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年夜饭
　　把采来的素材导进电脑后，彭争收拾好东西就想走，刚站起身，就看见他的主管Harrison朝他走了过来。
　　他立即坐回去，并摆出兢兢业业的样子，还是被上司给拎了起来。
　　“别藏了，我看见你了Eddie。”
　　彭争笑着和他打招呼，Harrison询问了他的工作进程，简单汇报后Harrison竟然准了他的早退。
　　“今天是你们亚洲人的节日，早点回去享受假期吧！”Harrison拍拍他。
　　彭争大方地感谢了他，然后就在同事们羡慕的哀怨声中跑出了办公室。
　　他出门打了个车，报了目的地之后开始在手机上打字，车窗外行人如织，林立的高楼上电子屏滚动播放着恭贺新春的广告，司机在前方路口拐了个弯，彭争就收回了视线。
　　一个小时后，彭争敲响了孟易家的门。
　　彭争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外，孟易伸手接过：“买这么多干嘛，我买的都够呛能吃完呢！”
　　“第一次上门哪有空手的道理。”彭争进屋换鞋，眼睛一直没离开他的房间。
　　孟易家楼下他已经很熟，但楼上还是第一次来，一间普通的小开间，装饰比他住的地方还简洁，敞开式厨房和客厅相通，卧室用一个推拉门隔开，里面是一张双人床，一个木质衣柜，色调也是未经装饰的原木色。
　　他往厨房看了一眼，孟易正在翻他买来的东西，他走进卧室，才看见靠墙的地方还摆了一张小书桌。
　　桌面很整洁，除了几本英文书还有几张空白画纸，笔筒里放着各式各样的画笔和绘画工具。
　　他又走到床边坐下，随意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这里像是很少被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没有收获，手往后撑在床上，手指在床单上蹭了蹭，孟易的床单印着深蓝色条纹，枕套是配套的，上面还画了一朵云。
　　看起来软软的样子。
　　彭争用手捏了捏，俯身趴在了上面。
　　他双手兜住枕头往脸上按，在孟易气息包围中他深深吸了一口。
　　忽然，他在枕头下面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一端还拴着个铁环。
　　他微怔，快速抽出了手。
　　是他送给孟易的那只柯基。
　　七年未见，柯基的笑容依然治愈，身上却伤痕累累，四只脚有两只被缝了针，一只耳朵也快掉了，隐约露出棉花。
　　蜜桃臀也惨遭缝合，小巧的尾巴早都磨光了。
　　这是孟易七年来的伙伴，是俞后言口中那个孟易的心头宝，彭争无法想象孟易在灯下一针一线缝它的样子，却仍记得他收到礼物时说的话。
　　当时他拿出了个紫色盒子，孟易嫌弃得很，可还是收下了，并且当做护身符带上考场。
　　“不过我有它陪我。”
　　那时彭争想，谁都不会有孟易这般好看的笑颜。
　　“在这干嘛呢？”孟易走进来，看见彭争掌心里的柯基愣了一下，“你送我的，还记得吗？”孟易靠在桌边问他。
　　彭争心里一抽。
　　他又这么问。
　　之前还问过他记不记得篮球架的事，他怎么可能忘呢？
　　“当然，”彭争说，“你送我的东西我也都留着呢。”
　　孟易笑笑，拿过柯基：“刚到这的时候我挺绝望的，然后就放了把火嘛，爬出来的时候从兜里掏出了它。”
　　孟易摩挲着柯基的脸：“然后从前的那些记忆就都回来了，我就寻思还是等一等，说不定哪天就能回去了。”
　　他越说越小声，彭争安慰地捏捏他的下巴。
　　“这些年它就是我哥们儿，我的秘密它都知道。”孟易掂了掂柯基。
　　彭争好奇：“什么秘密？”
　　“想知道啊？”
　　彭争点头。
　　“过来洗菜！”孟易凶完就走，彭争无奈地跟上去，觉得他和俞后言简直是亲哥俩。
　　孟易说他会做菜时彭争其实只信了七分，可当亲眼看到菜的制作过程和成品色相时，剩下的三分也补齐了。
