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修)
接下来一整天, 谢让都没见到宇文越。
就连派人去他寝宫打听,得到的回应都是,圣上有重要事务要处理,暂时不见任何人。
从谢让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 还是头一回吃到宇文越的闭门羹。
但宇文越铁了心不见任何人, 谢让也无可奈何。
翌日, 与西域使臣的商谈还要继续。
谢让此前已将穆多尔的要求转达给了负责商谈的大臣,众臣虽有些疑惑, 不知为何陛下忽然改了主意,但仍依照信函所示, 在商谈中适时让了步。
这回,穆多尔总算没再反对。
商谈进行得很顺利, 但两国贸易, 有太多需要考虑的关节。待一项一项商定完毕, 已经是三天后的事。
这日午后, 谢让乘御辇来到御书房。
刚走进院子, 便被人拦住了。
“谢大人, 您怎么来了?”常德忠笑容满面,挡在谢让面前的身形却没退让半步,“若是有关西域贸易一事,圣上今儿个早晨已经听礼部的大人们禀告过了, 不劳您费心。”
谢让:“……”
谢让面无表情:“我来过问陛下功课, 也不成吗?”
“谢大人哪里话,您要过问功课, 哪里有人敢拦。”常德忠赔着笑, “只是圣上这两日事务繁忙,暂时抽不出身, 所以……”
他顿了顿,又道:“圣上吩咐过,没有召见,任何人不得踏入御书房半步,奴才也不敢违抗圣命啊!”
召见。
以往谢让想见他,什么时候听过召见?
谢让问:“陛下究竟怎么了,与我说实话。”
“这……”常德忠神情犹疑片刻,“圣上一切安好,谢大人何出此言?”
一切安好会连着好几天都躲着他?
明明上午连礼部的人都见了。
谢让抬眼望向前方紧闭的门扉。
御书房的房门不比寝宫的大门厚重,那一扇薄薄的门扉根本挡不住院子里的话音,他知道,宇文越听得见他来了。
听得见,却不肯见他。
谢让眼眸垂下,最终没有多说什么:“罢了,他不肯见我,我走就是。”
常德忠躬身行礼:“谢大人慢走。”
常德忠毕恭毕敬将谢让送出了门,一直看着御辇远去,才转头回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宇文越正负手站在门边,低着头有些出神。常德忠推门进去,险些迎面撞上,吓得踉跄一下:“陛下恕罪!”
“是朕吓到了你,何罪之有。”宇文越淡淡应了一句,转头往屋内走去。
常德忠小步跟上:“陛下,谢大人已经离开了。”
“听见了。”宇文越在桌边坐下,道,“你也下去吧。”
常德忠没动,又低声道:“谢大人……似乎很担心,陛下,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还用你说?”少年陡然扬高了声音,“真以为朕不想见他?”
宇文越好几天没和自家老师说上话,本就心烦意乱,一点就炸:“朕如今这样,怎么见他?”
什么狗屁抑息丹,不过是与谢让共处一夜,竟然会因为吸入了太多对方因动情散发的信香,而说失效就失效。
失效就罢了,可压抑了半年多的身体,竟比刚分化时更难控制。
要不是怕吓到他……
宇文越深深吸气,勉强抑制住烦躁的情绪:“冯太医那边还是没有进展?”
“这……”常德忠迟疑片刻,“要不,再派人去太医院问问?”
宇文越眉宇紧蹙:“今早已经去过一次了,三番两次派人去太医院,你生怕太傅看不出问题?”
常德忠悻悻闭了嘴。
宇文越心中烦闷,又无处发泄,只得冷声道:“下去。”
常德忠:“是。”
直到暮色四合,宇文越才走出御书房。小太监抬来御辇,要送他回寝宫,可御辇刚走出没多远,又陡然停下。
“陛、陛下……”
宇文越原本正在御辇内闭目养神,听见这动静就预感不妙,掀开御辇前的幔帐朝外看去。
谢让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悠悠朝他投来一道视线。
宇文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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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御花园金黄满地,湖心吹来的风带着寒意,谢让偏头轻轻咳嗽。
宇文越叫人拿来件斗篷,迟疑片刻,还是亲自上前帮他披上:“这几日天气本就下凉得厉害,穿得这么少,不怕生病了?”
他瞥了眼跟在谢让身旁的小太监:“怎么伺候太傅的,回头自己去领罚。”
盛安腿一软:“陛下恕罪!”
