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精神屏障
舰艇内。
在我的示意下,侍从调暗灯光,又找出一条薄毯。
却迟疑着不敢上前。
我将毯子递给林德元帅副官,示意他为看似已睡过去的雌虫添上,然后拉着贝卓离开公共休息区,随便打开一间舱室的门,换个地方讲话。
还未站稳,舰身一阵猛烈颤抖,舰艇加速至逃逸速度,飞出克墨斯星引力圈。
贝卓身子一斜,一头撞上旁边装饰格挡。
他就势一屁股坐倒,捂着脑门发出一声惨烈痛呼,不见一丝圣廷主教的沉稳风范。
“……”
对了,还没解释,贝卓为何会与我同行。
事实信息:
从圣廷前往塔尔萨军校,与从圣廷前往德罗萨星,航线大方向一致。
去往塔尔萨,可直接去德罗萨,不走回头路。
主要原因:
我对莱伊说,我去塔尔萨是为了找科尔,暗含旧情复燃的意味。
实际上,科尔只是顺带所为。
最初萌发这个念头,是因为马克里姆·维多纳。
是个从未见过的新名字,不是吗?
但这只虫,你们其实并不陌生。
马克里姆·维多纳。
新政府历史称其为大革命的先行者;
将他塑造为被压迫底层雌虫的辩护者、保皇党和腐败政客的可怕对手;
同时饱含深情地为他冠上新政府创建者和守护者之名。
我称他为阴谋者、野心家以及独裁者。
没错,马克里姆·维多纳,就是我的最大敌人。
他是新政府共和国的第一执政官也即最高掌权者。
执政期间,他不顾共和国凋零现状,多次对外扩张,发起战争。
我死后几年,他加冕称帝,后陷于内部血雨腥风的权力斗争,最终被西恩暗杀。
这个时间点,马克里姆·维多纳三十一岁,表面上看,他不过是塔尔萨军校一名普通的历史老师。
实际上,他已开始暗中活动,四处游说结社,并创建了一间秘密俱乐部,定期开会、讨论帝国政务,发表政治见解。
几年后,当帝国因内忧外患召开三级会议时,他积极投入竞选工作,成功当选为第三级别代表。
马克里姆极擅演讲,很擅长调动民众情绪。
会议期间,他多次发言,抨击圣廷腐败、支持公民普选,呼吁废除一雄多雌婚姻制、加强伤残军雌福利保障。
每一次演讲主题,都是最敏感的话题。
因此他的提议虽很少被采纳,但为他在民间赢得了极高声望,民众都认为他学识渊博、品洁高尚、不可腐蚀。
我先前送科尔来塔尔萨,就是为了让科尔跟马克里姆牵上线、搭上桥。
他们两只虫,上一辈子关系就挺好。
这辈子提前相遇,想必一样会成为知己好友。
就目前收到的线报结果而言,果然如此。
现阶段,马克里姆明面上是个一腔热血的有志青年。
背地里,却已和艾尔瑞亚牵扯不清,在找寻革命同伴的同时,也在悄然传播艾尔瑞亚的宗教观点。
其中不少行径,已触犯帝国宗教法和相关法规。
这么大的把柄,当然得让贝卓来查,将这些实打实的功绩送他手里,以此塞住圣廷那些占坑不拉屎虫的嘴。
……我们的行程就此定下——
塔尔萨见见这只历史讲师,翦除一下他的羽翼。
顺带给科尔和莱伊送上份礼。
再去德罗萨,完成安息节仪式,处理掉艾尔瑞亚这一肘腋之患。
按之前安排,现在这个时间点,我、贝卓本来是要与林德元帅细谈一下马克里姆和艾尔瑞亚相关事宜。
结果却横插这么一出,顿时弄得贝卓格外迷茫。
“……阿尔托利,那我们……还开会吗?”
