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本以为小少爷那天说让他爹养着自己只是一时兴起信口开河罢了,没想到过了三天,篱蹲在街边乞讨的时候,还真碰见小少爷带着一个黑袍男人来找他。
小少爷见到篱本就弱不禁风的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不免皱了眉头。
“篱!我把我爹带来了,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吧。”
“回家?”
篱抬起隐藏在杂乱发丝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少爷的爹,嘴角挑起一抹笑。
“大叔你要养我啊?我看那些有钱人养男孩不是老婆生不出儿子,就是有特殊癖好。”说到这,篱斜眼看了眼小少爷,“你都有这么大的儿子,应该不是前者。莫非是想收我做娈童?呵,我这副尊容,大叔口味也太重了。”
没等男子发话,小少爷就先听不下去了,大声打断他:“篱你在说什么胡话!跟我开玩笑就算了,这是我爹,你可别再胡言乱语了!”
说完上前就像抓着篱的领子,让他脑子清醒点。却被男子出手拦下,只见他蹲下身仔细盯着篱的眼睛,篱也毫不避让就那么波澜不惊的看回去,两人一动不动的对视了许久。把一旁的小少爷弄得越来越紧张,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
小少爷十分了解,他爹可绝不是好说话的主儿,就收养篱一事,还是他以很大的代价求了好久才求来的。
若是普通的官宦之家也就算了,他家那氛围,打个喷嚏都有一百双眼睛盯着,何况是无缘无故收进来一个孩子,哪有那么容易。
可没想到篱这么没心没肺,竟然一见他父王就这么说话,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啊!
终于,男子起身,盯在篱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无拘,跟我回去吧。”
小少爷看着魔尊快步离去的身影,赶忙追了过去,“父王!父王!那篱呢,我们不是要带他一起回家吗?”
“我从来不养没用的狗。”
“没用?”
少爷楞住了,赶忙辩驳:“父王别看他现在要死不活的,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投石高手,若是他能来家里教我箭术,儿臣必定能突飞猛进!而且他在自己身陷困苦时还不忘救济那些孱弱的小魔兽,说明此人心地纯良,父王您不是常教导过儿臣,要多结识这样的善意之辈吗?”
生怕他父王出尔反尔,不收养篱了,小少爷说了一路的好话,说得吐沫星子都快干了,可魔尊愣是丝毫不为所动。
“正因为他样样都比你强,所以我更不能轻易收下他。而且你没发现,他根本就不愿意跟你回去吗?”
“他……”小少爷看着地面无话可说。
他之前提起这事时,篱确实就没表现过要跟他回去的意思,可他以为是因为自己没付出实际行动,让篱觉得那只是一句空话罢了,倘若他真的将他父王拉来,篱肯定会理解自己的苦心。
但他万万没想到,篱是一点也不想跟他们回去。
刚才他看着父王的眼神,明显带着抗拒。
小少爷的真的不懂篱为何要拒绝,住在大宫殿里,锦衣玉食不好吗?吃饱穿暖不好吗?何况在他心里篱完全就是一个没理想没报复混吃等死的庸人,为何这样一个庸人,竟会拒绝送上门的馅饼。
这简直不合常理。
小少爷闷闷的低着头,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他不想又怎样,只要父王您一声令下,这半泽荒境内谁敢不从。说不定他跟我们回去见识了宫里的好,就喜欢住在那了。”
魔尊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自己的幼子,那眼神阴测测的,把小少爷看得六神无主,只想撒丫子就溜。
“强养的狗总是会不安份,我要等他主动钻进套子,乖乖的做一条狗。”
……
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对魔头父子死死盯上了,他还像往常一样,背着小破包到处乞讨,要不到就去别人家的泔水桶里捞些发酸发臭的食物,这么连着扫荡完一整条街后,他去水洼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衣不蔽体的衣服。看四下无人,拔腿就跑进了一条深巷中。
他站在一面墙的墙根下,捂着嘴学了几声鸟叫,就听墙里面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
接着,从上面墙头露出一个少女的头。她看见墙外的篱,赶紧又往上爬了几步,开心道:“篱哥!”
篱也笑着跟少女挥手,“好久不见了小余,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好吧,就是每天很想你。”
“想我,哟,嘴这么甜是不是想让篱哥送你花啊?”
篱低下头,嘴边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从自己破烂的袖口一摸,抽出一把白色的小花,一点点爬上墙递到少女手中。
小余凑近鼻尖细细轻嗅,甜甜的笑了,“真香啊,就跟真的一样。篱哥你到底是怎么变出来的啊?”问完之后见对方一脸难色,又摇了摇头,“就当我没问啦,每次问你你都不说,不想教我就不教呗,反正有你在我就有花拿。”
她从白色的小花上小心掐下一朵,轻轻别在发髻上,“好看吗?”
