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再三打量,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姜盈画刷的一下把画卷收了起来。
“……….”如墨绷着脸不开口,扭过头去。
见状,姜盈画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虚。
他凑过去,掌心扳住如墨的肩膀,轻轻地晃了晃,绞尽脑汁地找补,缓解骤然尴尬的氛围:“许是…….许是那个画师技艺不精,没有画出你那郎君万分之一的独特神韵。”
如墨:“……….”姜盈画这一安慰,还不如不安慰,说的如墨垂下头来,吸了吸鼻子,抬起指尖,用帕子轻轻地拭泪。
应咨那一脚都快给他踹出阴影了,现在想到应咨,他心中那点指甲盖大小的爱慕早已荡然无存,唯有残余的心惊肉跳和恐惧,让他想起来还不禁直打哆嗦。
姜盈画见状,也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愈发恼恨自己之前的冲动,只能轻轻地伸出手,环拥住如墨,抱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两个人又靠在一起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如墨心情不好,有些无精打采,加上身体不佳,快到子时的时候就已经困得不行了,姜盈画让他睡下,给他盖好被子,便又踱步出了屋门。
他也困了,进了自己的房间,关好门窗,才换了睡裙,爬上床睡觉。
他白天睡多了,晚上又看了谢清玄的画像,被那张像极了应咨的脸搞得有些思绪纷乱,躺了很久,也没睡着。
就在他闭着眼睛,翻来覆去失眠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姜盈画吓的立刻停住了动作。
他侧耳细细听去,想要确认刚才那个响动不是自己的幻觉。
但那脚步声像是凭空又消失了一般,很快就听不到了。
姜盈画:“……….”他在怀疑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和家里进贼了之间犹豫了几秒,很快,就听见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
这下,姜盈画确认是有人进了他家的院子。
门外守着的小侍应该是睡着了,因而没又察觉。
这里又不是应府,有成百号的仆役和府兵,还有三个正当壮年、武功高强的男人,姜盈画听到窗户被打开了,登时有些心慌。
来人是盗贼……..还是采花贼?
如果是盗贼还好,可别是采花贼吧?
脚步轻巧落地的声音再度传来,姜盈画心慌的要死,咬着唇背对着门,心里祈祷可千万只是盗贼,别是采花贼。
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吧,可千万别过来啊啊啊啊——但天不遂人愿,姜盈画的祈祷没被老天爷听见,他背对着屋,面前是墙,能感觉到一阵风从自己的耳边吹过,是有人撩起了床帏。
轻浅的呼吸声响了起来。
姜盈画不敢睁眼,只能竭力保持平稳的呼吸,假装自己已经睡了。
有人在姜盈画的床沿坐了下来。
姜盈画吓的要死,根本不敢动,也不敢翻身,只能像是一条僵死的鱼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忽然有人叹了一口气。
在暗夜里,那人叹气的声音十分清晰。
姜盈画一愣。
他开始忍不住想,这个盗贼为什么要叹气?
难道是没在他的房屋内发现什么绝世财宝,所以感到失望了么?
还是他其实是个采花贼,发现自己长得丑,所以叹气?
就在姜盈画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贼忽然靠了过来。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姜盈画的耳侧,姜盈画下颌线登时紧绷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这个人真的是采花贼!
姜盈画的心凉了半截。
难不成,这个采花贼连成过亲的双儿都要采?
不行,他可不能失身,就算他和应咨和离了,也不允许别的男人碰他!
就在姜盈画下定决心,准备跳起来,和这个贼拼了的时候,那贼也只是伸出指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随即轻手轻脚地握住姜盈画的手腕,将姜盈画露在被子外的手和脚放进了被子里,然后把被子盖齐到姜盈画的脖颈。
姜盈画:“……….”——诶?!
这怎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这贼进来……..只是给他盖被子么?
姜盈画没感觉到采花贼身上的敌意,心中迟疑片刻,正想偷偷睁开眼,看一眼这采花贼时,忽然那贼似乎借着月色看清了姜盈画颤抖的眼睫,给姜盈画盖被子的动作一僵。
“呼——”等姜盈画睁开眼时,哪见到什么采花贼的模样,只能看见床帏随风飘散,而原本被关紧的窗打开,呼呼灌进风来。
姜盈画:“……….”欸?
人呢?
姜盈画茫然地坐起来,挠了挠头。
被子从他身上滑落,风透过床帏吹到他身上,带着初冬的冷。
要不是姜盈画在睡前亲手关好了门窗,他还真要以为这窗是忘记关了,而不是有人刚刚趁着夜色,偷偷进来了。
可这个贼进他的屋,一不偷财,二不偷色,只是进来给他盖了个被子?!
他到底想干嘛?
难道大梁还突然出了一个盖被子贼,专给人盖被子的?