舱室内,贝卓揉着脑袋迟缓起身,开口问我。
“不着急。”我摇头,“林德元帅看起来很累,让他先休息一下。”
“呃,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贝卓点头如捣蒜,圆乎乎的脸蛋上飞上一片红。
其实对S级雌虫来说,尤其是军雌,性-事那点操劳,完全不算什么。
哪怕上一秒被艹得神志不清,下一秒一样可以暴起杀虫。
林德元帅的憔悴,是精神和心灵上的疲惫。
不光本虫需要时间缓缓,作为幕后推手的我,也需要时间消化。
不要说我装,我是真的没料到。
当然,我是想他们关系更进一步、给迪亚斯上个双重保险,同时也撮合一下这对有情虫。
但谁能料到,我不过轻轻一推,老师居然就玩脱了。
——教宗居然肉-体终生标记了林德元帅!!
老房子是烧着了。
不光烧着了,TM的还烧榻了,留下一地灰黑烟尘和无法处理的灾难现场。
这可彻底超出床上那点情-趣,变为了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
它所引发的后续影响,远超老师和林德元帅两只当事虫的范围,一个操作不当,甚至会导致军部现有平衡被打破、从而促使政坛走向出现微妙改变。
林德元帅在军界、政坛混迹多年,现在还任着情报总监这一关键敏感职务。
我都知道的后果,他自然比我更清楚,且能看到更多由此引发的混乱麻烦。
也正因为如此,他心累到上了专舰连分配的房间都没力气去,直接就倒在公共休息区。
……由此可见,打击有多大。
回想刚才那幕,我格外心虚,不由摸了摸鼻子。
又想起五天前专门让林德允诺的事。
希望他顶住压力,千万不要把我暴露给老师。
不然这次……我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过我还挺为他们开心的。”
正在我略有不安时,贝卓忽然开口。
我一转头,便见这只雄虫从身上口袋掏出一个贝果面包,给自己在房间倒了杯热茶,坐到旁边就餐椅上,开始吃吃喝喝。
“?”啥意思。
“我跟在圣座身边这么多年,也算旁观林德元帅和圣座一路走来,他们其实挺不容易的。”
“这次FQ期,圣座能踏出这一步,真是太好了。”
不知是自己做的面包味道很好,还是热茶让他很满意,贝卓说着说着,脸上洋溢出一种超绝的满足感来。
“林德元帅一定很开心。阿尔托利,你说,我要不要做个蛋糕,我们晚上小小庆祝一下?”
“……”
我瞠目结舌。
“对了对了,晚上再问问元帅,准备什么时候向圣座求婚?提前告诉我们,你和我都可以帮忙。”
贝卓继续,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喝完最后一口茶,打了个饱嗝,满怀期待地看向我。
“……阿尔托利,你怎么了?”
他见我呆滞,疑惑问道,过了两秒,又突然跳起来,像突然恢复记忆一般喊道:
“啊啊啊对不起自己先用了早饭!阿尔托利你应该也饿了!我给你也带了面包,但是放在外面了,要不我现在去取?”
“殿下,您千万不要介意!我只要饿了就会开启自动进食模式,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这是老毛病了真的我一直想克服但就是做不到……”
说着说着,贝卓就要开门冲回公共休息区,去取他随身带着的包(我现在知道那鼓囊囊一大袋到底都塞着什么了)。
我从背后按住他的手,拉开,将门又关上,把他揪回舱室椅子上。
“老师……和林德元帅,互相有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圣廷虫要有科研精神。
死也要死个明白。
“?很明显啊。”
贝卓比我头上问号更多,看得出他对于现在发展很疑惑,但迫于我的眼神威慑,只能如实回答。
“圣座虽然和很多将军签了治疗契约,但单独治疗次数最多的,就是林德元帅。”
“就算是合并治疗,也只和哈马迪元帅一起。”
“然后呢,圣座忙碌时,虽然不算太多,但哈马迪元帅的治疗也会和其他将军合并进行。”
“可只有林德元帅,我进圣廷这么多年,没发生过一次。”
