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让我再来托你一程。
魔宫又飘起了落雪, 雪屑细细密密,已经在地上铺满了一层白霜。
从灵犀殿回碎星殿的路上,廖忱始终十分冷静。
文人英飞在他身边, 看着他怀里沉睡的颜惊玉, 道:“小狗贼, 你不要冲动,你现在应该让小阿玉先醒过来, 有事情跟他商量着来。”
“让他醒来干什么?”廖忱冷冷道:“告诉他只剩八个月可以活了?然后跟他庆祝一下所有人的成功?!”
“小阿玉不在意这些的……”
“他不在意。”廖忱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在意?若是能活着,谁会想死?”
“……”文人英看着他的颤抖的眼睑, 还有赤红的双目,尽管他很快平息了下来,可他还是看到了对方那一瞬间的崩溃。
……你们不是宿敌么?他心想, 又缓缓叹了口气,道:“但你若是回去,便会动摇因果,他不会记得你为他做的一切……”
“不记得就不记得。”廖忱冷道:“我本就只想与他巅峰一战, 只要他可以踏仙,不记得我又如何。”
“逆转时空,你一定会遭天惩, 你只是一个魔神,而这一百三十三年, 涉及了太多人的因果, 你根本承担不起……你可能会魂飞湮灭, 还有你如今的一切, 你现在已经是魔神了, 如果你回去,你的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也许你会死在下一个百年之中,即便是这样,你也非回去不可吗?”
“我不会死。”
“假如呢?”
“没有假如。”他语气笃定:“我不会死。”
“诛天神劫下来,一道便能让你跌境,两道便能夺你权柄,即便你是凤妖,即便你有朱雀神性……”
“那便让它来。”
他转过了长廊,一路进入充满生活气息的后殿,轻轻将颜惊玉放在了床上。文人英焦急地围着他转来转去,廖忱唤来血兽守在床头,又看了一眼颜惊玉,忽然抬手点在了他的眉心。
文人英忙道:“同烬共亡咒,你,你到底是想让他活,还是想让他死啊!”
“我活,他活,我死,他死。”廖忱直接将神咒印入了颜惊玉的灵台,道:“若我扛不住天惩,他一个人活着,岂不无趣?”
“你,你……你疯了!”
廖忱冷笑一声,起身拉上床帏,绸缎的帐子缓缓飘落,颜惊玉依旧在里面睡得安宁。
在床帏完全合拢之前,廖忱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身后的空间出现了一道旋转的烈焰,它越来越亮,也越来越锋利,化为火刃绞碎了空间,绞碎了时空,无尽流光碎影倾泻而出,又再次被绞得粉碎,旋转着飞向四周。
文人英猛地钻回了乾坤袋,只留下一句:“……好好活着!”
他刚进入乾坤袋,便看到一件又一件的圣级法宝从身边擦过,文人英下意识瞪圆了眼睛:“混沌隐空幡,星幻琉璃盏,虚空灵隐披风……”
全部都是隐匿身形的法宝,他并非是头脑发热准备赴死,而是当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文人英停下来,喃喃道:“不愧是几代魔主的遗产继承人,看来你活下来的把握真的很大……”
隐空幡被他插在腰间,灵隐披风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头脸,星幻琉璃盏化为流光,旋转着在他为他保驾护航,廖忱一头扎入时空隧道,一边运起隐遁诀,一边警惕地屏住呼吸,随时准备应对规则的窥探。
他当然清楚,自己此次回归过去会触怒规则,但他手中的圣级法宝并不少,只要谨慎小心,不被巡时司卫发现,便也不会被规则觉知。
时光化作留影从身边略过,一年,两年,三年……他不断前行,隐遁诀始终流转周身,时刻不敢掉以轻心。
他经历过太多次的生死,每次都是独自一人扛过来,比任何人都知道生命的宝贵。
若能救便救,救不了,就撤——!
他已经尽力了,倘若颜祈非要死,那便是天道不想让他活。
他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越发加速朝外冲去。
时空流动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廖忱一点点地停下脚步,看到了摇光谷飘飞的白幡与黄纸,看到酒肆关于颜府被灭门的讨论,看到了跪在颜家祠堂里面的秦仲游,还有捂脸痛哭的凌丹南和曾华采……
他转过脸去,再次加速。
再次停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摇光谷正在厮斗的众人,看到了杜绮云用尽最后的修为,激发丈夫的天魄,天空被活生生撕开一道裂缝,看到她对握着剑拼命搏杀的颜惊玉嘶声:“爹娘最后护你一程,走!!!”
