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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何桂芳

第46章 何桂芳
卫铭看了一眼梅修永,师兄千叮咛万嘱咐,要离这个麻烦精远点,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可以听师兄话的。
因此卫铭随意摆了摆手,就转身回去了。
梅修永站在原地,看着方炎极自然地走在卫铭身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卫铭回头横了他一眼。
方炎一点都不怵他,反而同俞安乐一起笑了起来,带得卫铭也勾起了嘴角。
梅修永有心想问“一家子”聚聚,那方炎怎么就算一家人了,却也知道,这话问了只是徒增尴尬。
而且他们虽然亲密些,但…应该只是朋友,还有机会,梅修永在心里说服自己。
后天要去做客,方炎一到家就琢磨明天得买点啥,问明白卫道长烟酒都不沾,又是七十多岁的年纪,就开始研究什么保健品合适。
俞安乐有个六十出头的大龄父亲,对这事倒是很有发言权,他指点方炎,这个年纪要注意补钙,高钙牛奶、钙片、复合维生素都得配上,其他花里胡哨的保健品都是虚的。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卫铭有些无语,“我是喊你去玩,而且你还是个学生,不用准备什么。”
方炎这些年忙着养活自己,几乎没有去朋友家做客的经验,但基本礼仪他还是知道的,他又很重视卫铭这个朋友,听到这话直摇头。
“上次虽然见过,但到底是因为安乐的事,都没心思想这些,这次怎么说也是去做客,更何况卫道长还过生辰,肯定不能空着手的。”
不过卫铭说得也有道理,老道长不大在意俗物,方炎一个学生,送礼不图贵,只讲求一个心意。
心意!想到这方炎跳了起来,“我回家一下。”
出门刚巧碰到代芹奶奶,方炎一拍脑门,“代芹奶奶,你明天有空吗?能不能帮我做点糖油果子,我后天去看卫铭的师傅,带点给他尝尝。”
老一辈的人对糖油果子都不会厌恶,带这个肯定没错,代芹奶奶的手艺好不说,自家做的还放心。
代芹奶奶一听是要去见卫铭的师傅,忙不迭点头,“后天去是吗?我明晚做,后天一早你带走,新鲜!”
说着就准备去称点新面粉回来,更是不肯收方炎的钱,“就这么点东西,邻里邻居的,你可别寒碜我老婆子。”
方炎嘿嘿笑着回家,他在柜子里翻找了一番,找到了一套毛笔。
他拿着那套毛笔朝卫铭显摆:“之前我帮一个学生补习,他家长喜欢自己手工做毛笔,家里还有一个工作间专门做这个,补习的间隙我也会帮忙,那学期补习结束后,学生成绩有挺大进步的,那位家长特意买了好材料,指导我做的这套笔。”
“所以这是你亲手做的?”卫铭动作极其自然地接过毛笔,用手背试了试笔头,满意点头。
他一边将笔一支支挂到自己的笔架上,一边跟方炎说:“别送他,师傅写字难看,画符也不灵,给他用暴殄天物。”
“…”
卫铭有一笔好字,毛笔给他倒也算合适,送卫铭方炎不心疼,只是家里适合送人的东西实在不多,方炎有些头疼:“那我送什么?”
