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裂纹
棠离发现自己的心态其实有点问题。
他很小就发现了自己不一样, 但他的应对方法是假装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时间变得长久之后, 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跟周围的人一样。
但这显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所有深藏的不正常都会在某一天暴雷。
这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但棠离知道那一天墨临一定在他身边。
他以猫的形态出现在他身边,怀揣着的也是一只宠物的使命。
棠离看着墨临先回房间, 他才回了卧室。
云离剑感觉到了他的召唤,从长长的木盒里来到他面前。
棠离盘腿坐在床上,那柄剑落在他膝头。
他手指轻动,剑随着他的意念而出鞘。
这剑看着十分简洁,连剑柄的花纹都十分简单,只有几道起伏的云纹, 但剑身利落的线条, 淡淡的青色光芒包裹着它的全身, 看着就仙气飘飘,
棠离二指并拢,淡青色的光萦绕在他指尖,像是在亲昵地撒娇。
他会心一笑, 正打算把它请回去继续供着,看见剑身上的裂纹。
是他看错了吗?
棠离关了室内的灯, 用意念让剑身的光变得更淡一些, 他拿到眼前仔细观察,他没有看错,确实有很淡很浅的裂纹贯彻整个剑身。
“裂了。”
棠离呢喃了一声,躺了下去。
他的剑确实是裂了,他的记忆没有出错。
棠离没让剑回去, 放在他旁边,就这样入了眠。
他做了个无比混乱的梦,有时是鸡追着狗在院里跑,刚能走路的孩童盈盈笑着摔倒在鸡SHI上;有时是红花随风落入溪水,然后被无情的流水带向远方;有时又是一片冰天雪地,他好像被悬在崖上,看着青松随风抖落一地雪花……
春夏秋冬,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于每个‘混乱’的最后都会出现墨临。
在这个梦里,墨临也有着不同的形态,有时是一只慵懒的猫,有时是一团漆黑的影子,但气息让他觉得很熟悉,他知道那就是他。
棠离从这个梦里醒来,坐在床上回味了很久。
虽然它混乱又无聊,但却无比真实,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
他看着身旁那柄离云剑。
修好它的人技艺高超,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上面的裂纹。
他指尖一动,让它去了木盒里休息。
它好像恋恋不舍似的,淡青色的光绕着棠离指尖打了个滚,才离开。
棠离洗漱完下楼,所有人都围在餐桌边,只有墨临不在。
他上下看了一眼,能觉察到对方的气息就在附近,便下去用早餐。
李继羽一脚踩着椅子,手搭在膝盖上,拿着一根玉米不停地抖着腿。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咱们的直播APP居然上了下载排行榜,那几个狗粮、猫粮广告的销量也特别好。”
技术总监薛仁景说:“新的开发团队已经找好了,短视频板块很快也会上线,市场调查反映,现在以宠物为主题的短视频特别火,好些人下载这些软件都不是为了看人的。”
此时李总插嘴道:“比起人来,果然还是长毛的动物可爱一些。”
在座唯二的两个人类棠离和于衍:“……”
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反驳的底气。
“是的,短视频方面跟直播要求是一样的,只要不是人,什么都可以。”
APP运营方面的事念叨了快半个小时,棠离的豆浆小笼包都吃完了,又听见于衍说:“我的新电影前期筹备完毕,马上要开拍了。”
棠离心说,这事儿跟他没关系,哪料他刚起身,就听见于衍冲着他说:“有个角色是为你量身定制的。”
“……”
棠离本来想拒绝,可是他嘴巴还没动,就看见小狮子狗趴在于衍怀里,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一边晃动尾巴,一边哼哼唧唧。
这波是毛茸茸攻击!
他突然想起来,他很久没有撸过他的猫了。
“好吧。”
“可以。”
餐桌上还有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喻兰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这个货真价实的古董完全不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尽管他很认真地去了解了。
但是有两件事他很关心。
他是怎么复活的,他的阿墨……鹿鸣又在哪里。
墨临的眼神冷得令人生畏,所以他只敢找到棠离。
“那时我好像是被这位……先生吞掉了,但进了他的肚子之后,却只是好像进了个圆形的容器,并没有伤到分毫,我甚至还能听见看见外面的世界。我看见那座黑色的宫殿,也听见了你们的对话。”
棠离很直白地告诉他:“你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此时墨临从楼上下来。
眼神跟棠离对上,棠离的第一反应是闪躲,但他强迫自己跟他对视,然后借着喻兰的口问他。
“让一个人复生的办法有哪些?”
