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两隔
兴平宫———
昏暗仅有一支烛火点燃的殿中,陆小酒被麻绳捆绑,嘴中塞着抹布晕倒在一旁,萧折钰蹲下身扭着他的脸一看,“这不是太子妃!”
春樱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她回道:“长乐殿到处都是侍卫,捆绑太子妃实在太过招摇,奴婢只能将太子妃的弟弟带出来!”
“可柳君彦要的是太子妃!你让我如何交差!”萧折钰怒道,心中惶恐不安,他若是完不成任务,柳君彦指不定会对他母妃做出什么!
“殿下恕罪!奴婢、奴婢不敢………”春樱心惊胆战地求饶。
萧折钰站起身正要一脚踹上去,这时一旁的男子忽然拉住他,面具下的那双眼眸锐利冷冽,‘罢了,太子妃的弟弟也未尝不可。’
“可他能对太子造成威胁么?”萧折钰不安地问,若是太子殿下成功造反,他和他母妃都难逃一死!
‘试试不就知道了。’那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小酒。
宫中南北军五万,龙骑军七万,现如今守在皇宫外的明雍军以及南陵军队拢共三十万,乌泱泱的大军压城,气势如虹,这无疑是一场势在必得的胜利,然而宫门口,萧折钰手持利刃横在陆小酒颈间。
闻讯赶来的几人都不由地大惊失色,司徒悠心间猛然一跳,“小酒!”
锦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苍白,浑身冰凉,他就要上前去,然而他没走两步,萧折钰忽然大吼道:“不准过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锦聿顿足不敢再上前,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陆小酒,心中恐慌让他头脑里浑浊一片,嘴唇翕动着,‘小酒………’
陆小酒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害怕地看了看司徒悠,又看向他哥担忧得褪去血色的脸,他忽然笑着,扬声道:“哥,你别担心。”
锦聿心中一酸,泪水忽然涌上来,小酒胆子那样小,今日的动静都让他吓得魂不守舍的,现在却笑着让他别担心。
他看向萧折钰身旁的男人,身形硕长挺拔,身上有一股血腥煞气,戴着面具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凶悍凌厉,比赤鹰还要令人望而生畏,锦聿瞳孔巨震,认出了那人。
玄鹰阁的大师兄———玄鹰。
谢呈锋最早创立玄鹰阁时招揽的第一个杀手,江湖上若是谁被下了死状令,执行人为玄鹰的话,都不用他亲自动手,自行了断了。
锦聿嘴唇颤抖,‘师兄只看令牌,不看情分?’
玄鹰冷笑一声,‘小七最清楚不过了,玄鹰阁哪来的情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莫不是小七救人心切,连玄鹰阁的规矩都忘了。’
‘那谢承云呢?你替柳君彦卖命,他知道么?’锦聿提及此人,眼见玄鹰一愣,他连忙道:‘你不是他最忠实的属下么?他卖了玄鹰阁是迫不得已,你这般………他岂不是恨死你。’
‘恨就恨吧,反正他心中只有你。’玄鹰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轻笑一声,‘其实今晚该被挟持的人是你,只不过那宫女怕挟持你太过招摇惹眼,便抓你弟弟这个替死鬼。’
锦聿心凉了半截,自责愧疚将他的胸腔填满,一阵酸楚难耐,他缓缓上前,‘我来换他,你们放了他………’
“聿儿!”萧折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凝视着萧折钰,冷声道:“萧折钰!你现在放了陆小酒,孤还能绕了你一命!”
萧折钰喉结滚动,双目赤红,他情绪激动,“你放我一命!谁来放我母妃一命!”
他母妃现在还在柳君彦手中,若是真让萧折渊反了,他横竖都是死,但若是这人退兵负荆请罪,他母妃就能活一命。
萧折钰冷嘲一声,“皇兄命可真好,镇国公府给了你如今的依仗,有了你起兵造反的底气,那像皇弟我………母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一丝反抗的底气都没有!”
平日里看起来温润儒雅的人,此刻面部狰狞不满地控诉。
“命好?”萧折渊似乎听见了玩笑话一般,他朝前一步,目光阴鸷地落在萧折钰身上,“改日萧立恒抄斩你母族时,你就知道何为命好了。”
“镇国公府通敌叛国!其罪当诛!”萧折钰怒道。
“混账!”萧折渊怒斥一声,“孤看你是被你那所谓的父皇蒙蔽了心!”
“难道不是么?”萧折钰看向锦聿,眼中疯狂,“弹劾举证的不就是瑞王,你太子妃的亲生父亲啊。”
锦聿迟缓摇头,不是、爹是被蒙蔽了………
‘爹愧对镇国公府,若是赎罪能换来你活下去,往后恩怨若是能两清牵扯不到你,爹也无憾了,走吧。’
锦聿痛悔,他腿软跪下,‘我求你………我来换他,放了小酒………’
“哥!”陆小酒大喊着,他泪水夺眶而出,“你不准跪!你不准求他!”