姜盈画心中的好奇大过于害怕,坐在床上挠了一会的头,发现脑子笨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躺下睡觉。
倒也奇怪,那盖被子贼来过之后,就留下了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姜盈画躺着躺着,竟然真的睡着了。
一觉安睡到天亮。
姜盈画起床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
自从和应咨和离之后,他就再也没睡那么安心了。
他起了床,伸了懒腰,只觉难得的神清气爽——感谢盖被子贼。
他下了床,小侍听到动静进来,给他梳妆。
小侍进来,说今早姜世子妃派人送信,说三日后会请那大理寺主簿到金桂酒楼共进午餐,让姜盈画带上如墨。
姜盈画表示知道了,眼神则懒懒地看着铜镜。
他的神情原本还是漫不经心的,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凝眉,严肃道:“如烟,你看我的腰,怎么感觉胖了一些。”
“……..欸,有吗?”如烟一边给姜盈画梳头发,一边低头看姜盈画的腰,摇头道:“没有吧。”
他说:“主子,我反而觉得你的脸瘦了很多呢,得多进些水米才是。”
“没胃口。”姜盈画恹恹道:“吃什么都吐。”
“要不,还是传个大夫来看吧。”
如烟道:“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再说吧。”姜盈画说:“快梳快梳,梳完去看看如墨。”
如烟闻言,应了一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如墨睡的比姜盈画早,一连躺了半个多月,又好吃好喝将养着,今日看他脸色又比昨日好了些。
“能下床了。”姜盈画端详他的脸色:“能走吗?”
如墨笑:“能的。”
如墨言罢,便当着姜盈画的面,走到院中。
院中的太阳洒下来,照射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无端显出些神采来。
“在屋内闷了这些时候,也该出去走走了。”如墨说:“夫人,今日可有什么安排么?”
“没有。”姜盈画说:“不如一起出去逛逛?”
如墨一口应下:“好啊。”
他说:“可我怕是走不远。”
“无事,先坐马车,到了闹市,我们再随便走走,走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歇下。”姜盈画挽起他的手臂,道:“走吧走吧。”
整日闷在屋中,只会发了疯的想应咨,不如出去逛逛,转移一下注意力。
两人便一道共乘马车。
到了闹市区,两人分别下来,逛了一会儿小摊,又去逛了成衣店。
一口气买了一堆新衣服,姜盈画郁闷很久的心,总算被缓和了一些。
“果然还是买东西让人开心。”姜盈画把一件衣服比在如墨的身上,道:“你穿这个好看。”
如墨有些紧张,忙推开:“夫人,这衣服太贵了,我买不起。”
“没事,我付钱。”姜盈画一拍胸脯:“你喜欢吗?喜欢就买。”
如墨在府中当丫鬟,除非主子们赏赐,半年才只能做一件衣裳,看着轻薄却又保暖的冬衣,如墨有些心动,但又不好意思讲。
姜盈画见状,便拿过衣服,让小二包起来。
“放心我,我给你买。”
姜盈画财大气粗:“这个这个这个,全都给我包起来!”
如墨忙推拒:“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哎呀,给你买,你就拿着!”
姜盈画说:“三日后,嫂子要带你想看那大理寺主簿,你不得穿的好看些啊?”
如墨为难:“这………”他垂下眼睛:“我身份卑贱,穿了也是糟蹋这好衣裳。若是穿上去不伦不类,撑不起这衣裳,反而让谢大人看笑话。”
“哎呀,让你拿着就拿着,尽管穿就是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千金散尽还复来,意思是钱没有了,还可以再回来,但男人没了………”姜盈画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又若无其事道:“也可以再找。”
如墨没听清:“主子你说什么?”
“我说,别什么卑贱不卑贱的,不就是一件衣服吗,想穿就穿,管别人说什么。”姜盈画气哼哼道:“挺胸!抬头!站直!”
他使劲儿一拍如墨的肩膀,差点给他拍出去:“不就是个男人!那么放在心上干什么!自己穿了好看就行!若那谢清玄对你不满意,只能说明他没眼光!这个相看不成,我就给你找下一个!反正总能找到个好的!管他什么谢清玄,李清玄,什么应咨,王咨,统统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开心最重要!”
如墨:“呃………..”姜盈画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来鼓励如墨还是用来鼓励自己,自说自话,越说越来劲,没注意到如墨看向后面时,逐渐变化的脸色:“没有男人又怎么样!有钱就行!自己开心就行!”
如墨戳了戳姜盈画的肩膀:“夫人………..”姜盈画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凭什么双儿就要三从四德!凭什么男人能流连花丛,双儿就得在家相夫教子!我受够了!我决定了!你先相,相完我也再找一个!我一口气相看十个男人,然后找个比应咨更俊美、更同情理的,然后狠狠地玩弄他们!”
