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独家发表
在一片黑暗里，楚遇才终于有空隙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
【请选择读取存档点，或选择时间点回溯】
游戏面板的提示声还在不断催促楚遇做选择，但楚遇却充耳不闻，只是静静盘腿坐在混沌一片的黑暗里，垂眸思考着。
将感情抽离，只用智剥丝抽茧分析精灵族发生的事，其实是有很多的矛盾点和逻辑漏洞的。
——比如，精灵族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向外界传信的意思。
毕竟莱希所在的珈蓝对圣塔的敌意几乎是全大陆皆知，哪怕他本人和精灵族关系平平，但只要收到消息，一定会有所行动。
——比如，精灵们的确是在保护精灵母树，但那个时候精灵母树已经被污染了一半，精灵们即使献祭，也不能逆转精灵母树的污染。
献祭之后的精灵不能再次转生，精灵王又堕化成了黑暗精灵，这几乎就是灭族。
退一万步讲，为什么不直接毁掉精灵母树，完完全全与圣塔祭祀同归于尽，而是全族献祭留下结界，也要护着半生半死的精灵母树？
——再比如，球球在面对圣塔祭祀的时候，说过那么一句话：“你们想要精灵？想要神躯？想要永生？”
精灵和永生都可以解，神躯是指什么？
楚遇想到那些不顾生命，疯狂想要靠近精灵母树的白袍祭祀，总觉得对方的目的或许并不只是精灵族，而是精灵族里的什么东西。
而精灵祭祀也提到过，即使精灵族战死，也不能让那样东西落在圣塔的手中。
——最后的最后，是楚遇始终没能忘记的疑点。
在他们得知精灵之变故前，莱希曾经带他去过精灵留下的召唤魔法阵契约魔法小精灵。
而在当时，明明已经全族献祭的精灵族，却有精灵回应了他的召唤，甚至十分清晰明确地同他对话。
这无疑是最大的矛盾。
也正是因为在珈蓝的魔法精灵召唤法阵，这些年虽然精灵族没传出什么消息，在外活动的精灵也只剩下在珈蓝的寥寥几个，莱希也并没有多想。
楚遇：“唔……”
资深玩家对这个所谓的游戏存档点或者时间回溯功能，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猜测。
有没有可能……他，或者是这个游戏的上一任绑定宿主，曾经在很久以前就来过这个大陆？
楚遇比较倾向后一种，因为他本人并没有关于其他穿越的记忆。
但都已经穿越了，万一记忆这东西也有偏差或者变动呢？
【请选择读取存档点，或选择时间点回溯】
游戏面板还在兢兢业业的催促。
楚遇仰头，问：“能选择什么时间点回溯？”
游戏面板似乎卡壳了一瞬。
过了十几秒，提示声小了好几度：【可抽取■■值不足，不建议您使用时间点回溯功能】
楚遇听着游戏面板的声音，莫名琢磨出了一种心虚的弱气。
他几乎是气笑了：“那你直接说读取存档点不就行了？”
选什么选啊。
游戏面板的声音又硬气起来，变回了之前平板无波的AI声。
【请您努力探索大陆，积极完成主线任务，获取■■值以激活更多功能】
楚遇咬牙：“……退订。”
退订退订退订！
不想听了。
积极完成主线任务，你倒是多给点提示能让他去找主线任务啊！
就现在这种戳一下动一下，走到地图里面了才慢吞吞吐出来任务的服务方式，作为一个单机惯了的社恐i人玩家，楚遇真的是积极不了一点。
被退订的游戏面板十分灵活地更改了提示音：【请选择是否读取存档点】
楚遇还能有什么办法，但在话出口前，他问了句：“读取存档后，我还能回来吗？”
不论是那座小屋，还是莱希和哔哔，亦或者是已经走上正轨的，有家人的生活，都是楚遇梦寐以求的牵挂。
淡金色的面板在楚遇面前闪烁了两下，光线揉出另一道提示：【是否动用■■值，建立新存档？】
楚遇的拳头是真的硬了。
如果他不问那句，这狗比面板是不是就直接给他干到之前的传送点去了？！
但玩家对游戏面板没有任何办法，楚遇接连深呼吸了好几下，努力让自己冷静，抬手重重戳上面板的确认按钮。
【存档点建立中】
【请选择存档读取地点】
【已选择“珈蓝王城”……存档点建立成功】
【请选择是否读取存档点】
【存档点读取中……】
【传送完成】
【……他们一直在期待您的回归】
***
楚遇睁开双眼。
准确地说，他还没有完全苏醒。
