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要温柔一点
宋汝瓷得到了两个小时的休息。
倒不是被什么打扰。
是的确有点饥肠辘辘, 加上精力也已经恢复了不少,这是他这几个世界里身体最好的一次,胃口恢复得很明显。
睡了这么长时间, 汤多半已经冷了。
宋汝瓷准备再拿去热热。
睡得很舒服, 他忍不住多躺了一会儿,才从柔软的沙发里撑起身体, 捡起滑落的毛毯, 握在掌心。
——家里没有别人,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进的沙发, 但毛毯实在很厚实温暖。
上面有很淡的焦土、火山和霜原的气息。
荆棘寮的昼夜温差很大,夜里很冷, 寒气由外向内侵入。过去这里只有哨兵居住, 哨兵的身体素质极为强悍, 不必考虑防寒, 以后变成三个人住, 就可以加装壁炉。
毯子被看不见的獠牙咬住, 重新披回他的肩膀上。
宋汝瓷也注意到了凭空出现的黑色软皮革手套, 材质很特殊, 柔软轻便,并不限制手部活动, 内衬有种奇异的温暖。
「是精神触丝。」系统偷了一个像素点去化验, 「酆凛的。」
“精神触丝”是精神力高度凝练成的实体,织物里混进一根触丝就足以获得相应的特性增益, 整个内衬全用触丝制作简直不可想象——系统算了算账,要用的精神力足以榨干一个普通的B级哨兵。
但效果也相当明显,宋汝瓷戴上它,哪怕有天忽然心血来潮想去摸剑齿虎的牙, 也完全不需要和当事哨兵商量。
而且。
系统拉着宋汝瓷嘀嘀咕咕:「精神触丝和精神体,本质上完全就是一个东西,所以在酆凛的视角,他是在……」
……握着你的手。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儿就变轻。系统对着窗户的倒影,微微发愣。
它看见人影在背后环抱着宋汝瓷,拢着柔软白皙的双手,一起面对厨房正重新加热、咕嘟咕嘟冒泡的罗宋汤。
幻象一闪即逝,宋汝瓷的领口稍微敞开,一侧被看不见的重量压下,衬衫背后有不自然的褶皱,仿佛被什么盘旋束缚,这种痕迹一直蔓延到腰,中间空出一段,有轻微的嗡嗡声,是拖在地板上的尾尖百无聊赖的拨着军靴后的鎏金马刺。
苔绿色的眼睛轻轻弯了下。
宋汝瓷舀起一勺汤,吹了吹,低头浅尝,像这种熬炖类的汤都是越热越香,第二次的味道比第一次更好。
宋汝瓷把勺子递过肩头:“尝尝吗?”
隔了几秒,勺里的红艳汤汁消失,系统还挺紧张的盯着窗户,它打赌巨蛇对味道挺满意,而且吞吐的蛇信目标似乎是宋汝瓷唇边沾的星点残留。
但最终对方居然没急于这么做。
影子里,硕大蛇颅垂首,能咬碎地脉巨蜥的獠牙轻轻地,咬了张薄而软的餐巾纸,替他擦拭干净。
宋汝瓷怔了下,眼睛更弯,主动抬起头,他们离得不能再近,好像只差一张纸的距离,蛇瞳深深盯着淡色的嘴唇。
手套的内衬收紧了。
……门铃。
嘈杂交谈和脚步声。
混乱呛鼻的各类信息素味道。
不速之客这时候造访,要不是宋汝瓷往腰后按得及时,多半要被看不见的尾巴从三楼天窗抡飞丢进风暴橡树林。
不过来的人倒也仿佛没有多少恶意。
敲门的七年级哨兵配有学院徽章,袖章上绘有金色锁链,是负责治安的纠察队——荆棘寮是学生哨兵生活和训练的地方,不对外开放,高墙上攀满血色荆棘,不接纳任何外来的闯入者。
酆凛遗留的旧居毫无预兆地焕然一新,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不可能不来确认情况。
白天这些人其实已经来敲过门,但菌丝拟态只会完成指令以内的事。
指令不包括给陌生人开门。
现在这扇尘封许久的门打开,门内灯光温暖,食物的香气瞬间溢出,哨兵敏锐过头的嗅觉已经让他们在脑海中下意识模拟出口感,好几个人甚至已经控制不住吞咽。
站在这片温暖里的人居然是个向导,浅草色长发,柔和的苔绿眼睛。
这些纠察哨兵错愕愣怔几秒,才终于回过神,后知后觉认出这张脸,本来客气的神情瞬间变化
鄙夷,厌恶,轻蔑不屑。
异常抵触。
“……柏风信?”
