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08/-01H
新的一年开始时,岑卯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从度假屋回来后,他在少年的提议下把公寓的密码锁换成了指纹锁。岑卯还提前跟房东打了招呼,但无论是中介还是房东都没有回复他。他想着要是到时候有问题就再换回来,于是没有向谢争提。
门锁换好后的晚上,岑卯和少年一起录入了指纹。按手指时,岑卯觉得自己像在和对方签订某种契约。这道门后的世界只属于他们两个,好像从此以后,所有通行都有了某种生命的凭证。
少年也迎来平大的冬假,再开学就是三月份,岑卯很想跟人一起放长假,可能是为了别的原因,他似乎仍为某一天的靠近而焦虑。那天是他们遇见满一年的日子,是岑卯二十五岁的生日,也是他正式分化的七年之后。
而在此之前,谢争的十九岁生日就要到了。
岑卯脑中构想了许多庆祝方式,最终决定实现自己最早的幻想,给小九烤一个蛋糕。他在网上搜了许多攻略,和手机里下载下来的小孩学走路的视频存到一起,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学。第一个成型的蛋糕是离对方生日还有一周时完成的,岑卯想了半天,最终决定送给口味向来精致的哥哥尝尝,看能不能偷到一些改进意见。
岑辛这些日子似乎很忙,把岑卯叫到城中的一处小别墅见他。岑卯习惯了哥哥无处不在的房产,拿着蛋糕就去了。
岑辛像是很重视岑卯亲手做的第一只蛋糕,吩咐佣人泡好了高级红茶。岑卯看着自己做的那个有点塌方的奶油蛋糕被人装在花纹漂亮的甜品台上,配着精致餐具端上来,有种自己已经成了烘焙大师的错觉。
岑辛亲自切了一块,在岑卯期待的目光中尝了。然而他的表情一贯稀少,岑卯看着哥哥优雅地咀嚼了很久,像细细品味过了,才拿起茶杯,啜了一口红茶。
岑卯并没有注意哥哥手中放下的见了杯底的红茶,迫不及待地问味道怎么样。岑辛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开始做这个?”
岑卯很坦诚地说了谢争要过生日的事,岑辛眼睫轻垂,又取一叉蛋糕,淡淡说:“味道很好,他应该会喜欢。”
岑卯像是通过了一场业界最难的考试,心头大石落地,又生出许多自得。岑辛看他难以掩饰的开心,眼底微动,不着声色地放了餐叉,问他在中心局过得怎么样。
岑卯微怔,心底的焦虑仿佛隐隐浮出水面,但还是告诉哥哥自己的任务都完成得很好,学会了很多东西,又提到了对他不错的同事。岑辛边喝茶边听他嘴里的名字,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岑卯说完,停了片刻,才轻声问:“嫂子说,如果我的案子满了七年……就能销案了,是真的吗?”
岑辛不响,只点点头。岑卯犹豫着,又问:“那他说,你是为了这个才让我回平港的。因为销案之后,我就可以……踏踏实实过日子了。也是真的吗?”
“销案之后,你的确可以有一个合法的身份。”岑辛看岑卯眼底亮起的微光,沉吟似的,问他:
“阿卯,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岑卯眨了眨眼,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现在的岑卯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一个稳定的住所和一份还算固定的工作,他们在夜晚相拥入眠,在节日和假期出去约会。没事的时候,他还能带着自己做的蛋糕来看看哥哥。
只是这样的生活充满了细节上的漏洞。岑卯的房子是用假身份租来的,在除了恋人和家人之外的人面前,也没有名字。他的工作充满不确定性,也有可能有一天不得不离开平港,回到更危险的地方。他和恋人在一起的时候,总要隐瞒许多事。而岑卯必须在出门的时候藏好自己,只能在夜里或无人的角落,才敢露出自己的脸亲吻喜欢的少年。
岑卯好像能够想象谢争越来越成熟的样子,尽管现在的他已经足够聪明了。谢争会从学校毕业,去读更高的学位,或者做自己想做的工作。他可以考一张驾照,然后带恋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再过一年,他就能跟喜欢的人注册结婚。
而岑卯好像无法参与谢争这样的生活。他的漏洞挖空了未来,把两个人的图景弄得一团糟。岑卯这样想着,就有些无法启齿。他想告诉岑辛,现在有的还不够,他想跟小九一直在一起,因此需要更多。
但这些要求可能会让岑辛为难。
岑辛看岑卯变化到最后露出些许沮丧的脸色,不知想些什么,告诉他:“我下周要离开新盟,做一个手术。”
岑卯很快抬头,张大了眼:“是……”
“心脏移植。”
岑辛浅浅抿了口茶:“我会在你生日之前回来。”
岑卯还沉浸在哥哥终于找到了合适心脏的惊喜之中,尽管哥哥的故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知道这颗心脏对哥哥来说十分难得,也一定是费了很多力气才找到的。
岑卯兴奋地说了恭喜,岑辛却好像无意庆祝这事,只说:“这段时间,你可以想一想,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岑卯愣住,岑辛抬头,含冰的眸子像看穿他的一切:“现在还远远不够,对吗?”