楚遇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像是漂浮在深海中的水母，缓慢地舒展着触须。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之前站在精灵母树的树枝上一样，他感觉到自己的躯体沉睡在精灵母树最深处的神殿中，被层层叠叠的藤蔓与根须包裹着。
楚遇的意识顺着母树的脉络向外延伸。
树皮上爬满了发光的苔藓，那是精灵们培育的新品种，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蓝光，楚遇用意识碰了碰可爱的小苔藓。
但很快，他的脑海浮现出精灵们曾经喃喃低语这种苔藓太过胆小，被吓一下就会缩成一团，甚至被吓死都有可能的话，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的意识。
于是缩成一团的苔藓又缓缓舒展开身体，像是对外怯生生地探头，寻找刚才掠过它的温柔。
精灵母树树干中空的部分被改造成了一座座精巧的树屋，精灵们用魔法将木材塑造成优雅的弧度，屋檐上悬挂着风铃，随着微风叮当作响。
楚遇终于明白精灵们为什么即使灭族，也要守护精灵母树不被任何生灵侵扰。
因为神明的躯体并没有依照传说陨落在圣塔所在的土地，而是静静沉睡在精灵母树的树干中。
精灵们拼死都要护着的，不是精灵母树，而是在他们眼中，沉睡几百年未曾苏醒的神明。
和楚遇之前想的一样，那位传说中真正存在的创世神，原来真的就是曾经穿越异世界的人类——亦或者是玩家。
但应该不可能是他。
应该……不可能吧？
楚遇“看”到年轻的精灵们在树枝间跳跃，他们的动作轻盈得像是飘落的树叶。
他们有的用蛛丝编织的轻薄长袍，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随着他们的动作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有的身穿蛇鳞制作的轻甲，随着跳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英姿飒爽。
楚遇的意识继续向上攀升，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冠。
在最高的枝桠上，坐落着神明曾经居住的神殿。
打磨光滑莹润的地板上铺着厚实绵软的地毯，桌上放着永远新鲜的瓜果，陶罐里是最甜美的花蜜，以及采集清晨母树叶片凝聚露水酿成的清露酒。
精灵们的祭品如同他们的信仰，永不凋谢。
楚遇的意识开始凝聚，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缓缓坐起身，或许是沉睡太久的缘故，这副躯体有种说不出的沉重凝滞感。
楚遇缓了一会儿，赤裸的双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慢步移动到神殿不远处蒸腾着雾气的水潭边。
神明银色的长发散落在地毯间，浅色的眼睫半遮挡住暖金色的眼眸。
他在水潭中，看到了他自己。
……
楚遇面无表情。
什么叫打脸，这就叫打脸。
水潭中银发金眼，一派禁欲圣洁模样的神明，赫然长着和楚遇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的五官。
楚遇自己都狡辩不出不是一个人的说法。
——好哇，神明竟是我自己。
楚遇最先想起的不是创世神在尼亚大陆上的种种传说，而是珈蓝那座被狐狸踹倒放逐出王城的雕像。
他以后要怎么说？
和莱希说，你千辛万苦费劲踹出去的神明，又被你用狐狸尾巴圈着揣回来了？
楚遇都替狐狸觉得尴尬无语。
正当楚遇顶着圣洁禁欲的神明壳子，脚趾没忍住在地毯上一抓一抓时，竖琴悠扬的声音自精灵母树下飘荡而来，带来精灵们真挚的邀请。
楚遇知道，那是精灵族的庆典，他们会在每次庆典开始前为神明准备最好的祭品瓜果与酒酿。
而不论神明是否降临，精灵们的庆典永远在赞美神明和精灵母树的颂歌后开始。