他看到巨大灵力将颜惊玉卷了起来,看到他挣扎着想要去拉住母亲,看到他眼中泪珠滚落,听到他哭着大喊:“娘——”
他继续往前,看到了天桥之上,颜惊玉穿着崭新而挺括的织锦绣银暗纹素色长袍,发上配着银加玉的头冠发簪,簪上还飘着壶天城里那几年最流行的小仙君羽带,仙气飘飘,又骄矜美好,笑着与秦仲游说着话:“我已经查过了,那天一剑坚渝金石,又重如苍岳,最是配你,此次大荒秘境重启,恰是你夺剑的最好机缘,你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可你伤势未愈……”
“你放心了,我已经用天命术算过,父亲会踏仙成功的,何况,家里还有母亲和一众兄姐呢,不差你一个。”
他看到他站在天桥之上,和三位好友告别,用力挥着手,不忘提要求:“别忘了帮我收集一些鎏金草的草丝,回来让娘帮我做好看的衣服!”
“我们是去拼命的!”凌丹南没好气:“你就知道好看!”
“别忘了别忘了!”
最终还是曾华采笑了一声,双手放在唇边,道:“知道了,还有绮霞草,霜华棉,都记住了!”
廖忱停在了他的面前,他凝望着面前的颜惊玉。那一年的颜惊玉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他的日子实在过得太好,即便已经二十岁了,看上去却仿佛只有十几岁,嫩生生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颜惊玉并未在天桥上久留,很快便飞身跃下,身影蹁跹若惊鸿,落地之时却又十分轻巧,偶尔有路过的世家看到他的身手,都开口笑骂:“伤好了吗你!又在现眼!”
颜惊玉哈哈一笑:“那小魔头怎么可能伤得了我,早好了!”
“小魔头?”有人道:“你跟廖忱到底谁大?”
“当然是我大!”颜惊玉落在河中小船上,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我八月初十,他十月初八。”
“……”满嘴荒唐。
廖忱瞪了他一眼。
他始终停在颜惊玉的身边,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伸出手来到他的时间之中,便会立刻被规则察觉。
他可以在隧道之中隐藏,但只要走出去,就必定会触发规则。
廖忱抿了抿唇,从乾坤袋中将文人英放了出来,低声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给他传消息,让他阻止颜庭轩踏仙?”
当年颜府之所以会惨遭灭门,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颜庭轩踏仙失败,如果他不尝试踏仙,那么颜府就不会怀璧其罪,颜家也永远都是壶天的顶尖世家,颜庭轩是至尊,他便永远都是少主。
踏仙,只要颜惊玉一人踏仙就好了,他就不信,以颜惊玉的资质还能踏仙失败。
“你,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文人英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想了想,摇头道:“你如今在时空隧道,想要与他交谈就必须走出去,无论是传音也好,还是投递消息也好,都一定避不开规则。”
“肯定还有办法。”廖忱开始翻自己的乾坤袋,文人英心情逐渐诡异:“所以,你其实根本没想和规则对着干?”
“我跟规则对着干有什么好处?”
“……那你刚才说,啊,有本事,让他们来——”
在他阴森的注视下,文人英捂住嘴,廖忱冷冷道:“本尊思来想去,我本意是为了杀他,他可以死,我不能死,我还肩负着复兴凤族的希望。”
“……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廖忱继续翻着乾坤袋,忽然取出了一块能量晶体,是他之前逗颜惊玉要把他做成无方石时给他看的那些,他握在手中,看着在街上溜溜达达的颜惊玉,抿了抿唇,正要丢出去,文人英急忙道:“你不刻字吗?”
“刻字规则就知道是人为的了。”廖忱道:“巡时司卫翻遍整个隧道也会把我找出来。”
“那你准备怎么做?”
廖忱看着嫩生生的颜惊玉,安静了一阵,道:“此前我追杀他的时候,曾经意外和他一起被卷入雪域迷障,当时为了合作走出迷障,我们互相定了暗号,将能量石击碎,落地摆成乌龟的形状,便代表前方有幻妖,需要避祸,若是猪尾形状,则代表幻妖防备较低,可以强攻。”
“为何……不简单一些,用方形或者三角代替?”
