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尽管分开时并不十分愉快,程朔还是在一天后准时出现在了江庆大学。
靠在机车边,程朔抽了一根烟低头给任天晨发短信:你们在哪?
任天晨秒回:哥,你到哪里了?
程朔:门口。
任天晨:南门还是北门?
程朔张望了一圈四周,车来人往,全一股脑地往学校里面涌,门口还立着一面硕大的电子屏用红字轮番滚动校庆的信息,谁谁莅临演讲,有多少位杰出校友……阵仗好不盛大。回复:拉了电子横幅的那个门。
任天晨:那就是北门,你直走然后右转,再一直走就能看见宿舍的指示牌,我现在在后台走不开,傅哥应该在寝室里。
程朔有点意外:宿舍?
好一阵没有得到回信,程朔把抽完了的烟随手弹走,正想着要不要给傅纭星发短信,任天晨终于弹来了一条语音。
背景是很嘈杂的人声与脚步,伴随着拖动东西的刺耳噪音,扯着嗓子说话:“对啊,开学的时候每个人都得申请,但是他从来没来住过。这边太吵了,他说回去休息一会儿,我感觉他今天心情不怎么好,朔哥你……”
后面几个字被杂音吞没,听不清是‘安慰下他’,还是别的什么。程朔觉得他现在过去估计只会让傅纭星的心情更加不好。
看见任天晨发来宿舍的门牌号,程朔伸直了靠着机车的两条长腿,单手回了个‘好’。
男生宿舍楼这会儿瞧不见多少人影,估计都去提前做晚会的准备,程朔走上了五楼,找到对应的门牌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于是试着推门进去,发现竟然没有上锁。
还算宽敞的四人寝空无一人,其中有张靠右边的下铺既没有叠着被褥也没有枕头,只有一把修长的黑色琴盒斜靠在床架边,程朔确定了没有找错地方,反手关上身后的门。
人呢?
正想着,模糊的水声吸引去了注意力,程朔抬头望向卫生间的方向,心一跳,跟下一秒推开门从雾气里走出来的傅纭星对上了视线。
猝不及防。
傅纭星显然没有想到房间里会多出一个人,只给下半身围了条灰色浴巾,刚冲完热水的胸膛泛着淡淡的红晕,因为白,显得更扎眼。
挂着水珠的肌肉轮廓并不夸张,每一块都匀称得恰到好处,伴随呼吸静静起伏。程朔又想起了那晚被压在门板上的经历,明明穿着衣服看起来那么单薄矜持,就像被养在象牙塔里的贵公子,连那些粗鲁的运动都不常做,力气却让他这个打了半辈子架的人都没法在第一时间压回去。
太不科学了。
程朔思绪飘远,也就没注意目光一直没有从对方身上挪开,直勾勾的视线令傅纭星滞了一会儿,松开脖颈上擦拭着湿发的浴巾,垂下来挡住了胸膛,声线透着与空气相悖的冷:“你来这里干什么?”
程朔回了神,顺嘴把错误推给别人:“任天晨说你在这里。”倒也是实话。
“我是说你来干什么?”
程朔注意到了重音的变化,靠着床杆笑了下,“不是你让我过来陪你的吗?”
“不用了。”
傅纭星冰冷地打断。
程朔说:“我人都在这里,什么叫做不用了?”
回答他的是沉默,傅纭星看也没有看他径直走过来,无视了程朔般伸手去拿叠放在床上的衣服,骤然的靠近携来一股薄荷沐浴露的香气,程朔想也没想,握住了他的手腕,掌心里化开一片带着体温的水珠,“能不能好好说话?”
傅纭星掀起眼皮,“我凭什么要回答你的话?”
生气了。
程朔想。
而且气得还不轻。
“你故意不回我消息,现在又什么话都不说,我还不能过来要个说法吗?”