陆小酒崩溃,无法忍受他哥那样冷静自持、性子孤傲的人为他下跪求人,明明这一切不是他们的错,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
“你到底要如何?”萧折渊恨得咬牙切齿。
“退兵!”萧折钰道:“让你的人都退出皇宫!否则我就杀了他!”
锦聿闻言,立马拉住萧折渊的衣袖,他跪在萧折渊脚边恳求一般看着他,‘退兵…………’
萧折渊横眉怒目地盯着萧折钰,随后目光下垂落在锦聿脸上,那人苍白如墨衬托的五官,如今伤心欲绝又被风雪浸染后通红。
‘求你了萧折渊………退兵吧………’锦聿恳求他,泪水顺着眼尾落入鬓间。
“淮之…………”司徒悠欲言又止,心中疼痛难耐,萧折渊蛰伏隐忍了十几年,现如今终于能为先皇后报仇了,可是他不能看着小酒死…………
萧折渊闭眼,复又睁开,眼底一片阴郁,声音掷地有声,“退兵!所有人退出皇宫!”
“是!”尘钦应声而去。
龙骑军退出宫门外,南北禁军纷纷上前将众人包围。
锦聿松开他的衣袖,只觉得眼前叠影重重,他踉跄着站起身,萧折渊连忙扶住他。
一盏茶的功夫,宫墙上却积了厚厚一层雪,所有人屏息凝神,萧折渊搂着锦聿,他冷声道:“孤的人已退出皇宫,放了他。”
萧折钰同玄鹰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的剑,将陆小酒蓦地推向前。
陆小酒满脸是泪,他小心翼翼地朝着对面走去,但看向锦聿时依旧笑着。
锦聿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他蓦地松了一口气,他想,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小酒回麓山村,不要再留在长安了………
他缓缓推开萧折渊上前去迎接小酒,却看到玄鹰举起的弓弩对准小酒………
‘咻’———
锦聿惊恐地瞪大眼睛,他奋不顾身地朝陆小酒跑去,喉咙里发出一道惊骇,“不要———”
“哥………呃!”陆小酒的话音未落,便被弓弩射中,从后背贯入胸口,他怔怔地看着朝他跑来的锦聿和司徒悠,又缓缓看向胸口的箭矢,随即倒在了锦聿怀中。
“小酒…………”锦聿哽咽出声,泪水啪嗒掉下来,他叫得很小声,但陆小酒听到了,他扬起笑容,“哥………你会、会说话………了………”
锦聿连连点头,“嗯………”
他会说话了,但是十几年没说不习惯,也习惯了用手语,便没开口,想着必要时再开口,却没想到是这般情形下………
锦聿心痛如绞,他止不住的泪流,“对…………抱歉…………”
“不是哥………的错………”陆小酒摇头,抓住他的手,“一定要………保管好,我、我送你、你的………平安符。”
‘哥最想把你保管好………’锦聿泣不成声。
陆小酒颤颤巍巍地伸手替他抹去眼泪,“哥要……开心……”
‘小酒………’锦聿的喉咙痛到只能发出气音。
陆小酒看向失声痛哭的司徒悠,他道:“子卿哥、忘了我吧………”
司徒悠强忍着痛苦哽咽摇头,“不要、不是说了要同子卿哥去观星楼看星星么………”
“算了……天上也有很多星星,我想爹娘………和阿姊了…………”
话音落,抓住锦聿的手就垂了下去,再没了声息………
锦聿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沉睡,泪水无声掉落。
从始至终,萧折渊都愣在原地,他跟木讷了一般盯着那处看,他头一次感到畏惧,因为陆小酒的死去、因为锦聿无声的痛苦、司徒悠的绝望………
这一切皆因他发起了这场蓄谋已久的宫变………
尘钦唤了他好多声他才堪堪回过神来,他目光迟缓一般抬起,声音轻却冷厉得凶狠残酷,“杀,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而这边,萧折钰瞪向玄鹰,“你这是做什么?!”
玄鹰睨了他一眼,‘不死一个你怎么向君后交代?’
“可他是无辜的!”萧折钰目眦尽裂。
‘这世间无辜的人多了去了,三殿下要每个人都同情么?’玄鹰说完转身就走。
然而羽麟卫已将他们团团包围,萧折钰吓得后退一步,但想想此行的目的就是逼萧折渊退兵,让南北禁军有机可乘,顺势而为,他立马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太子谋逆篡位!其罪当诛!”
然而南北禁军无一人听他的话,在萧折渊一声令下后,南北禁军的长矛箭矢纷纷倒戈相向。
萧折钰霎时抽去了浑身力气,他看向禁军统领,“林、林大人?”
林统领冷笑一声,“三皇子心软却愚昧,一个昏聩无能让百姓深受其苦的君主,不如就扬了它,拥护新主继位。”
“你、你们!”萧折钰蓦地反应过来,他指着萧折渊,“原来你早就买通了禁军统领!难怪………难怪你如此干脆利落就退兵!”