“这就是独宠嘛。”
贝卓露出一抹神秘微笑,带着那种发现秘密的小小兴奋,还有一种美好的祝福与期盼。
“而且林德元帅来圣廷的时候,圣座总会提前将日程挪开,空出闲暇,和他一起用餐、休息。”
“那段时间,圣座心情会格外好。我若有什么麻烦的问题或事情需要圣座指示,就会挑那会再去,基本不会挨骂哈哈哈。”
“林德元帅啊,每次来也都会送圣座礼物。”
“上次还拿了一套迷你尺寸的星际棋,是他自己做的!雕得特别精细,一看就花了大功夫。圣座喜欢得不得了,没事就拿着摸。”
“上次放在书桌上,被我不小心碰掉一个……圣座那脸色,吓得我落荒而逃。”
“对了,林德元帅每次来还会亲自去护卫团那里安排调整圣座的安保方案,查出好几次疏漏。还换了一大批护卫。”
“现在听说他要来,据说护卫团团长都会做噩梦哈哈哈哈。这个是我听的小道消息,也不知真假啦。”
一句一句,贝卓滔滔不绝地枚举着他发现、观察到的事实和细节。
而听完他说的那些,我相信没一只虫会怀疑老师和林德元帅之间暗暗流动着的深沉感情。
他们认识了七八十年,纠缠了七八十年,本以为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却峰回路转,突然迎来了一个全新的转机。
那些爱着他们、一路看着他们走来的虫,怎么能不为之期待、开心?
……我有点被打击到。
明明上辈子我才是离老师最近的虫,但我居然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而作为老师的亲人,知道老师标记了林德元帅后,我第一反应不是站在私虫角度为老师感到高兴,而是像个政客一样,开始分析全局利弊和后续影响。
并打从心里,觉得这是一件“麻烦事”。
我差点就走歪了路。
多亏贝卓。
“谢谢你,贝卓。”
我走到雄虫面前,将双手放上他的肩,弯下腰,无比认真地道谢。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真的是圣廷的一颗明珠。”
“……夸、夸张了……”
上一秒还滔滔不绝的虫瞬间冻结、结巴,视线四处瞟,就是不看我,双手在桌下不安地搓着,窘迫极了。
“我饿了。你做的面包,能分我一块吗?”
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好像一直没告诉过你?你送来的饼干非常棒,已经被我吃光了。”
“当、当然可以!”
雄虫眼睛闪闪发亮,疯狂点头,“我这就去拿!你等一下!”
主教贝卓。
媒体和大众总因为他太过普通平凡的外表,忽略他实际做出的贡献和优秀的处事能力。
圣廷内部,他平易近虫的老好虫性格,为他披上一层怯懦无害的表壳,导致其他主教从不将他放在眼里。
明明是颗光彩夺目的珠子,却落入厚厚的落叶与灰尘间不见天日。
老师眼光独到,将他从落叶间寻出,一手将他培养至如今的位置。
我也要接续跟上,擦干净它的灰尘,让它重放光芒。
……
四个小时后,我站在舰艇一间舱室前,按下门口通信按钮。
“阁下,我是阿尔托利,有些事想和您当面谈。您现在方便吗?”
通信器绿色光灯闪烁,没有声音。
“阁下?”
我蹙起眉,稍稍有点担心。
被雄虫肉-体标记后,雌虫会有短暂的不舒服。类似FQ前期征兆。
因此林德元帅在公共休息局域一觉睡了两个小时,不久前才醒来回到房间洗澡清理,重做修整。
“……殿下,请您稍等。”
就在我犹豫是否要请虫强行开门时,雌虫回应了。
十分钟后,我进入林德元帅的房间。
雌虫果然洗过澡了。
他重新换了身舒适宽松的衣服,金发还有些湿漉漉,面色仍然苍白毫无血色,但整体精神看着比之前好一些。
“冒昧打扰您。”
我在最外边的局域停下,伸手按上房间控制面板,让舱门保持打开状态。
又回头看了看,确认走廊无虫经过。
我要说的话,有点私密。
但孤雄寡雌,虽然后者刚刚被虫标记,单独待在密闭空间也不合适。
只能出此下策。
“我手边刚好有您也许会用得上的东西,就拿来给您。”
我将手中的小盒子放到雌虫面前的桌上,退回原位置。
“谢谢……?”
