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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抱抱

第47章 抱抱
一刹那, 梦与真实,边界模糊。

白行玉窝在床铺间,还穿着婚服。水红的衣襟是漫山红遍, 眼尾痣是一片红叶。

古鸿意有机会仔仔细细比较, 他的痣, 颜色比绸缎更深些。

“古鸿意,你没走。”睡眼恍惚,他抓住古鸿意的手腕,确认古鸿意还在, 便安心重新合上眼帘。

古鸿意的手腕却不自然地僵了下。

然后, 古鸿意反叩住他的手腕, 拉过他头顶, 用力压在床上, 然后利落地抓起被子,把他整个蒙了起来。

“稍等。不要看。”古鸿意严肃要求。

对方莫名其妙被强硬地蒙进被子里, 疑惑地蹭蹭。

手臂被拉过头顶,两个腕子被古鸿意一把捏住,压在床上。

他不满地挣开大手的钳制,要掀开被子来, 古鸿意又一把将被子盖他头上。他再掀开被子来,古鸿意又把他埋进去一次。

终于,对方认了栽, 任凭古鸿意把自己埋起来, 只露出一对手臂。

他只能飞速打一串手语。

意蕴很丰富。

然后双手一摊, 在床上化成安静的一滩。

感觉到什么硬硬的?

“……小白, 我们说会话。”古鸿意想岔开他的注意,忙这样说。

熟悉的声音隔着被子稳稳传来。声音却很哑。

他蒙着被子, 看不见古鸿意。只能勾勾手指,便把古鸿意的手掌招来了。

“你知自己生辰么。”古鸿意随口扯了个话头。

掌心被白行玉的指尖画了个叉号。

他尚不知父母,何来生辰。

“喔。那我们不能合八字了。”

“……”

迷信。

“你呢。”

“我也不知。因我也无父母。”

古鸿意神色自如,没什么大波澜。他和白幽人是一样的。古鸿意不觉伤神,反有些傲气。

“你父母有给你留下些遗物吗。”

古鸿意答:“什么也没有。”

“白瓷面具。”掌心,一笔一划写道。

那是父母唯一留给白行玉的遗物。

古鸿意自然问道,“你的面具,如今在何处。”

衰兰送客手能帮他夺回锦水将双泪,自然也能帮他夺回面具。古鸿意相信,这不是一件难事。

“在华山,被你的剑划碎了。后来,在逃亡时丢了。”

古鸿意一怔,便诚恳答,“抱歉。”

但正是因为霜寒十四州气贯长虹的那一剑,让衰兰成为天下唯一一个见过白幽人真面目的人,才有了明月楼重逢的种种。

偌大天下,浩荡江湖,但明月楼救风尘者,只能是衰兰送客手。

千万人中,只能是他。

前因,后果。古鸿意反有些骄矜,此人只能是自己,天下无匹。

他更确信,这便是命,师父算得不错。

“我求袖玲珑师兄给你打个新的。”

被褥下,对方却摇摇头,被面跟着起伏。

不想再戴面具了。在师门时,即使是见师尊,即使一年只见两次,都是要戴面具的。师尊不愿意看见自己的脸。

“你师父为何不愿见你的脸。”

古鸿意不太习惯那个“尊”字。师父便是师父,亦师亦父,一个尊字便定了尊卑。他想想公羊弃全是补丁的衣袍与温柔苍老的声音,怎么也对不上“师尊”这个名号。

“我不知。”

师尊说看了心里堵。

这一番沉重的话题聊下来,古鸿意头脑和身子都冷静得差不多了,便把被子挑开些。

青色手指抓着被子,试探地扯下些,露出一双琥珀眼睛来。

忽然见了日光,不适应地狭起,瞳孔张缩着。

古鸿意移开目光,心中不解,“剑门宗师,境界到底远殊众人。”这张脸到底如何能看出不适感。

古鸿意伸手去顺顺他凌乱散落在枕边的发丝,正色道,“我们不聊这些了。”

这些话端,太戳人痛处。

“古鸿意。”

“嗯,我在。”

“你师父给你算了什么命。”

古鸿意这个神神叨叨的小迷信,张口闭口天山、求佛、命运……什么雷山小过。

古鸿意少见地沉默许久。

他还是诚实回答了。

眉宇间却带着很薄的哀伤。

“我命不好。”

“我命中执著的,最后都会失去。”

……

两人各自戳中些心事,无言地并肩躺下,直直盯着天花板。很久后,古鸿意突兀地开了口,

“小白,我们把婚期定下来吧。”

“快些定下来。”他重复一遍。

天花板上日光流动,芍药花影摇曳。盯久了,眼前青红错乱。

古鸿意伸出手掌去空中捞一把,才想起这只是影子。

日光从他指缝与掌心匆匆流逝。抓不住的,永远抓不住。

手腕骨节忽然叩上一阵清凉。

是身边人抓住了他的腕骨。

抓住了!