篱趴在墙头,装模做样的仔细看了看,“好像有点歪,别动,我帮你正正。”
说完伸手,指尖轻轻划过那朵小白花,瞬间花朵比就刚才大了一倍不止。衬得少女年轻稚嫩的面庞更加娇俏可爱了。
其实除了小余,篱还从未在其他人面前展现过这项能力。不知为何,他从小就能凭空变出这种白色的小花,虽然只有这一种,但是在寸草不生的半泽荒也足够神奇,因为没有任何魔能像他一样变出花。
篱很清楚,若是把这项能力展示出去,说不定就能找到一个果腹的营生,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到处乞讨要饭,但他就是不想把自己变出的花随便给人,他隐约觉得,这项能力对他而言肯定还有着其他重要的意义。
小余将剩下的花仔细的用手绢包好,说回去用瓶子盛水插上,还能再养活一段时间,她让篱在这等一会,自己要回去拿一样东西。
结果篱在墙头担惊受怕的等了半炷香的功夫才等小余返回来。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如此慢。
小余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的看了看身后。
“现在府里好多人都在盯着我,就等着我生的是男是女,不过听他们说,只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就自由了,可以想去就去哪,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浪迹天涯,若是能从半泽荒逃出去就更好了,我想去人间看一眼。”
夜东篱看着小余日益臃肿的身体,眼神暗了暗,抓紧了手里小余递来的纸包,“可你舍得让你的孩子留在这个地方?”
小余垂下眼眸,“不舍得又能怎么办,难道要带着他一起逃吗?”
“有什么不行,我带着你跟孩子一起逃。七天后的午时,你什么都不用带,咱们就在这会合,到时候我来接你们逃走,一起离开半泽荒,就去你说的人间。”
小余被篱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她有些吓傻了,完全没想到篱会要她把孩子一起带上跑。
要知道按照魔尊族规,私自带走人家的妾室本就是重罪,若是被人抓到至少也要砍掉双脚。
何况她本身就体弱,自己跑都不一定能跑多远,若是再挺着大肚子跑,逃起来不定要有多慢了。不行,她不能连累篱哥。
见小余连着摇头,篱伸手揉搓着对方的头,“傻丫头你不信篱哥吗?”
“我信,可这么做实在太危险了,我怕,篱哥我怕啊……”
篱张开手臂,隔着墙把默默流泪的小余抱在怀里,“别怕,有篱哥在,一切都没事的。”
“那孩子以后问起他爹怎么办?”
“就说是我呗。”
小余红了脸,抬头偷看他:“那你可就找不到嫂子了。”
篱不以为然,“不找就不找,有你跟小侄子就够了,再说我这脸哪有女的能看上,除了你,一个个见到我不是掉头就跑就是大喊大叫,烦都烦死了。咱俩说好了啊,七天后的午时,这里不见不散。”
“好。”
跳下墙根后,篱扯开纸包一看是六块蛋黄酥,各个圆咕隆咚,上面还用红豆点缀了鼻子眼睛,看着特别喜人。
摸着上面的皮儿还是热乎的,一碰就掉渣,大概是刚烤出来不久。他赶忙迫不及待的拿起一个塞进嘴里,那叫一个酥脆甜香,糖稀都从里面流出来了。
篱一边吸允着手指一边感叹,这丫头可真是没少放糖,快要甜死了。不过他就好这口,越甜越好,给他弄一罐糖倒嘴里他都不嫌齁。
小余不会是知道他的喜好,特意把蛋黄酥做的这么甜吧。
他捧着纸包正要再往嘴里赛一个,就看小少爷不知何时也跟着他过来了,此刻正靠在墙边阴飕飕的盯着他,那小模样,简直跟抓到自己婆娘红杏出墙的绿毛公有一拼,看得篱就想笑。
“怎么又是你,还没跟你爹回家啊小少爷。”
篱本打算绕开小少爷,没想到快到跟前时,那小家伙突然一个箭步迈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张口就骂他。
“你不知廉耻!”
篱笑了,不知廉耻,这四个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哦,刚见面那会好像就被这么骂过。那次是因为什么来这?
见篱脸上还笑眯眯的,丝毫没意识这件事的严重性,小少爷更生气了。
“她是有夫之妇,你竟然还跟她偷……偷情,你罔顾人伦,这样是会遭报应的!”