林德看起来有些惊讶。他迟疑地拿起、打开,在看到里面的物件后,又垂下眼眸,陷入沉默。
盒子里的是一条十分小巧的项圈。
只有一指粗细,材质柔软舒适,外观颜色可以变化调节,默认会和用户肤色保持一致,是一款隐形项圈。
专为被标记的雌虫设计。
能够完美地遮盖雄虫外泄、宣誓主权的信息素,洗澡也不用特地摘下,适合各种场合,市面上销售量很可观。
“…殿下带着这个……是早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形?”
雌虫淡淡开口,听不出喜怒,却有微妙的距离感生出,夹带着一种隐约的威慑,彷佛几天前的亲近和善意只是我的错觉。
“我若说没有,您肯定不信。”
我苦笑道:“……但在我的立场,凡事做好预案,才能将风险降低最低。您做了这么多年情报工作,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是一种刻入本能的习惯。”
“请您务必相信,我和您利益一致,并不期望看到现在的发展。”
“之前的建议……只是晚辈的一点心意。当然……还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难得见老师那番模样,就想捉弄捉弄……却没想到……”
林德元帅这只军雌,优点和缺点是一体两面。
做事太讲数据与逻辑。
我按他的思考模式,坦明我没有算计他的动机和立场,他的那份警戒便肉眼可见地消散。
因为逻辑上,我刚那一番话,挑不出一点毛病。
当初他能接受我的建议,真的用了那些工具,也说明他事先运算得出的结果,是一样的。
我,阿尔托利,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对不起,殿下。我知道您是好意。”
林德元帅揉着额角,朝后靠进椅背:“这次的事不过是FQ期的一次意外。我和圣座阁下会妥善处理。还要麻烦您和贝卓殿下,暂时保密。”
“意外吗?”我喃喃自语,缓缓摇头,“不,林德元帅,这不是意外。”
雌虫楞住。
他猛地朝我看来,琥珀色眼眸中的倦意茫然被一道锐利和冷酷快速取代。
“换成任何一只其他雄虫,FQ期标记雌虫,事后都可推说是场意外。毕竟生物本能,无虫可以违背。”
“但教宗塞尔苏斯,您见过他的虫生有任何意外吗?”
我毫不畏惧地迎上林德的冷然逼视,解释着我刚说出的话。
“林德元帅,您作为当事虫,身在局中,看不清很正常。但我和贝卓,都是旁观者。”
“我可以向您打包票——”
“教宗塞尔苏斯,没有意外,只有真心。”
“他标记了您,只是因为他想那么做。”
“信息素、荷尔蒙,根本左右不了老师的意志。”
金发雌虫呆呆地望着我,目光里的凶狠冷酷变成了一片白雾茫茫。
似乎是AI机器虫处理不了刚刚听到的信息,短路下线了。
“……不……不……不是那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林德终于动了。
他翕动着嘴唇,脑袋无力地垂落下去。
强壮高大的身体,明明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却在此刻像无助的幼崽一样,无力地倚上墙面,环住自己的臂膀,慢慢蜷缩成了一团,发出一阵一阵的颤抖。
“他很生气。殿下,圣座非常生气。”
“……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
“他什么都没说……一句话都没说……”
“就离开了……”
雌虫的声音低的近乎听不到。
我释放出一点精神力,让它们化作一张柔软的毯子,无声无息地包裹上林德元帅颤抖的躯体。
给他一点力所能及地支撑。
“他一定已经厌倦我了……一定……”
林德发出一声嘶哑的苦笑,艰涩悲哀。
精神触角向我传递归远超我能观察到的情绪。
不舍、愧疚、忧伤、恐惧、绝望……满满一堆,就像一个狂乱无序的杂物箱,哐啷一声全部倾倒在接满电线的插座上,随时都可能烧得金发雌虫彻底短路走火。
我心惊胆颤。
“阁下,请允许我为您做精神力梳理和沐浴。”
我匆忙大步向前,临到跟前,却又迟疑。
察觉到我的气息,林德垂下的头抬了起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像是所有的内部秩序已全部崩塌。
往日冷静清冽的眸子刮着毁灭性的飓风,已是一片混沌;
冷峻如石的面部裂出无数缝隙,所有线条都有各自意志,杂乱交错,横冲直撞。
你能听到寒风在下面呼啸,看到滚滚落石宿命般地轰然落下,所过之处,倾覆吞噬掉所有的光明与生命,只留下一具腐朽衰亡的躯壳。
这是……
正在我眼前发生的,无声无息,却最可怕的毁灭。
没时间思考。
等我有回过神时,我已贴近林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精神力全部刺进他的精神域……
……
……
这天下午,当林德元帅在舱室内沉沉睡去不久后,专舰在中央星皇室专用空港,接到了带着行李箱和两位侍从的莱伊。
“小叔叔!”