总归是生辰,除了第一次上门本就该带的伴手礼,还得送点合适的生辰贺礼。
“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不是给我带了大枣,我试过挺甜的,你就送那个,给老头泡茶喝。”卫铭瞎出主意。
方炎一脸无语,这也太敷衍了,不过倒是也可以提一包大枣带着,那枣子确实甜….说到泡茶方炎倒是又想起来,“我那边倒是有些还不错的茶叶,就是没有礼盒,包装比较简单。”
代芹奶奶有一个季节性的零工——帮人采茶,方炎之前国庆前后的时候也去打过工,吃住艰苦些,还要骑着摩托在蜿蜒陡峭的山路上一趟趟运刚摘下的茶叶,那山路窄的地方比摩托车的车轮也宽不了多少,多少有些危险,但报酬还可以,一季茶做完,结了工资主人家还送了一些炒制好的茶叶。
茶农直出,品质还不错。
卫铭点头:“茶叶挺好的,包装简简单单也挺好。”
方炎又起身回家拿茶叶,俞安乐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突然出声感慨:“他好辛苦,天天一睁眼就得想着怎么养活自己,但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辛苦。”
跟含着金勺子出生的俞安乐不一样,卫铭也是常年要完成庙里日常事务的人,不过他比方炎轻松的地方在于,他没有饿肚子的压力,多干点纯粹是为了收罗好玩的法器。
对于俞安乐的话,卫铭是认同的,方炎就是这样,很容易在丁点小事中,就能找到快乐。
两家距离这么近,方炎已经脚步轻松地回来了,他又热热闹闹地找俞安乐要个像样的袋子,把茶叶装起来。
只是在几个袋子中选一个更合适的这种小事,也能跟俞安乐嘻嘻哈哈闹起来。
卫铭看了他一会,又觉得他名字取得合适,虽说跟命格不符,但他确实就像一团跃动的篝火,不像烈日般灼人,而是温暖又有活力,很容易就能吸引住别人的目光。
至少,很容易吸引自己的注意。
卫铭垂下眼捻了捻手指,有点想摸摸小法器,好用又乖巧。
卫修诚生日那天,方炎起得比卫铭还早。
卫铭做早课的时候,方炎已经把准备好的东西都绑上了机车,卫铭早课一做完,他就往卫铭手里塞了两个大肉包子,“快吃,吃完就出发,不是还要去买鲤鱼,去菜市场可得赶早。”
卫铭啃着包子点头,确实得早点,还得去取蛋糕。
虽说师傅生辰从来都是吃寿面、蒸寿桃,但…卫铭看了方炎一眼,总觉得这人应该喜欢吃蛋糕,买一个也没什么。
他们到五朝观的时候,卫修诚与方旗山都在香堂给信众讲经,不过看时间也到了尾声。
卫铭没去打扰他们,自顾自拎着鲤鱼进了厨房。
这寿鱼应该是儿女做,方旗山与江泰仪都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做这事最合适的人还是从小就被卫修诚抱回来养的卫铭。
卫铭跟江泰仪打过招呼,开始处理鲤鱼,他刀用得好又有力气,对着鱼脑袋一刀背拍下去,鱼就不动弹了,拿着菜刀三下五除二去鳞、去内脏,连鱼线都细细拍了出来,很快将鲤鱼处理得干干净净。
端出一个大砂锅,将整条鲤鱼冷水下锅,放入葱、姜、蒜,卫铭找了个小板凳在灶台旁坐了,一边听江泰仪说昨天回家,一家人都劝不动江父的事,一边看着火。
煮寿鱼要一直煮到鱼肉都化在汤里,鱼汤熬成浓浓的奶白色才可以,还要求全程都不能翻动鱼,这火就不能大,得用文火慢慢炖。
锅里的汤咕噜咕噜响的时候,卫修诚跟方旗山也过来了。
卫铭毫不客气地使唤大师兄:“桌上有方炎带来的茶叶,你去泡点让大家先喝着,汤还得有一会。”
倒也不担心师傅喝多了茶,一会喝不下去汤,这寿鱼煮好,老人家只需要意思意思喝一点就行。
方炎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从未给长辈送过东西,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听卫铭这么不见外地给他铺了桥,他立刻起身把茶叶拆开,“不是什么好茶,随便喝喝。”
几个徒弟聚在一起给自己过生辰,嘴上说不在意,卫修诚心里还是高兴,他笑眯眯地招呼方炎,“坐下,让他们去忙。”
