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周大一阵心寒, 之前只觉得是一家人,多点少点都无所谓。
他抖着手指问道:“老二,你家真这么想的?”
“大哥,你别听那婆子胡说!宁哥儿是我亲侄儿, 我能让他吃不饱饭啊!”
周老二避重就轻没有说想把宁哥儿嫁出去的事, 怎么越闹越对他家不利啊, 到底是从哪一步出了错呀,现在周围东一句西一句,他也理不出个头绪。
石婆子哎呦了一声,“哪里是我胡说的呦,我记得那天宁哥儿吃得小脸上都是土, 可怜的呦,刚没了小爹, 还被他二婶子欺负。”
周大一听人家提及他夫郎, 更是心酸,他夫郎跟着他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留了个小哥儿给自己,他也没有照顾好,一个大男人险些当场泪崩。
“出去, 出去,从我家出去!”
周大拎着扫把赶人,扫地似的把坐在地上的胡彩云给扫了出去, 胡彩云还想撒泼呢,周大拿扫把把人给推了出去,胡彩云头发都给勾得乱遭了起来。
周老二见他大哥是铁了心不拿银子了,他气得甩着袖子走了,“大哥, 今日你无情,日后休怪我不义,别忘了我儿子可是个童生,在怎么也比做泥腿子强!”
沈临川冷笑一声,“滚吧,不过一个童生罢了,不知道地还以为你家出了个状元郎呢!”
周有成也阴毒地瞪了一眼沈临川,“姓沈的你给我等着。”
沈临川不理他扭头就进了院子,朝着看热闹的众人弯腰行礼,“多谢各位仗义直言了,我爹和宁哥儿这些年没少被周老二家欺压,多谢各位叔叔伯伯婶子大娘了。”
众人纷纷摆手,“临川客气了,大家不过是说了句实话。”
石婆子看完了热闹心满意足,“那周老二一家这些年仗着家中也有个读书人也太得意了些,要不是你爹供着,他家能有银子读书。”
“是呀,我听那镇上的束脩也太贵了些,别不是多要了昧下来自己家还花了吧。”
“老大,不是我说,我之前可是瞧见胡彩云经常拿肉往她娘家那边送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周大已经听不太真切,强撑着没有失态,心里越想他家夫郎越心酸不已。
沈临川看出了他爹的窘迫,又朝众人行了一礼,“多谢各位了,到时候我和我家夫郎登门道谢。”
“哎,客气什么,都是一个村的人。”
“是呀,周大这人仗义,谁家有个事他不搭把手的。”
沈临川边说边客气地把院子里看热闹的人往外送,等把人都送走了赶紧关上了门,周大忍不住了蹲下来捂住了脸,眼里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周宁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他爹苦,想上前安慰一二被沈临川给拉下了,沈临川朝他摇了摇头
周宁被他爹哭得也掉起了眼泪,沈临川可心疼坏了,周老二一家就是块毒瘤,早挖去了早省心,别说周宁没见过他爹哭了,沈临川和周宁快小半年了,他也没见过他家夫郎哭啊!
只见他家夫郎哭起来虽面无表情,但眼泪跟珠子似的啪啪直掉,沈临川被他家夫郎哭得心都皱到了一块,忙把人搂在怀里安慰,“不哭了,不哭了,没事了。”
沈临川拍这周宁的后背跟哄小孩似的哄他,“都怪相公不好,让我们宁哥儿受委屈了。”
“沈临川,我想我小爹了。”
“别哭了,要是咱小爹知道了肯定心疼。”
“我爹说我长得像小爹。”
沈临川觉得他的肩头都濡湿了一片,他家夫郎哭起来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了,怎么就连哭都这么乖呀这么懂事呀!
他多想和小时候的宁哥儿说,不用这么懂事,和其他小孩子一样撒泼调皮都是使得的。
沈临川抱着周宁好一顿安慰,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搂着自家夫郎,恨不得把他给嵌到自己身体里。
想到不大的小周宁被饿到挖草根吃,沈临川心疼得都要碎了。
周大蹲在地上一会儿就打水洗脸去了。
沈临川拍了拍他家夫郎的后背,“好了,爹没事了,你也别哭了,明儿我们去镇上玩,我们去吃最贵的荔枝冰酥山好不好,还有你喜欢的杏仁糕、栗粉糕、胶枣儿,我们都买!”
周宁吸了吸鼻子,“明儿爹不去镇上,要收猪。”
“没事,爹不去,咱两去,咱两怎么就不能去镇上玩了。”
“还是后日去吧,坐骡车。”
周宁刚哭过一场,说话都带着一丝鼻音,多了几分稚气,沈临川都快心疼死了,哪有不应的,“成成成,后日我们去镇上买好吃的。”
周大家这边哭成一团,周老二家到了家嘴上还骂骂咧咧的,一家四口,两个人身上都沾了土,胡彩云是撒泼滚了一身的泥,周有成是磕头磕得了。
胡彩云还在不停地抱怨,“这就是你说的法子,白瞎了让咱家有成磕了几个头,我呸!”
