴酒冷冷勾唇。
“不。”
“我要亲自品尝……那来自蝼蚁的悲鸣。”
——————
随手揪过两条飞舞在眼前的傀儡丝,千野幸的指尖在空气中快速勾动了两下,那便两条傀儡丝钻入伤口之中,如臂指使般灵活地来回交织、勾缠。
很快,他肩膀、胸口、腰侧和小腿上的狰狞血洞,便被那两条傀儡丝给严严实实地缝合了起来。
密密匝匝的痛楚自伤口处传来,千野幸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拖着受伤不清的左腿,踉踉跄跄地钻进灌木丛里。
他受的伤很重,但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却不重。与其说不重,不如说——他的伤口里,几乎没有血液在往外涌动了。
——千野幸的血液,早就已经在逃亡的路上流干了。
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当血液流失量达到人体全部血量的百分之二十左右的时候,人体就会发生休克、继而遭遇生命危险。
但千野幸不一样。
——他的生命并不依托于眼下这具不会喘气、没有心跳的躯壳。
也是因此,千野幸体内的血液,其实并不来源于生命的大循环所生产,而是由他佩戴在颈侧的、那颗平日里用作抑制器的碎宝石所催生。
造血的具体原理是什么,千野幸自己也不清楚——千间当年离开的时候,除了这么一枚不知道从哪来的宝石之外,多余的话是一句都没有留给千野幸,能搞懂这枚宝石的具体用法,还是多亏了家入硝子医生的帮助。
至于现在……
垂眸瞥了眼自自己心口抚过的一束草叶,千野幸并不意外地看清,叶片上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血渍。
啧。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他打扫痕迹的步骤了。
这样想着,千野幸抬起爬满诡异符文、黑红色裂痕交错密布的面容,简单辨认了一下方向之后,便朝着林野更深处飞掠而去。
砰——!!
惊天动地的一声枪响,震飞了一林雀鸟。
千野幸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推力从右侧传来。他想要闪身躲避,但麻木的左腿却有些不听使唤,笨拙的像是刚开始学步的婴儿。
噗通——!!
轻飘飘的躯壳被重重掀飞到半空,千野幸狼狈得连打了好几个滚、这才堪堪卸掉那股无可抵抗的巨大推力。
撑着地面蹒跚爬起,千野幸慢吞吞地低下头。
——一枚皮开肉绽的新鲜血洞,赫然出现出现在了他的小腹位置。
啊……被抓住了。
俊美的面庞上浮起一丝诡笑,千野幸歪了歪头,目光准确无误地投向自己头顶碧蓝如洗的天空。
“基安蒂和科恩……”
闷闷的笑声从他喉间滑出,带着一抹黏稠腥甜的血味。
“靠的这么近才敢开枪……看来我离开的这些年里,他们两个枪法的进步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啊。”
头顶鱼鹰的螺旋桨还在无休止地发出“呼呼”的噪音。
千野幸试着动了动身体。
很痛。
但更致命的是,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要继续逃亡下去吗?
品着自咽喉深处逸出的血腥气,千野幸有些迟滞往后挪了几步,让自己虚软无力的身体倚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如果现在被琴酒带回去的话,对方大概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狙击的目标出现了偏差吧?
他想。
在确定自己并不是对方想要得到的猎物之后,乌鸦的党羽,还会继续猎杀[绿川光]吗?
应该会吧?
对于乌鸦来说,[千野幸]只是个在城市的阴影中、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
——但[绿川光]不一样。
身为率队捣毁了乌鸦多处巢穴的罪魁祸首,[绿川光]有这份殊荣,来迎接属于黑暗最残酷的复仇。
青紫色的狭长眼眸轻轻弯起,千野幸唇畔露出一抹带血的轻笑。
既然[千野幸]不行,那么……
[矢目久司]呢?
亡灵的回魂夜……
——这样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大礼,足够让乌鸦狡狯奸诈的目光,为自己片刻停留吗?
……
十五分钟后,等琴酒提枪赶到基安蒂指引的现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名浑身是血的陌生青年靠坐在树下,眉眼弯弯,冲他露出了一抹熟悉的淡笑。
“——好久不见,琴酒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