莱伊虫未到声先来,我还没来及关掉终端投映出的电子书,他已扑到我怀里,亲昵地将我抱住。
“莱伊。”
我推开这只雄子,转头对他微笑,“大半个月不见,你气色看起来不错。”
两只侍从手脚麻利地为莱伊重新布置他在休息区选定的座位。
换上专用的奢华精致椅垫,放上两个靠垫,拿出拖鞋,点燃香薰器,甚至一眨眼的功夫,连水果和甜点都准备好了。
莱伊这才舒舒服服地靠上去,发出满意的叹息:
“小叔叔才是,最近的采访照容光焕发的惊人。晋升S就是不是一样呀,皮肤感觉都细腻了。”
“对了,晋升S以后,食欲、性-欲都会几何倍数增加,小叔叔,我听说雌父带了一整批雌虫去圣廷让你选。怎么样?是不是玩得很开心?”
贵族雄子见面,除了交流吃喝玩乐、圈内八卦,就是两性床-上那点事。
其正常、频繁程度,就和人类男性谈论最近新出的豪车没什么太大区别。
是个非常安全、普适性极高又适合打发时间的话题。
“阿尔托利才……”贝卓刚要替我否认,便被我打断。
“好奇?好奇的话送给你,你亲自试试。”
没必要改变莱伊对“阿尔托利”的看法。顺着说下去最省心省力。
“小叔叔用过的……”莱伊抿唇犹豫。
“嫌弃我?”我挑眉。
“那怎么会!”莱伊摆手,“……最近雌父对我很严厉,我还是乖点好。”
他俏皮地吐吐舌头,做出一副后怕样子。
“对了,贝卓殿下怎么也在?”
莱伊问道,“我以为就我和小叔叔,还有林德元帅……对了,怎么没见林德元帅?”
“有些事就一起同行了。”我含糊带过,“元帅在休息。稍晚应该会出来。你不用紧张,有我在,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心。”
“那就好……”莱伊拍拍胸口。
“我很怕军雌的。身上气息都太吓虫了。上次撞到林德元帅,直接将我吓腿软了。一想到要和他同去塔尔萨,几晚都没休息好。”
雄虫委屈道,一脸脆弱无助地看过来。
我若还是当年的阿尔托利,一定会觉得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他平白受了委屈,肯定要想方设法补偿补偿。
“啊,莱伊殿下原来你这么胆小?”
在我另一侧,贝卓突然接话,他甚至还越过我,凑到莱伊面前颇为认真继续补充。
“你可是陛下的虫崽,不应该啊。”
我一愣,差点没笑出声。
莱伊神情一顿,有些尴尬地打哈哈:“……林、林德元帅……比较……吓、吓虫啦。”
“哦。”贝卓点点头,好像真的懂了,又坐了回去。
过了不到十秒,又突然凑过来:“殿下,您能说说具体是哪里吓虫吗?我觉得和其他将军们差不太多呀。”
莱伊:“……”
因为有某方面神经超粗的贝卓在,总共合计两日的日程,我得以轻松很多。
因为不用太陪着莱伊演。
莱伊每每要演“柔弱不能自理”“天真无邪”的雄子虫设,贝卓就会当真,且会发出最直接、不按套路回应,但逻辑上毫无问题的回应。
比如:
莱伊拿出他为我准备的礼物,是一条很漂亮的宝石发带。
“小叔叔,这条发带是我很珍藏的宝贝。但我觉得更衬你的发色,就给你带过来了。”
“你试试,应该会很好看。”
贝卓:“呃……意思是殿下你戴过?”