墨临微蹙着眉,其实并不愿意解答他这个问题,他也认为这个问题棠离也不会问,因为他总是本能地回避上一世的一切,现在是觉得避无可避,终于选择面对了?
“人……”
“人有生老病死,这上天注定的事!”李继羽忽然抢过墨临的话,强势插.入。
墨临脚尖微动,还是没有把他踹开,让他继续说下去。
李继羽很照顾他面前这位不是很‘聪明’的学生,语速很缓慢。
“但是呢,就像许多人都选择靠自己勤奋的双手努力生活,也有人选择打家劫舍,官府会管,可是不一定管得过来,破案的速度有快有慢,所以有些人做了坏事依旧能逍遥法外。”
棠离看着喻兰,他一开始还没听懂,只是一脸茫然,渐渐细品明白了李继羽的暗示,表情很是受伤。
“这非我本愿。”
李继羽听完,只是意味不明的一笑。
“话再说回来,这让人死而复生的办法有很多。人正常死亡后三魂七魄会被鬼差抓着去排队等投胎,这里的‘正常’不包括被邪祟夺了魂魄、被炼成人魔,以及……自、杀。”
喻兰上一世是回忆着过往种种,生生把自己气死了。
这算是自、杀。
“自己活不下去了这属于天道之外的死亡原因,阴差不会及时赶到,最终的结局便是魂归天地,换个通俗易懂的词就是——魂飞魄散。毕竟想活的人那么多,既然你活腻了,就把机会让给别人,不差你这一个。”
“你死的时候鹿鸣不在你身边,如果他在,倒是可以用自己的妖丹温养你的魂魄,但以他的能力,也养不了你多久。虽然妖丹和人的三魂七魄拥有着同样的灵魂之力,但跟后者比起来,妖还是太卑微了些。”
“妖要经历了几千年的修炼才能拥有人生来就有的东西,如果真拿妖丹去温养人的灵魂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可以想象,如果不能想象,刚好我们眼前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小雪半截身子埋在盆里,天真又懵懂地眨了眨眼睛:感觉有被冒犯到。
棠离看完小雪,视线收回来,看见墨临已经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他身上还是有不少猫的习性,喜欢睡觉,喜欢晒太阳。
棠离把视线收回来。
“少说废话,这个方法对鹿鸣来说行不通,他还有什么办法!”
“首先是招魂。”
招魂两个字对棠离来说并不陌生,但他所掌握的这种招魂术,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招魂,更像是回光返照,只是有利于追踪妖邪。
但让他深挖记忆,他还真的想到了一种邪术。
“以血肉至亲的鲜血为引?”