卫修诚只打眼这么一端详,小伙子的长相是标标准准的三庭五眼,一头齐整的短发露出饱满的额头,看着就精神,然而一张脸上最夺目的还是那双眼,清澈透亮,简直像是未经世事的稚子。
老爷子心下满意,这是个心眼正的人。
七十三虽然有些说法,但并不是整寿,几人没有大办的意思。
方旗山早早请厨房整治了几个菜,师傅不让多蒸寿桃,方旗山便蒸了馒头,只等菜好了一起端上来,这会儿空闲的功夫,当真听了卫铭的,拿了茶具慢慢泡起茶来。
喜庆的日子,江泰仪也没把家里的糟心事拿出来说,只说些最近推拿店生意还不错,喜宝可爱会数数、会背诗了之类的事。
方旗山又说师傅最近身体也不错,庙里都好,师兄弟也有一阵子没见面,互相聊了聊近况。
至于方炎,卫修诚并没有具体问什么,只是从他坐下喝茶开始,自家那天魔星的眼神,就一直绕着这个叫方炎的小子打转,看火的时间都没看方炎多,人老成精的卫修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喝了两口茶,对这平平无奇的茶夸了又夸,他起身回房,说要拿东西。
卫修诚卧房里,他找出早早备下的红封,又取出压箱底的现金,捏了厚厚一叠包好,只是临到出门,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妥。
两人都还没开窍…这不合适。
卫修诚又返回去,数了数,只包了个六百块,出来塞到方炎手里,“拿着,师傅给的零花钱。”
方炎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刻摆手,“我怎么能收您的红包。”
只是上门做客,哪有这样的道理,两人正拉扯,卫铭一看这边热闹,立刻凑过来,“什么零花钱,我的呢?为什么他有零花钱?我也要。”
卫修诚并不理他,只是拍拍方炎的肩膀,“卫铭的脾气我知道,不是个好相处的,你也别尽让着他,他要是欺负你,你就来跟我说,我收拾他。”
见方炎还要推拒,卫修诚又按住他,“说长者赐不可辞就重了,只是零花钱,没多少,你要经常来玩。”
想了想不放心又画蛇添足补了一句,“这就是零花钱,不算见面礼。”
那肯定不能是见面礼,见面礼得是万里挑一,一万零一块。
这话说得方旗山奇怪地看了方炎好几眼,好在刚刚自讨没趣的卫铭去看了锅,突然喊了一声:“鱼汤快好了,师兄你去端菜。”
方旗山才放下探究的心思,进了隔壁那间厨房,将温着的饭菜端出来。
收到卫修诚给的红包,多少年没人关心的方炎心里暖呼呼的,又不好意思。
他推不过老爷子,脸红红地走到卫铭身边找他拿主意,“我怎么能收这个…”
卫铭正往鱼汤里放盐,他一点都不在意,“给你就拿着呗,老爷子喜欢你,他那边好东西可多了,下次我想要什么,就派你去要。”
卫铭放盐一如既往地没数,方炎接过他手里的盐罐子,估摸着量又舀了一点,在方旗山“诶诶诶别”的喊声里,加到了鱼汤里。
方旗山一脸纠结,那是寿鱼,得是师傅的子女亲手做,外人不能插手。
倒是卫修诚老神在在,“无碍,都一样。”
方旗山想想也就罢了,不过是个仪式,师傅这健康的样子,一定能长命百岁。
卫修诚今天很给卫铭面子,足足喝了一大碗鱼汤,又夸了他一声,“不错。”
今天是老爷子生辰,卫铭难得没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气他,只转身将锅里的鱼骨细细捞起,小心地放到河里,让其顺水而下,祈愿河流将老人的一切灾厄都带走,这个仪式才算彻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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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朝观其乐融融的时候,伍市另一端,地处偏远的平吉村,邱司婆急匆匆地回到房间。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瓮,瓮上除了黄符,还有一张白色贴条,条子上写着“南马河村江靳元”,这是江七爷的名字!