岑卯轻颤,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如果你还是要和谢九在一起,可以想一想……都要让他知道些什么。”
“毕竟,他不必知道你的全部。”岑辛眼底掠过一丝微光:“但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也没有资格跟你在一起。”
岑卯一时没能理解他的话,岑辛没有给他太多思考时间,只谢谢了他的蛋糕。岑卯知道哥哥做手术会离开很久,这段时间一定有许多事要处理,就没有待太久,像是带着一套复杂的家庭作业离开了。
夜里,岑卯在谢争身边辗转反侧。少年伸手揽他的腰,问他烦什么,岑卯想了想,说明天要考试,有点紧张。
他第二天的确要参加这一年的ICPO初级考,虽然也没报什么希望。少年想了想,没问他考什么,只问他这种考不考试需不需要跟人打架。岑卯并没有发觉少年为什么会想到比打架的考试,回答不需要,紧接着就被人拉下了内裤的边。
少年身体力行地给他加了些油,岑卯的身体被天才的精液灌满了,好像真的觉得自己也变得聪明了一些。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甬道深处的体液还未干涸。少年给他准备了早餐送到床上,赐福似的吻他的额,让他尽力就好。
岑卯全身里外都仿佛被学霸之光洗礼,戴着口罩信心满满地进了总局在新盟的分部考场。然而两个小时下来,体内储存的精水和信心都干涸得一干二净。他在考场楼下的大厅坐了一会儿,看着来来去去的黑制服警探们思考人生,总觉得考试的诅咒还没过去,可能意味着岑卯还是没资格开始新的生活。
他用被试题轰炸过的脑子胡思乱想了一阵,耳边忽然传来男人的轻笑。
岑卯听到那声音时,脊背就不由自主地挺直了,那些天马行空的无聊想法也瞬间消散。他转过头,看向他走来的金发男人。
“又来考试吗?”
洛昂眼含笑意,向几个停下来对他问好的警探摆摆手,站到正襟危坐的岑卯面前,稍稍弯下了腰:
“Bunny,你应该知道吧……”男人深蓝色的眼里有岑卯讨厌的玩味,语气却教导似的:
“就算你答对了所有的问题,考官也不会让一张没有名字的试卷通过考试的。”
岑卯定定看他一会儿,知道他在提醒什么。每一年的ICPO初级考试,都会出现一张答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匿名试卷,这件事已经成了总局的灵异传说。
这场考试岑卯自欺欺人地考了七年,却从一开始就没有参加的资格。
岑卯并没有被戳破的恼怒,露出的一双眼泛着冰冷的光。洛昂笑笑,起身往电梯边走,顺便一样地说:“宋副队长说你表现不错,我这周都会在这个城市,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来找我述职。”
“洛昂。”Omega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男人像是听出什么,身体微顿,缓缓回头,看站起身来的岑卯。
看似纤细的Omega走到他面前,微微抬起头,迎视他一直居高临下的目光:“二月之后,我想转调到中心局工作。”
洛昂唇边笑意不减,故意似的,问:“你不是已经在中心局工作了吗?”
“我是说,从此以后,我都想在中心局工作。”岑卯平静地眨了眨眼:
“我要退出No Name。”
洛昂眼底氤氲着变幻的光,身后的电梯正在一层一层下降,像是给他们倒数的对话时间。
“Bunny。”洛昂看着Omega不泄露半点情绪的眼睛:“你确定自己可以吗?”
“你知道,我可以。”
岑卯脑中是哥哥告诉他的话。销案之后,这个国家的法度就会忘记他的罪。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回岑卯,不必再当一件没有名字的武器。
叮的一声,男人身后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更多的黑衣警探走了出来,蚁群似的四散进宽敞的大厅。
“好,我知道了。”
洛昂笑了一声,对他竖起一根手指:“先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岑卯看着男人走进电梯,在冰冷的金属门合拢之前,对他俏皮似的眨了眨眼。
“等我的电话,Bunny。”
岑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路过的人只当这位幸运的Omega刚刚经历了和知名警司之间的一场浪漫轶事,目光里都带了桃色。
而岑卯对这些目光毫无觉察似的,在心跳平复后,转身离开了这栋颜色过深的大楼。
接下来的几天里,岑卯努力把这个考试没考过、出门还遇到讨厌的人的倒霉一天抛到了脑后,开始专心期待谢争即将到来的生日。他努力在少年面前隐藏这种期待,装作也把这个日子忘了似的,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时间就在岑卯的忐忑中如逝川流水,不知不觉地消失在每天一个扔掉的实验蛋糕里。
少年生日的前夜,岑卯很早就洗漱得干干净净地爬上了床,缠着对方和自己做不擅长的数独游戏,却又警惕地每隔几分钟就瞟一眼手机。
少年很快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看着时钟上逐渐合拢的指针,握住Omega的手在方框里写下一个数字,轻声问:“卯卯,你在等谁的电话吗?”
岑卯身体一颤,把放在一边的手机倒了过去,欲盖弥彰地摇头。
少年眨了眨眼,指着纸面上的一个数字问岑卯:“这是几号?”