“是的。”李继羽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语调也是毫无感情:“他不仅屠了你仇家九族,更是把你一家满门灭了个精光。”
“……”
喻兰瞳眸紧缩,面上本就毫无血色,此时更是面色如纸,指尖微微僵硬。
“我记得那时,我有个小侄儿才刚出生……”
“死了。”
喻兰落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眼神不知是惧怕,还是痛苦。
棠离有些心疼他,想让李继羽说话委婉些,可他一抬头,见李继羽面上竟然是‘真好玩儿’的表情,这时才惊觉这位确实不是个人类。
“他都这样了,你还喜欢他么?我可记得你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官,若是没有那场火灾,你应该也活不长了。以他极端的性格,就算你是正常的生老病死,恐怕也会走上同样的路。”
喻兰想也没想就否定了他。
“不是,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有过迟疑,但还是用这样的词称呼他。
“你说错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说我全家人都死了,我首先想到的其实不是我的小侄女,而是我亲生父亲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情。”
他陷入了回忆中。
“我娘亲是爹硬抢来的农家女,他玩了几天就腻了,丢下我娘在偏院里自生自灭。我自打出生就受尽白眼,我想过逃,可是娘亲告诉我必须要念书,只有念书考取功名才有出路。在府里那些年,我受尽侮辱,甚至有一次,一觉醒来发现在竟然深山野林里。那是一处猎人打猎休息用的茅草屋,我醒来后推开门,满世界都是一片雪色,我冻得僵硬的双腿根本走不出去……”
“就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遇见了小鹿。它也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我跑出去把它抱回来,我生不了火,只能抱着它尚有余温的身体睡觉……这就是我跟他的初始。”
他不是个好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否被称为一个合格的人,因为当他得知他的爱人背负了那么多杀孽之后,他首先想起的竟然是他们的初见。
“他罪该万死。”喻兰看着李继羽的眼睛,很认真地恳求,“只求你们抓住他之后,别让我独活。”
他罪该万死,也别让我独活。
棠离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他看向喻兰,语气坚定:“好,我答应你。”
喻兰苍白的脸上有了笑容,由衷道:“谢谢。”
李继羽撑着头,好似有万千结缠绕在心头解不开。
他这只鱼这会儿突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棠离摸不透他的想法,但是他心里想了个法子,他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等着敌人送上门了。
“我有个计划。”
-
于衍的新电影开拍在即,他已经确定了好主创班子,本来他没有想要占用棠离太多的时间,所以他的计划是他先过去,拍到一半等棠离有时间了,再把棠离叫过来,但现在的问题是——
棠离跟他提前上路了。
因为出行的队伍庞大,所以李继羽直接租了辆豪华房车——有钱就是这么快乐。
棠离刚刚午睡醒来,迷迷糊糊地问:“要到了吗。”
“还早。”
话是从猫嘴里出来的,房车虽然大且豪华,但是豪华的方面在于装备齐全,而不是位置多,所以墨临就十分体贴地变成了猫,主要原因还有二。
一是喻兰总是盯着他的脸出神,他又不能动手,怕吹口气就把这纸糊的人吹散了。
二则是因为棠离这段时间总是盯着于衍的狮子狗,那眼神馋得都要流口水了。
此时棠离看着他乌亮柔顺的毛,竭尽全力在忍耐。
墨临倒是先忍不住了,他变大了一个型号,直接分了棠离半张床,蹭到了一起,棠离就可以顺其自然地把脸埋下来,深情地撸几把。
“嗯……”
人发出舒服的喟叹,‘猫’腹部舒服地起伏。
于衍进来时被床上那一团乌黑乌黑的绒毛吓了一跳,但好在他现在也算是见多识广,很快便冷静下来。
他坐在棠离的床边,很自然地放下一杯水果刨冰。
“离总,起来谈谈吧。”
棠离眯开一只眼睛:“谈什么。”
“谈谈我这电影到底还能不能往下拍了,我实景可是搭了半个月了,请了快三百个工人,你别一夜之间给我搞成一堆废墟。”
啊这……棠离心说,还真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胳膊撑着身体,半个身体支起来。
“我听说娱乐圈有给腿买保险的,也有给手买的,能给建筑物买吗。或许我们可以想点办法,尽量伪造成□□。”
于衍伸出食指,狠狠地指着棠离。
“好,你给我等着!”
“看我不给你加戏!加死你!”
“……额。”
第一次听说威胁人用‘我给你加戏’这么个理由的。
棠离想把于衍叫回来再说几句。
“喂,也不是我针对你啊,只能怪你那景儿选了个风水宝地,非常适合斩妖除魔。”
这话还真不是他瞎吹,而是李继羽和墨临一起算出来的。
鹿鸣逍遥法外这么多年,天道的雷都拿他没办法,实力已然不容小觑,他们必须选个有利于他们的风水宝地才行。
“哎哟。”
棠离胳膊有点酸了,身体‘不堪重负’地摔在墨临身上,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不动弹了。
“鹿鸣……还有救吗。”
“不确定。”
墨临的声音轻悠悠的,像他的绒毛一样,挠得棠离一阵心痒痒。
棠离本来还打算要点脸,这会儿什么都不想要了,腿抬起来,结结实实地缠在了他身上。
半晌,半梦半醒的状态里,他好像听见了墨临的笑声。
“你笑什么。”
“你很自信。”墨临说。
棠离捞了捞脑袋,发现他还真是自信突破天际。
鹿鸣不再是一只小小鹿妖,毕竟他都敢威胁墨临了,没吃几斤熊心豹子胆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他们也知道没有轻敌,还特地挑选了适合降妖的好地方,但即便如此,棠离首先想到的还是……要如何‘拯救’对方。
棠离以为对方是在嘲讽自己,哼唧了两声,打算反驳,却又听见墨临说。
“你之前便是如此。”
“如此?”
