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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大年初二

第48章 大年初二
次日,谢松亭在席必思帮忙下学会了怎么用那张传送符咒。

至于红包里的小纸人,席必思没过多解释,只是让他先收好。

符咒生效之后,两个人身处的位置立刻一变,谢松亭打量着这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房间,问:“这是你的房子还是妈的?”

“民国那会儿就建了。有符咒的熟人也能用,类似安全屋。”

“之前贝斯跟我说你出任务会受伤,你会来这吗?”

“难免的,小磕小碰而已,它夸张了。”席必思口吻随意,“我倒不怎么来……托爸的福,咱们家是符咒大户,我有事直接就传回家了,他写的符咒多得能把咱俩压死。”

谢松亭和他一同出门,果然已经到了攀市。

他打开导航,这里离自己家还有一段距离。

席必思在附近摩托店特意问了有没有现货,店长说有之后立刻提了辆现成的春风摩托,招呼站在一边的谢松亭过来。

谢松亭接过他递来的头盔:“为了上个山买辆摩托,你不觉得有点大材小用吗?”

“大材小用?”

戴着头盔的男人歪了歪头,这么冷的天,他上身只穿着件防风皮衣外套,像名无头骑士——

是来这之前就想好了要买。

“给我岳母的拜年礼物,不好吗?她总不会一直住在山上,总得下山采买吧,这样下来不是方便多了?”

谢松亭怔神。

他昨天给席悦买礼物时,给李云岚的礼物也已经买好了。

买得贵了会被她说太贵,推三阻四不愿意要,所以谢松亭买了两管护手霜,一管一百多,打算告诉她是五块钱买的。

没想到席必思的这个更贴心……

但不知道李云岚会不会收。

谢松亭戴好头盔上车,座高不高,两个人又都是一米八好几的成年男性,轻轻松松撑住了地。

“后座有点窄……”

“抱紧我我们挤挤,出市区之后我提速。”

谢松亭抱紧他的腰,察觉他不太习惯地绷紧了,又很快放松,小小笑了一下。

路上谢松亭和席必思说了李云岚的习惯,席必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停在山脚下时,他们又提了两箱奶,再加上李云岚有膝盖疼的毛病,谢松亭去了药店,买了几盒盐酸氨基葡萄糖。

谢松亭从药店出来,摩托车上的人推开面罩,朝他吹了一声口哨。

谢松亭:“?”

席必思张开手朝他要抱:“美男,你戴头盔好酷。”

身后有店员八卦地探出了头。

“帅哥,你也很酷,”谢松亭把手里的药挂在他车把上,说,“不过不知道我妈接受程度怎么样,你一会儿到了……最好别这样。”

来见恋人的妈妈,该紧张的应该是席必思才对,可现在看,谢松亭才是更紧张的那个。

席必思一下笑了,戴着头盔蹭他一下。

头盔在谢松亭的大衣上轻轻滑过了。

“不担心,”席必思捏着他的手说,“我想了好几种法子讨好我岳母呢,到地方你看着就行了。”

谢松亭:“?”

于是又飞驰在冬季的寒风中。

进山只有一条路。

山路上还能看到鞭炮的碎屑,空气里有淡淡的爆竹味道。谢松亭从摩托上下来,沿着不太熟悉的柏油路向上走去。

他走时这里还都是土路,回来时已经铺满了新鲜的柏油。

仿佛能看到压路机将滚烫的、带着涩味的柏油压平,被人围观的场景。

周围的景观倒没怎么变。

即使冬季,攀市的山中也郁郁葱葱,间或夹杂着发灰发棕的落叶乔木。

家户也错落着,隔得比较远。

他和席必思一起走过几栋空房子,没有年轻人,也没有老年人了。

谢松亭走到家门前时,朱红漆门上已起了皮,他伸手想把那块最大的漆皮揪掉,却听里面门锁响动。

住在里面的人打开了门。

那片漆皮在他手中碎成渣子,谢松亭猝然和李云岚对上面。

她穿着一件水洗得看不出原色的围裙,戴着手套,上面还有血,像刚杀了什么牲畜。

她比十年前老了很多了,比以前相比皮肤更粗糙些,但眼神却很奕奕。

她竟先笑了。

在谢松亭长大的那些年里,她很少笑。

她看儿子呆若木鸡,说:“好呆的脑阔。”