岑卯脑中全都记挂着即将到来的日子,被少年成功带进陷阱,下意识报出了零点之后的日期。
他说完之后就愣住了,抬头看少年眼睑上那颗露出的小痣,耳尖微微泛红。
少年却故意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声音里有泄露的笑意:“是光太暗了吗?我去把大灯打开。”
岑卯心头一跳,立刻翻过身跳进了佯装起身的少年怀里,一双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Omega并不知道自己当下的样子,只看见少年微微怔住后变得愈深的眼神。
“小九……”岑卯揽着少年的脖颈,把自己的脸靠了上去,走投无路地按着自己的心跳数时间:“别走。”
“我只是去开个灯。”Alpha的声音有些沉,像被某些情绪酿醇的酒:“这么粘我啊?”
岑卯不知这算不算嫌弃,即便是也很难放手似的,抬脸看被他压在身下的人的眼睛。
他并不能完全读明白那双眼里的情绪,却知道少年应该是愉快的。
“卯卯……”
少年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闹钟声打断,他记得,这是岑卯当初陪他去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设定的闹铃声音。
Omega柔软而湿润的嘴唇压了下来,给他一个意料之中却又堪称惊喜的吻。因为唇舌就过分认真,Alpha只能合上含笑的眼,卸下所有力气,给恋人足够发挥努力的空间。
岑卯细致地照顾着身下人口中的每一处敏感点,像一只轻舔自己幼崽的母猫,把能给的所有温柔都倾注到舌尖,扫弄纠缠着Alpha的粘膜与舌头。他不擅长言辞,却有一副强大而灵活的身体,无论性与暴力,都能表现出色。
因此他相信,少年一定能听懂这个吻。
岑卯不知自己努力了多久,渐渐自己也沉迷进去,忘记了一定要让对方满意的服务精神。等他清醒过来时,眼前还有迷炫的光晕。他的身体不知何时瘫软在少年的胸膛上,而对方眼底的黑已经浓得化不开。
“小九。”岑卯动了动发麻的嘴唇,听见自己不完美的嘶哑嗓音:“生日快乐。”
少年不响,身下灼热的隆起顶着他,像是诉说更多。岑卯觉得那器官在向自己撒娇,埋怨自己的厚此薄彼似的,就低下头张开酸胀的口腔,把召唤他的肉器吞了进去。
少年腰上的肌肉绷紧了,岑卯还没来得及包住那根又胀大几分的肉柱,就被人捞住腋下的软肉,整个人身上一软,下一瞬,跟Alpha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
“卯卯。”少年沾湿的阴茎隔着睡裤,抵在他穴口:“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吗?”
岑卯想到明天还要烤的蛋糕,很诚实地在乱了的气息中摇头,说还有别的。
少年静了片刻,像看一个舍不得打开的盒子,里面装着他一生不曾收到过的祝福。他最终不再忍耐,拆开了等待被他启封的包装,把自己溢出渴望的浊液的器官捅了进去。
他没有克制地和岑卯做爱,这具身体是命运给他的唯一馈赠,他理应享用、占有、甚至粗暴地扫荡其中的一切。肉与骨,情与欲,暴烈和温柔,痛苦和愉悦,都是岑卯只给他的。他再也不必拒绝,或与任何人分享。
岑卯并没有想过把自己当做礼物献出去的后果,只知道这并不算什么有新意的祝福。他在网上查资料的时候,也看过许多人在献身时准备的其他道具,比如暴露过分的衣服和一些打架用的东西。岑卯只怕穿成那样会让少年想到酒吧那晚的自己,暴露一个谎言,又不想在和少年庆祝生日时想到打架的事,因此选择了最朴素的方式。
然而,少年似乎比他想象中喜欢这份礼物,直到天微微亮起时,才舍得离席。甚至在那之后仍然把器官留在他的身体里,让他趴在人怀里,昏厥似的睡着。
岑卯醒来时,卧室里被窗帘遮得一丝光都不漏,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像是故意要让人在安乐窝中酣睡。他下意识动了动僵硬的腰肢,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就像一团被拆得乱七八糟的包装纸。
这种酸痛却让他感到微微的满足。岑卯睁着朦胧的眼,看身旁空荡的位置,好半天才隐约响起睡梦里少年落在他额头的吻,那人好像告诉他自己有事要去学校一趟,让他好好休息,等他晚上回来。
岑卯打了个呵欠,又想起什么,用力地摇了摇杂乱的头毛。他今天还有艰巨的烤蛋糕任务,实在不该偷懒休息。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支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时,却忍不住睁大了眼。
窗外是满目飘飘的白,失去重力的羽毛似的,铺满了城市中总不干净的街道。
岑卯站在窗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很久。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平港的雪,在这之前,他只经历过这个城市的雨天。
而那场雨有血的味道。
岑卯眼前闪过一片微暗的凄红,转过身开始换衣服。
昨天被扔到地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放到洗衣篮里。岑卯经过时想了想,打开了洗衣机。小九今天才十九岁,就已经过分独立,好像一个人生活了很久似的。岑卯想,自己应该尽快成长起来,从今以后,做一个合格的年长伴侣,给少年足够的照顾与关爱。
