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人肉小笼包(8)
“我也没。”严衍低声答。
颜溯神情冷漠,淡淡地开口:“大早上,别讲鬼故事。”
严衍和刘巧对视一眼,严衍撇了下嘴角,刘巧吃笑。
集合后的警察同志们按照安排,分散去四周搜寻线索。
严衍和颜溯去了一趟山脚下集市旁的教会,是蒋丽雯经常去的地方。
整座青阳村海拔高,是位于高山上的平原地带,要进来就得七拐八拐走山路。
集市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菜市场粮贸服饰店一样没少。
教会在简陋的集市旁,显得鹤立鸡群,整座建筑占地较大,四周都刷上白漆,进门是三层楼建筑,屋顶上竖立着白色十字架。
颜溯在教会门前驻足,严衍回头望向他:“怎么了?”
颜溯摇头:“没什么。”
两人进了教会,建筑内部远比从外边看上去宽敞。
一瞬间,严衍仿佛置身于西方教堂,古旧的墙壁泛黄,成排的座椅寂寥地倒在空旷大厅中,刷了松漆的木椅散发出无法掩饰的腐朽湿气,脚踏上地砖,步伐声空灵回荡。
颜溯抬头,紧紧盯住正前方,布道台上的神像,那是一座等人高的塑像。
严衍顺他的视线望去,十字架上奄奄一息的圣子耶稣,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颜溯。”严衍唤了他一声。
颜溯猝然回神,下意识退后半步,有些慌乱,怔怔地望向严衍:“什么?”
“蒋丽雯。”严衍提醒他,他们来这儿的目的。
“找一下这座教堂的负责人。”颜溯冷着脸,越过严衍,看也不看布道台上塑像,朝布道台后侧门去了。
严衍直起身,狐疑的目光在颜溯和神像间逡巡。
耶稣低垂着头,尽管忍受着莫大痛苦,他的目光依旧慈悯而悲哀,注视着颜溯从他身前经过。
阳光化作一线金束,穿越穹顶罅隙,拂去颜溯眼底惊惶。
那目光重又变得坚毅冰冷。
严衍深吸口气,迈开两条大长腿,大步流星追上颜溯。
两人越过侧门,是绿墙纸绿地板的隔厅,面积不大,床边白色玻璃圆几,两把藤椅,一盆多肉。窗户对面的墙上悬挂着沙漠油画。
严衍发现,颜溯看见那油画的瞬间,脸色骤变,垂在身侧的双手都在打颤。
他握住颜溯的手,颜溯繁复沉浸在油画所带来的震惊里,双唇紧抿,侧颊绷紧,仿佛浑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一点像,毛骨悚然。
严衍不明所以,那只是一副普通油画,画着沙漠,或者说,荒漠更合适。
因为那荒漠上还长着棕褐色的植物,零星的几点绿,沙丘向天际蔓延,一只沙漠狼路过,回头,暗绿色眼睛幽幽盯住他们。
“颜溯,”严衍沉声唤他,“颜溯!”
颜溯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抬手按住太阳穴,屈指轻压。
“你在这歇会儿。”严衍拉着他,不由分说将他按上藤椅:“休息,别乱跑,听到了?”
颜溯试图站起身,又被严衍按住双肩压回去,四目相对。
严衍认真地注视他:“你的事,我不怎么了解,你不说,我就不查。但是,你需要照顾好你自己,如果你解决不了,我一定会插手,懂了吗?”