“本来是这样,谁让他突发奇想画龟骂我,我自然也要骂回去。”
文人英捂着嘴笑了起来,廖忱似乎也觉得当年的两人十分幼稚,他再看了一眼那个眼眸流转,风流俊俏的少年,道:“他那般聪明通透,只要将此石送出,在他面前流淌成龟形,他自会清楚前方将有祸事降临。”
文人英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道:“那我们试试。”
他看得出来,廖忱愿意跟他说这么多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什么信心。
他虽然长得是个小童模样,但到底也活了上万年,哪里能不懂小狗贼的心思,既然已经来到了此处,鼓励一下总没错的。
廖忱安静了一下,终于动手在能量石上面做了标记,眉目微凝,快速地抛了出去。
下一瞬,时空隧道之中蓦地出现了一个提着双斧的混沌人影,廖忱一动不动地蹲在里面,眼睁睁地看着能量石在将要出去的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挡住,落在了碎影重叠隧道之中。
他和小童紧盯着对方,听着那呼呼喝喝的混沌人影在耳畔来回走动,然后,收走了能量石,逐渐消失。
廖忱的脸色非常冰冷。
文人英好半天才道:“……他身边,被规则,限制了。”
“果然。”廖忱的目光朝上望去,双目幽深而宁静。
“何人……竟敢挑衅规则?!”
隧道之中,忽然之间涌入了大量的压力,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在扭曲着流光的时空之中睁开,文人英道:“不是一条规则……小狗贼,你摊上事了。”
“出来!”又一个声音说,分不清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是谁!胆敢在时空之中逗留,出来——!”
一团雷光落入隧道,带着浩瀚神威滚滚而来,像是要泯灭整个隧道之中的所有生灵。
文人英一头扎回乾坤袋,廖忱则毫不犹豫地运起灵力想要往外冲,身体重重地撞在隧道的规则之力上,琉璃盏当即破碎,清楚隐匿无望,他当即将身上的隐空幡和灵隐披风一起收了起来,直接一拳击爆了那团滚滚的雷光。
后退一步,看向天空中一双又一双窥视的眼睛。
“是小魔神……”
“吞了朱雀神性的那个?他的离火已经可以灼穿时空了?”
“他来干嘛的?”
“停在这里,是救颜惊玉的?”
“他们不是宿敌吗?我记错了?”
“不知道啊……”
“少废话,撵回去!”
回溯的时空陡然被迫重新流转,廖忱的身影被瞬间拉向未来,他瞳孔微张,强行用权柄稳住时空,同时再次运起灵力朝外冲去。
“不要不识好歹!”
强大的规则之力开始与他抗衡,廖忱猛地又被朝后拉了几个月,天空雷声轰鸣,一道修长的身影自空中坠落,在雷声之中被生生击溃。
那是正在踏仙的颜庭轩。
廖忱第三次朝外冲去的时候,时间已经又一次朝后,杜绮云抱着天魄,神色恍惚,颜惊玉和一众师兄师姐跪在她身边,双目赤红。
摇光谷一片死寂。
他握拳,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规律级法宝只有另外一条规律才可以破解,为什么他的天命瞳会失效?!你们之间到底是谁想要他死?!”
“他怎么知道我们想让颜惊玉死?”
疑惑的声音传入耳中,廖忱的脸色陡然惨白一片。
他缓缓仰起脸,看向天幕中的那些眼睛,缓缓道:“你们……都想要他死?”
“当然!”一双眼睛稍稍放大,虚空被扭曲,像是有谁朝他走了一步:“规则不需要天命,颜惊玉不能踏仙。”
“……是这样。”在他身后,时间又一次飞速前行,他被迫朝自己时间狂奔而去,“因为天命瞳在他身上具象化了……你们接受不了,他踏仙之后,执掌天命。”
“不该有人执掌天命!”
“天命之人违背了规则本身!”