　　他觉得孟易生来就有做饭的天赋，只是之前被封印了而已，这一点从他当初烤串的手法上就可见一斑。
　　在被孟易无数次嫌弃碍事之后，彭争激起了强烈的好胜心，三菜一汤摆上桌后，他抢着要拌最后一道凉菜。
　　材料孟易已经提前切好了，各种丝五彩斑斓地摆在盘子里，彭争只要放入各种调味料即可。
　　他手悬空在调料架旁踯躅半天，愣是不知道第一个该放啥。
　　“你要不会就直接用捞汁。”孟易瞟他一眼。
　　彭争炸毛：“谁说我不会？我减肥的时候都自己拌菜吃的。”
　　“哦屁，美味又健康，我这是怕你吃不惯。”
　　“我能吃惯！”孟易不接他的锅，“就按你的来，我也想尝尝减脂凉菜。”
　　“行！”彭争咬牙，“如果太好吃可千万别爱上我！”
　　孟易听完一通乐。
　　集齐四菜一汤，属于他们俩的年夜饭开始了。
　　“今天不喝酒了，养养生。”孟易盛了一碗番茄牛腩汤给他。
　　彭争喝了一口，饱含故乡味道的汤把他的胃唤醒了，再配上电视里春晚的背景音，他一瞬间有点分不清身在何处。
　　他端着碗和孟易碰了一下，梁山好汉般豪爽地说：“过年好啊哥哥！”
　　孟易没忍住喷了出来。
　　盘子里的糖醋排骨油光闪亮，成为彭争第一个吞食对象，入口瞬间骨肉分离，久违的肉香和酸甜的汁水交替融化在嘴里，味蕾的享受占据大脑，让他想不出什么词来夸赞，只有满脑子的“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他差点把骨头一并咽下去，呆滞了半天回过神说：“我靠你这排骨简直绝了！”
　　孟易被夸也不骄傲，淡定地把凉菜拌匀：“练了七年呢，基本上能下厨的时候我都会做它，能不好吃吗。”
　　彭争又夹一块，边啃边问：“这七年你一直过春节？”
　　“嗯，一开始他们都不理解，我做饭的时候他们还报过警。”彭争停下动作看他，孟易没明说，但彭争猜应该是他的队友们。
　　孟易继续说：“后来吃过我几回菜就好了，嚷着要天天过春节。”他轻笑一声，“丹尼尔一直试图掰弯我，让我过圣诞说英文，我没从，怎么样，我思想也笔直吧？”
　　彭争一顿，从排骨中抬头：“你这人真的很记仇！”
　　孟易笑了半天，叨起一筷子凉菜尝了一口，然后他就定住了。
　　彭争的凉菜拌得很有水平，味道和材料一样五彩斑斓，入口清香，和舌尖接触的一瞬间，麻、辣、酸、咸四种味道混合而至，咀嚼起来还有一丝微甜，配合着材料里的苦苣，这道菜简直集中华味道之大成。
　　然而两秒之后，一股诡异的气流直冲鼻腔，如同两条筷子从中捅到了泪腺，他登时捂住了脸。
　　终于明白入口时的清香是什么了。
　　谁他妈拌凉菜还放芥末？！
　　“怎么了？有这么好吃吗？”始作俑者开始叭叭。
　　“你说话啊，我可放了不少调料，不过你放心，绝对减脂。”
　　是啊，这菜谁还有勇气吃第二口？
　　孟易捂着脸缓着鼻子里的酸，然后泪眼婆娑去抽纸巾。
　　“不至于吧？感动成这样？”彭争纳闷。
　　孟易分不清他是真傻还是假傻，擤了擤鼻涕说：“你自己吃的时候都放了些啥，说说我听听。”
　　“不用了吧，” 彭争犹豫，“就都在这菜里了，我看你这材料挺全……”
　　孟易：“说！”
　　见他坚持要听，彭争就开始一样一样地背：“其实不多，一点点盐，我爱吃辣，又放了点辣椒油，但是我平时不放……”
　　孟易安静地看着他。
　　“哦对还要少放一点糖，能提味，还要放点柠檬汁，没有的话柠檬膏也行，化开一样用……”他说完看着孟易。
　　“没了？”孟易问。
　　彭争摇摇头：“没了。”
　　“自己尝尝。”孟易把盘子推过去一些。
　　彭争不知何意，忐忑地夹了一口，嚼了两下：“这不挺好……”
　　他顿了顿，猛然闭起了眼，他想尽量保持面部平整，五官却总是忍不住往一块凑。
　　“我去……”彭争眼眶蓄满泪花，继续甩锅，“你他妈放什么芥末……”
　　“神他妈我放的！”孟易忍不住爆粗，“还柠檬膏，挺大个人不认识芥末？”