“是的,不管面对多大的妖怪,都是如此自信。”
“真的?”
棠离反而有点不自信了。
他回忆起来的记忆里,他好像一直都是个苦大仇深的模样,背负了太多太多,一点都不像个仙风道骨的修士,倒是像个满心幽怨的老妈子。
墨临这么一夸他,他竟然又自信了几分。
“鹿鸣应该还没有完全成魔,他应该清楚成了魔,爱恨都不再受自己控制,他应该想要留几分理智……来好好爱他心里的人。”
“嗯。”
墨临同意他的说法,所以他说不确定。
棠离又问他:“李继羽说如果喻兰是正常死亡,鹿鸣也会做同样的事。但这不是矛盾了吗,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妖,怎么会耗费自己的法力去替喻兰拯救黎明苍生,不是说他想要在喻兰寿终正寝的时候,陪着他一起去死吗。”
“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他想知道喻兰的态度。”
就这么几个字,棠离便懂了。
如果喻兰知道真相,便开始惧怕他的爱人了,那鹿鸣得知这个真相后或许会彻底遁入魔道,不再保有任何自我意识。
可若是他知道了依旧深爱,或许能成为他擒获鹿鸣的最好武器。
但是棠离更想知道的是,李继羽的小脑袋在说这些试探的话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到底想帮鹿鸣从喻兰哪里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
于导度过了一个很糟心的夜晚。
他几乎没有怎么睡觉,一半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刚搭好的景可能要变成废墟了,一般则是因为他想不明白,妖的感情为什么总是如此……刻骨铭心。
明明他们的生命那么漫长,他们足够爱那么多的人,可是古往今来,他听过的、经历过的故事里,妖的情感总是单纯质朴,从一而终。
在没有真实经历过之前,他始终认为这算是伟大的文学家们的一种表现手法,把最纯洁珍贵的感情放在并不存在的妖物身上,更显它的珍贵。
可是他现在经历过的事,却告诉他们这一切是存在的。
他抱着狮子狗,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
“可惜你不会讲话。”
“嗷呜……我好像会了。”
于衍从弹簧床上弹起来,一脚把他的狗踹飞了。
“嗷嗷!!”
狮子狗在地上打了个滚,疼得嗷嗷叫。
于衍赶紧把它抱起来,揉在怀里。
“抱歉抱歉,你……你没事吧。”
“还好。”
它声音很嫩,按照妖的年纪来说,它就是个刚能跑的小婴儿,还是揠苗助长那种。
“你为什么突然能讲话了?”