“我们粉碎了无数个天命之子,颜惊玉不过是其中之一。”
“不必与他废话——”
“他身上有朱雀神性,日后执掌火象权柄,我们还要多多交流。”
“小魔神,我们今日放你一命,且回你自己的时间,不要过问此事——”
“待你完全融合神性之后,你会明白我们为何非要他死。”
碎星殿中一如往昔,颜惊玉依旧在帐中安睡,呼吸轻轻。
空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扭曲,碎影旋涡一点一滴,极速成型,倏地从里面弹出了一道黑影。
廖忱猛地被规则之力推了出来,跌落在颜惊玉床畔,单膝支地,长发散乱,呼吸克制。
他低着头,五指有力地点在地面。文人英从乾坤袋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紧绷而压抑的面孔,“小狗贼……”
廖忱轻轻地呼吸,支撑在地面的手指逐渐收紧,嘴唇紧抿,下颌都因为用力而绷得紧紧的。
“你,你不如,还是……”
“原来是这样。”廖忱的声音很低,他的手指在身边紧握成拳,嗓音沙哑:“是规则限制了他,是规则不允许他登仙,是规则……”
他抬眸,望向前方,眼眸幽深:“毁了他……”
旋转的火刃再次出现,这一次,它的动作急促而尖锐,几乎一瞬间便灼穿了整个时空——
隧道之中,正要离开的规则之目忽然盯住了入口。
有两道光由远而近,一猩红带黑,一银中透金。
“那是什么?”
“魔剑敛锋……还有……”
“渡方……?!”
流光飞速涌动,两把剑同时向前刺出,剑光交融,凝结,绞紧,逐渐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风暴,绞得时空四壁的流光都在朝四周散开。
一双又一双的眼睛逐渐积聚起怒意:“小小魔神,竟敢违逆规则?!”
廖忱的身影猝然出现,在两把剑冲击出的通道之中疾速前行。
“轰隆隆——”
一道紫色雷光迅疾地朝他劈了过来,廖忱拧腰躲过的同时,挥手唤出护身法宝,他只顾埋头前冲,目光死死盯着正在和即将踏仙的父亲饮酒的颜惊玉。
颜惊玉唇边含笑,与父亲撞杯,从表情来看,像是在向温言软语地索要着什么。
“疯了,疯了!”
“天道法则互相矛盾又互相依存,唯有天命独立于其他法则之上,所有权柄皆要为它让道,廖忱,你救他,是在害你自己!!”
“你不想成为朱雀神了吗?!”
廖忱目光如注,又一道天雷狠狠击在他的身上,他躲避不及,身上的护身法宝当即破碎,他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唤出第二个法宝,继续前行。
敛锋与渡方卷着浩瀚罡气劈向了那些眼睛,廖忱在它们飞速远离之前再次来到了时空屏障之前,他盯着外面的颜惊玉,猛地使出全力朝上外面撞击而去。
正在与父亲说话的颜惊玉忽然回头,下一瞬,一道惊雷便狠狠劈向了廖忱。
廖忱闪身,被迫回退了一段时间,再次看到了颜庭轩踏仙而去的身影,不等他再次撞向时空屏障,又一道神劫劈在身边,廖忱快速给自己加了一个法宝,文人英躲在乾坤袋里,飞速地到处游走,将所有护身的法宝排成队地放在乾坤袋里,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他没想到廖忱都已经被赶了出去,规则都已经放过了他,他竟然还敢再来!
他和颜惊玉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这是要为了颜惊玉去死吗?!他刚才不是还在说,和规则对着干的人是傻子吗?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呢!
他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只不断地将护身法宝排排往前,颤颤巍巍:“小狗贼你一定要撑住,撑住啊……”
廖忱第三次回退时间,看到了颜惊玉抱着父亲的灵位,垂首落泪。
他咬紧了牙齿,唇角逐渐溢出鲜血。
……我会帮你。
若所有人都想要你死,我便偏偏要让你活。
若规则不许你踏仙,我便拼尽全力助你。
能杀你的只有我,旁人不能奈你何——
敛锋和渡方再次结合,不断地绞着时空中的留影,磅礴剑意汹涌地逼向那些眼睛,那象征着无穷戾气的猩红,还有曾经承载了无尽福泽的银华,将整个时空都绞得轻轻颤动。
规则之目越来越怒,廖忱一次又一次地回退着时间点,听到他们愤怒的声音:“蝼蚁之辈!!!”
“蚍蜉撼树!!!”
“执迷不悟!!!”
