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5)
竹心木一眨眼睛,哼地笑了一声:“什么人格分裂?”
他起身,抬起胳膊拽了下一个蛐蛐窝,突然之间,所有悬挂下来的蛐蛐窝全变成了一只只手机——黑的,白的,红的,蓝的,绿屏的,翻盖的,触摸屏的,各式各样。所有手机屏幕都一齐亮了,所有手机都在发出短信提示音。
怜江月听得头疼,放下了束在脑后的长发,遮住了耳朵。行山也是头昏脑胀的,皱着眉道:“你就是木心竹吧?你刚才在床上躺下后,人就没动过,睡了会儿醒来就变成了竹心木,这不就是人格分裂吗?”
竹心木在那些发亮发响的手机间穿梭,一会儿戳戳这个,一会儿按按那个,笑眯眯地看着行山,道:“我不是人,我怎么会人格分裂?”
怜江月道:“那你是什么?”
竹心木又笑眯眯地看着他了,眼珠那么滴溜溜一转,将他浑身上下好一通打量,道:“好啊,人杀不死我,就找一个活死人来杀我,亏他找得到。”
“活死人?什么意思?”行山着急问道。语:木一希:木。
竹心木这时走到了那张木桌边,在桌上一拂袖子,那木桌上登时变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两台平板电脑。他将平板电脑竖起来,放在笔记本边上,打开了笔记本,放下油灯,点开一个空白文档,噼噼啪啪就开始打字,嘴里说着:“怜江月,在你的影子里有一个很邪恶,充满了憎恨的人,很快你也会变得和他一样邪恶,一样充满了憎恨。”
他说的话和木心竹一模一样。而且他竟然还知道他的名字,怜江月就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行山警惕地看着那些手机,道:“你刚才用手机发了些什么出去?发给谁?”
他担忧了起来,难不成他和怜江月的行踪在江湖上走漏了风声?这个竹还是木的也是江湖中人?这些手机是他用来和外界联络沟通的?他刚才和谁透露了什么?
那些手机还在响,外头吹进来一阵微风,竹心木搔了搔头皮,专注地打着字,说道:“放心,你们在这里的事,还没有什么爱管闲事的人知道。我呢是一个树妖,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树不知道的?你们看这座山上,一棵再普通无奇的树其实也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寿命了,它们还在不断地生长,不断地获取风里吹来的信息。”
“树妖?”怜江月和行山齐刷刷看着竹心木,几乎是异口同声。
竹心木抬起眼睛,冲着满桌的东西抬了抬下巴,瞄着他们,嬉皮笑脸地说:“不然我是变戏法的?”
行山就悄悄地用脚踩了踩那木桌底下的地,又悄悄摸了摸木桌底下,地是实心的,木桌底下也并没什么机关。桌上的东西莫非真的是这个妖变出来的?这世上真的有妖?
怜江月道:“我相信你不是木心竹。”
竹心木嗤了声,继续打字。
这个竹心木虽然和木心竹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从说话的语气和神态来看,却完全是两个人。木心竹总是很阴沉,眉宇间怨念深重,竹心木总是笑嘻嘻的,透着一股玩世不恭。
怜江月又道:“你说你是树妖,那你今年多少岁了?你是……秦朝时成的妖?”
他想起了行山的那张手绘地图,那些民间轶闻……秦朝濮阳,这竹木妖障的故事就始于那处?
竹心木舔了舔嘴唇,桌上变出了一杯热茶,他一看怜江月和行山,笑了笑,桌边多了两张椅子,一杯热茶变成了一个茶壶,还多了两个茶杯出来。
他道:“你们做了很多调查嘛。”
行山摸了摸椅子,又摸了摸茶杯,都能摸到,他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里头的茶水,竹叶泡的茶,润喉,甘甜。他是哑口无言了,可一看怜江月,一看他的右手,又觉得世上有妖这件事似乎并非那么难以置信。况且此时纠结竹心木的身份对打探消息,解决无藏通这个麻烦并无什么益处。行山坐下了,握着茶杯,看着竹心木道:“我感觉您比那个木心竹要讲些道理。”
竹心木笑着喝茶,道:“你想说什么?”
行山道:“我想您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那不知道能不能借您的生死两判笔一用?”