“行了。”谢让坐在凉亭中,挥手示意盛安退出去,神情依旧淡淡的,“陛下日理万机,我身边的人,我自己会管,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宇文越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对方略显苍白的面容上。
谢让身体不好,今日也不知在外头等了他多久,双手都是冰凉的。宇文越看得心疼,低声问:“你……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怎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不能见你了?”谢让反问。
宇文越默然。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谢让面前坐下:“老师是不是想我了?”
谢让:“……”
少年脸上顿时换上了一副欣喜又得意的神情,他将那双冰凉的手握进掌心,软声哄道:“老师别生气,最近是真的很忙,不是故意冷落老师。待过几日,事情告一段落,我一定向老师赔罪,好不好?”
半年多的当政给宇文越带来的进步不言而喻,他早学会在外人面前如何控制情绪。少年神情态度皆是滴水不漏,谢让与他对视片刻,霍然将手抽出来。
“阿越,与我说实话。”谢让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可不会相信宇文越会忽然对他态度大变,世上哪有这样突兀的转变。若是半年前,谢让或许还有机会利用原先留下的眼线和势力,去查上一查。
可如今,他已将所有眼线从宇文越的寝宫撤去,这人什么都不肯说,在这深宫当中,谢让就是想查也不容易。
宇文越垂下眼:“老师是在担心我吗?”
谢让:“你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会担心你。”
宇文越又不说话了,谢让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下来:“阿越,先帝命我为太傅,便是将你托付给我。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如今唯一的长辈,你遇到任何事,都可以与我商量,不必瞒着我。”
“长辈?”宇文越轻声重复,抬起头来,神情略微怔然。
谢让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不然呢,我不就是你的长辈?”
宇文越垂在身旁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他眼眸垂下,眼底闪过一丝讽刺般的笑:“怀谦,事到如今,怎么还在说这种话?”
谢让:“……”
“谁家长辈,会与晚辈这般相处?”宇文越站起身来,走到谢让身边。他一手扶着石桌边沿,弯下腰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先帝将我托付给你的时候,想过你会把我教到床上去吗?”
宇文越还从没有对他说过这么冒犯的话,谢让想也不想一巴掌扇上去,却被对方轻易抓住了手腕。
“放手!”谢让面色忽青忽白,脖子到耳根飞快爬上了薄红。他脸皮儿薄,羞恼时最为明显,宇文越早就发现了。
少年含着笑意,又靠近了些。
谢让沉声道:“宇文越,你发什么疯?”
他们现在是在御花园,虽然太监宫女们都站得远,可他们的一举一动仍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说的话不会被人听去。
宇文越丝毫不在意这些,他抓着谢让的手腕,垂眸看着他:“怀谦,我不想逼你。”
谢让皮肤娇嫩,轻轻一捏就是一道红痕。宇文越松了手,指腹怜惜地拂过被他捏红的手腕:“所以,你也不要逼我。”
怎么还成逼他了?
他不就想知道他最近是怎么回事吗?
谢让气急。他用力将手抽了出来,站起身:“你若不想让我管,我不管就是了。就当微臣今日多事,先告退了。”
说完,逃似的离开了凉亭。
宇文越目视他走远,才收回目光,缓缓舒了口气。
空气中,淡淡梅香因为主人的恼怒变得浓烈。宇文越闭上眼,忽地用力一拳砸在面前的石桌上,溅出些许碎石。
来自血液深处陌生的冲动一刻不断地叫嚣着。
抓住他,占有他。
让他永远不能再说出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让他……付出代价。
鲜血从变得麻木的手心流淌下来,宇文越颤抖着伸出手,端起桌上冷透的茶水灌了进去。
不能那样做。
原本,就是为了让他能够接受自己,不再误解那一切只是信香与标记产生的错觉,他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克制信香。
何况……他的身体受不了的。
答应过,不会再弄伤他了。
宇文越低下头,在石桌旁颓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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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让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没有再与宇文越见过面。就连平日每隔几日会有的讲学也不去了,成天窝在昭仁殿看他的话本子。
与西域的商谈已经结束,西域使臣不便在京城待得太久。
使臣离京前一日,穆多尔又将谢让约了出来。
信是托宫人偷偷送到昭仁殿的,谢让没知会任何人,直接独自溜达着,去了心中所写的宫门外。
果真见到了等候多时的西域王子。
可见面后,对方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你身体好些了吗?”
