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浩劫前夜
“逃、快逃!”
“……救救我!”
最近风声鹤唳。在魔君明令封锁下, 魔兵戍守古战场边缘,如有异变, 必须即刻上报。
今夜,血红迷雾笼罩的古战场,异变突如其来。
如果有生灵暴露其中,其皮肉会泛出溃烂的玫瑰色,黏稠的黑疮在皮肤之下蠕动,好似某种活物。
倘若沾染上,不消片刻就会倒毙道中。再站起来,虽然表面筋肉纠缠,血如流动, 不知道是什么怪物了。
这是属于“道”范畴的侵蚀。
一支在边缘巡逻的魔兵小队全灭,没有来得及送出消息, 死亡不过数息而已。
蒙蒙血雾, 与天上血月两相映, 像是灾难的预兆。
就在此时, 古战场深处, 忽有一声尖利的长啸。
渺无人烟的荒漠里, 在血雾的侵染中, 一尊早已风化为干尸, 在此站着死去六百余年的无头尸首,好似微微动了动。
尘灰坠落, 暴露出风沙底下碎裂的铠甲。
血雾几乎化为实质, 潮湿黏稠, 流动的血覆盖在陈年的尸首表面,将断裂风化的肌腱重续,风化发脆的骨头重新坚硬。
伴随阴寒的煞气, 缝合肢体的傀儡线从天穹的裂隙中降临。大魔被斩断的脖颈断面也有漆黑的血肉蠕动,透出可怖的威压。
仔细一看,那或许不是血肉,而是魔纹。
断裂的苗刀本是斜插在一侧的岩石中。
忽然间,蒙尘的苗刀表面莹莹发亮。
一只血肉暴露在外的手,抓住刀柄,陡然将其从岩石中拔出。岩石崩裂,时序与历史在此坍塌。
“道”降临的那一刻,天道傀儡重回世间。
随着灾厄之雨降临在世间的妖兽,虽然也孵化出了不少,却被萧珩带着魔兵扫荡,赶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在被“道”感召的那一刻,冬日蛰伏的妖兽纷纷抬起头颅,望向血月,瞳孔赤红。
不祥之兆。
*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世人皆知,那位镇在五洲十三岛的圣人,因为疏导中洲洪水而身受重伤,又被南疆扰边一事被缠在仙门南境,没有时间闭关养伤,所以只能拖着。
圣人千年难得一见的衰弱。
因为妖祸盛行,中洲儒道近日又损失两位中流砥柱,正沉浸在壮烈与悲痛中。
力量的天平,此消彼长。
往日被圣人压下来的仙门异见,又如波涛翻上明面,隐隐有起复之势。在圣人无心管控时,暗地里的往来与利益交换变得更频繁,异心已生。
世上有多少人仰慕追捧谢衍的强势与理想,就有多少人夜以继日地憎恨他,盼着他死无葬身之地。
“谢衍此人,怎么从海眼归来后,还能在海域附近抵御南疆?那群巫人不是说,圣人并非不死之身,只要削弱他,疲劳他,一定有办法寻到他的空隙,杀死他也不是不可能吗?”
“想要动摇如今五洲十三岛的格局,只有一个办法,杀死圣人谢衍!他一日不死,我们世家宗族就一日被压着,动弹不得,更遑论回到我们原有的地位……”
这是一场发生在暗处的密谋。
参与者有过去的四家大姓,君、叶、陆、谢。除却他们,也只有二三家族族长受邀,可见此事之绝密。
君家家主名为君飞卿,这些年君家势力萎缩的厉害,已经被挤出了权力中心,只得向仙门边缘搬迁族地。
叶家出了个叶剑神,但是与家族关系极淡,指望不上。
至于陆家的两条分支,一条是百晓生,早已被圣人收编;另一条则是史官途径,却因为至宝春秋判还在如今的魔宫丞相陆机手中,族中蒙羞,又无人支撑门楣,实难启齿。
谢家作为末尾,其实许多家族都看不上。他们当时还因为“谢”姓妄图和圣人扯上关系,却被无视的干净。这番摇尾乞怜的作派,被其他家族不齿,但也能凑个数。
这千年来,已经有许多世族在大浪淘沙中衰落。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们大抵是故步自封,拘泥于姓氏与特权,依靠联姻和权力构成庞大的网络。就算家主还是大能,子孙纨绔平庸,他们只能黯然退出残酷的修真界。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密谋中,陆家家主心怀愤懑,道。
“圣人衰弱的时刻,千年难得一遇!更别说,此时天道动荡,灾难频频。乱世出英雄,天命都预示此事,我们何不藉由这场东风,把这池水彻底搅乱。”
“诸位,在和平时期,最难的就是出人头地。我们被谢衍那厮压制了快千年了,仙门薄待我们,我们又何必顾忌仙门脸面?”
“百家夺走我们的资源,新兴宗门挤压我们的生存空间,谢衍更是不喜我们,又哪里能称得上是‘大公无私’,我看他自私自利,只想着为向他摇尾巴的百家谋利,却要刮我们的脂膏。我们难道就这样认输,被这种阴损手段慢慢打压,最终彻底被修真界淘汰?”