要不是怎么也联系不上傅纭星,他也不至于找上任天晨。
还好那个比钢管还直的小孩只觉得是本就难搞的傅纭星又和他闹了脾气,还对他分外同情,令程朔想起来不由觉得好笑。
傅纭星垂着脸,没有温度地回以了一句:“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松开。”
命令一般。
“没有关系?”程朔听见了笑话似的勾起唇角,故意捏得更紧了点,“是谁上次在阁楼门口唔……”
捂住了面前越发放肆的嘴,傅纭星拧着眉看起来有点恼火,低声喝斥:“闭嘴。”
空气骤然稀薄,程朔下意识屏住气,想要发出声音的嘴唇动了动,不经意划过了傅纭星掌心的皮肤,一瞬间的柔软让脑海空白了一瞬,猛地松开。
“你走吧。”
傅纭星转过了脸,抿着唇像是冷静下来,胸膛随紊乱了一拍的呼吸而深深起伏。
程朔看着傅纭星微湿的发梢,不断地往下滴着水,洗完澡的面庞透着如纸一般吹弹可破的透冷,薄唇不见血色,莫名有一种别样的脆弱性。顶着这副模样,即便说出再薄凉的话也只会像一只淋了雨的家猫,因为被丢弃过一次,于是不再敢付诸任何信任。
语气蓦然软了下来。
“我知道你生气,但是你得理解我。”
傅纭星极其讽刺地说道:“理解你和别的男人上丨床吗?”
第一次听见他说出如此露骨的话,程朔短暂地楞了一下,抬起手揉了把头发,无奈地说:“我都二十七了,是个正常男人,别人要来勾我,我可以拒绝一两次,但不可能一点都不在乎,而且我们还没有确定关系。”说完,看着傅纭星,“我以前对感情是有点随便,但我对你是认真的,所以才不想勉强你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做了,那天你走后,我已经跟他断了。”
傅纭星始终没有看向他。
在听见最后一句时,指甲无声地扣进了肉里。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信不信随你,”程朔似乎自嘲地笑了声,“傅纭星,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也是我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这些话。”
三分的认真,配上十分的眼神。
程朔这双眼睛生得很有侵略性,但因为喜欢笑,所以看着一个人时总是有些暗暗的勾人。要是他愿意,轻而易举就能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姿态,并不会夸张得让人觉得装得都是一些廉价的情意,而是会不禁相信,这双眼里真的只够专心地容纳下对方一个人。
哪怕他根本不是这样做的。
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裹藏在情话下的谎言永远漏洞百出,甚至根本不需要完整地验证,可以质问,可以嗤之以鼻,真相本就藏在一层透明的窗户纸后,谁都可以戳破。
他只是说给愿意被他骗的人听。
“你要是真不想看见我,我现在就走。”
程朔在心底倒数了三秒,朝门口迈开脚步,还没有走出去两步,就被一股力量拽住了手臂,惯性使他转身时踉跄,结果不曾想径直撞在了上铺床杆,‘咚’的一声发出金属的闷响。
眼前一黑的剧痛令程朔没能站稳,膝盖一屈,压着身前的傅纭星倒在了床铺上,单人床的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摇晃。
清新的薄荷味萦满鼻腔。
“撞到哪里了?”
傅纭星的声音很冷,语气却略显急促。
程朔是真的有点被撞懵,听见傅纭星的问询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缓过气。心想这难道就是撒谎的报应?未免来的也太快了点,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额头。”
松开手,那里已经快速地红起来了一大块,不消一会儿就要发肿。傅纭星撩开程朔额前的碎发,面色沉沉,手臂撑在床铺上就要起身,“我去拿药。”
程朔赶忙按住他,“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傅纭星顿了一下,垂下微深的眼眸,没有任何遮蔽的肢体接触传递来了过甚的体温,他注意到此刻危险的姿势。
程朔几乎大半个身体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只靠双手撑着床,系在腰间的唯一一块浴巾已经有松垮的迹象,在倒下的过程中往下滑了些许,傅纭星想到遮掩,但是手指动了动,没有去做。
“你亲一下说不定就不疼了。”
程朔张口便是熟悉的玩笑,本来以为会像刚才一样得到句冰冷的‘闭嘴’,但傅纭星却定定地注视他,静默之中,缓慢而克制地将唇印在了上面。
程朔一时怔住。
校园的宿舍楼道时而能听见传来男生们凌乱的步伐,伴随着与同伴打闹的说笑声,隔着薄薄的墙板,这里的一切声音都被放大,不稳的呼吸,被揉皱的床铺,钢管床架应景的‘吱嘎——’,程朔从没想过,一个不带任何意味的干净的吻,竟也能让心跳稍微加快。
“这样吗?”