周老二心里憋屈的不行,一把拉过他儿子的胳膊,“有成,你明年可一定要考中秀才,让爹出了这口恶气!”
“爹,我知道的,我一定能考中秀才的,什么沈临川张小意周叔爷王婆子石婆子的,我一定都给狠狠踩到脚下!”
“好,这才是我周老二的儿子!”
“可是眼下这束脩可怎么办?”
“不就是几两银子,咱家有!没了他杀猪的周大,爹还供不起你了?”
周老二从屋里摸出了私房银子,只见里面零零散散的有银锞子还有碎银子,看起来不少呢,周有成一直觉得家中穷得肉都吃不上,没想到他爹竟然有这么多银子!
“爹,你哪来的呀!”
“别管,自然不会误了我儿读书。”
周老二从里面拿了五两银子当束脩,又另给了二两银子给夫子送礼,另外二两银子给周有成当生活费。
这一下子就出了小十两银子,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周芳姐儿伸着脖子看那布包着的银子,差不过有三四十两呢!
“爹,这银子不会是石婆子说的,你从大伯手里抠过来的吧?”
周老二瞪了一眼他闺女,“胡说八道,这都是爹这些年种地挣下的!”
周芳姐儿绕着头上的小辫,嘴也撅了起来,她能不知道呀,就她家那四亩地,交了赋税都不够吃的,她爹又没个吃饭的手艺,靠着她家的地怎么可能攒下这么些银子,她爹骗人!
见家中的银子单给了周有成,周芳姐儿不依了,“爹,凭什么家中银子都给了哥呀,我也要!”
“这银子是给你爹读书的,你要了做什么!少添乱,一边去!”
“我怎么就没有用了,我要买现在最时兴的绢花,红姐儿都有,我也要,还有我身上的衣裙,都穿了这么久了,今年还没给我做一身呢,凭什么都花给周有成,我也要!”
周芳姐儿骤然知道家中原来是有银子的,说什么都要往自己身上花上一些,凭什么偏心眼呀!
周老二气得举起了巴掌,“你再闹一个试试!”
周芳姐儿伸过去了脸,“给给给,你打呀,你敢打一下试试,我这就去村里嚷嚷,爹你从大伯那多要银子,我要让全村都知道!”
周老二简直要吐血了,在外面被老大家气得不行,回来了还要被家中的逆女气,他眼前一阵阵发晕,“逆女,逆女!”
“我管你逆女还是逆子呢,给周有成了也得给我!”
周老二被闹得没法了,从里面拿了一角碎银子,“去去去,一边去,看见你和你娘我就脑子疼!”
周芳姐儿得了一角碎银子高兴了,她心里已经盘算着买什么花儿了。
周大和周老二两家闹翻了的事,在大杨树村传得沸沸扬扬的,晚上天气凉快些了,吃了饭的妇人夫郎聚在一起打着蒲扇说闲话。
“我说呀,这老大家早该和老二家闹掰了,虽然是亲兄弟,整个村子谁不知道呀,都是老二占老大的便宜。”
“我听说那周有成一年就要用掉二三十两银子呢!”
“老天奶的,二三十两!我家三年都挣不了这么多的,还有周大能挣呀!”
“就算在能挣也遭不住这么用的呀,你看周大家做生意十来年了,家中连口牲口都没用上,那周大把自己当牲口使,也就是现在年轻,再过上两年可还成?”
“说得也是,你说我家怎么就没这么好兄弟,我家那个要是和周大做兄弟,我肯定供着他家!”
“胡彩云就是个不知趣儿的,我给你说,要不是周大难得清醒一回给宁哥儿招了婿,这周大挣多少银钱那日后都得被老二家给翘走了。”
“我看也是,周大眼光怪好的,看给宁哥儿招的哥儿婿多好,人家还知道心疼自己爹不容易,又是退学又是给周大买了骡子。”
“是呀,是呀,听说还下厨房呢,你说这谁家男人去厨房呀,他家的饭都是他跟宁哥儿做,人家也没说什么,我都有些羡慕了。”
一阵风吹过,村中的家长里短随风飘去了远方,众人言语间却是一家家难念的经。
周大第二天就赶着骡子收猪去了,在干这两日就歇下了,天太热的话猪肉放不住。
回来的时候村口纳凉的妇人打上声招呼,“周大叔,又去收猪哩。”
“哎,去其他村子里转转。”
“周大叔,我娘家兄弟那有头猪要出栏了,您空了去瞧瞧能给个啥价儿。”
周大一听是想卖猪的,轻拽了下缰绳让骡子停了下来,“可不巧哩,今天在收一头猪今年就要歇下了,天太热了猪肉没法放了。”
“呀,那没事,等天凉快了周大叔再去看也一样的。”
“那成。”
周大又赶着骡子哒哒朝家跑去了,周大在村中人缘挺好的,虽然昨日和周老二家的闹上了一场,但村里的人觉得人家周大这样做也没啥错处,像往常一样见了面该打招呼打招呼,反倒是比之前还热络几分呢。
最近天热就连沈临川和周宁的把子肉生意都多做了不少,要不然他爹的肉没法放,这可让那些经常来买的老顾客高兴了不少,多做了一些他们也好抢到呀!