洗衣机开始工作,带着人也打起了精神。岑卯走进厨房,开始准备烤蛋糕的原料。窗外的雪越来越小,他聚精会神,甚至忘了去看自己喜欢的景色,终于在几次倒掉失败的蛋白和面糊后,把格外成功的蛋糕糊送进了烤箱。
岑卯看了看时间,已经临近正午。他给少年发了信息,提醒他按时吃饭。少年很快回了图片过来,是蛮丰富的午餐菜色,不像之前发的食堂照片。岑卯问他在哪里,少年说在外面,和同学一起。
岑卯想到少年有许多朋友,恐怕也会想给他庆祝生日,就让他好好玩,自己叫了外卖。等待的时间里,烤箱里开始溢出香甜的气息。岑卯紧张地盯着那个发红的窗口,只等着叮声一响,就连忙拿出来准备后续。
他刚把烤好的蛋糕胚倒出来,敲门声就响起来。岑卯以为是外卖到了,一边答应着一边拿起手机,却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
应该是他沉迷于烤蛋糕时错过的,来自那个他并不陌生的太空号码。
岑卯似乎意识到什么,猛然抬起头,看向那扇被换了指纹锁的门。
敲门上再次规律地响起,很沉稳且耐心似的,并不像是赶时间的配送员。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面前的蛋糕胚上。他要等它凉下去才能完成下一步,而这需要时间。
岑卯想了想,走到门边,打开了那扇门。
金发男人站在门口,像是闻到屋里的香气,眉间微讶,继而露出赞赏似的笑容。
“你来这里干嘛?”岑卯用身体挡住门口,像是不想让这个人看到屋里的任何东西。
“我说过,要等我的电话。”
洛昂的目光落在Omega戒备的脸上,语气并不像责怪,更像某种耐心的劝导。
“我有自己的事要忙。”岑卯掩住眼中的不耐:“你到底有什么事?”
洛昂看他一会儿,似乎在确认Omega的确不想请他进门,轻声笑了:
“你的新身份和转职手续,Bunny。”
洛昂掏出一张卡片,在岑卯微怔的目光中晃了晃,像是握着一根准备喂给兔子的胡萝卜:
“本来,是打算作为你的生日礼物给你的。”
“现在,趁我还在这个城市的时候……”男人深蓝的眼底泛着无声的流:
“——提前送给你吧。”
“——给你的生日礼物!”
Alpha少年坐在候机室的包厢里,些许失神似的,看着眼前形容有些陌生的Beta,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系着丝带的彩色纸筒。
他打开来,取出里面的几张文件,看着纸面上的文字微微怔住片刻,才抬眼看对面那双被易容手段掩盖后、已经与他很不一样的眼睛。
那双眼里的光倒还是没有变过的坦诚,只是此刻多了几分狡黠。Beta哈哈笑了一声:“送你一栋楼,哥哥够大方吧!”
少年没有说话,脸上的平静让人有些莫名的紧张。Beta只好咳嗽了两声,又说:“你……也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有调查过你,是妈妈走了之后,查她留下的产业的时候才发现的……这间公寓是你唯一用谢争的名义租的,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Beta喝了一口桌上的饮料,对依旧没什么反应的少年笑了一下:“说是生日礼物,但我知道你也不大喜欢过生日……就当我感谢你帮我的最后一个忙吧。”
少年低下头,又看了一会儿房产证明上的文字,很慢地把这份礼物收好,说了谢谢。
Beta像是松了口气,少年微微垂眼,又低声说:“可我没有准备什么送给你。”
Beta眨了眨眼,很奇怪似的:
“说什么呢。”他像是忍不住笑起来:“你把自己准备了这么久的新人生送给了我,这还不够吗?”
Beta的声音带着一种故作的轻快,似乎刻意不想把这个话题变得沉重。他们之间有十几年的默契,或许是同一条基因之间天成的链接,无论如何,都不讨论彼此之间的亏欠。
Beta掏出自己的ID,反复翻看一番,啧了一声:“这个名字,以后能不能改啊?”
“等你到了北美,可以通过合法手续,改成自己喜欢的名字,重新拍照片。”少年看着那张ID,像在地下室里给Beta讲解一项实验的流程:“落地之后,整形医院会联系你。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告诉我。其实长得相似也没什么……”
“我可不要再跟谢争这个身份有什么瓜葛了。”Beta避之不及似的翻了翻白眼:“还是换一张我喜欢的脸吧。自从你答应了我之后,我这些日子就一直在家里看各种男明星的脸……唉,科学技术的发展真是造福人类。”
少年看了看Beta此时易容出来的略显成熟的脸,绷紧的眉眼微弯:“还是不要找年纪太大的样本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样我不是更像哥哥了?”
Beta玩笑似地,脸上露出过于天真的笑容,和这张脸的年龄感有些违和。而他对面少年却只是沉默。
Beta男孩意识到什么,唇边的笑慢慢敛去,用一种少年觉得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阿九?”
少年没有回答,男孩停了片刻,又自嘲似的笑了:
“不,从今以后,我应该叫你谢争。”
少年的目光沿着男孩眼角的微光扫过去,轻声问:“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男孩笑而不答,像是终于为在他面前有了秘密而骄傲。
“从你答应加入那个实验组开始?那以后,你就有更多的机会和理由让我以谢争的身份出来活动。还是从我分化之后的那场聚会开始?”