程朔没说话。
傅纭星撩起眼皮,“外面的人,就是这样勾你的吗?”
“是……”美色当前,程朔差一点没能忍住,及时圆回:“没有,他们根本比不上你。”
“比不上我,也还不是让你念念不忘。”
耳边的声线泛着冷,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冷厉让程朔猛地想起了傅晟,明明知道了没有血缘,那股负担已经减轻了不少,但还是无法将两人完全分割开来。
或许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习惯,有的时候远比血亲的连接更加深刻。
“我什么时候说过念念不忘?是你给我加罪,”程朔低声说,“你用的什么沐浴露?真好闻。”
他说话时凑得很近,故意这样,气息像极了落在耳畔的低吻,傅纭星瞥下视线,好像这样做就不会受到蛊惑,“浴室里随便拿的。”
清冽的薄荷味带他回到了学校天台,那个傍晚,与程朔在音乐中接的那个吻,唇中的薄荷糖被高温化开,香气远比这更加浓郁。那是他的初吻。
这个最大众的气味,自此被赋予了独一无二的烙印。
“你怎么这个点洗澡?”程朔问道。
“刚才在后台帮忙,衣服脏了。”
于是干脆回来洗了个澡。
也或许是因为想要洗去心底的烦躁,但是他不会告诉程朔。
见他要去取床边的衣服,程朔先一步伸手拿在了手里,傅纭星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把衣服给我。”
程朔笑了下,“除非你再亲一次。”
得寸进尺。
傅纭星伸手去夺程朔手里的衣服,程朔敏锐地躲开,但是一个失神,被傅纭星拽住了手臂往下一扯,局势瞬间扭转,傅纭星扣住程朔的手腕压在了他上方,鼻尖擦过了嘴唇,极近的呼吸让程朔恍然以为下一秒就要吻上,也就是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床上两个人一起看了过去。
任天晨握着门把,显然是因眼前这一幕遭到了不小的冲击,睁着双滑稽的眼睛一个字都没能从嘴里蹦出来。
倒是知道第一时间赶紧关上了身后的门。
寂静蔓延开了一刻钟。
“那个……晚会要开始了,学长让我来叫你去做一下准备。”
傅纭星面无表情地撑着床铺坐起了身,接过程朔递过来的衣服套在了身上,对刚才那一幕没有做任何解释,“知道了。”
任天晨欲言又止。
程朔按揉着发疼的额头坐起来,“做什么准备?”
“他今晚有节目,”任天晨晕乎乎地瞥了眼傅纭星,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继续说道:“傅哥在酒吧驻场的事情不知道被哪个同系的学生发现了,拍照发在了论坛上,帖子一下子火了,所以这次晚会有人推荐了他。”
程朔只觉得十分新鲜,看向傅纭星,挑了下眉,“你要上去唱歌吗?”
“嗯。”傅纭星背对着他,声音有点发闷。
“你打算唱什么?”
程朔感觉自己就像即将要看小孩登台的家长,有点莫名的期待,与此同时还有些感同身受的紧张,即便他知道以傅纭星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担心。莫不说让他意外的是,傅纭星居然会答应这种似乎不太符合他性格的活动。
傅纭星顿了一下,说:“你一会就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