“偷情?”
如果说刚才篱还只是有一点想笑,现在已经是忍不住要哈哈大笑了,事实上他也确实笑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着小少爷,将纸包里的蛋黄酥拿起一个塞进对方嘴里,把小少爷塞得嗷嗷直叫。
小少爷从嘴里扣出那块沾着口水的蛋黄酥颇为嫌弃,但想到父王说,不能浪费粮食,又忍着恶心把它摆成小块吃进嘴里。可是没嚼两下又呸呸的吐了出来。
这东西这么齁甜啊。
他快步追上前面的篱,扯着对方的衣服,“就算你们两情相悦,可她已经嫁给别人了,你再牵扯不清就是有违天道!”
小少爷恨铁不成钢的说了一堆大道理,可篱根本不理他,只是大口大口嚼着嘴里的蛋黄酥,看着他一副关爱傻子的表情,把小少爷弄得简直想打人。
可是想到父王说过君子动口不动手,所以,他忍了。
等篱把所有蛋黄酥都吃完,抹抹嘴,将牛皮纸折叠成千纸鹤朝小少爷随手一丢,正好砸到了对方的脑门上。
小少爷被砸得一懵,摸着被砸中的脑门冲他大吼:“你脑子有病啊!”
“哈哈,你怎么知道。”
见小少爷一副吃瘪的表情,篱捡起那只千纸鹤将塌掉的翅膀重新折好,举起来在半空中转了两圈。
“我真是佩服你,明明都拒绝了千八百回,还阴魂不散的跟着我。怎么就跟看上人家姑娘被回绝后还死皮赖脸缠着不放的痴情郎似的,哇啊!”篱低头看着小少爷已经渐渐起火的脸庞,嗤笑道:“你该不是真看上我了吧?痴情郎~”小少爷一把推开他,顶着发烫的脸往后退了好几步。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刀举了起来。
“什么痴情郎,你又胡说八道!你再这样我便不再来找你了!”
见小少爷这回好像真的恼羞成怒了,篱也赶紧见好就收。用手捏着刀刃帮他收回刀鞘,揽住小少爷的肩膀哄道:“好了好了别生气啊,玩笑而已,不知道当真就输了么。你不就是想让我跟你回家么,可以啊,我答应了。”
小少爷嘟着嘴,原本还打算再给他几分颜色看看,从小到大,还没谁敢对他这样无礼呢,竟敢把他跟死缠烂打的无耻之徒比较。
可一听到篱竟然答应跟他回家,刚才被戏弄的恼怒顷刻间烟消云散,整张脸上挂满了喜不自胜的表情。
“你真要跟我回家?先说好,不是真心的我就不带你回去了。”
篱赶紧点头,“真心的,当然是真心的,再说我不愿意又有谁能拗得动我。”
小少爷点了点头,感觉确实是这么回事。
可没想到,把篱带去见父王时,篱却突然狮子大开口的提出了一个条件,他要魔尊打开半泽荒的出口,放小余去人界。
看着篱一副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去当你养子的事情就免谈的架势,小少爷的心都快碎了。刚才还说没有谁能拗得动他,明明那个叫小余的就能!
他还奇怪篱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原来都是为了那个叫小篱的女孩。根本不是要对他以身相许……
小少爷揪着魔族的胳膊一个劲儿的吹耳旁风:“父王他才不是真心的,我们不能答应他!”
想要借他父王之手放走那个小余,没门!
可没想到魔尊一口答应了,看着篱道了谢兴高采烈离去的背影,小少爷气的眼睛红成了樱桃。
“父王你不说是他若不是真心的,你就不会收下他吗!”
魔尊摸了摸小少爷的头,“谁说他不是真心的,只不过现在的真心跟我想要的还差了些火候,还需要再浇点油烧一烧。”
小少爷揉着眼睛,看自己的父王:“什么烧一烧?”
“这个不用明白,无拘只要知道,再过七天,你就有会一条无比忠诚的好狗了。”
……
篱回去把埋在沼泽里的一些破烂都给刨了出来,要是让别人去看,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可在他眼里这些可都是能一物多用的宝物。等小余去了人间以后,说不定都用得上。
到时候那傻丫头恐怕会因为自己骗了他不能一起去人间而嚎啕大哭吧。
篱摇了摇头嘴边挂着一丝苦笑,算了,能让她自由也不错,反正自己这辈子运气已经够差了,再差不过就是一个死,还怕什么。
这七日他每一天都在埋头准备,谁都没再看见篱的身影。连那些蹲在篱笆根等着揍他的孩子一个个都望眼欲穿,疑惑那个人肉沙包到底跑哪去了,怎么还不过来给他们揍?