少年心下微颤,又想到什么,放低了声音:
“还是,从你让我谈恋爱的时候……”
“从你第一次以谢争的名义,帮我通过了那场考试开始。”
Beta打断了他的话,看着少年眼底从未在他面前暴露过的一丝惊诧,像是心满意足地笑了:
“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他咬着饮料的吸管,对少年眨眨眼:“其实,你并没有那么讨厌谢争这个身份,对不对?”
少年不语,看着Beta伪装后的脸上那种真实的释然:
“我当然知道,不做谢争,你也能开始属于自己的很好的人生。但你其实……一直很喜欢做谢争吧。”
少年眉梢轻颤,Beta却没有给他开口否认的时间,淡淡笑了一声:
“阿争,有时候,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Beta的眼中映出Alpha抿起的唇,仿佛在看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因此对这人所有细微的心理无所不知:
“每次你以谢争的身份活动,都会对身边的朋友很友善。我知道,如果是你,可能会结交更为出色的人,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你对他们有真实的友情。你会去谢争能去的所有地方,做谢争能做的所有事,哪怕是去食堂吃一顿饭,或者去图书馆自习,你并没有觉得无聊……如果你只是顶替我去考一场试,根本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Beta看着Alpha仿佛封起了所有情绪的脸,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
“即使你一直告诉自己,你只是在顶替谢争,却还是忍不住给这个身份留下自己的记号。”
Beta对Alpha笑了笑:“你总是忍不住去做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这么做来提升我当谢争的难度。但你无法控制自己,对吗?”
“所有只要通过就可以的考试,你都忍不住要拿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分数。那些难度很高的竞赛……其实你要拿头奖并不用那么用力,但你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交一个完美的答卷。哪怕是上课回答问题的时候,你都忍不住要让人看到,属于谢争的真正的能力。
Beta温热的掌心感受到Alpha微不可察的颤抖,温柔地垂眉,是与Alpha安抚他时肖似的神情:
“谢争的人生里,所有的高光时刻都是你创造的。”
“有人说,其实人的一生只是由几个时刻构成的。是你让我理解了这句话。”Beta眼中有翕动的光:“知道你第一次替我考完试之后,我拿着那个成绩是什么感觉吗?”
“我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场第一人称视角的电影。”Beta没有等他回答,笑着说:“所有的赞誉,荣耀,和随后的结果,都让我觉得很刺激……但这些都与我无关。”
“如果不是你,谢争的生活会是一片灰暗。他只是一个能力平庸的Beta私生子,有一个控制欲过强的偏执母亲,他会越来越自卑,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甚至总有一天,会被这样的压力逼疯……是你的出现改变了这个故事的走向。”
“所以渐渐地,我越来越依赖你,迫切地要你出场……也更加觉得自己像一个观众,代入这个叫谢争的角色,欣赏他的生活。”
“这个故事里的谢争是一个天才,而我不是。”
Alpha眼中有压下去的暗涌,Beta似乎没有注意,继续说:
“其实妈妈生病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个人的努力和他从降生起就注定的所谓命运——我是说,那些与之俱来的能力,条件,环境与关系——这两者之间,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后来,我渐渐明白,我不该分开理解这两件事。因为它们是互相决定的,二者共同书写了一个人的人生故事。”
Beta停下来,深深地看向Alpha不着痕迹的眼底:
“现在,我想把谢争的故事全都交给你。”
Beta像是情不自禁,更用力地握住了Alpha的掌心,语速也加快了:
“你可以当我在逃避能力不及的压力,又或者只是不想要被母亲强加的糟糕头衔和名声,更无法一个人在家族的阴影下生活……我只是很清楚,如果你离开了,我无法一个人作为谢争活下去。但你可以!”
“你可以继续、甚至改写谢争的故事!”
Beta眼中有殷殷的光,仿佛希冀,又像一个真的兄长讲出对兄弟的期许:
“阿争,让我看到,好吗?”
少年沉默了很久,久到让Beta觉得自己提了一个过于苛刻的要求,用得过度的唇舌都开始感到干燥。
而少年抬起头来时,深邃的眼底有某种温柔的镇定。是每次替Beta上考场之前,都能让对方感到安心的眼神。
“这里可以交给我。”少年低声说:“去过你想过的任何生活吧。”
Beta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如释重负后的真诚的笑,像是恢复了活泼讥诮的本性。
“也帮我谢谢你男朋友!”Beta重新开始喝饮料,晃着腿对少年眨眨眼:“其实我刚刚说你很喜欢做谢争的时候很心虚的。因为我知道,如果没有你男朋友的出现,你再怎么喜欢当谢争,也不会留下来……而且我听说你男朋友还蛮听你话的,你想带走他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各有各的方便吧。”
少年敛了敛眼角,缓缓说:“我也的确很喜欢做谢争。只不过,按你的说法,是喜欢你的故事。”
Beta怔住,不解似的,成熟的脸上是男孩的迷茫,而少年只是帮他倒了更多的饮料,没有再解释什么。
登机口的光在此时亮起,让Beta想起自己沉迷的游戏通关时,前往下一个未知而奇妙的新世界的入口。那个世界可能有新的挑战,但可以甩掉这十九年来的所有负累。有人给了他补满的血格,送他顶级的装备,让他可以不必顾虑太多地重新开始。
Beta站起身,举起倒满饮料的杯子,向少年轻轻一笑:“加油啊,谢争。”
Beta喝完喜欢的饮料,俯下身给新的谢争一个拥抱,然后长出一口气似的,走向登机口。
谢争没有起身,听着身后人离开的脚步,凝视那只空掉的杯子。
像是一直等到那人听不见了,少年才轻声开口,仿佛一句来自地底深处的告别:
“生日快乐,哥哥。”
岑卯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大雪中的街景,好像忍不住跟路上的行人一起觉得冷,揪紧了胸口大衣的衣领。
雪天行车的速度十分有限,岑卯一路盯着时速,计算去总局分部来回需要的时间。
洛昂像是看出他的不耐,笑着问:“晚上还有约会?”
