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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逆天而行

第460章 逆天而行
暴雨倾盆, 沧澜江畔泛滥成一片泽国,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水患不等人。圣人令既出, 仙门立即集结人手,准备奔赴江畔。

待到真正看见浩荡回旋的滔滔怒浪时,他们才真正意识到。

何为,逆天而行。

以严苛律令闻名的法家,多半是言出法随的法修。他们在与人对战时,唇枪舌剑,术法精妙,甚少落于下风。

“因为接了圣人令,就压上法家多年的积淀, 值得吗?”他们中不乏这样的质疑。

也不怪他们生出这种惊惧之感。他们站在宗主韩度的背后,亲眼目睹席卷的狂流时, 一名法家弟子瞳孔紧缩, 腿脚不自觉地发颤, 好似要彻底淹没在这自然的伟力之中……

水利万物。但是当江流喜怒无常时, 无人胆敢正面其狰狞怒吼的面貌。

“我们要对抗的, 是这样的存在吗?”

人身处这怒涛洪流之中, 如同蚍蜉之于大树, 蜉蝣之于万物, 滴水之于大海。

“……我们要阻挡、要征服的,竟是这浩荡的江流吗?”

修真的第一课, 讲的永远是顺应天命。

天命不可违, 这是一道牢固的思想钢印。

几乎没有人去质疑, 更别提对抗天命了。

若非圣人提出要介入这场水患,他们之中的更多人,或许会倾向等大水自然退却。

反正凭借修仙者之力, 也难以违抗天道。做不到的事情,何必开始呢,人们总是这样趋利避害。

韩度猛然在那动摇弟子的背上一拍,赭色衣袍的文士此时也被瓢泼大雨浸透,目中精光慑人。

他厉声喝问:“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谁?”

在无言中,韩度指了指云舟之下。

他们的脚下是泛滥的洪流,房屋没顶,早已没了踪迹,大水如江天茫茫。偶有树梢露出一小段,可见这洪水之下曾是人的遗迹。

断木在漩涡中席卷回旋,浩渺天地之下,再无人烟。

他的声音沙哑,“你们来过这里吗?我来过。这曾是水江镇,沧澜江边最繁荣富饶的一座城镇。莫说百户,千户、万户都有,你们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不见了,什么都不见了。

在天命之下,人何其渺小。他们也何其渺小。

韩度捏诀,让云舟缓缓落在水面之上。不远处,就是江畔,曾经的堤坝大半都在江水之下,洪流关不住,向四方侵略。

“宗主……”

韩度看见远处飘来拴着绳子的浮木,他沉默片刻,拉起绳索,却见到一串尸体,已经肿胀不堪,有大人也有孩子。

他们生似飘萍,死亦淹没江水之中。

“我们挡不住这江水,洪流就会继续淹没下游的良田城镇……到时候,中洲成为万里泽国,我们即使避在灵山之上,生命无虞,又能怎样?”

弟子们沉默。

韩度在此时,真正理解了何为“天地不仁”。

他环视无边的江水,缓缓道:“我们修仙,是修的什么?是修的视生灵涂炭为无物的‘大道无情’,还是只顾着一人得道,哪管洪水滔天的‘顺其自然’?”

没有人再质疑了。

所有人冒着狂风暴雨,来到被洪流冲击的千疮百孔的堤坝上,嘴里死咬着灵丹,抵着下颚,开始施法。

“先构筑屏障!”

在无边无际的江流冲击中,即使是大能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改变地貌。使用土系秘法也会因为没有地基,被江水快速淹没。

韩度加固他们的立足点,他即使修为至渡劫,但是改变地形级别的术法,依旧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就算短时间能做到,他也无法坚持太久。

在自然的威能面前,再强的修士,也不敢说能够完全拦下肆虐的洪流,只能疏导或是延缓。

但是今日来到此地的,不止是一个人,还有百人、千人,甚至万人。

中洲仙门的半壁江山,皆在江畔。

妄图以人之身,与天抗衡!

“勠力同心!”

“这不是纠结于门户之别,道之偏见的时刻。”法家弟子们平素性格狂傲,以道统自豪。

此时的他们,依旧秉持着这种骄傲,心想,“毕竟,我们都是‘中洲仙门’!”

没有人去深思这个概念的来历。

但今日在江畔的仙门弟子,却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着,没有人往后退哪怕一步。

不多时,他们在江边撑起屏障。

按照圣人的计划,沿途的仙门弟子打算把奔腾的洪流限制在水道之中,为圣人争取时间。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屏障只有十几尺,能承受的力量也有限。

几十人,上百人,乃至上千人呢?