颜溯微怔,良久,缓缓阖上眼帘,严衍将他放在藤椅上,起身去找人。
刚转身就发现衣摆被扯住了。
严衍回身,颜溯紧闭眼帘,左手伸出来攥着他的衣摆,攥得那么用力,以至于手背青筋横突,抽筋似的打颤。
“我总是…”颜溯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嗓音沙哑地喘息:“总是一个人……”
“在黑暗里…”他梦呓般轻语。
严衍怔住,他从来不问,颜溯也从来不说,但假如某一天,颜溯愿意向他敞开心扉…
那些尘封在岁月深处的黑暗,被鲜血浇灌后的遍体鳞伤,多少次午夜梦回,从黑夜中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希望,而是漫长的煎熬,等待黎明。
要多少惨痛过去打磨,才能让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总是冲在最前,总是留在最后。
——“我们是警察。”
——“金三角行动,颜溯差点把命撂在那儿。”
——“死了很多人。”颜溯的神情那么平静。
严衍没急着去找教堂的人,他轻柔地握住颜溯那只爪子,面朝他蹲下身,就在颜溯身侧,静静地凝望青年疲惫的侧颜。
“魏寄远…不知道…”颜溯囫囵低语:“他们…都不信…我…”
“没有人等我。”
“爷爷殉职,父亲就义,妈妈…也死了。”
就在那片沙漠,往后一切的开始。
这世间除了复仇的信念,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我一定要杀了他,”颜溯睁开眼睛,直直望进虚空,“要杀了他。”
四年前,见到那个人,得知所有真相的那天,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是一把刀,最尖利的刀。
·
——“如果再次见到他,我一定替你杀了他。”严衍攥紧那把反手刀,与他道别,他狼狈地跪在废墟上,浑身是血,“你忘了最好。”他轻声道。严衍使劲按住他的后脑勺,青丝自指间缝隙散落,严衍俯首印上自己的吻,他静静地任由他在双唇间肆虐。
——“再见,Alan。”“再见,严衍。”
·
瞬间,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闪回,那把刀!严衍抓住藤椅扶手,他为什么会记错,尖刀…从来不是女孩儿……
·
与尖刀分别的八年后,两年前,他在一次重大联合行动中杀了原计划要活捉的头号嫌犯,只因为记忆深处,冥冥中有个声音朝他说,杀了他,你答应过他,要杀了这个人。
等到严衍反应过来,子.弹已经吞吐着火舌,穿过了投降的嫌犯头颅。
因为犯错,严衍由中央下调到宁北市局。
·
“颜溯…”严衍捏紧扶手:“你…你和尖刀,是什么关系?”
颜溯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严衍知道他没睡,只是在休息,他伸手摸了摸颜溯的脑袋。
“没什么关系。”颜溯淡淡地开口:“没怎么交流。”
严衍苦涩地笑笑:“好。”
他起身。
最初的惊悸后,颜溯已经平复许多,攥着他的手也松开了。
严衍琢磨着偌大教堂怎么还不来个人,毕竟他和颜溯也算不速之客。
严衍琢磨来琢磨去,想往外走,又不放心颜溯,于是靠在墙边问颜溯:“嘿,那啥,魏寄远,你俩不是谈过吗,你还喜欢他吗?”
“……”颜溯冷漠开口:“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严警官。我和魏寄远早就结束了。况且…那时候…魏寄远,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严衍心里边酸酸的,怎么还有个隔壁老王。
“…不记得了,十几岁的时候吧,”颜溯闭着眼睛,转动眼珠,似在回忆,“我记性不大好,忘了很多事。”
“二十岁那会儿,吃东西比命重要…”颜溯自嘲,张开眼睛。
严衍正低头看着他,颜溯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谁喂我好吃的,我就跟谁走。”
严警官不客气大笑,颜溯颇有些怀念:“魏寄远厨艺真的很好。”
“吃货。”严衍笑眯眯地说。
颜溯从藤椅上爬起来:“走吧,找人去。”
“没事了?”
“没事了。”
“颜溯。”严衍叫住他。
颜溯顿步:“嗯?”
严衍望着他,认真道:“你从来不是一个人。
颜溯微怔,笑了下:“好。”
两人穿过隔厅朝里走,又是一间祷告厅,比正门进去的那间小上许多,仅能容纳十个人站在一起祷告祈福。
说是祷告厅,更像一间狭窄的密室,房屋正中放置了六翼天使像。
没有窗户,光线昏暗。
严衍拍开电灯,两人最先注意到那座石像。
太诡异了。
根本不像宗教里慈眉善目的神祇,更像是刚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魔,青面獠牙,没有眼珠,白色眼球几乎凸出眼眶,它大张着双手,指甲很长,锋利而尖锐,它背后,有六只翅膀。
在恶魔胸前,雕刻着头下脚上的倒五芒星!
严衍摸出手机电筒,蹲在石像旁查看。
“Satan…”颜溯失声,僵立在门边,他身后,一只手伸出来,拍了下他的肩膀。
严衍俯下身,在石像基座背后,发现一行小字。
微不可察的四个字母,严衍将手放上去,轻轻拂过。
A、L、A、N。
严衍抬头,正想让颜溯来瞅瞅,才发现颜溯不在,门外传来交谈声。
“颜溯?”严衍合上手机电筒,步出去。
颜溯面前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个头不高,脊背佝偻,头发花白,老头又急又气:“不行,外人不准进神室!你们这样要遭神罚。”
颜溯冷冷一笑,也没客气:“有什么神罚?尽管来。”
严衍纳闷,朝他俩走去:“怎么了?”