“大概是因为……神的光辉。”
大战在即,为了避免万无一失,墨临给他喂了一颗仙丹,让他在必要时能保护于衍,别成为团队的短板。
但是这残忍的现实,他不能告诉他的主人。
它只能稍微解答一下于衍关于人和妖的疑惑。
“大概是因为,我们真的不聪明。”
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的,大家都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一个废弃的工厂。
于导这部新剧是末世题材,而这废弃的工厂正好是剧中一处非常重要的场所。
这是于衍眼睛看到的。
而棠离在附近下车后,就立刻发现了这确实是一处风水宝地,三面环山,一面是水,工厂被包围在其中,像个天然囚笼。
墨临从他怀里消失,他坐在车里,看着薛仁景把直播的机器架好,然后开启了直播。
于衍的主创团队都在,所以今天这个直播的主题是——于导新电影开机发布会。
“一款直播不是只能直播动物和花草吗,怎么有真人出镜了?”棠离念完一条弹幕,肯定般点了点头,“问得好,当然因为我是老板啊,如果当老板连这点特权都没有,那当老板还有什么意义。”
开机发布会按照正常流程举行,导演编剧于衍先发声,而后是各大主创。
喻兰站在一个角落里,露了几次脸,像个戏不多的男N号。
直播结束,棠离捏着发热的手机呼了一口气。
“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于衍只是个可怜的工具人,剧组其他人也是可怜的工具人,他把人送上车,然后让大家回去等具体的开机时间。
“于导,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家回去好好休息,等正式开拍了,一定是一场恶仗。”
于衍叉着腰,气呼呼地去帐篷里找钢板房找棠离。
钢板房也是剧组提前搭好的,本来是为了拍戏,现在全部方便了他们。
他走到棠离面前,很是不客气地叉腰。
“你确定不会拆掉我的工厂?”虽然说本来就是废弃工厂,但是为了将它改造得符合剧本,也是花了好大一番力气。
“你真的确定?”
棠离正在刷手机,他好不容易开一次直播,再加上还有于衍,最最重要的还是有资本的助力,所以这个热搜必须必得上。
但是要看实际有多少数据,而鹿鸣又什么时候能知道他的心肝宝贝被他们绑架了。
他又刷新了一次热搜榜,看见名次往上爬了,才对于衍说:“我没有说过我确定啊。”
于衍差点没忍住直接扑过来掐死他。
他咬牙切齿地在棠离面前踱步,他刚才见过了剧组其他人,已经发现这事儿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虽然说他是导演也是最大的投资商,但是到目前这个进度还是凝聚了太多人的辛苦付出,他不能太自私。
到这个时候他只能换个角度来安慰自己了。
“这种一目了然的骗局,他为什么要来,他肯定知道你们设了陷阱,他怎么还会傻乎乎地送上门?”
棠离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这样那最好了,就当是一次郊游了。”
他离开了帐篷。
此时天已经入了夜。
山里黑得很快,夕阳的残影已经在很远的天边了,御剑上天。
墨临已经铺好了一个巨大的法阵,就等着瓮中捉鳖。
可是棠离还是依旧觉得不对劲。
幕后那个真正的大反派,他会想不到这一步吗。
他是不是就想看到这一幕?
可是他又觉得不太对劲。
对方把剑还给了他,又把喻兰送到他们身边,难道就是为了坑死自己身边一员大将?
这怎么着也说不过去。
棠离还是想去看见墨临的情况,可那时他好像是脚下用力过猛了,云离剑突然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开始在他眼里分崩离析?
什么鬼!!!
一阵天旋地转,棠离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今天的鳖。
这一次,他的经历不再像是做梦,倒更像是真的穿越回了过去。
他跪在一扇门前,也不知道他跪了多久,膝盖太痛太痛了,后背好像是被鞭子抽打过,疼痛让他每次喘息都身体轻颤。
此时有个人过来搀扶他。
他一抬头,认出了这个人。
“师兄。”
师兄很是无力地看着他,挽着他的肩膀,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他带回房间休息。
“你说你也是,为什么非要去惹大师兄生气。”
“大师兄也是,你们本来同是连云宗的创造者,本来刚开始就你们两个人,现在他当了掌门后,脾气也是越来越怪了。”
他这位师兄话真的很多,都不需要棠离接话,他自己就能跟自己聊个一天一夜的。
“你说你也是,那水妖那么凶狠,让你去降妖你就去降妖,怎么还非要留他一命!那可是妖啊。”
这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妖,也分好坏。”
嗓音低哑,好像几百年没吃没喝了。
师兄递给他一杯热茶,他忙不迭灌了下去,一杯接着一杯,等到肚子暖起来了,才觉得舒服了些。
又听见师兄念叨。
“这水妖杀了那么多人,你还说他是好妖?那好几名村民可都是死在你以前的啊。”
“那些村民,该死。”
棠离很惊讶自己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他怎么会说死在妖怪手下的人是该死?