“放箭!”林统领厉声道。
见状,玄鹰立马抓住萧折钰挡在身前,萧折钰‘呃’了一声,被箭矢射成了筛子,眼中惊恐、死不瞑目………
玄鹰将人扔到一边,随即运着轻功飞檐走壁逃走了。
萧折钰等一行人,除了玄鹰,通通被斩杀于剑下。
南北禁军将皇宫封锁,乾清殿与未央宫以及其他皇子公主的宫殿都被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一场宫变看似落幕,实际才刚刚开始。
东宫,陆小酒的尸身停放在正殿中,锦聿跪在一旁,面如死灰,眼中绝望到看不到一丁点的色彩,他呆滞地看着陆小酒青白的脸庞,那股强烈的疼痛过后,只麻木得无知无觉,心也跟着死了一般……
萧折渊缓缓走进来,他看了一眼靠坐在柱子前的司徒悠,一副失了魂生无可恋的模样,他无声走到锦聿身旁半跪下,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叫了一声,“聿儿…………”
锦聿冷硬地抬眸,随即狠厉地反手打了他一巴掌,这巴掌比往日凌厉无比,直接将萧折渊的嘴角打出血。
‘你说让我信任你,我信了,结果呢?’锦聿冷冷地看着他,他眼眸红肿,就连墨黑的瞳孔上都像是蒙了一层血雾,‘两次………你用我阿姊和小酒威胁我,你父皇要杀我阿姊,你隐瞒我………你起兵造反这么大的事你也瞒着我,你说你会为我报仇、你说你会保护好小酒………这就是你给我的承诺?’
萧折渊埋着头自责,他抓住锦聿的手,“对不起……对不起聿儿。”
锦聿生无可恋地抽回手,‘从始至终你都在诓骗我………你承诺我的萧折渊,我听你的话留在你身边,你说我带着小酒走会遭到你父皇下令追杀,你说我体内的透骨寒逃不出去,小酒只有我一个亲人,你说让我别狠心拆散小酒和司徒悠,别带小酒走,我都听了………为什么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你明明、明明承诺我………’锦聿眼中绝望,手势无力,‘你………’
锦聿无力地深喘一口气,没了再与这人纠缠辩论的力气………
“聿儿………”萧折渊无声落泪,“对不起………”
锦聿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起身抽出一旁侍卫的剑,指着跪在地上的萧折渊,萧折渊抬起赤红的眼,他平静地问道:“你要杀孤?”
锦聿的眼前模糊不清,指着萧折渊的剑却不偏不移,见状,萧折渊踉跄起身,他深知与锦聿的关系无法再同往日那般相安无事下去,从始至终,他们之间都隔着血海深仇……这半年来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可他不甘心、不愿意,舍不得放手………
“好………”萧折渊也抽出剑来,剑刃朝下,他道:“若是你能杀得了孤,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皆随你去………”
“殿下!”一旁的尘钦急忙出声,殿下这不是找死么?太子妃身子再弱,可杀人从不羸弱………
萧折渊挥手让所有人退下,他等着锦聿出剑。
锦聿眼眸一凌,抬剑刺向萧折渊。
萧折渊的武功虽不如锦聿,但也弱不到哪里去,见锦聿的剑劈下来,他抬剑挡住,刀刃碰撞的声音十分刺耳,他满眼疼惜地看着锦聿蒙上了血雾的双眸,“聿儿………”
‘刺啦’一声。
锦聿收回剑,又迅速从下至上划上去,萧折渊往后一仰堪堪躲过一劫,看得尘钦心惊胆战。
萧折渊看着锦聿眼中的狠厉执着,见他为了逃离他的身边,一次又一次地朝着他颈间心脏胸口等的位置下手,似乎不死不罢休,他忽然间没有了再强行将人留在身边的这股执念了………
罢了,若是强留他在宫里,估计也不会开心,与其让两个人互相折磨,不如就遂了他的愿…………
见萧折渊出神之际,锦聿的剑刃直直地刺向他,锦聿以为他会闪躲,却见那人笔直地站着,直到他的剑没入他的胸口………
“殿下!”尘钦连忙跑上前去。
“淮之!”司徒悠大喊一声。
锦聿一震,他诧异地看着萧折渊,见他口中吐血、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血汩汩往外流,随即无力地跪下去,锦聿蓦地松开手,剑刃依旧插在他的胸口中………
锦聿怔住,“你………”
“走吧………”萧折渊捂着胸口的剑,他抬眸盯着锦聿,“不走………孤可就反悔了………”
锦聿嘴唇翕动着,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毅然决然地转身抱起小酒的尸身。
“太子妃!”尘钦想要阻止,萧折渊沉声道:“让他走………
锦聿抱着小酒从他的眼前走过,一个眼神也没分给被剑刺伤的人,他咬着牙,头也不回地抱着人走出东宫,萧折渊的目光追随着人的身影,直到消失,他才双眸一闭倒下去。
“殿下!”
“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