“啊?”谢让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蒙了。
“我听说,你与大梁皇帝起了争执,他对你动手,还将你关在后宫不闻不问。”穆多尔眼中满是担忧,“现在好些了吗?”
谢让:“……”
哪个狗奴才又在乱传!
谢让耐着性子解释:“殿下误会了,我与圣上并无争执,也……也没有动手,更没有被关起来。”
“可是昨晚的践行宴他都没让你来!”穆多尔愤愤道。
谢让:“……”
他这段时间在昭仁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宇文越不来找他,也没派人来给他传过信,他甚至不知道昨晚给西域使臣办了践行宴。
“怀谦,你还是与我走吧。”穆多尔劝道,“大梁皇帝定是还在忌惮你。他现在敢如此冷落你,未来就敢真的把你关起来。你如此傲人才华,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困在这深宫?”
谢让敛下眼,没有回答。
“怀谦,我看得出来,你不想留在这里。”穆多尔道,“你若当真没有一点心思,那天夜里你就会拒绝我了。不说是否要为月氏卖命,至少……你是打算离开京城的,对吗?”
他自然是早有打算。
否则,他在这半年来,为何要刻意削弱自己的势力,为何要减少上朝与干预政事的次数。
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宇文越能尽早掌权,稳定局势。
半年过去,朝堂的局势果真如他所想逐渐稳定,就连与西域的合作也已步入正轨。眼下甚至连讲学都已经停了,他存在与否,对宇文越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看上去,这似乎的确是个离开的最好时机。
他原本,就计划着要走的,不是吗?
现在不走,难道,还要继续与宇文越纠缠下去,让那小兔崽子越来越疯吗?
可是……
谢让沉默了很长时间。
秋风卷着落叶纷纷扬扬落下,散落在二人身边。
许久,谢让轻声道:“伴君如伴虎,我从来没想过,会永远留在这里。”
穆多尔眼底闪过一丝喜色,上前半步:“我可以带你离开,不去西域也行,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先住下,再从长计议。”
软硬兼施,正中下怀。
不得不说,西域挖人是有些手段的。
难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一个小小的月氏国发展至此。
谢让不置可否,只是摇了摇头:“我要是跟着你走了,西域与大梁这合作,就达不成了。”
非但合作达不成,要是让宇文越知道,谢让是被穆多尔带走,恐怕会直接派兵踏平西域。
“这……”穆多尔猜到他的意思,有些困惑,“大梁皇帝当真对你忌惮至此,就算我们答应,永不与大梁为敌都不成?”
他大概是完全误会了宇文越和谢让的关系,但谢让也没打算解释,无奈笑了笑:“嗯,他就是这么小气。”
穆多尔皱眉思索起来。
“使臣明日就要离京,我无法再多做安排。”穆多尔道,“这样吧,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你找机会再去一趟我们那日去过的茶楼,在甲字二号房内泡上一壶茶,将一杯斟满茶水的白玉杯放在窗前。我的人会来找你,安排你离开京城。”
谢让有些诧异:“月氏竟有能力,在京城内布置至此?”
“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当然得想想办法。”穆多尔坦率地笑道。
谢让忍了忍,还是提醒道:“殿下,中原人可不会轻易将那两个字挂在嘴边,您总这样说话,会招人误会。”
“是这样吗?难怪近来总觉得有些人看我的神情怪怪的。”穆多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叹气,“看来我要学的,还有很多啊。”
谢让犹豫了一下,最终放弃了细问他究竟与多少人说过类似的话,又引起了多少误会。
穆多尔今日是偷偷来与谢让见面,不便久留。但临走之前,还是与他确认了很多次,叫谢让别忘了暗号,叫谢让一定要来。
谢让只是点头应允,没有多说什么。
二人道了别,谢让穿过长长的宫闱,裹着厚重的狐裘缓慢往回走。
这段时间天气越发寒冷,几场秋雨过后,京城就像是入了冬。谢让耐不得冷,前几天夜里还被冻得睡不着觉,大半夜叫人给他汤婆子。
不过那晚之后,宫中便处处烧起了地龙,尤其昭仁殿内,暖和得与夏日没什么区别。
谢让撤了宇文越宫中眼线,害得现在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宇文越倒好,开始处处监视起他来了。
谢让悠悠叹气,独自溜达着,没急着回宫,很快到了另一个地方。
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