古鸿意侧过头,对上那张被日光照得泛红的面颊。白行玉侧过身,只露出一对眼睛,正盯他。

“今日我们做什么。”

久久躺着实在无聊。还一直聊一些令人伤神的事。如今没有追杀、也不用挨打、没有老鸨再把人拎起来浇冷水、没有客人再掐脖子……日子好长。做些什么呢。

他还有些不习惯。昨夜火光灭尽,卖身契在古鸿意唇间化为灰烬,如梦幻泡影,可他真的自由了。

“先去西市,买个葡萄架子。”

“下午,把跛子刘师叔给你买的花种到院子里。”

“那是给我买的?”瞳孔张张。

“只会是你啊。”

“可那是一船花。”

“一船都是你的。”

一阵春风啸开了半天云团,金色日光瀑布倾泻,折进小窗中时,已被切成细细的金鳞。

在他的面颊上、眼睛中闪烁。平时总是空空的眼睛,很亮,很亮。

可是下一秒,他又自己把自己蒙进被子里了。

古鸿意只能对着这一团被子笑了笑。

……

两人熟练地各自背过身换好衣服,便一块出来西厢房。

小院中芍药、金围带、葡萄都安好,摇头晃脑。

古鸿意又恍惚了一下,是的,仅仅过去一晚,这些花草当然死不了。

其实他们才在千红一窟家的小院住了两晚。

但感觉烧尽卖身契已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了。

白行玉要是真的已自由十年,就好了。

忽然,东厢房的大门“砰”一声打开。

灰扑扑的人们整齐划一地走出,队列整齐,声势肃穆。

盗帮众人拦在古白二人面前,站成一堵墙,高高的阴影遮住了芍药花的日光。

“哼。还知道回来。”袖玲珑冷嗤一声。

白行玉下意识地往后躲了半步,他垂下眼眸。

昨夜他又拉着古鸿意走了一遭生死关,杀人放火。还有袖玲珑师兄的莲花蕊,他知道那是大杀器,仅仅用来放火,饶是可惜。

对不起师兄师叔们。

他总是把古鸿意牵扯进危难中去。师兄师叔们责难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但古鸿意不是“平沙二雁”,他不是为了情盲目的人。他是呆子。

跛子刘上前一步,深深叹了口气。

盗帮众人围成的灰扑扑的墙,把白行玉包围地更紧了些。

盗帮众人“轰”一声扑上前去时,白行玉没有作任何反抗,只是垂下眼帘。

良久,身上却不疼。

只是耳朵吵得疼。

“小白啊!快让师叔看看伤着了没有?”

“呜呜呜,没事就行,吓死师叔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怕小白有事,洒家一晚上睡不好觉。”

“你胡说八道,你打鼾吵得我根本睡不着。”

“你还压着我的假腿!”

“都假腿了洒家压着怎么了?”

“你俩瞎吵吵什么,先看看小白怎么样了。”

跛子刘和醉得意停止相互推搡,默默收起假腿和酒葫芦,一齐向呆呆站着的白行玉扑去。

大家把白行玉包围成一个圈。金刚般的醉得意直接从他背后搂住他,一顿揉搓,跛子刘拍拍孩子的肩膀,袖玲珑和毒药师站在另一侧拍拍揉揉。

笑语热热闹闹,却又有些哽咽的声音。是跛子刘在抹眼泪。

“小白,那鬼地方全烧了,以后你就安心跟着小古过日子。”

“好孩子,以后没人再欺负你了。”

醉得意喉咙滚滚,嗓门竟也哑了,粗眉一垂,成了苦相的罗汉金刚,

“你们俩,怎么自己硬闯呢,该告诉师兄师叔们,我们跟你们一块去呀。”

一圈闹腾的笑与泪,好几步外,静静站着一个忽然很孤单的古鸿意。

……

古鸿意尝试挤进包围圈去,却被醉得意一把推远,“小子,你先一边去。”

古鸿意叹口气,却执著地说着,“师兄师叔,你们莫要……太使劲揉他。”

他看见白行玉像一块面团一样在师兄师叔们大手间揉过来,搓过去。

那琥珀眼睛呆呆的,看起来很震撼。

剑门似乎并没有盗帮这样的作风。何况他跟他师父一年才见两次。

师兄师叔们这样绝对会吓着他的吧。

袖玲珑冷嗤一声,“咻”地飞出一片花瓣,直直往古鸿意额头弹出一个红印,“怎么?就你小子能揉?”

“师兄我不是此意……”

袖玲珑忽然想起些什么,眼前一暗,又开始狠狠掐自己人中。

“小子,我的莲花蕊,你就这么白瞎了!你可知昨夜我对战千红一窟多么凄惨……”

袖玲珑眼圈黑青,仔细看,印堂发黑。

醉得意不忘趁乱嘶吼一句:“小~白~向~我~求~婚~了~”

袖玲珑气得胡须颤抖,恶狠狠道,“大半夜的,他特意跑过来给我得瑟这一句!”

古鸿意无奈掐着眉心,“我不是此意……”袖玲珑一脚踹在他小腿弯上,古鸿意一个趔趄,远去几步。

远处目光里,白行玉被揉得头发也乱,脸颊也皱。

但在笑。

白行玉对着醉得意师叔打了一串手语。大家点点头,竟都扭头看他。有人摇头,有人咋舌,有人瞪他。

白行玉朝着他轻轻张开了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