廖忱一言不发地撞击着屏障,他不断地躲避着神劫,不断地尝试着后退,一个时间点不行,那便下一个时间点,下一个时间点不行,再下下一个时间点!
而随着时间点的不断回退,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他又一次看到了假扮成自己和颜惊玉交手的易容者,看到颜惊玉扯去了他的兜帽,神色先是愕然,又猛地脸色一沉:“你不是廖忱——”
又一次看到了他白衣染血,与一群假扮魔族的黑衣人搏杀,看到他因为内丹受损而被人击倒,看到他愤怒而奋力地蹬开身上的人,看到他即便身负重伤也要竭力解救同门的身影,看到他的母亲再次激发天魄,天空被雷劫撕裂……
他不断地后退,可心中的愤怒却越来越深。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一退再退,明明他是来挽回一切的,明明他是来提醒他避祸的,明明他想要阻止颜庭轩踏仙,明明他想让他像以前肆意鲜活、众星拱月……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竟然在规则的压制之下不断后退,他竟然眼睁睁看着那些事情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地重现。
他掌握了朱雀权柄,就只能做到这样吗?
可却又有另外一股力量在质问他,你还能做什么?在神劫的力量之下,你还能做什么,现在退出隧道才是最聪明的做法,你不是很清楚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吗?廖忱,你往日惜命的劲儿去哪儿了?
修真一道不就是这样,你当年在玉中被困了那么多年,又独自将自己困了那么多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要隐忍就好了,只要隐忍!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他们说的不对吗?
蝼蚁之辈,蚍蜉撼树,执迷不悟……
你在执迷不悟些什么?!
颜惊玉值得你如此冒险吗?
他值得你和规则对着干吗?!
为了与他一战,真的值得拼上性命吗——?
廖忱,逃啊——!!!
他心中两股力量在不断交锋,可身体却在不断地回退着时间点,他盯着外面的颜惊玉,感受着乾坤袋中的护身法宝正在一个接一个的碎裂……
”诛天神劫,一道就能让你跌境,两道便能夺你权柄……”
要逃。
要逃啊廖忱——
你在做什么啊!!
他不断地撞击着屏障,这一刻,他清楚自己又一次被妖性主导了。
他的本能在驱使他做出这些反应,他不想让颜惊玉死,他脑中不断地闪过了那张含笑的温柔的狡黠的高傲的骄矜的委屈的无助的……还有那次收服血兽之后,他出口中伤对方之时,他醉酒之时,嗓音沙哑:“我能怪谁……”
当得知他的天命瞳被屏蔽的时候,他便已经意识到,有人动用了规律级的法宝,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所有的规则都想要让他死,所有的……
因为他一旦晋升仙阶,就是天命的执掌者,天命,凌驾于三十六规则之上,是与天道连接最紧密的规律之一。
那些人在怕他……
三十六条规则,廖忱啊,你拿什么跟他们抗衡啊,你拿什么拯救颜惊玉啊,你要死在这里吗……
你在玉中困了这么多年,你要为了颜惊玉,去死吗?!
他蓦地再次回退,最后一次了,再为他拼上最后一次,最后一件法宝碎裂,便退,永远退出去!!!
颜惊玉不值得,不值得……
他抬眸望向外面。
撕裂的雷劫将他送了出去,他浑身扭曲地跌落在不知名的悬崖旁边,狼狈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伤得好严重,即便是无尽海的时候,他都未曾露出这样绝望的神情。
他看着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看着他凝望着天空的裂缝,无力地伸着手……
“天命不该存在!!!”
他的耳畔,依旧雷声轰鸣,伴随着那些人愤怒的声音:“天命之道,有违因果权柄!!!”
“天命之道,有违序位权柄!!!”
“若司命君成,则规则皆改!!!”
“他会将所有人踢下规则!!!”
最后一件法宝应声而碎。
廖忱蓦地再次撤退——
……我帮不了你,颜祈,我帮不了。
他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带着兜帽和面具的人来到了他的身边,从体型来看,不是少年,便是女子。颜惊玉神色迷蒙,他受了太重的伤,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此刻接近他的人究竟代表了什么。
他眼睛茫然地半睁着,他脸上皆是鲜血,喃喃地伸出手去:“救,救我……”
面具人朝他伸出了手,他的手指洁白,纤细,逐渐伸向他的时候,慢慢收起了除了食中二指的所有手指,廖忱看到了他中指侧面,靠近无名指处的一颗红痣。
——“剜我天命瞳之人,在我身上浇了化骨水。”
——“他戴了面具,我分辨不出。”
——“但我知道,他右手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缝之间,有一颗痣,红色的,长在中指侧方……”
“阮清婉……”廖忱的浑身猛地毛发直竖,瞳孔收缩,重瞳隐现:“阮清婉——!!!”