“你怎么在这儿!谁让你住进来的?”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柏风信本来是酆凛的向导,又因为酆凛的死亡受审,这件事仅限于“塔”和里世界清楚,封傲也不是到处乱嚷嚷的脾气——所以学校里几乎没人知道柏风信和酆凛的关系。
倒是人人都知道这是个留级三年毕不了业的吊车尾废物。
尤其七年级学生。
白塔世界本来就崇尚强者,弱者几乎没有生存权,一想到这种人居然敢侵吞酆凛的遗居,简直像是逼着他们把最倾慕崇敬的金色徽章按进泥土。
其中一个棕发哨兵的脾气最爆,两人高的裂地熊骤然显化,怒吼咆哮着挥掌拍落,却还没来得及靠近,就又刹在半空。
黑豹重重扑倒了这个棕发哨兵。
完全无视领域压制,锋利尖爪狠狠勾烂制服,喉咙里威胁嘶吼。
黑发黑眼的少年哨兵拦在他们眼前,脸色苍白,鸭舌帽檐压得极低,手里死死攥着柄旧军刀。
“……封傲?”
这些人是真觉得有意思了——他们当然知道酆凛有个弟弟,也是哨兵,不算弱,成绩倒也勉强排得进中上。
但比他那个五岁觉醒、十三岁修完全部课程进入“塔”,十五岁就被挑选进入里世界执行最高密级特殊任务的天才兄长,就未免太平庸了。
在白塔学校,差一个年级实力就天差地别,越级挑战几乎是不可能的。棕发哨兵仅凭单手就狠狠将黑豹掀飞,瞳孔收缩,俨然已被彻底激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七年级纠察哨兵问,“难道他是你带进来的?”
封傲平时也住宿舍,并不住这幢别墅,如今却忽然维护起一个鸠占鹊巢的废物向导——难不成是看上了,想和对方绑定?
“你不会想让他当你的向导吧?”
这是眼光和人缘都差到什么地步了?
看上柏风信?
走投无路,选这种没人要的垃圾?
这些话没说出口,但饶有兴致的嘲讽神色已经把少年逼得脸色涨红,封傲死死咬着牙关,指节攥到青白。
……
宋汝瓷轻轻抚了抚腰后的蛇尾。
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
他和系统仔细做了任务手册,要想拿到足够的能量点,就要在各方面好好教导和养育封傲——所以这种场合,也应该放手让封傲试试自行处理。
但也不能真就不管,柔软的菌丝网轻轻放下黑豹,宋汝瓷从屋内来到屋外,踩上打磨粗糙的石英岩台阶。
“……是。”
少年哨兵忽然从压低的帽檐下逼出一个字。
连那些半是嘲讽的纠察哨兵说笑议论声都停止,诧异看着他。
“以后他就在我家住。”
“你们走吧。”
封傲垂着视线,哑声一个字一个字说:“明天我就去登记,给他出入荆棘寮的权限。”
“封傲。”
这下为首的纠察哨兵也严肃下来:“你应该知道你在说什么——照你这样,他在这惹了什么祸,弄出什么乱子,都要算在你头上。”
“如果只是意气之争,改主意还来得及。”
七年级学生已经不像低年级的,不少人已经成年,结合热普遍发生,哨兵们都变得更冲动、更不受控。
一个向导住在这种地方,想也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
说完他打量封傲的神情,没想到少年哨兵神色阴沉,身形冷硬,嘴角已经咬破渗血,却没有半点要改口的意思。
为首的纠察哨兵也就点了点头:“那好。”
“既然你坚持,就让他在这住——但你好歹也是酆凛前辈的弟弟。”
“自己好自为之。”
封傲一言不发,他也早就习惯了数不清的嘲讽、轻视、看不起,跟这些人没什么好说的,转身把宋汝瓷用力推回别墅里,重重关上了门。
封傲低着头,盯着宋汝瓷脚上那双靴子:“刚才和他们说的话是骗人的,我永远不可能和你绑定,不会要你做我的向导。”
“我替你说话,只是因为你从我家被纠察抓走了会很麻烦。”他说,“我不管你为什么来,还想从这得到什么,想都别……”
屋里的情形让他愣了愣。
明亮温暖的灯光、一尘不染的地板和家具,厨房里飘出的浓郁香气,像是有什么锁紧了他的喉咙。
……像是。
像是几个小时前。
他在灵境松林里醒来。
封傲知道自己兽化了,当时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强烈到绝望的恐惧窒息。
按照常规流程,他应该因为擅自使用禁忌技,被交给学校接受最严厉的处分,然后因为长久没有精神疏导而发疯变成什么怪物死掉。
但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柔软的松针里,精神力结块全被理顺,身边没有人,头颈下垫着的是规矩折成几折的向导白蔷薇制服。
还有一顶不知哪来的柔软鸭舌帽盖住他头顶那一对兽耳。
少年哨兵抱着那件制服,坐了很久,愣愣地看着被细心修剪打磨平整的指甲。
……
黑豹大吃大喝吧唧嘴的动静让他强行回神,封傲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害臊到涨红,拎着后脖颈就想把这不争气的东西薅走,才伸手却被另一只手拦住。
苔绿色的眼睛温和望着他。
“要温柔一点。”宋汝瓷说,“它饿了。”
封傲的瞳孔收缩了下,他想和过去一样放狠话,却莫名其妙地半个字也说不出。
他刚才……他刚才推这个人了。
清瘦过头的向导身体素质并不如哨兵,当时向后踉跄了下,好像被什么接住了,然后反手轻轻揉了揉腰后。
他把对方弄伤了吗?