韩度是阵法的正中心,正在出手均衡屏障的灵气,避免洪流从薄弱处冲破灵气屏障。

“下一波洪峰,什么时候?”韩度用墨家的传音法器,问还在他们前方的风飘凌。

彼时,这位儒宗首徒已经召请了九歌剑阵,面前是滔天洪流。

风飘凌的声音沉在大雨中,断断续续传来:“快到了,你们准备接。”

天河从苍穹的窟窿里倾泻,公平地浇在他们身上。举步维艰。

风飘凌尝试招来上古仙神,可是自然的伟力哪里这么容易抵抗。

九歌剑阵的消耗太大了。他举步维艰,甚至觉得灵气在快速流逝,但他到底是抵住了最狂暴的洪峰。

“大师兄——”有弟子在叫他,声音淹没大水之中。

他听不清晰,风飘凌的意识模糊,他顶在阵法最中央,千钧的力道硬是压在他的身上,全身的灵脉都紧绷着,与极限对抗。

修真者寿命绵延,高高在上,那也要看与什么比较。

在天地的面前,修士亦是凡人。

“师兄,我来助你。”白相卿见事不对,立即伸手,抵住了风飘凌的脊背,“千万不能倒下去。”

水是堵不住的,他们的任务是拖延时间,让其尽量奔流在预定的轨道,不要那样快地淹没还未撤走的百姓。

人的迁徙速度,怎么能抵得上水流呢。

何况,那不是百人千人,而是数十万人啊。

“圣人有言,天道不仁,水患还会持续。不能寄望于大水自然退去,已经淹没了沿途近十座城镇了……”

兵家不善法术,只适合战场。但是在世俗朝堂里,不乏兵家的后生门徒。

当代宗主李重景的面子,莫说那些手握重兵的将领,连皇帝都会给。

仙门入世,修士的存在凌驾于世俗政权之上。

“照我说的做。”李重景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先去找了当今皇帝,逼视龙椅上战战兢兢的少年君王,背后则是数个兵家出身的封疆大将。

他的话有多大的威慑力,不言而喻。

“圣人下了死命令,我若做不到,提头去见。”

扫清朝堂的障碍是必走的流程,在他办事的时候,兵家弟子也在行动。他们每个人拎出来,都是以一敌百的强者。

很快,迁移灾民的任务开始了。

一场灾难,数十万人的流离。生与死皆在此一举。

兵家宗主调来大量军需的车马,投鞭指向北方高地,头顶的阴云中酝酿雷暴,正击中城池最高处的白鹭塔。

天地苍白。

“因果吗?现在谁还管这个。”李重景也没在意,着轻铠,倚在塔边,看着出城时百姓发出骚动。但是很快就被压制。

临时的决定,混乱肯定是混乱的,但是他必须得维持住秩序,不能延误。

他想着:“圣人说的没错,修真百年千年,太漫长了。我们高坐云端太久,却不能忘记,我们是谁。”

每一名修士,也都是生于斯,长于斯。

血肉的联系,教他们无人可以抛家去国。

许多迁徙的百姓走在泥泞的大路上,车马难行,唯有双腿被泥泞包裹。后方追着他们的是云和雨,是名为洪水的巨龙。

在这阴翳与绝望之中,忽然有百姓指向天际,他惊呼:“天上,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李重景亦看向天空。

流星吗?不,那是……

一道划过天际的光芒背后,跟着无数道泛着光芒的细线,与他们的路线刚好反过来,好似将阴翳的天空照亮。

那不是什么流星。

而是无数个御剑逆向而行的仙门修士。

“是仙君,是仙君们——”

疲惫与麻木中的百姓,经历着饥寒和流离。

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阴云,除却淹没在大水之下的家园,还有往后可能的饥荒之年。可当下毕竟还活着,谁都不敢去想。

但此刻,他们争相仰望天际,磕头跪拜,泪流不止。

“仙人啊——”

孤身站在临江崖上的白衣圣人,白衣猎猎,正俯瞰着奔流的江水。

他的神识延展到广阔天地中。他从前谨慎,未曾尝试过自己的极限,也不需要如此。

此时,谢衍的脑海里印出江流之上的图景。

超载的信息量极容易让人迷失,但圣人的锚点极稳固,不会轻易淹没在浩瀚之海中。

“流向、风速、降水……”

他还在延展边界,不断计算着。

他需要时机,让江流交汇,要击破天穹的阴云,要驾驭着暴烈的洪流奔向大海……

借助神识之眼,谢衍看见迁徙的百姓,看见江流上下,中洲仙门半壁为束缚水龙的努力。

不似平时衣不染尘,足不触地。今日的他们,双腿牢牢扎在泥泞里,连巨浪盖过头顶都不敢停。

怎么敢征服浩荡的自然,凭借宛如蝼蚁的人族吗?

唯有人族。

谢衍仰头看向天穹,好似在天之上对话:“上古时期,百家争鸣时,那些奔赴各国间的义人,难道就不懂,这是自取杀身之道吗?”

圣人站在与天对抗的顶峰,胸膛中氤氲着一股滚烫的热气。

他的眼底也燃起漆黑的流火,安静又炽烈地烧着。

烧尽血肉,焚灭骨骼,哪怕只剩下伶仃残骨,他也不退。

当他们传唱后世时,没有见过圣人谢衍的人,或许从字里行间中,根本理解不了那个群星闪耀的时代。

圣人代表的是仙门最为辉煌绚烂的时代,亦是一股昂扬向上的精神气。

有他在,仙门的傲骨不会折。

脊梁不会断。

“后世之人或许读不懂今日的中洲仙门。”

谢衍道:“他们或许会问,修仙之人超脱凡尘,为何要干涉天地运行,平白沾染红尘因果……”

圣人临江,将全身的灵气向江水灌注,手背青筋毕露,用力到极致,好似在勒住天命的缰绳。

“不理解?那有什么要紧。”

谢衍面容如雪,唇畔划出决绝的笑。

“吾此刻无比确信一点——真正的道在何方!”

“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