　　“我哪知道那是……颜色都差不多……”他接过孟易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然后噗嗤一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易也被他带起来，两人对着一桌没怎么动的菜和一盘瞎了的凉菜笑得前仰后合。
　　“我操我太傻逼了……”
　　“你还知道啊哈哈哈哈……”
　　“白瞎了你的材料……”
　　“我白他妈切了半个多小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易笑得肚子痛，他在弯弯的视野中看见彭争笑到失控，感觉时空有些偏移，从前他俩放肆大笑的场景走马灯似的转过来，又被眼前的现实转走。
　　他和彭争又相遇了，又一次无所顾忌地笑在一起。
　　他曾经无数次想回到过去，想珍惜和彭争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可现在他不想了，他想和彭争从这一刻继续走下去，只往前看，不再回头。
　　他渐渐平复下来，没了配合，彭争也收住了，但他看了看菜又想笑，孟易忍着笑意指着他：“给我打住啊！”
　　彭争揉了揉脸。
　　孟易把凉菜端到厨房，彭争夹了一块鱼肚子问孟易：“那天带头训练的梳脏辫的是什么人？他怎么会说中文？”
　　孟易：“我们队的，叫孔龙。”
　　彭争愣了：“恐龙？”
　　孟易帮他挑着鱼刺：“嗯，对我挺照顾的，我不说英文他就学中文，说要帮我跟丹尼尔翻译。”
　　彭争给他夹了一块排骨，他边吃边说：“还说要给自己起个中文名字，听说我姓孟，上网查说孔和孟是组cp的姓，就决定姓孔，然后……”
　　“然后龙是因为崇拜李小龙，”彭争抢着说，“对吗？”
　　孟易笑着点点头。
　　彭争想着孔龙的形象又咂摸着这个名字：“不得不说，妙啊！”
　　窗外烟花骤起，彭争看了一会，觉得洛城的烟花大概都集中在这两个月里放完了。
　　孟易低头认真吃饭，左胳膊平放在桌上，孟易的肌肉很充实，肩膀圆润，可彭争却觉得他很瘦。
　　手腕盈盈不堪一握，下巴尖得要命，锁骨常年凸出，手指骨节明显，手背上的软骨和脉络都清晰可见。
　　孟易太瘦了，瘦到彭争想把全世界的营养品都搬到他面前，想把最暖的衣裳买来给他穿，想唱最动人的情歌给他听，想带他去看最美的风景，他想要什么就通通买来给他。
　　他想像老爸老妈对自己那样对孟易，想让孟易拥有好多好多的爱，多到用不完，多到装不下，多到把他充起来，变成从前自己那样胖乎乎软糯糯的样子，永远被他保护，永远只看得见他。
　　他不介意把自己杯里的酒和孟易交换，那样孟易喝到的就是甘甜的醴酪，而不是透骨灼人的毒酒。
　　两人吃完饭收拾完，彭争提出要出去走走，孟易以为他只是想在街区附近转转，结果他却说想去个室外篮球场怀念怀念。
　　那还不简单？
　　洛城最不缺的就是篮球场，他带彭争来到一个比较安静的，彭争却支支吾吾不想待了。
　　“这个、我觉得有点黑，要不换一个吧？”彭争看着周围说。
　　孟易盯着他：“换一个也这么黑，你到底怕什么？”
　　彭争：“我没怕，就是，觉得这里不属于咱俩，走，我看那边的不错。”说着牵起孟易的手往外走。
　　孟易看他后脑勺半天，嘴角勾起一抹笑。
　　傻玩意肯定憋什么大招呢。
　　他任由彭争牵着来到了一个跟刚才一模一样的篮球场。
　　孟易：“……”
　　孟易：“这有什么区别？”
　　彭争：“还是有的，你不觉得这儿跟小球场很像吗？”
　　孟易看了一圈，才发现球场周围比那边多了几个长凳，路灯所在的位置也和家里的不谋而合。
　　“是挺像。”孟易转回头，对上彭争夜猫子的眼睛。
　　今晚万里无云，烟花比星亮，可孟易却觉得，彭争把满天星子都装在了他的眼睛里，眨一眨星河翻滚，满目流光。
　　“干嘛这么看我？”孟易忍不住问。
　　彭争喉结滚了滚，用温柔舒缓的嗓音说：“孟易，七年前你放了我鸽子……”
　　孟易心跳开始加快。
　　“可那时我想说的话却一直记到今天。”
　　“你还想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