如墨悄咪咪缩脑袋:“夫人呀……….”他小小声吸气,又叹气:“……..你往后看看吧。”
“……..看什么?”姜盈画扭过头去,道:“我决定了,今晚就去那个万花楼对面的绿樱馆,然后…………”话音在看到应咨那张脸的瞬间,戛然而止。
应咨正穿着宽袖流云蓝色衫,扎着惯常爱戴的蓝色发带,负手站在他身后,不知将他的话听去了多少,正勾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姜盈画也同如墨一般,缩起脖子,扭过头去,小声埋怨道:“你怎么不提醒我呀!”
“我提醒你了啊,是你自己不看我的暗示。”
如墨小声叹气。
姜盈画莫名心虚,心虚完后,忽然又想到什么,心想我为什么要心虚?!
都和离了!
他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思及此,姜盈画又转过头去,和应咨对视,瞪着眼睛,像是不服输的猫崽似的。
应咨踱步过来,那张许久不见的俊脸又在姜盈画面前放大。
姜盈画的心一颤,立刻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
如果应咨现在开口要求复婚,他估计会被应咨的脸迷得当场就失去神智,立刻答应。
可惜应咨并没有提复婚的事。
他缓缓逼近姜盈画,直到将姜盈画逼到柜台前,再也不能后退,两人的呼吸交缠,近的甚至能看见彼此瞳仁里的纹路,应咨方沉声道:“要相看男人?”
“……….”姜盈画一缩脖子,强作镇定,眼睛却乱飘:“不行?”
“……….随便你。”应咨说:“但你肯定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男子。”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别说绿樱馆,就算是全京城,也找不到。”
姜盈画被气笑,仰头看着应咨,道:“怕不见得吧。”
……….和离后还学会顶嘴了。
应咨低下头,挑眉看着姜盈画:“怎么说?你现在找到了?”
“………还没。”姜盈画前几天还想应咨想的在屋头里怒扇自己嘴巴子,正面对应咨的时候又开始嘴硬了:“但总会找到比你更好的!”
他强调道:“比你更讲道理的!不会随便和我冷战的!”
“我还不讲道理?”应咨也无语了,嘲讽道:“我看最不讲道理的人是你吧?我倒是想知道,日后谁会把你这种性格又娇蛮、又蠢又笨、走在路上还能被自己的裙摆绊倒的双儿娶回家当正妻娘子。”
姜盈画:“………..”他一呆,之后便是羞愤欲死。
啊啊啊啊啊应咨果然看到他摔了!
这么狼狈的时候竟然被前夫看到!
他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了!
他的脸往哪里搁!
姜盈画的脸像是熟透的虾一样,迅速炸红,他气的胸膛剧烈起伏片刻,半晌想也不想就道:“我也想知道谁会找一个像你床上的活一样l……….”他话还未说,应咨就脸色大变,伸出手,一把将姜盈画剩余的话捂了回去。
“………你是笨蛋吗?!”应咨终于绷不住游刃有余的面皮,低下头,使劲儿瞪着姜盈画:“什么话都往外说!”
“………”姜盈画被捂着嘴不说话,皱着眉也瞪他。
………两人现在靠在一起,距离多少近的有些暧昧了。
确认姜盈画不会再乱说话,应咨轻咳一声,松开了他。
“………别乱花钱。”
他最后只道:“否则哪一天你穷困潦倒流落街头了,还带我接济你。”
“不用你接济!”姜盈画气的直发抖:“我自己能挣钱!”
应咨不信:“真的吗?”
“真的!”姜盈画的血性也被激上来了,用手指戳着应咨的胸膛道:“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姜盈画的名字,而不是像之前一样,都叫我应世子妃!”
“哇,好远大的志向。”应咨简直要给他鼓掌:“所以你第一步要怎么做呢?”
“我………!”姜盈画脑子笨,刚才和应咨顶嘴已经花光了他为数不多的脑细胞,他有点想挠头发思考,但又觉得这样很露怯,于是强撑着道:“………..我不告诉你!”
应咨:“………”他当场笑出了声。
姜盈画快要气炸了,伸出手去锤他,“不许笑!我又不是离了你什么都干不成!我会证明我自己的!我就算是不当应夫人、不生孩子,我也一样可以很厉害!”
“好好好,不笑啊,不笑。”应咨被捶的往后退,一边后退一边笑着随口哄了一句:“毕竟我们杳杳最厉害了,是不是?”
姜盈画:“……….”这样亲昵又熟悉的话刚一出现,就让方才还在拌嘴、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原本好不容易不再尴尬的氛围又重新变的尴尬起来,姜盈画低下头,看着应咨身上的宽袖流云蓝色外衫,忽然想到,这件衣服,还是他第一次来这里时,他给应咨买的。
应咨素日里最不爱穿这样宽大衣袖的衣服,可今日却穿了来。
姜盈画鼻尖一酸,忽然又有些想哭。
他想,为什么应咨还要穿着自己给他买的衣服?
明明两个人都和离了,彼此之间早该与那段过往一刀两断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