“噗——!”
鲜血喷涌而出,一道雷劫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他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光影之中,吐出一口鲜血,却仿佛感觉不到肺腑的疼痛,仍然在盯着外面的颜惊玉。
那双手指在他迷蒙的神色之中,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的眼睛。
他的惨叫在雷劫的轰鸣之中听不清楚。
那人按住了他的额头,强行地抠入他的眼睛。
“砰——!”
廖忱蓦地全力撞击向了屏障,屏障纹丝不动,同时又有一道惊雷劈在他的身上,将他重重劈倒在屏障之前。
文人英站在乾坤袋内,看着已经被用光的护身法宝,神色惊恐:“小狗贼……”
“不许,不许……”
廖忱浑身发麻,看着他无力地推拒,看着他眼中的鲜血沿着鬓角滑落,看着对方得手一枚之后,又毫不留情地伸向另外一枚。
“不许——!!!!”
廖忱疯了一样朝着屏障撞去,他嘶吼着:“不许……噗——!”
惊雷霍然砸在他的身上,将他一下子击倒在屏障之前,后方的规则似乎又在说些什么,廖忱却坚定无比地爬了起来,他盯着那双手指再次刺穿了他的眼睛,双目赤红,颈侧的脉搏正在不断地跳动,羽翎若隐若现——
“阮清婉,我会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狰狞的羽翎刺穿了脖颈,他运起所有的力量击向屏障,屏障被击出裂纹。
“他妖化了……”
“畜生不就是这样?”
“凤族可是最难杀的!”
轰鸣的雷声朝他劈来,廖忱却不管不顾,只专注地盯着外面。他非常清楚,他延迟打碎屏障一分,颜惊玉就会多受一分苦痛,如果,如果他选择在颜惊玉和父亲说话的事情打破屏障,那么他颜惊玉便不会承受这一切。
怪他……
怪他一退再退,才会让一切场景重现……
他扑倒在地面,又一次爬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朝着屏障撞去。
他看到他颤抖着抬起手,想要去捂住自己的眼睛,却因为剧痛而不敢真正去碰,无助地颤抖着,全身都在努力蜷缩。
他看到阮清婉直起身体,高高在上地盯着地上的颜惊玉,像是在欣赏着一出好戏。
他看到她取出了一个新的药瓶……
化骨水,是化骨水……
廖忱的表情扭曲了起来,他被劈倒下去,眼前陡然一片漆黑,失去了护身法宝之后,以肉身强行抵抗天劫,他也已是强弩之末。
这一道天劫直接撕裂了他的魂魄,他先是感觉自己魂魄被分成了两半,接着又被分成了四片,然后是八片……每一片都在朝着不同的方向拉扯。
他强撑着站起。竭力去撞击屏障,屏障龟裂的痕迹越来越大,越来越鲜明。
阮清婉忽然抬头朝空中看了过来,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能从对方的肢体上看出她的慌乱和疑惑。
“我会杀了你——”
廖忱盯着她:“若本尊出去,定让你不得好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意念实在太强,阮清婉动作飞快地将化骨水倒在了颜惊玉的身上,滋滋的腐蚀声从他身上响起,耳畔的天雷动静实在太大,他听不到颜惊玉是不是在哭。
还好,听不到……
他红着眼睛,跪在屏障之前,任由天雷一次又一次地砸在身上,将所有的神力灌入拳头,“颜惊玉……”
“我又来,救你了。”
轰隆隆的雷鸣之中,他终于击碎了规则的屏障,一下子来到了他的时空。
后方传来规则的怒吼:“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救他了吗?!”
“天真!!”
“有我们在,你休想碰到他!”