岑卯没有回答,转过头去继续看雪。洛昂也不甚在意,体贴地告诉他:“应该很快,不会耽误你的约会。”
车子拐进总局的地下停车场。岑卯松了口气,戴好口罩,在车停稳的一刻就很快下了车。
洛昂不紧不慢地带他坐上电梯,背对着他按下按钮,回过头来,看着Omega绷紧的肩线,关切似的凑近了问:
“是因为要拿到新身份了,所以觉得紧张吗?”
Omega警觉地向后退了两步,目光中露出十足的戒备。
“Bunny,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洛昂像是在临近告别的时刻开始怀念过去,岑卯却并不想回忆起那些让他感到痛苦的过往,只捏着自己的手臂扭过头去,拒绝回答他任何不怀好意的问题。
“我记得那时候,你刚被你哥哥送到北美……他好像才把你接回去,你就做了一些不大好收拾的事。所以,那是第二次,对吗?”
洛昂若有所指地眨了眨眼,看岑卯抿紧的泛白的唇:“其实,你做出那样的事,我也有一定的责任。”
岑卯微怔,像是不明白他的话,又很怕自己中计似的,没有追问下去。
“那时候,你好像还不大适应自己身体的变化。”洛昂的目光沿着Omega纤瘦而完美的身体流线滑过去,停在他挺直的后颈上:
“而我为了承担自己的那部分责任,答应你哥哥,让你加入了No Name。”
男人眼中有流转的光华,像在看一件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你在这里学会了怎样使用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出色了……难道你不觉得,No Name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吗?”
岑卯避开了洛昂让他觉得不适的目光,扭头看被男人高大的身体挡住的电梯按键,微微皱眉。
“这里有适合你的任务,有和你一样的人,只有在这里,你才能尽情释放你骨头里的欲望——”
“我跟他们不一样。”
岑卯终于开口,打断了男人宣讲时的发言,淡色的瞳中溢出坚定的光。
洛昂稍稍停下,视线与Omega交汇,许久,像看一个倔强的孩子那样笑了。
“是吗?”男人的声音如同鸩酒,向他走近一步:“Bunny,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岑卯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却不是因为接受了对方的诱导。他的眼睛微微张大,看到洛昂身后露出的一片空白的电梯面板。
他没有怎么来过新盟的总部,并不知道为什么这栋大楼有多少层,也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电梯会这么慢,甚至不显示抵达的楼层。
岑卯意识到什么,眯起了眼,很快地向后撤去,身体紧贴到电梯的金属墙面。
“来不及了,Bunny。”
洛昂看着他弓起的脊背,眼底的迷恋似乎还未褪去。
“洛昂,你到底……”岑卯紧盯着男人扬起的手,像是只等对方的一个动作,就会用尽这具身体的全部力量发起一击致命的攻击。
而他脸上的凶狠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彻底凝固了,继而,眼底露出无法控制的惊恐。
“我说过,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可惜,是你等不及了。”
洛昂鼻翼轻动,嗅着从电梯打开后的黑暗里传来的猛烈的Alpha信息素气味,唇边有期待而欣慰的笑:
“和你七年前收到的那份礼物一样——”
他看着努力屏住呼吸、伸手按住后颈抑制贴的岑卯,目光穿过Omega逐渐被血色吞噬的眼底,像是再次看到他温习回味过无数次、最疯狂绮丽的地狱图景。
“——去打开它吧,我的孩子。”
岑卯的眼前是一片无边的血海。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喘息着,但这种喘息并非因为疲累或疼痛。他被鲜血浸透的身体好像已经麻木了,四肢是下意识地活动着,并非他的操控。
他在做什么?岑卯记得,今天是他和哥哥的十八岁生日。哥哥在成年之前分化了,但他还没有,他很喜欢哥哥的信息素味道,而现在这种极淡的气味融化在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里,几乎被淹没了。
哥哥要死了吗?岑卯毫无知觉地挥舞着手臂,像在和一只血海里的怪兽对抗。他的身体里好像有无穷的愤怒与恐惧,催动着他杀死这些怪兽。岑卯必须打败他们,撕碎或捅穿他们的身体,才能用他们的血填满这片海。
为什么呢?岑卯在无休无止的战斗中模糊地想。他到底在哪里?又在跟谁打架?为什么一定要打败他们?他又到底在为什么愤怒?他的视野里全是深红,仿佛隔着血雾看到哥哥苍白嶙峋的身体被绑在那里,而那些同样赤裸着身体的Alpha统统暴露着器官和难闻的腺体,那些溢出来的信息素就是让岑卯愤怒的源泉。
哥哥说,家族里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岑卯终于可以回家。哥哥的身体不好,岑卯以后可以好好照顾他,帮他做许多事。可为什么,哥哥让他在屋里等一下,就没有再回来呢?