一家三口照旧去镇上做生意,陆掌柜的老早就让他家小子端着碗在那等着了,他就站在柜台后面翘着脚吹着口哨,拿着鸡毛掸子悠悠哉哉地掸灰儿。
他可是给他家小子说了,买的时候多让打上一勺子的肉汤,中午的时候呀蒸上一锅大白米饭浇着吃,这小日子呀快活似神仙嘞。
听说望月楼新出的宝塔肉现在在清河镇名声大噪,那望月楼也学起了沈老板的法子,限量,一份五两银子他也不是吃不起,咱不能一个月吃一次,还不能半年吃一次,就是肉疼,好贵啊!
普通人家想吃呀还得提前去说上一声,说这是什么排号,就连周围几个镇子上的富商官绅都慕名而来呢,望月楼门口那车马塞路,生意好生红火。
陆掌柜的啧了一声,那宝塔肉他舍不得吃,把子肉他还买不起吗?还是这把子肉更适合他这种小老百姓,十文钱一片,划算。
他正想着呢,家中的小子就端着碗回来了,手上还举着一片卤豆干啃得脸上都沾上了酱汁,陆掌柜的乐了,“碗里的肉不许偷吃了,就那么两片,晌午让你娘再给弄个辣芥儿瓜。”
“爹,周掌柜说卖了今日他就不来了。”
“不卖了?”
“嗯嗯,说天太热了,肉放不住。”
陆掌柜的一听这可还的得了,不卖了他还怎么吃呀,急得他站在门口瞧了一眼,这会儿周家两个摊子前都围了不少的人。
陆掌柜的吆喝了一声,“周大叔,我家小子说你家过了今日不来了?”
“哎!是不卖肉了,不是不卖把子肉了!”周大远远给回了句。
陆掌柜的乐了抬手给了他家小子一个后闹勺,“就知道吃,传话都传不好。”
周围排队的人也笑了起来,“你家这把子肉生意要不做了,那陆掌柜的可要伤心了,他爱吃着呢,我每次来呀都看见他家小子端着碗在这等哩。”
收了摊子还早,沈临川和周宁一道逛集市去了,大前天他可是答应了带他家夫郎吃冰酥山,镇上卖冰的也就那几家铺子,街边卖饮子的多是只能用凉井水败一下,喝起来也清凉解暑。
这一到了夏日,集市上的菜就丰富了起来,之前四五月份一只三十文的瓠瓜都便宜了不少,还有青椒茄子丝瓜各色绿叶菜街边摆了不少。
更别提樱桃油桃之类的,清河镇有条南来北往的运河,有时候还有不少新鲜货被带过来,蜜瓜龙眼还有岭南那边过来的荔枝寒瓜这些。
沈临川看见新鲜的瓜果就来上一些,周宁的篮子里装了不少的各色果子,满满当当的一篮子堆着还挺好看。
“再来个寒瓜吧,今年咱家还没吃过寒瓜呢,买两个,给大哥大嫂他们也送上一个。”
“有点贵。”
周宁有些心疼银钱,但这寒瓜也太贵了些了,说是从卢阳那边运过来的,一个就要上二两银子呢。
“那就要一个,咱家和大哥家一家一半。”
“成。”
没想到来了大丰朝这西瓜倒成了稀罕东西了,大夏天的不吃上一块西瓜算什么夏天呀,别说西瓜贵了,就是他买的樱桃葡萄这些都不便宜。
家中有地的少有种水果的,种粮食都还吃不饱呢,谁家去种这些东西,又不知道怎么照顾,赔了可得不偿失。
幸好他今日带的银子多,要不然还真不够花的。
沈临川对吃穿两样从来不吝啬,之前工作之后也是过过好日的,可惜了他的大平层,还没住几日呢他就穿过来了,不过和熙熙攘攘的大城市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乡下生活的宁静安逸。
“周兄,你看这荔枝,听说是皇家贡品,咱这小老百姓是吃不起。”
迎面走来几个穿儒生袍的读书人,沈临川抬头一看这不是周有成吗,也是这卖果子饮子的地儿离卖猪肉野味鱼虾的地儿远着呢,难怪能碰见周有成呢。
沈临川笑着打了声招呼,“有成兄。”
周有成看沈临川的眼神有些恶毒,冤家路窄,周大不给他银钱完全是沈临川在背后起哄出点子,他那日可都是瞧见了,那里屋的窗子都用霞影纱给封窗呢!