谢松亭把手里提着的牛奶放在门口,弯腰抱住了她。

李云岚视线穿过他肩膀看到身后还有个男人停好了摩托车向这边过来,连忙换了普通话。

她满手的血,不好拍谢松亭,只好轻声埋怨道。

“我这满身血,把你衣服都染了。”

谢松亭这才收好自己的失态,但还是没松开手。

没事,我不嫌弃你,我……很久没看见你笑了……

“我……”

李云岚:“快放开我,让人看见这朋友还怎么耍嘛。”

谢松亭这才松开她,把摘下头盔的席必思拉过来,给两人互相介绍一下。

席必思笑眯眯地和李云岚握了一下手,说:“阿姨好,新年好,来给您拜年了。”

“先进屋,先进屋,你的摩托要不要推进来?”

“好。”

李云岚招呼两人向屋内走。

这院子很大,一百多平,偏左侧种着棵龙眼树。

此时深冬,龙眼树叶子发棕。

龙眼树底下有个案桩,用了很久,有几处已经开裂,案桩上是刚被拔了毛的鸭子。

席必思摘下手套去帮忙,谢松亭则拿起他的手套走进屋子,再把牛奶、药、护手霜拿进来。

这一点时间,外面的两人已经聊起来了。

“阿姨,这您自己养的?这么肥!养得真好。”

“是,是,这鸭子我固定卖给山下的饭店,养得不肥人家不收。”

“我帮着剁了?看您还有菜要炒。”

“你会做饭?”

“会,我妈教的。有段时间她还把我送到我们那五味居,跟着掌灶师父学。”

“你厨艺很不错?”

“您今天让我炒,我保准让您吃个新鲜味儿。”

“那鸭就交给你了。你们来得太快啦,刚杀了鸭子就听见摩托响。是坐飞机来的?”

“嗯,可快了。您放心,我和亭亭都睡够了才来的。”

实际上从首都坐飞机到这也要数十个小时。

谢松亭坐在屋子里,听到李云岚兴高采烈的语气,呆愣地看着门窗。

假如席必思是谢松亭的肥料,那么这片地方就是李云岚的养分,她也在谢松亭没法抽开身的时间里,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向前狂奔。

谢松亭知道席必思昨天为什么有些过分,因为……

因为是谢松亭……

自己纵容的。

不然他……睡不好觉。

他想不出如何面对李云岚。

他想要的爱李云岚是给的不多,可李云岚当时自己也已经分身乏术,况且她在自己分身乏术时也没有抛弃他。

可以说谢松亭之所以活到现在,她占主要作用。

那个很贵的、一万两千块的动圈麦克风,就是李云岚买的。

他一开始拍视频赚不到钱时,就是李云岚给的钱。

他怎么能对一个疲惫的灵魂如此苛刻。

可他的心拉扯着他,让他不断地比较,在少年时期选择了一个决绝的、看似解气,实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行为。

十年里,他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还好,还好。

就像故事总会有个转机,现在他有席必思了。

假如之前他关于爱的技能槽是0,那么现在就有100,还有一些蠢蠢欲动、想要满溢出来,突破峰值。

不然谢松亭进门时不会抱住她。

抱住她那一刻他就该明白的……

他该和她一起揭过那块伤疤。

谢松亭从屋子里走出来,见院子里李云岚不在,询问地看向席必思。

席必思砍下一条鸭腿,给他指了个方向。

谢松亭去地锅灶那边找她。

她果然在。

正拿打火机点燃一把稻杆,向里面添柴。

他脚步很轻。

李云岚没听到。

火舌猛地一窜,舔到她的手。

谢松亭看到她动静很大地向后倒了一下,立刻意识到……

是那场火灾。

是那场谢松亭没见过的火灾,仍然在她心里留下丑陋的伤痕。

谢松亭从派出所出来那天就回了学校,自始至终没去看那间烧成煤炭的房子。

再也没去。

李云岚把他的长命锁拿出来了,还拿出来什么了?

衣服呢,照片呢,户口本呢,房产证呢?