怜江月也坐下了,他的影子抖动了两下,硬邦邦地竖在草屋的墙前,只伸出一条黑线和他的脚底连接着。竹心木道:“生死两判笔在木心竹那里。”
行山道:“可他说笔在您这里……”
竹心木哈哈笑了两声,道:“他是这么说的?他骗你们呢,笔就在他那里!你们杀了他,就能拿到笔了,拿到了笔,我就能帮到你们了。”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笔记本上,继续打字。
行山又开了口,道:“您是妖,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方式可能和我们这些寻常人不一样,您说的这事情吧……按照我的个人判断,杀了木心竹难道不就等于杀了您吗?还是在木心竹使用这具肉体的时候杀了他,他就是死了?您完全不受影响?”
怜江月道:“这么几千几百年来,你们难道都用着同一具肉身?”
竹心木望向怜江月,手上打字的速度不减,道:“先回答你的问题,”他的眼神却一敛,改口道,“不,你先回答我的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九曲珠是不是真的很厉害?九曲珠落地的时候是不是会像花瓣一样散开?”
怜江月看着竹心木,更笃定相信他非妖即精怪了,这亲眼目睹过九曲珠一事他可从没和任何人透露过。可他也不打算在此时此地透露,他就不回话。
竹心木见状,点了点头,连声道:“明白明白,你答应了别人不能说,那好,我再问你,当今暗器里九曲珠排第一,你有意见没有?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怜江月想要转移话题,问道:“你一直在打字,在写些什么呢?那些寄出去的书稿都是你写的吧?”
竹心木嘻嘻一笑,搓着手,把笔记本转了过去,指着屏幕和他们道:“《新编兵器谱》,我这不看你们俩来了,正好给我当下顾问嘛。”
行山一瞅,笔记本屏幕上写的是:暗器排行,第一,九曲珠,第二,砸死王重阳的靴子。
“砸死王重阳的靴子?”行山眨着眼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竹心木咂咂嘴,拿过一个平板,按了按,扔给了行山,平板上开始播电影。《东成西就》。
怜江月也瞅着那笔记本屏幕:“暗器,第三名,潮州毒苹果……”
竹心木又开始咂嘴巴:“你们做人真的好没趣味,看看,看看。”
他不停指扔给行山的那台平板。怜江月就和行山凑在了一起看电影,行山忽而一拍脑门,道:“哦!你就像如来佛祖的灯芯!”
他兴冲冲地道:“你和木心竹是不是就是为了争这具肉身的所有权,斗得你死我活?山上那些陷阱是你们弄来陷害对方的吧?你们难道不怕伤害了这具身体吗?其实何必对一具身体这么执着?我给你再找一具肉身,你把木心竹的魂魄转移到那具肉身,你们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怜江月迷惑了:“如来佛的灯芯?”
竹心木笑着道:“什么你们?是他!是他总想我死!我嘛……”他把笔记本转了回去,道,“还是先回答怜江月的问题,这么千百年来我们也并非一直都用一具肉身。
“我既是树妖,也是竹妖,我是一棵空心竹里长出来的树,树长了些日子,又成了空心,空心树里又长出了竹子。这就是我和木心竹的关系。我们修炼成人形后,确实总是在争夺这具肉身的使用权,木心竹是竹子,竹子能制箭,杀人的东西,他就处心积虑想要杀我。我呢?我是树,树造纸,造笔,喜欢在一个地方生根,我就只想记录下我听到的所有故事,但我也不想死。我们斗了许许多多年,直到三百年前,我们意外得到一支生死两判笔。”
行山和怜江月听到这里,都盯牢了竹心木。
竹心木摇头晃脑地说道:“生死两判笔,一笔判下,能将纠缠不清的魂劈开。”
“又听闻扬州想家有人能缝皮绣面,我们就下了扬州,重金订制一套精作皮囊,皮囊做好,我们用生死两判笔劈开了纠缠在一起的魂魄,竹心木不愿离开这具肉身,去用那皮囊,我就钻进了那皮囊里。他和我也就相安无事了。