那可是霞影纱啊!他们竟然用来封窗,他大伯还说家中没有银钱!
如今一看周宁的篮子里装着各色蔬果,手上还抱着一只寒瓜,更加觉得心中愤恨不已,凭什么他们能吃上这些好东西!
“周兄,你认识?”
“不认识,谁知道谁家的过来胡乱攀扯。”
沈临川笑了,这周老二一家真的是斗米恩升米仇呀,之前不知道给他家使了多少的银钱,如今翻脸不认人了。
沈临川摇头,“周兄,就算是咱两不合,但我爹可没有对不住你,他可是你长辈呀。”
一听见沈临川提起周大,周有成就变了脸色,生怕人家知道他和街上杀猪的屠户扯上什么关系。
“走了我们。”
周有成扭头朝着反方向走去了,有个同窗问了他一声,“那人是谁呀,不过他身旁的哥儿倒是认识,那不是街上周屠户家的哥儿。”
周宁挺好认的,常年跟着他爹在身上卖猪肉,没见过小哥儿干这种活的,不像个小哥儿,倒像是个男子。
“不知道,不认识。”
“你两都姓周,还挺巧的。”
这话说得周有成心里直犯咯噔,生怕把他和街上那杀猪的周屠户扯在了一起。
沈临川也懒得搭理周有成,对他家夫郎说道:“走,我们去吃冰酥山。”
“不去了吧,今儿都买了寒瓜了。”
“成,那我们回去吃寒瓜去,等下次了再来吃冰酥山。”
沈临川也不想他家夫郎一下子吃那么多凉的,本来西瓜就是寒性的东西,在吃上那么大一碗冰酥山,他还真怕他家夫郎闹肚子。
不过他家夫郎这心疼银子的小财迷样儿格外的可爱,沈临川觉得他挣得银钱还不够,得多挣点,让他家夫郎可以随意地花银子不心疼。
两人提了不少的东西回去,这会儿日头已经升了起来,回来热得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
周大看见他家哥儿抱着个寒瓜,他呦了一声,“买寒瓜了。”
那寒瓜都是有钱人家吃的东西,他还真没买过。
这会儿肉摊子前人已经少了起来,三人坐在阴凉地歇息,周宁洗了一碗樱桃出来,“爹,吃樱桃。”
“哎哎。”
周大抓了一把,周宁又给隔壁的王老汉和他儿子儿媳让了一下,几人都笑着拿了几个,王老汉坐在一旁和周大说闲话,“那明儿起可就见不到周大你了。”
“哎,你还得瞧见我嘞,他小两口的生意我接着做,让两人在家歇息歇息。”
“那成呀,咱两还能坐一道说闲话那。”
自从周家做了这熟食的生意,他王老汉的烧饼生意格外的好,日子也过得宽裕了起来,儿子儿媳接了自己的摊子,他也能歇下了。
王老汉不知道沈临川和周宁回去那么早是回家读书去了,他只知道沈临川之前是个读书人,识字,现在跟着他爹做个小生意。
周大也不会和人家说我家哥儿婿是个读书人,明年还要下场考秀才哩,周大是怕到处说显得他张扬,还有就是怕沈临川考不中了,到时候面子上不好看,悄悄来就行了。
“爹,我刚和沈临川买果子的时候碰见周有成了。”
听到周有成的名字,周大脸上的笑下去了,小时候周有成经常过来他家大伯大伯地喊,也是个稀罕人的,只是如今长大了,看不上他这个杀猪的大伯了。
王老汉是知道周有成的,他和周大当邻居做生意可是有不少年头了,知道他供着他家侄儿在镇上读书呢。
王老汉笑呵呵地说道:“可是你那读书的侄儿,周大你可真是个有福气,家中小两口能挣银子,还有个读书人的侄儿。”
周大无奈摇头,“大了大了,看不起我这个杀猪的大伯了。”
王老汉尴尬地笑了一声,“这不还有宁哥儿和临川嘛,有两个孩子在呢,还怕没人孝顺你呀。”
王老汉心中直觉得可惜,周大供了这么久,现在不认他这个大伯了,这银子算是打水飘了,啧,就算是在亲也不上自己的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