他竟然从来没问过。

谢松亭意识到什么时,已经握住了她的手,问:“疼不疼?”

她的手和谢松亭想的一样粗糙。

李云岚看着他,像看一个完全崭新的人,愣愣地说:“……你不怪我了?”

谢松亭大脑一片空白:“我……”

他像在窒息,亟待出口去突破,因此迟疑。

李云岚看他迟迟不开口,拍拍他,神色有些黯淡,说:“别碰锅,烧着你了,我去看看小席……”

像小时候一样。

她说……

不碰锅,烫着你。

去帮妈妈洗个菜吧?

转一下水龙头,用热水洗,别用冷水,很冷。

但她自己却一直都用冷水。

李云岚垂头想起身,却被一滴眼泪砸在手背上。

她养大的孩子正不知所措地流着眼泪,眼神纠结而混乱。

二十多年,除了谢松亭不会走的小时候,李云岚再也没抱过他。

但今天她抱了。

李云岚拍他的背,因为没有过这种体验而掌握不好力道,第一下有点重,第二下才变轻,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松亭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妈,抱紧了她,把眼泪都流进她的棉服里。

可能时间也就这点好吧。

那些尖锐的过去在长河中被磋磨出光滑的圆角,不至于伤人,而只作提醒。

提醒他们……现在弥足珍贵。

“他对你好吗?”

“特别好。”

“那你呢,你对人家亏不亏心?你对人家好吗?”

“不亏、不亏、不亏……”

“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你好就行……”

“我说你就信了?”

“你……二十七年,马上二十八年了,骗我的次数不超过三回。”

“妈!”

李云岚出来时,正看见席必思手法老练地处理鸭子,内脏都被拿了出来,能吃的洗了个干净放在案桩,不能吃的在地上堆成一小团。新鲜的肉块码得整整齐齐,切面光滑。

她看了一眼,不禁有些质疑。

这是家里那把钝刀能砍出来的?

席必思像能读心一样,说:“我刚磨了会儿刀。”

又给她看被案桩挡住的淋上水的磨刀石。

李云岚拿起已经盛满血水的盆,被席必思叫住:“妈。”

他进门时喊阿姨,此时才改口,自然是听到了。

李云岚看着他,说:“小席,你来。”

席必思跟上。

她带着他向外走,把盆里的血水泼在门口稍远点的地方,说:“看得出来,你是聪明人。”

席必思看着她白发掺杂的后脑。

“你别急着反驳我。”李云岚抓着空了的盆,说,“你要是看上他的脸,我也就算了,人都是会腻的,但我看你真心喜欢他,那我就多说两句。”

猩红的血水一滴、一滴。

“你别骗他。我的小孩,我养了那么久,我最清楚他是什么样子。他就是个傻孩子,看中了谁一个猛子扎进去,出不来了。”她虽然在示威,态度却很低,“这孩子要是被骗,他猜不出来的,他太傻了。你要是觉得厌烦了,你把他赶回来找我,你别为难他,我给你下跪都行,但是别玩弄他的感情。我一个当妈妈的在这先谢谢你。”

她说完,静静等着席必思的回答。

席必思笑了。

不是轻蔑,也不是嘲讽,而是……单纯的庆幸。

“您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吗?”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我做什么他吃什么。”

席必思摇摇头:“看来这道题我得一分。”

李云岚疑惑地看他。

“他喜欢口感比较脆的菜,比如生菜,比如空心菜,比如荸荠。他喜欢喝口味偏淡的咸汤,或者稍微甜一点的甜汤。他不喜欢酸甜口,但做得好吃也会给面子吃一点。不爱吃辣,不爱吃苦,不爱吃酸,但很能吃辣,很能吃苦,很能吃酸。特定季节的小习惯还不一样,比如现在冬天了,如果室内非常暖和,他会很想吃雪糕。”

席必思:“但我很后悔,因为我知道得太晚了。我要是能早点找他,我知道的会更多。”

他说:“妈,他很像您,他也怀疑过我会不会一直陪着他,我想办法让他相信了,却没办法说服您,您的问题我……要是贸然给出一个承诺,才像个愣头青。”

“但我能保证,”席必思眼里闪着亮,又笑了,“以后每一年过年,陪他回来看您的都会是我,没有别人了。劳烦您每年给我包红包。”

他一点头,接过她手里不再滴血水的盆,说:“我回去了,看不见我他该着急出来找了。”

果然如他所说,席必思进门没几步,李云岚就听见她家小孩抓住了席必思的衣袖,问:“妈为难你了?”