悬崖上方,现出了时空的虚影,他们一个躺在地上,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量,一个伏在空中,明明只是一片虚影,却还在竭力伸出手去。
时空之中,雷声轰鸣。
可颜惊玉什么都听不到,他不知道此刻有人跨越了一百三十三年前来,正在试图将他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仙君,他也不知道有人正在为他扛着三十六道规则的神劫,竭力对他朝他伸出拯救的手来,他更不知道,那个人,是他此生之敌。
因为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轰轰轰轰轰!!!”
连续多道神劫疯狂劈下,敛锋忽然冲了过来,挡在了廖忱身上,直接被劈了出去,重重砸落在颜惊玉的身边。
颜惊玉蓦地偏了一下头,他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触碰。
他的意识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像是被灌了几千斤的麻药一样,可他不敢发出声音,只是直觉地伸出手去。被化骨水灼烧的手指划过地面,碎碎的石渣进入了他的伤口,他也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魂灯被挖走,让他失去了一切的感知能力。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隐匿掉了一样,又像是被关入了一望无际的囚牢。
“颜惊玉……你听不到了吗……”
他回答不了,因为他真的听不到。
一滴泪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神色迷蒙而恍惚,廖忱哑声道:“你的触觉也消失了吗……”
他同样回答不了,他又安静了下来,瑟瑟缩缩的,因为他不知道他的直觉究竟是好是坏,他觉得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但他不知道,身边的东西到底是来救他的,还是来害他的。
他不敢出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太阳底下,还是躲在什么东西下面,各种感知的缺失让他变得极度不安全感,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落在廖忱眼中,却只有迷蒙。
“怎么办,根据天惩,他穿越一百三十三年,我们最多引下一百三十三道神劫,若弄不死他……”
“朱雀,当真如此难杀?!”
“我不信他不死——!”
“轰隆隆——”数道神劫一起聚拢,文人英缩在乾坤袋里,哆哆嗦嗦地道:“不好了,他们在积蓄神劫,他们想要杀你,即便是朱雀,这一次爆发的力量你也抗不过去的……”
“颜惊玉……”廖忱的身影和时空一样重叠在虚影之中,他又一次拼命地伸出手去,动作之间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脸庞痛苦,额头因竭力而浮现出青筋:“把手给我,求你,给我……”
上百道雷劫在时空之中酝酿,一点点地积累,越来越粗,越来越大,逐渐犹如小山一般恐怖,神威压顶。
光是那恐怖的威压,已经让廖忱周身的皮肤开始快速液化。
他抿紧嘴唇,只是再次开口:“颜惊玉,把手给我,给我……”
乌发在雷光的压力之下根根飞起,缠上脸颊,廖忱努依旧朝前伸出手去,神色越来越痛苦。
雷光在上面不断凝缩,旋转,从紫白转为深紫,逐渐只能看到银蛇在其中飞速流窜。
他的肌肤开始快速膨胀气一个又一个的血泡,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下方涌动,咕嘟咕嘟,将衣服灼穿出一个又一个的破洞。
“颜惊玉……”廖忱近乎绝望地喊他,嗓音沙哑:“颜惊玉,你看看我,我来救你了,颜惊玉……”
紫雷浓缩成水桶大小,里面的银蛇逐渐粗如手臂,文人英在乾坤袋里抱起了脑袋。
“颜惊玉——!!!”
颜惊玉猛地仰起了脸。
紫雷轰然落下,廖忱的身躯在它的急促靠近之下,肉身炸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颜惊玉忽然朝虚空中伸出手去。
“啪——”
手掌相贴,那一只手分明白骨斑斑,被腐蚀的极其严重。
也没有任何力气可以收拢手指,去大力握住另外一只完好的手。
只是虚虚地半弯着。
廖忱的身影却在与他接触的那一瞬间,猛地由虚转实。身后紫雷炸出灼灼白光,犹如正午金乌爆燃,可时空虚影却在变淡,消失,彻底不见。
廖忱握着他的手,动作很轻地在掌心之中笼罩上了一层灵力,隔着灵力虚虚握着他。
颜惊玉面朝上方,仿佛在看着他,又仿佛在透过他看向其他地方。
下方的人早已体无完肤,上方的人同样伤痕累累。
一个感知全无,一个痛彻骨髓。
“颜惊玉……”廖忱开口,动作轻柔地从空中落下,始终隔着一层灵力,托起他的身体,嗓音温柔的仿佛梦呓:“让我再来托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