岑卯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好奇地沿着很长的走廊行走,他闻到了哥哥的气味和其他杂乱的不好的味道,这些味道让岑卯的眼前浮起一片虚涨的红雾。那些人在笑什么,又在说什么?凤骨……哥哥告诉过他,这是一个无稽的传说。为什么有人会相信一个传说?又为什么,这些明明是来祝贺哥哥生日的人,会把他绑起来,这样地伤害他?
哥哥只有一半的心脏,岑卯想,家里人说他是逆骨,是不详,是祖祖辈辈的孽。他总是想,可能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是自己抢走了哥哥的那半只心脏。所以岑卯如此健康,而每年来看他的哥哥却总是在生病。哥哥那么脆弱,身体里流着每一滴血都如此珍贵……这些贪婪的Alpha却想夺走他的血。
岑卯想起自己在做什么了。他在杀死这些Alpha。
他的身体被这些Alpha脖子上溢出的信息素点燃了,这把火从他的脊骨深处熊熊而起,必须用一片血海浇灭。他的手里握着什么?他在用什么捅穿这些人的身体?为什么这些Alpha如此脆弱不堪?他好像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抓住然后折断他们的脖颈,被他们溅出身体的肮脏而滚烫的鲜血淋湿。
他们向外逃的速度实在太慢了,在岑卯眼中,像一只只拉慢了动作的蚂蚁,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抓住任何一个人,然后杀掉这个伤害哥哥的Alpha,杀掉每一个只凭一个传说、就妄图侵占别人的身体来满足自己的Alpha,杀掉所有因为被一个Omega压制就无法容忍、伙同起来用这种方式来报复的Alpha。
他们是这样残忍,这样自大,又这样无能,这样不堪一击。因此理应被一根逆骨杀死。
岑卯被淹没在血海里,体内的火焰被一波又一波溅起的血浪扑灭,又再燃起。他好像听见哥哥的声音了,夹在在那些恐惧的、痛苦的、绝望的哀嚎与悲鸣之中。只有哥哥在叫岑卯的名字。
可岑卯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喘息着。不是因为疼痛或疲累。那是因为什么?耳边的悲鸣似乎渐渐消失了,岑卯停下来,迷茫地摸向自己发红的后颈,那里似乎在渗出某种火焰一样滚烫的东西,沿着脊柱蔓延到整个身体里。
岑卯分化了。他也是一个Omega。他是一个握着哥哥给的匕首、杀死了这个大厅里所有Alpha的Omega。
岑卯终于停下了,他看向自己手中卷了刃的匕首,记得这是自己六岁时、哥哥给的生日礼物。他一直很喜欢,还用这把匕首给哥哥刻了一只木枪。那一年,他们给自己打了针,但那支针似乎没有用。因为打针没有用,所以哥哥才会来找他。
他握着这把不能再用的匕首,看血海中奄奄一息地撑起身体的哥哥,哥哥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做错了什么。可他明明没有做错……他必须杀死这些人,是他的骨头告诉他的。
哥哥苍白的身体被岑卯带来的血海染透了。岑卯的出生是家族的罪孽,因此带来了这片血海。这是岑卯的命运,是他洗不干净的血,是他必须一生挣扎的无间之地。
而现在的岑卯又在做什么?他好像记得,今天是一个人的生日。不是他的,也不是哥哥的。而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的生日。
可为什么他的眼前又被血海淹没了?他明明记得,有人站在血海的另一端,向他走了过来。那个人是唯一愿意穿过这片肮脏的泥泞、来救岑卯的人。他拉住的岑卯的手,给了他怀抱和吻。他浇熄了岑卯体内的火,却不是用无尽的血,而是一点点稀薄的、珍贵的爱。
那眼前的血又是怎么回事?岑卯绝望地想,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一个不可回头的陷阱。他明明已经走到了岸边,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握着那人的手,从身后的血渊中彻底挣脱出来。可他又被血海中的怪兽咬住了,他必须杀死他们,必须和这些充满罪恶的人战斗。这些人是穷凶极恶的谋杀者、罪犯、骗子……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闯进了岑卯的血海,但却接收到一个指令,能杀死岑卯的人才能有最终生存的机会。
他们以为自己在争夺一条食物链顶端的王座,却不知道,这片深红的地狱原本就是属于岑卯的。岑卯会杀死这里的所有人,他的堤坝被打开了,是这些人咎由自取,他们犯下的错必须用自己的血才能偿还。
可岑卯并不想再杀人了。他的身体仍然在动着,用夺来的刀刃插进向他冲来的血肉缝隙。别人的血还在不停地流着,可岑卯已经累了。
他的身体昨夜里刚刚被爱喂养过,干净得只有那人留下的吻痕,岑卯不想弄脏任何一个痕迹,因为他知道,他又要掉下去了,他会失去岸上的少年,而这些痕迹可能是少年给他的最后的纪念。
岑卯觉得,自己似乎在喘息着。
而这种喘息,并非因为疼痛或疲累。