邱司婆又取出一个像是鱼篓一样形状的东西,让这个篓子的开口对着小翁,接着撕开黄符,打开小瓮的盖子,就要将江七爷的阴魂抓出来。
江七爷的阴魂虽说受困,但到底不比常人那样孱弱,他在狭小的瓮中东躲西闪,就像一条滑溜的鱼。
几次下来,邱司婆终于不耐烦了,“案板上的鱼罢了,躲什么躲!”
发起狠来的邱司婆嫌弃这肉丨身累赘,身体一阵剧烈的抖动,她就从肉丨体中脱将出来,只是这从天灵穴飞出来的神魂直冒黑烟,哪里是个生魂,赫然是个占据了活人肉丨身的阴魂!
魂体活动起来方便得多,邱司婆一把掐住江七爷,一手捡起桌上的黄符,也不顾自己被黄符烧得吱吱作响,以黄符为刀,几下就将江七爷伤得奄奄一息。
将不能动弹的江七爷阴魂塞进鱼篓中,邱司婆就要钻进去慢慢吸收。
以阴魂之体逗留人间是逆天难事,邱司婆哪怕有那肉丨身庇护,也艰难的很,略动些手脚就元气大伤,这通灵者的阴魂对她来说大补,只是通灵者阴魂难以制住,这次要不是有江七爷至亲的帮忙,她也得不到这么好的“药”。
只是她身后,那原本几乎没了生息的身体却突然抽动了一下,几十年间难得清醒的女人睁开眼,趁着邱司婆还没进她常待的那樊笼,女人强撑了力气出声:“邱婆婆,炎炎他好吗?”
邱司婆一下子顿住了魂体,沉默间女人还要追问:“炎炎…”
邱司婆恼羞成怒起来:“炎炎什么炎炎,你当过他几天妈,别惦记不该惦记的,老实待着!”
说着头也不回地进了笼子。
眼泪将枕头浸湿,冰凉地印在脸侧,女人却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她叫何桂芳,只是几十年了,从出生就被母亲献祭给邱婆婆,母亲说是用她还了父亲的阴债,她其实一点都听不懂,她只知道自己被关在身体里,常年沉睡,每次醒来都不知今夕是何年。
时光对何桂芳而言流逝地极快,在她懵懂的时候,甚至就嫁了人。
嫁人也不如何,不过是身体换了个陌生的地方,直到又一次醒来,她发现自己的肚子高高隆起,在无比的剧痛中,她生了一个孩子!
不知道什么原因,孩子出生后,邱婆婆只来得及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炎炎,后面两三年就再没出现过,何桂芳就像偷来了一段时光。
这个世界对何桂芳来说是陌生的,能与她相依为命的只有这个孩子,她听着周围人的教导,尽心尽力照顾孩子,全身心爱着这个孩子,看他一点点长大,仿佛自己也再经历了一遍成长。
只是好景不长,邱司婆大概是找了什么法子又缓了过来,出现的时间多了起来。
何桂芳惶恐极了,自己已经习惯了被邱婆婆藏起来,但是炎炎呢?邱婆婆会不会对炎炎不好?炎炎发现妈妈不见了会不会害怕?
只是这次何桂芳又猜错了,邱婆婆对着炎炎总是很沉默,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甚至经常有意放自己出来跟炎炎相处。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何桂芳对自己的命运毫无决定权,她只能珍惜每次出来的时间,加倍对炎炎好。
只是炎炎快九岁的时候,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去长途车站那个早上,邱婆婆并没有放何桂芳出来,但何桂芳就是醒了,她在身体的意识深处,看着乖巧的炎炎装得像个大人一样,对自己说:“妈,你跑吧。”
他才八岁多!
他还是个孩子!
他爸是个禽兽!
他奶奶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当妈的怎么能把孩子抛下,汽车已经启动,何桂芳惊恐地看着方炎小小的身体越来越远,她不知道哪来的力量,第一次在邱婆婆清醒的时候,获得身体一点点自主权。
真的只有一点点,她的身体动弹不得,她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嚎啕大哭。
却也只能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