莱伊:“……”
比如:
“那天宴会小叔叔你和萨洛提斯少将先离开,舒尔希很失魂落魄。看着非常伤心……”
“他肯定不明白,怎么您突然就不理他了。”
“但我们这些雄子,碍于家族和政治立场,并没有他想的那么自由。”
“我安慰了他,说您还是喜欢他的……让他不要太伤心。”
旁边好像已经睡着的贝卓突然睁眼:
“你们在聊什么?最近看的狗血恋爱剧?”
“舒尔希是谁?这设置听着怎么像是炮灰路虫?”
莱伊脸黑成了锅底。
“就是受不了他的装腔作势。”
最后一天航行,我和贝卓在走廊碰见。
圆圆脸的主教抖了抖根本不存在的鸡皮疙瘩,翻着白眼说:“不知道圣廷那些家夥为什么都在夸他?什么好相处没架子又可爱。”
“明明就是在凹虫设,还凹得这么假。”
“你不也被他说服过,要帮我’代行’吗?”
我想起往事,忍不住揶揄他。
“黑历史!求别提!”
贝卓懊恼捂脸:“不知道怎么竟被他骗了,以为他真的为你考虑。”
我哈哈哈大笑,他脸越来越红,作势要揍。
几天相处下来,贝卓明显对我亲近很多。
之前的距离感消失了,仅存的“主教”礼仪也基本扔在脑后,显出几分覆盖于“老好虫”下,活泼又犀利的本性来。
“对了,有个事要拜托你……”
我凑到贝卓耳边,悄声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
最后半天航行,在自己舱室闭门不出,休息了近两日的林德元帅终于露面了。
整体看去,比刚上舰时状态好了很多。
他戴上了那条隐形项圈,信息素被隔离屏蔽,就连和莱伊近距离面对面,也没被虫发现他已被“标记”的事实。
莱伊乖巧地打了招呼,随后一言不发地贴到我身边,彷佛一只无害柔弱的小兔子见到顶级捕猎者,连呼吸都要凝滞了。
【谢天谢地,精神力屏障看来有用。】
一臂之隔的贝卓发讯息给我。
【是的。希望屏障能坚持久一点。】
【我不觉得元帅肯让我为他做第二次。】
此处所谈的精神力屏障,是指我用精神力,在林德元帅的精神域中布下一层薄薄屏障,用来减缓他本虫的“情感感知与反应”。
就像在神经回路中间插了几道关卡与分流器,同样的事情,引发的感情反应会减少六到七成,雌虫本身体验到的情绪,像是模模糊糊地被蒙了一层布。
所以才叫“屏障”。
是精神力圣愈的一项基本技能,主要用于严重的心境障碍治疗。
那天出了林德元帅房间,我就将情况告诉了这只雄虫。
贝卓赞同我的判断和处理。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想……”
贝卓为自己片刻前的乐观感到自责。
“元帅和老师之间……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我跟着叹气,于心不忍:“他情绪太强烈了。我只能临时建了精神力屏障。”
金发雌虫差点崩溃的场面对我冲击力太大,让我现在怎么看,都无法再将机器虫AI这几组词和其联系在一起。
“估计能撑个十天半月。但等他忙完最近的工作,最好还是再去一趟圣廷,找老师当面谈清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不然……情况会很不妙。”
我不是危言耸听。
原来萨迦·林德不是冷冽严寒、不可催折的坚冰。
也许他曾经是。
但不知什么原因,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内部突然裂开一条缝隙。
日复一日,裂隙从底部开始蔓延扩展,直到某一天,无声无息地穿透整个冰层,在冰架背面裂开了一条大型裂缝。
而教宗塞尔苏斯,标记后不发一语地直接离去,就像在那条裂缝上重重扎了一把刀。
无声轰鸣中,冰架即将崩解。
最后几个小时,我、贝卓和林德元帅,终于开了那场本该在一上舰就开的会。
主要讨论马克里姆·维多纳。
莱伊没提出要回避。