师兄好似能听见他的心声。
“是,你说得没错,那些村民其实都不能算是人了,真是一群恶棍,那妖本来是救了他们的却反被报复……哎,可是妖就是妖,就是该死啊。”
“妖,生来就比人低贱吗。”
师兄这回没有抢过他,只听见他又自问自答道:“是的,妖生来就是低贱。人有三魂七魄,它们要修炼几年前才能有妖丹,在这之前不过是人的食物,或是发间一朵装饰用的花。可是当他们生出了神智来,就不该比人低贱。”
师兄好似觉得冥顽不灵的他实在是劝不了,只能随他去。
他也累极了,躺在床上休息。
棠离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墨临一命换一命的算法,竟然是从自己这里学来的。
他是个降妖除魔的道士,但他又跟普通的道士不太一样,他认为妖犯了错应该伏诛,人犯了错被妖杀了也是活该。
这离经叛道的想法,竟然是把棠离自己都吓到了。
可是既然他想法如此通透,最后又怎会落得那么凄惨的结局?
夜深了。
离云起了床。
棠离的意识跟着起床,他看见他推开了一闪又一闪的门,穿过了长长的山洞,来到了像是囚牢之类的地方。
但是这个囚牢囚禁的不是人,而是一个又一个的小瓶子。
他想去看看那水妖。
那水妖其实最开始被唤成雨神。
因为可怜求雨的人,她打了个喷嚏降雨,那些久旱逢甘霖的人终于得到了‘雨神’的眷顾,给她塑神像,修神庙,还派了人日日夜夜守着他的神庙。
她看上了守庙人,化成人形与他相恋相知,而后生下的孩子却天生残缺。
此时的村庄因为雨神的眷顾已经变得富裕,而他们却百般□□她的孩子,甚至还害死了她的丈夫,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她身份曝光,那些人竟然抓着她的孩子威胁她……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恩人,一个孩子的母亲?
棠离心想,如果这事放在现代应该叫正当防卫,就算死了人,也只能是防卫过当。
离云的处理办法没错。
可是他跟着离云却没有见到那水妖,那只是用于囚禁的瓶子里只有一滩水。
离云恍惚间明白过来,他去看其他瓶子,里面竟然都是空的!
他认为这些妖尚有良知,想要炼化他们身上的戾气,等到戾气消除后,留他们一命送他们归去,哪怕最后一丝法力也不足,至少值得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可是……都不在了。
离云将囚牢掀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发现那些妖物的痕迹。
在极度愤怒的时候,他又冷静下来,将一切恢复原状,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观察了几日,又抓了只机灵的小妖怪打配合。
那只机灵的小妖怪就是……李继羽。
李继羽被关在瓶子里。
“四周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你可以说话。”
“哼,我只帮你一次,看在我家老大的份上。”
“替我谢谢你家老大。”
又是一个夜晚。
他用自制的符咒隐藏了自己的气息,静静等待着。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黑衣人来到囚牢。
他很轻松就打开了离云设下的符咒,来到了囚禁李继羽的瓶身前。
他裹得很严实,离云看不出他到底是谁,但是看出了他要做什么。
他想要剥妖怪的妖丹。
李继羽也察觉到了危险,整个鱼都吓得不动弹了!
离云好像很是嫌弃他的反应。
当这黑衣人是熊瞎子吗?躺下装死就能躲过去了?
但好像还真的有用!
他变成了一只死鱼??
真是让黑衣人迷惑了。
棠离傻眼了。
离云应该也是有些傻眼,提着剑冲了出来。
黑衣人迅速地跟他过了两招,他力量很强,但显然离云的实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竟然没有招架住。
面罩被打落。
果然是他的掌门师兄。
棠离隐约猜到了,只觉得非常离谱,到底什么人才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
一边骂他不该留妖怪一条活路,一边在后面吞噬妖怪的妖丹。
棠离此时竟然感觉到了切身实际的疼痛,从心脏开始。
他想到了那些妖怪每一个都像水妖一样,都像鹿鸣一样,甚至都像小雪一样,他们罪不至死,他们应该有从来的机会。
可是他害死了他们。
“……你以为我会这么想?”