“皮囊非常合用,可惜的是,两百多年过去,那皮囊终究还是腐烂了,而想家也再没有人有那样的手艺,现在他们嘛,顶多能作作人皮面具。”
竹心木喝了口茶,一瞥怜江月:“你还没回想家看过吧?“
怜江月低声道:“你当初该多订做几套。”
竹心木朗声笑道:“你以为这玩意儿做起来很容易?那人皮都是用鲸鱼油熬的,缝合的线那都是用十年才开一次花,结一次藕的白月荷花结出来的嫩藕的藕丝搓出来的,作一具得耗三十年,给我们作的老师傅做完一具就一命呜呼了,没人再有他的手艺了。”
他接着道:“皮囊腐烂后,我就又回到了这具肉身里,这事没得我选,我一睁开眼睛,一摸脸皮就知道我又回来了,木心竹气得要死,现在对我真的是恨之入骨了。我一直隐匿行踪,就是不想被他找到。每过两年,他用这具肉身比较活跃的这两三个月里,我就会到处云游,不想被他发现我把家安在哪里,他呢就到处找我的老巢,然后在周围设下各种陷阱要置我于死地。你们看,前几天被他发现我现在住在这里,他就到处设陷阱,殃及的不还是普通人?我本来是想和他和平共处的,但是也被他弄得很烦了,所以我现在也很想他死。”
“那你可以一直云游吧?”怜江月道。
竹心木一拍自己的腿:“都说了我是树,你见过树经常挪窝的吗?人挪活,树挪死,云游两三个月已经很耗费我的精力了,我必须有个能扎根的地方让我过个一年半载安稳日子,说实在的,要是可以,我真想一直待在一个地方,这座大山我很喜欢,但是被他发现了,我也住不下去了,等他活跃的这段时间过去,我就要走了。”
怜江月问道:“要是没办法过上一年半载的安慰日子,你会怎么样?”
“我就没法静下来写故事啊!”
怜江月嘀咕道:“我还以为会伤及性命……”
竹心木叱道:“可笑!这难道不比伤及性命更严重?”
行山忧愁道:“没有和平使用同一具肉身的余地了吗?”
竹心木打了个哈欠,看着行山道:“再回答你先前的问题。”
“怎么样才算杀死他,我也不知道,他没杀成功我过,我也没杀成功他过,所以他不断地尝试,不断地找杀手尝试,现在找上了你们。”
行山凝神思忖了番,道:“他不愿离开这具肉身,那不然你离开这具肉身,然后想办法杀了这肉身,或许他就也跟着死去了?”
竹心木道:“这肉身是杀不死的。”
他笑着说:“你们凡人常把灵魂挂在嘴边,对你们来说,肉体会消失,灵魂似乎是不灭的,不过对我们妖来说,不灭的是修成的肉身,肉身在,妖心就还在。”
行山木然:“那这生死两判笔……我们是拿不到了?”
怜江月对竹心木道:“你说木心竹骗了我们,你又怎么证明你没骗我们?你怎么证明那支笔不在你这里?”
竹心木道:“我没法证明,但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它,它被木心竹拿着。”竹心木又是那副笑眯眯的脸孔了:“不过怜江月你要想清楚,你现在有的所有武功,所有飞檐走壁,舞刀弄剑,一骑当千的本领都是无藏通给你的,一旦他和你分开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力量都将消失。”
怜江月一震:“你什么意思?”
竹心木噗嗤笑出来:“你装什么傻啊?无藏通和哭雨将将打了个平手,躲进你的影子里,他现在就是你的影子。”
行山道:“这么说起来,哭雨也在师兄的影子里,震不住无藏通吗?”
竹心木笑得很大声:“进了别人的影子那就是别人的地盘了,哭雨说到底就是一把剑,剑能怎么影响人?无藏通到底是个人,人最能蛊惑人,只有人才知道怎么控制人。”
他一看怜江月的影子,那影子一哆嗦,浑身像是长出了圈毛刺,怜江月跟着哆嗦了下,黑着脸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竹心木伸了个懒腰:“我困了,木心竹要回来了,笔的事你们问他吧,他可能是为了不让我知道这支笔的下落,彻底隐瞒,自己把这部分的回忆用生死两判笔刷去了。”他勾起嘴角,懒洋洋地说道:“生死两判,一判魂,二判因果,三判劫,是生是死,一笔判定。”
行山闻言,又冒出诸多疑问,可一看外头,怜江月渐行渐远,整个人都被一股漆黑的云烟包裹着,他忙起身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