“妈要倒血水,那么重我肯定不能让她累着嘛。”

“哦……”她听见谢松亭说,“不信。”

“我又没骗你。”

“嗯,没骗,只是隐瞒了关键的一部分,”谢松亭敷衍地点点头,知道问不出来也就算了,把手放进他脖子里,“刚才在灶台烤火,还挺暖和的,来试试手。”

“光手有什么用,给我摸摸……”

李云岚听到这,又往门外走了几步,逮着门口的榕树树叶看。

不听了,现在的年轻人。

没脸没皮的。

吃过饭,谢松亭被李云岚打发出去买醋。

谢松亭:“厨房不是还有——”

李云岚把他推出去:“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听说对软化血管有好处,你多买两瓶我喝。”

谢松亭:“……”

谢松亭拿着零钱走了。

李云岚:“看你有话和我说。”

席必思:“嗯,这车送给您。”

李云岚:“我不要,你拿——”

席必思:“您别着急拒绝,听我说完。”

李云岚看着这车。

摩托车不难学,她小时候就会开。

席必思:“这车我放您这,您随便骑,每年过年的时候我来给这车补油钱,您要是哪一年过了初二见我没来,就把这车扔沟里。别管谢松亭怎么说,也别管我找了多好多合理的借口,您把他拽回您身边就行,让他跟我分手。您不是问我怎么承诺吗,我想了想,觉得这样挺好。体面。”

见她思索,席必思再接再厉:“今天这车刚买,仗着来山里也没弄牌,过几天我帮您把保险和牌照都弄好,算是我给您的贺岁礼物。”

李云岚想了想,同意了。

只是她没想到,在此后她活着的每一年,大年初二上午,席必思从未缺席。

这个一看就是大城市公子哥的孩子每次都是笑眯眯地来,神色不如何难懂,也不说什么漂亮话,只一年又一年,沉默着履行自己的承诺,也向她展示自己的决心和爱。

怪不得谢松亭喜欢。

太好了。

她的孩子比她好得多。

——在看男人的眼光上。

谢松亭买醋,半天没回来。

席必思去问,李云岚就笑了,说:“又在后山乱转吧,小时候就爱跑后山,把后山当第二个家了,这么多年没回来肯定又去了,你去找他吧,就那一条路。”

席必思顺着山路向上走,果然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发现了他。

谢松亭站在一个林中池塘边,正拿着一根落枝和枝头的灰喜鹊聊天,问它你多大了。

灰喜鹊说,十五岁了。

谢松亭又问,你见没见过有猴子来这里,要是能联系上他们,我请你吃面包虫。

灰喜鹊说,我不知道,最近才搬来的嘛,你要是能等,我帮你问问这边的鹊鸲。

谢松亭说,好。

黑冠蓝翼的灰喜鹊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谢松亭!”

那人转身,神色温柔,带点惊喜,笑说:“你怎么来了。”

席必思双手插兜向他走去:“想你了。”

“我才出门几分钟。”

“下次你能不能把我绑你裤腰带上再出门,就像以前挂钥匙似的。”

“你变小点,我考虑一下。”

“多小,变成吊坠那么大好不好?”

“真能变?”

“真能,骗你是小猫。”

“你本来就是猫。”

“你的猫。”

“嗯,我的。”

“猴子是什么猴子?”

“猕猴。小时候老爱下来玩,我给它俩龙眼吃它俩就记住了,年年夏天来要,现在是冬天,估计很难找到……”

“那夏天再回来。”

“好,绕过刚才的树林后面有个泉眼,夏天能四个人泡在里面打麻将。”

“你见过?”

“我爸以前爱约人在这打牌……”

两人随意地聊着天,一同向家走去。

他们身后,一眼望不到边界的树海轻轻摇动,像在欢送。

一时间……

林叶飒响。

山风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