而我们几只虫也像突然忘了相关保密条例一样,任他安静在旁边旁听。
但讨论的重点,已经因为他的到来而做了调整。
“马克里姆·维多纳……”
我将平板上的照片,指给林德元帅和贝卓看。
“他将在您致辞之后,作为军校文科系老师对新生发表讲话。”
“元帅阁下,他可是当地有名的演说家,听说每次演讲场场爆满,想挤进去看虫连窗户都能塞满。”
“这么厉害?”贝卓夸张惊呼,将照片放大,贴到眼前仔细看,“他看上去是贵族,穿衣打扮的风格,还有这神态。”
“平民。”我说出答案。
“你一定在骗我。”贝卓摇头不信。
“他不是还创建了什么俱乐部?平民能创建俱乐部,还定期举行聚会?哪来的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塔尔萨给的工资再多,也不够的。”
“可数据上说他就是平民。”
我不高兴地沉下脸,试图用气势让贝卓闭嘴。
“也许背后有什么大贵族资助呢。”
莱伊忽然从旁插话,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想从政的虫不都是这样?四处游说,参加聚会,结交虫脉,总有一些钱多的没处花又无聊的贵族老爷看上,投点钱玩玩的。”
“没听说他做过这些事。”我调出几个投影页面,都是网页上能搜索查到的一些消息。
“元帅阁下,你看,五年前、三年前还有去年,陆续有几家小报,旁敲侧墙暗示过维多纳有可能是帝国某个大贵族的私生子。”
“说他背后有极强的势力……最好不要得罪他,否则前有例证,那些虫下场都很惨。”
“感觉蛮可疑的。”
我说出最重要的重点句,开始播放刚刚找出来的一个马克里姆的演说视频。
视频里,他穿着衬衫西裤,拿着扩音器,正在一棵大树下高谈阔论,激昂的声音和激动的表情吸引了不少虫驻足。
仔细听去,他正在痛斥圣廷的腐败——
“请小心,我们每只虫,正在被一些虚假的概念欺骗!他们利用我们的懦弱与善良操纵我们。”
“让我们像狗一样乞尾求怜!为了一点精神抚慰拼得头破血流!而他们却高居宝座之上,用阴谋诡计压倒真理,嘲弄正义、鄙夷热情、用压迫欺淩作为他们不可侵犯的权势!”
“沙泥俱下、鱼龙混杂。在这样的制度下,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请扪心自问!不要害怕!……”
“我的同胞们啊,不要让那些本该唾弃的原则使你的灵魂堕落,消减你的美德。”
“我们要自救!……”
林德元帅琥珀色的瞳仁静静扫视着那些投映出的显示屏,似乎在思考。
几秒钟后,雌虫点点头:“是有些可疑。我让虫查查。”
“等等!你们弄错了!!”
莱伊忽然喊道,脸上神情格外焦急,“马克里姆·维多纳不是可疑分子。”
“他只是有些理想主义、太过天真而已。”
“他的经费,都是他的雄父给的。”
“你认识马克里姆·维多纳?”
我装作惊讶,实则内心已忍不住微笑。
林德元帅是总管帝国所有内外情报的头。
他要说这只虫可疑,这只虫就是毫无污点,也会被挖地三尺,变得可疑。
与其被林德元帅派虫调查,莱伊肯定更愿意主动交待。
而我呢,作为十分信任他的小叔叔,自然是他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
“……是。”莱伊眼神游移,看上去十分不安。
“他的雄父是谁?真的是大贵族?”我继续问。
林德元帅也跟着冷冰冰地看过去。
“是……是……”莱伊低头,说出了那个名字,“是萨洛提斯……公爵。”
BINGO。
我默默将视线转到林德元帅身上。
果然。
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嗅闻到不同寻常之处、即将开展搜索的捕猎者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