恨意和悔意交织,两者都太过鲜明,拉扯撕裂,封傲发不出声音,任凭那只手隔着鸭舌帽轻按头顶。
“你也饿了。”宋汝瓷望着他,灯光下那双眼睛甚至是某种春水似的浅绿色,笑了笑,温声告诉他,“洗手,吃饭。”
封傲梦游似的过去洗手,用了两遍香皂,擦干净,给宋汝瓷检查。
然后被奖励一个装满热汤的大碗和一只勺子,舀着鲜美到不可思议的汤往嘴里送,越来越快,等回过神时碗已经空了。
宋汝瓷不在餐厅也不在客厅,桌上有张便签,提醒他锅里还有。
宋汝瓷还做了热米饭,淋上汤吃就更香。封傲一口接一口吃了大半碗,那种脱力的耗竭感才稍稍退去,他发现黑豹也不在。
……黑豹怎么会也不在?
封傲愣了愣,迟疑了一会儿,擦干净嘴和手,轻手轻脚踩着楼梯,慢慢走向那扇漏出光的门。
他透过门缝看向屋内,心跳撞击耳膜,喉咙似乎要被什么蒸干。
这个人……这个人在缝衣服。
被他撕烂的哨兵制服。
很熟练轻巧的动作,小指勾着线,被稍微勒出一点红痕,那些狰狞的碎裂破损在瓷白指尖顺驯合拢,缝到尽头以后低头,咬断剩下的一小截。
黑豹也乖巧异常地把头颅贴在他膝上,月光落进来,毛皮已经变成缎子般的黑亮,这个人在摸精神体前居然还要戴手套,不知从哪学的……咬着末端轻轻拉拽,让柔软皮革贴合指尖。
空气在这时候不明缘由的细微战栗。
衬衫出现奇怪皱褶,封傲的眼睛骤然刺痛了下,用力揉了几次,过了好半晌视野才恢复清晰。
这个人在摸他的黑豹。
豹耳驯服地垂落成扁平,几乎贴在脑后,被轻轻揉捏,画着圈抚摸内测的柔软绒毛,黑豹伏在温柔的怀里仰头。
耳尖的轻颤逐渐与灯下睫毛同频。
苔绿色的眼睛弯了弯,很柔和,轻声说:“乖。”
门外影子跟着一颤。
黑豹已经完全挤在宋汝瓷怀里,笨拙蜷着四肢,翻起肚皮,尝试伪装成一只黑色幼猫。
柔软的肚皮被掌心覆着轻抚,半长的绒毛几乎完全淹没了那只手。
被纯黑手套吞噬的指尖,仿佛并不影响细腻柔软,微微施力,陷入光滑缎亮的黑色皮毛,头颅,后颈,脊背,轻缓抚过整条脊椎……黑豹舒服到喉咙里呼噜作响。
修长柔韧的豹尾打着卷,隔着白衬衫缠上手臂,被温和轻拍,轻轻解下来。
……
黑发黑眼的少年哨兵踉跄着离开别墅,走出很远,把脑袋扎进月下的冰冷溪水。
夜色很深。
月光下,那几个纠察哨兵往回走,还在愤怒抱怨个不停。有人发现棕发哨兵站住,愣了愣:“怎么了?”
“我不知道。”棕发哨兵死死皱着眉,他总觉得不对劲——当时裂地熊那一巴掌没拍下去,似乎并不是因为他一时疏忽被黑豹扑倒。
甚至,就连他被黑豹扑倒,都很古怪,仿佛那时候他忽然就莫名走了神。
裂地熊……熊也走了神。
仿佛这一切都是个小小的测试,有什么实力远在他们之上、根本强到遥不可及的人,在看那个实力平平的封傲的表现。
当然,这也不是现在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熊不见了。
这简直离谱到荒谬,堂堂哨兵精神体不见了,居然这么迟才发现。
棕发哨兵焦躁起来,团团转着到处找熊,其他人开始还看笑话,逐渐一个两个,也都觉得不对劲。
他们忽然发现,自己也和自己的精神体断开了链接。
这说明精神体至少已经离他们很远了——可没有命令,精神体又怎么会擅自行动?
就算是荆棘寮的植物变异很多,偶尔也会出现些诱捕精神体的陷阱,也不至于海陆空全军覆没吧?
别说是什么狼、岩羊、狐狸、猎犬、白鳍豚……猫头鹰都不见了!
哪去了??
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