“教堂的守门人。”颜溯抬头,朝老头儿瞥一眼。
严衍掏出了随身常备警察证,老头涨红脸,看到他的警察证,嗓门小了许多,没好气地嘟囔:“警察来这儿干嘛。”
“当然是查案子。”严衍微笑:“你们教会有一位成员被人谋杀,我们来做调查。”
守门人悚然,满面惊诧:“谁、谁给杀了?”
“蒋丽雯,认识吗?”严衍取出了相片,递给他。
守门人捏着相片走到窗户边,对着光瞅了半天,点点头:“认识啊,小蒋嘛,性格温温吞吞的,人不爱说话,没几个人愿意搭理她。”
严衍与颜溯对视一眼。
“那么,她有没有说过…白衣鬼的事?”严衍试探着问。
“鬼?!”守门人把照片还给严衍:“没有,我们不信鬼,这是天主教,不是道教。”
“你这恐怕也不是天主教吧,”严衍侧身,让出了他身后的密室门,意指密室中的诡异石像。
守门人探长脑袋,搔着他的白头发,也奇怪:“不,这间祷告室一般没人进去,是投资人特意要求这样布置的,也只有小蒋和小曹进去祷告。”
“你去看过么?”严衍问,守门人摇头:“没,我都在前厅。”
“投资人是谁?”严衍打开手机录音。
守门人想了半天:“记不清,是家公司,我得回去瞅瞅。”
两人跟着守门老头去了他平常住的地方,就在教堂旁侧的矮平房里。
老头摸出线装本,翻了几翻,摊开说:“他们捐款时我记下的,一家名叫楚江投资的公司,不是本地,好像是外省来的人。”
“哦…”严衍对着他的记事簿拍了照:“谢谢。我们还想了解下蒋丽雯,以及和她关系走得比较近的……”
“小曹,”守门人接了他的话,“曹德先!”
严衍点头:“曹德先。”
“曹德先家也住山上,”守门人絮絮叨叨地说,“和小蒋他们家离得有些远。小蒋嘛,平时不爱说话,来了就往你们看到的那间祷告室走。说起来,她最近神色是有点不大对劲,我们都以为是她丈夫又怎么她了……小蒋这人,有时候,看起来,有点神经。”
“教会里,就小曹跟她关系好,两人经常一起在那间祷告室里祷告。”
严衍边记边说:“她提起过家里的事么?我是说,蒋丽雯。”
“啊,提啊,怎么不提,她话少,说起来都是他们家那点破事。”守门人叹口气:“她老公江高全,你们晓得吧。”
严衍点头:“欸,知道。”
守门人:“她老说她丈夫对她动手动脚,她儿子也不管她,她说自己养大了一条白眼狼。可是他们家情况在我们村里是最好的,江高全这人,大家都认识,老实,还有本事,那么大个高全山庄,就他一人亲手打理起来的。”
严衍瞄了眼颜溯,颜溯面无表情。
“你们不相信她?”严衍问。
守门人反问:“为啥信?她看起来就有点疯,江老板这人又没啥不对,你说一个正常人,一个疯子,你信谁,啊,警察同志?”
“曹德先呢,曹德先怎么回事?”颜溯蓦地开口问。
“具体的我不清楚,要不你们去问问小曹嘛,我把地址告诉你们。”守门人啜了口水沫,虚着眼睛翻他的线装记事簿,找到了曹德先的联系方式和住址。
“就住这儿。”守门人把本子给他们看。
严衍指着电话号码,给曹德先打电话。
严衍捏着手机放在耳朵边上,等了一会儿,皱紧眉,挂断,又打。
颜溯望向他,严衍摇头:“没人接,关机。”
“可能在休息,”守门人说,“你们上他家去找找嘛。”
“青阳村二社12号。”
两人离开教堂是早上九点,到曹德先家要走山路,不能开车,没有代步工具,只能徒步,颜溯走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严衍便拽着他停下休息。
两个人走走停停。
严衍随手摘柳枝,编了草环给颜溯戴上,颜溯满头黑线地取下来。
翻了一座山,抵达曹德先家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整,严衍随身带着俩面包,全给了颜溯。
颜溯没吃完,剩了半块,严衍也没嫌他口水,囫囵着吞进肚子里。
曹德先家是砖瓦房,两层楼高,就他一个人鳏居。
正大门用油漆刷成了亮眼的红色,门楣上贴着符咒。
严衍上前去敲门:“曹德先,请问在吗?”
颜溯抬手遮在额前,挡太阳,聊胜于无,汗水滑落,濡湿了长睫。
严衍叫了好几声,没人应。
背对他的颜溯忽然说:“严衍,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严哥和小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