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才知道,这种喘息是一种呼救。
岑卯需要一个人的爱,用吻传递到他的身体里,他才可以被安抚,才会消弭愤怒,才能平静而温顺地,接受这个人给他的所有伤痕与甜蜜。
而此刻,这个人不在岑卯身边。
岑卯在血海的中央停下来,只能独自喘息着。然后在慢慢恢复的理智之中,看向躺在自己周围的残破的流血的尸体。
那是他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岑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跟他一样,没有名字。但岑卯跟他们不一样,岑卯并不是罪犯,只是一个失去控制之后、做错了事的人。他们则是被洛昂豢养的、罪恶累累的豺犬。
岑卯终于明白,洛昂所说的生日礼物是什么了。
那个男人用自己手上的一整个小组,送给岑卯一项新的罪孽。
而岑卯就被困在这样无尽的罪孽之中,不得不永远沉沦在血海里,只能让岸上的少年空等。
岑卯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掌,脖颈后被过度信息素强行催动发情的腺体正一点一点冷却下来。他再一次杀死了这里所有的人,而他知道,这一次,洛昂又会把新的监控视频握在手里。就像七年前,他通过未知的手段拿到的视频证据一样。
他会威胁岑辛和岑卯,却用一种善意似的借口,告诉他们,只有不断使用暴力,才能学会控制它。而这种过度的攻击欲与攻击能力,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给犯罪者提供这种无名无姓的合法庇护。
岑卯抬起头,看向角落中亮着红灯的镜头,它像一只眼镜蛇的眼睛,瞄准了尸体中央的罪魁祸首。
可是,岑卯想,他不会再回到那里。不会再浪费任何时间,和这些罪恶的怪兽纠缠。
他必须到岸上去。他不能让少年白白等待,或是浪费了给他的爱与吻。
岑卯的胸口渐渐平息下去,对着那只恶毒的眼,染血的脸上很慢地浮现出一个堪称妩媚的笑容。
他在满地的泥泞之中,捞出一支熟悉的、被血沾湿的手机,渐渐不再颤抖的手指拨通了一个已经能够记住的号码。
几秒钟后,电话那边响起了男人低沉粗犷的声音:
“怎么了?你今天不是请假给男朋友过生日——”
“宋宁。”
Omega的声音清晰而平静:
“我要自首。”
岑卯在宋宁窒息似的死寂之中,一字一句地说:
“七年前,我在我哥哥岑辛的生日宴会上杀死了十四名Alpha。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那时候,他们绑住了我哥哥,准备对他不轨。他们的信息素导致了我的分化……我的身体跟其他人不大一样。我在发情的时候,会失去理智,然后杀人。”
宋宁像是从某种震惊之中缓缓恢复过来,开口时,压低的声音分外艰涩:
“你听我说,这件案子……”
“就在刚刚,我在ICPO总局新盟分部地下的未知楼层,杀死了国际特工小组No Name的所有成员。”
岑卯被鲜血染红的唇轻轻翻动着,像是不忍触碰上面有人留下的吻:
“另外,我要举报ICPO总局警司洛昂。他用我七年前杀人的视频威胁我和我哥哥,让我加入No Name小组。整个No Name小组的成员都不是什么高保密身份的国际特工,而是被他胁迫或者利诱的在逃罪犯。”
“刚刚,就是他把我带到这里,诱使我杀死了这些人。”
岑卯对着头顶那只闪着红光的黑暗之眼,很轻地笑了一下:
“忘了告诉你,我叫岑卯。”
Omega浅色的眼底浮起一层淡淡的水晕,仿佛落在无边血色之中的一片融化的雪:
“从今以后,你们都可以叫我的名字了。”
谢争踩在纯白的雪地里,不由想起不久之前的一个梦境。
他在梦里和他的Omega在雪中行走,Omega好像很喜欢雪地。但那时现实之中的平港并没有下雪,他并没有机会问那人喜不喜欢雪天,也没有真的拉着他在大雪之中留下脚印。
现在,雪已经停了,天也不会太冷。他刚刚有了一个完整的身份,又在一天之中,同时收到了人生第一份来自恋人和家人的生日礼物。让他很想像一个真正的十九岁少年那样,牵着喜欢的人的手,在雪地里漫无边际地走一走。
他们会留下两双脚印,彼此铭刻纠缠。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征兆,预示着他们能一起走未来所有的路。
谢争走进已经属于自己的公寓大楼,坐进熟悉的电梯,看鞋尖上的雪很快地融化成水渍,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个人的脸。
他走到那扇打开了无数次的门前,按下自己的指纹,像打开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巢穴。而如今的他,或许可以带那只躲在里面等他的小兽出去晒一晒真正的太阳了。
谢争推开门,闻到充满房间的温暖而香甜的蛋糕气息,不由弯了唇角。
“卯卯——”
他轻声唤着,又微微愣住,看向眼前一屋微暗的暖。
而他的视野之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