就像无数次在梦境中觉醒自我意识。
棠离脱离离云的身体飘到了空中。
“我降妖除魔,我留他们一条性命,我想看到他们改过自新,重新再来。这些都是我的想法,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你竟然想用这种方法来逼我露出破绽?”
云离剑已经到了他手中,一剑刺破了这虚伪的梦境。
他好似历经了万水千山一般,终于醒了过来,倦得连剑都拿不稳。
“棠离!”
身形一晃,他感觉自己被人接住了。
棠离睁开眼睛,看见了墨临的发丝和衣袍,并没有看见他英俊的侧脸,有点令人生气。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像是想把胸口所有的痛苦和悔恨都赶走。
他唤来云离。
此时脑海中有很多名字闪过。
比如那水妖,她丈夫给他娶了个很俗气的名字,叫莲子。
她的孩子天生残缺,缺一眼、一手,但是却取名为圆满。
她的丈夫说,因为有了他,我们的小家才算圆满。
棠离觉得有什么要夺眶而出,可他还是忍住了。
他咬紧牙关,捏着剑。
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法阵中的鹿鸣。
鹿鸣还是跟他上次见过的一样,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衬衣长裤,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等候这一刻的到来。
他英俊的脸庞被法阵的金光映亮,同时显现的还有几乎快要到脖子处的符文。
喻兰就站在对面,面对鹿鸣时他很平静。
就好像棠离曾经看见过的那样,他们的相处模式,总是鹿鸣像头撒欢的小鹿在四处奔跑,而是喻兰总是静静地看着他闹。
棠离响起他曾经看人写过一句词,最美的爱情大概就是,他在闹,她在笑。
写的人可能没想到‘他和她’,也可以是‘他和他’,也可以是‘他和它’。
喻兰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像记忆中无数次那样朝他展开双臂。
“过来。”
“有人说哪怕我正常死亡,你依旧会做这些事。”
鹿鸣的表情是开心激动的,听见这句话时却变成了愤怒。
“……但我知道不会。”
“你不是那样的,你是在寒冷冬夜里,宁肯自己扛着风雪也要温暖我的小鹿。”
他听过小雪的故事。
“……那时,我对你甚至都没有滴水之恩。”
他们本来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但是已经走到了这里,那也不错。
“我不怪你做的这些事,我死时只觉得后悔,我悔,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恨,我没有保护你的能力。所以如果换做是我,我也是跟你做同样的事。”
棠离抹掉眼角的泪水。
提着剑冲了上去。
鹿鸣仰天一声长鸣。
他好像等的就是这一刻。
棠离腾入空中,他还想劝鹿鸣。
“你做了太多的错事,但不是没有回头的机会。”
“回头?”
鹿鸣好像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
棠离看见他也拿出来一把剑。
那剑法竟然跟他一模一样!
他每一次进攻,对方都能猜到他的想法!
棠离想起了之前跟桑德星对打的时候,看似一样,但又好像完全不一样,对方速度比他快,力量比他强。
如果说桑德星像是一个跟他切磋过无数次,且每次都输给他的师弟,那么此时此刻的鹿鸣就好像他的师尊。
一个刚刚把剑招传授给他,就立刻迫不及待想要跟他对阵的师尊!
可是棠离的记忆中他的师尊好像很早就没了?
最后吞噬妖丹的不也是他的师兄?
可是当下他却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些了!
鹿鸣的剑招越来越凶悍,套路都是棠离熟悉的,可是他完全招架不住,对方竟然比他更熟练!
几番交锋之后,最后他的剑竟然也露出了破绽!
裂纹!
他也想退后,但鹿鸣好像为了防止喻兰进来,设了禁阵,里面就他们两人,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行。
棠离此时想到了什么,他看向身后。
墨临在运功?
很快,他立刻感觉到云离剑上的光芒更加耀眼了!而那裂纹也消失了!
虽然依旧是同样的套路,但现在步步退让的人显然不是他了。
棠离咬着牙继续厮杀。
此时他特别想揪着墨临问一句,你还做了什么。
修补我的剑,修补我的魂魄。
你还能做什么?
你真的是无所不能的神吗?
做这些事……真的是轻而易举,没有给你的身体留下任何伤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