他们如此冠冕堂皇地说着,浑然不提他们为提升自身修为,迫害天才,戕害炉鼎,党同伐异,暗算仙门同道的过往。
诸位家主本是愁云惨淡的,此时闻言,看向为首的君飞卿。
君飞卿颔首,认同了陆家主的说法:“唯有乱世,才能博得最多的利益。”
乱世,怎样才算乱世?
众人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陆家家主与他对视一眼,“各位,我向大家引见。”
说罢,他站起身,从屏风后迎出一名戴着遮掩半张脸面具、身着紫色祭袍的男子,笑道:“这位是南疆大祭司阁下。今日,我们正团聚在天道的旗帜之下,商讨千年气运之战,我们这些被圣人戕害的受害者,该如何在乱中取胜。”
“……我们该如何,杀死圣人谢衍。”
南疆大祭司列席后,双手明明枯瘦,但是露出的半张脸却是年轻的。他不紧不慢,道:“我们若想杀死圣人谢衍,不太可能。”
“何出此言,我们虽然达不到圣位,可他难道就不会变弱吗?”谢家主露出自负与自卑的神情,显然想起当年被圣人无视时的羞辱感。
南疆大祭司笑道:“谢家主不急,我们杀不死谢衍,但是这世上,一定有人能够杀死他。”
“某认为,可采用驱虎逐狼之计。”
“引此攻彼也。”
*
冬日寒彻,妖兽又开始蠢蠢欲动。
狂躁的妖兽闯入村落,虽然造成的伤亡不大,但关系魔民安危,必须引起重视。
作为启明城主,柳苍穹接到帝尊的旨意,令他开城门,接收周边村落来避难的魔民,让他们在城中度过严冬。
作为一座边境要塞,即使当年帝尊留下的机关已经废弃,后面兴修的机关,也足以让启明城面对妖兽时,成为攻不破的堡垒。
附近守备较弱、受灾严重的灾民被驻守的魔兵护送到启明城,城门守备查验过度牒后,将他们放行城中。
“陛下慈悲,给人活路啊。”
“最近妖兽可能是肚子饿了,下山时杀伤人命,实在可怕。”进城后,灾民喝着免费的粥水,彼此交流。
“是啊,俺们村被袭击了,好几次呢。又不是下来觅食的野猪,这群妖兽,是真的吃人,被咬到就是肠子散一地的那种。咱们躲到地窖里避难,等到妖兽走了,通知附近的魔兵哨塔,自然会有人来讨伐……”
如是种种,他们聊得开心,却没注意到旁边披着斗篷的孩子,看似冻的瑟瑟发抖,给他粥也不喝一口,性情古怪。
水滴融入大海之中,确实是很不明显的。
孩子的斗篷遮蔽的脖颈处,赫然印着数字“壹”。
若是殷无极在场,看见这邪异的花纹,定然能认出这是“道”的痕迹。上面的数字正预示着猎物残余的时日。
那“孩子”的身份,并非魔修。
他是被家族选出的弃子,像他这样的孩子,被喂食蛊虫后失去自我,化为傀儡,再被家族投入与妖兽接触的战场里。
只要能侥幸活下来,就会被家主救走。兽口逃生后,他们的身上留有择日追杀的猎物印记。
再制成适合引诱妖兽的饵料,投放到目标城池。
柳苍穹作为启明城主,接到安置灾民的任务之后,从建设安置点到开仓放粮,他亲力亲为,十分负责。
毕竟,他作为忠烈后人,父母亲朋在他儿时都为这座城牺牲。他被任命为城主,也是寄托着陛下的厚望。
巡视至此,他锦袍貂裘,腰佩长刀,时时关切地询问灾民需求。
在看到那蜷缩着的孩子时,柳苍穹想问,旁边的灾民道:“那孩子一路上都不说话,也不见父母,不知道是不是父母遭了妖兽,有阴影了。”
柳苍穹闻言,顿时多上心几分,递去一碗粥,“孩子,先吃些东西吧。如果避灾之后没处可去,启明城有孤儿的收容所。”
那孩子沉默不言,身躯颤了颤。斗篷下的皮肉里,好似有蠕动的黑。
他僵硬地抬起头,无机质的瞳孔望向柳苍穹,露出一个与正常无异的笑容。
夜晚到来了。
从天外降诞在此界的妖兽,被魔兵持续剿灭着。
或许是因为群龙无首,虽然妖兽成群结队,已然成患,但是杀起没有脑子的战争兵器,总比对付人来得容易。
魔兵形成了一整套的剿灭战法。即使入夜,他们也有条不紊地巡视启明城附近。
龙隐山脉广阔,不知蛰伏着多少游荡到此的妖兽。
还好平民被陆续集中到城中保护,这样他们巡视的范围可以缩小,力量也能集中在一处,防守压力没那么大。
“等等,那是什么?灯笼?”
雪夜之中,守在启明城外的魔兵举起火把,看见远处一盏盏红色的灯笼亮起,幽幽的,无端有些惊悚。
很快,身经百战的魔兵小队长就反应过来,浑身颤抖,道:“快放信号,敌袭——”
“那是什么狗屁灯笼,是眼睛!妖兽的眼睛!”
“有妖兽攻城了!其他巡逻的魔兵呢,为什么没有信号?”
幽幽的血雾之中,天魔的无头尸首胯/下骑着妖兽,背后是无数血瞳如灯笼的妖兽。
无数操纵着这一幕的傀儡丝,正从天穹中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