等到第七日午时,整条街都夜深人静时,篱跑进深巷再次学起了鸟叫,可是连着叫了几十次也没听到墙内有人回应,篱仰头看着墙头上的阴影,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一鼓作气,从墙外爬了进去,就看整个府邸里挂满了白花和挽联,正对着他的灵堂里停着一口棺材,周围却一个守灵的人都没有。
篱手里的布包砰一声掉在地上,他像被摄住了魂魄一般,直愣愣的朝灵堂走去,每走一步都是一声惊心动魄的心跳。
不会的,不会的……明明七天前她还活蹦乱跳,怎么会突然死了呢,不会的,肯定不是她。
篱走棺材前,手搭在棺材盖上使了半天劲儿愣是没挪开一寸,他咬着牙叫得撕心裂肺,把不少人都吵了起来。
“你个臭要饭的干什么!”
见他衣衫褴褛一个劲的推棺盖,这府里的人只把他当成个入室偷盗的小贼,以为是棺材里有陪葬的宝贝才深夜翻墙入院的。
不少人上来拉住他,要将他丢出去,他却捡起旁边能摸得着的东西,随手就砸,而且砸一下准一个,把那些拉他的人砸得嗷嗷痛叫。
终于,一片混乱中棺盖被推开了,看着躺在里面的小余,篱像疯了一样,众目睽下纵身跳进了棺材中,抱起了小余摸着她的头发。
小余发髻上别着一朵应景的白花,就是那天他送的那朵,都七日了,却一点不见枯萎的征兆。
他揽住小余的脖颈,凑近耳边道:“篱哥来接你走了,你怎么还在睡啊,不说好了子时不见不散的吗,我都等你好久了,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快醒过来啊,篱哥要带你去人间了,快醒过来啊!”
从最开始的波澜不惊,带后来的目眦尽裂,围在棺材周围的人都听得心惊胆颤。
一个个手里拿着长枪大刀都吓得不敢上前。
篱抱着小余,看着已经瘪下去的肚子,忽然出生问:“小余的孩子呢?”
躲在后面的大夫人看这深夜闯入自家的小贼,忽然觉得摸样有些熟悉,想起好像是那狐狸精的姘头,而且这么歇斯底里的问孩子,莫不是这狐狸精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老爷的种,而是这小泼皮的吧。
一想到那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胖儿子可能要变成野种,到时候老爷又要去买狐狸精回来生,大夫人就慌了神,赶忙站出来:“现在那孩子是我长子,你想都不要想!”
篱将小余从棺材里抱出来,一步步走到大夫人面前,露出一丝诡谲的笑。
“好一个杀母夺子。你就不怕那孩子将来有一天知道自己的生母被你活活害死,拿着刀向你索命吗?”
大夫人被篱冰冷的眼神盯得连连后退,但被这么多人看着也不想输了面子,不然以后还怎么管教这些下人。
“她是难产死的跟我有何关系,再说庶出的孩子本来就该交给嫡母看管!”
“是啊,本应该。可是她却不想把孩子交给你,她想带着孩子逃走,所以你恼羞成怒下了杀手,对吗?”
想到这篱凄然的笑了,本来他想让小余带着孩子一起逃走是一番好意,没想到最后反而会因此要了她的命。
大夫人被说的脸色煞白,见周围人都无动于衷,不由怒骂道:“都是死人啊!老爷大把银子白养你们啊!没看到家里进贼了么,给我抓住他往死里打,把他打伤打残者重重有赏!打断一条胳膊赏一百灵石,打断一条腿赏一千灵石,直接打死的给一万!”
事实证明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刚才还因篱阴冷的眼神吓得不敢靠前的小厮们,这回都牟足劲的往前冲,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老妈子也都跑来想分一杯羹。
一双双本该绣花的芊芊玉手,纷纷拿起刀枪棍棒往被众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少年身上打,迸溅出的血迹溅了众人满脸,伤痕累累的幼小身体已经奄奄一息了,可谁都没有停下手。
篱拖着早就不知道被打成几节的腿,爬到了躺在地上的小余身边,用那双变形血肉模糊的胳膊,紧紧抱住了冰凉的尸体。就像七年前的雨夜,小余在房檐下抱住浑身冰凉的他一样,两个被遗弃的小生命在寒风中相互依偎。
只是那个总吵着要去人间的小姑娘,再也不能给他做甜到齁死人的蛋黄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