白金色长发翡翠眼眸的青年精灵身着华服，怀抱竖琴，坐在精灵母树下，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拥有为神明最先献上颂歌的资格。
这只精灵在精灵族中的地位十分特殊，他虽然并不是精灵王，但他诞生时母树的异常和神谕的降下，使得精灵们都知晓他的来历。
他是初代精灵王的转生。
而在现任精灵王的魔力不明原因开始出现衰退时，他所应当站出来撑起了精灵族。
只是奇怪的是，哪怕是精灵祭祀和仍旧在位的现任精灵王，都不知道这位精灵的名字。
但楚遇知道。
楚遇还知道，为什么初代精灵王和初代转生的精灵都没有告诉其他人自己的名字。
因为这位优雅高贵美丽的精灵，叫做……
球球。
神特么的球球。
作为玩家时觉得特别应景适合又亲切的名字，此时真正放到生灵的身上，身为罪魁祸首的楚遇终于感到了一丝窒息。
但这也从侧面佐证了，这个所谓的创世神和这具神圣美丽到不真实的躯壳，真的是从前楚遇留下的痕迹。
听着树下精灵的弹奏，树上神殿里的楚遇颇有种坐立不安的局促感。
与其说是神明，现在楚遇的状态倒不如说是玩家穿越成了创世神来的贴切。
楚遇不知道自己和这个游戏面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在他自己的记忆没有完全回归，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楚遇很难和创世神这个身份和解。
竖琴的颂歌尾音渐渐落下，月亮的光辉洒在林里，精灵们唱啊跳啊，在跳跃着的魔法篝火中笑闹出庆典的欢欣喜悦。
楚遇蹲在神殿的结界里，看着下方的精灵们，唇角不自觉勾起笑意，但很快，他又想到前不久看到过的全族献祭，唇角的弧度又压了下去。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结界外，年轻的精灵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是精灵亲手做的甜点。
远远地，看到原本应该在沉睡的神明苏醒过来，精灵的脸上骤然迸发出狂喜，但性格的沉稳让他很快压制下这种喜悦，靠近神殿的步伐越发轻快。
精灵看到神明面上表现很明显的愤怒表情，精致的面容掠过一丝慌乱：“您不开心吗？”
“是不是族中庆典有哪里做的不——”
“没有！”
知道精灵们有所在意神明的楚遇立刻出声，在球球讶然的目光中，明白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太“神明”，便顿了顿，压低声音，语调放缓，学着精灵们的语气轻声开口：
“我是说，庆典很好，只是我有些累了。”
年轻精灵的脸上越发担忧，似乎有种回去就立刻改精灵庆典的打算。
楚遇张口想叫精灵的名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几次张嘴都没能叫出口，最终没忍住，迟疑说了句：“球、嗯……我是说，你想不想要一个新名字？”
至少是能拿得出手的那种。
“当然不，冕下。”年轻的精灵笑了，目光虔诚，神色柔和，“族中的精灵有很多，但和您存在羁绊的，只有我。”
“球球这个名字很可爱，我不想让其他精灵这样叫我，不是因为自卑，而是出于我的私心。”
“这样，在万千声音中，我才能第一时间回应您的召唤。”
被拒绝了，但楚遇的局促感却更浓了。
这样的精灵，让他有种没有相处过的陌生感，不仅是叫不出球球这两个字，社恐病都快犯了。
“嗯……不用这么叫我的。”
奇怪的是，或许是神明壳子的缘故，楚遇的社恐过敏似乎弱了很多。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楚遇脑海中关于神明的记忆模模糊糊，并不完全清晰完，只有关于精灵族的一些东西。
被精灵用这样的姿态恭敬对待，并且又是这样听上去有些羞耻的称呼，楚遇也实在是扛不住，眼神恳切：“叫我阿遇就行。”
再这么冕下冕下的叫下去，他真的要么跑要么晕。
年轻的精灵略微思考，顺从地改口，“好的，辛纳迪希大人。”
辛纳迪希，是希腊语中“遇见”的意思，而精灵们的语言体系，是当初神明从希腊语中更改演变而来的。
楚遇：“……”
好吧，也行。
至少这样的称呼让他更有种穿越到其他身份的错位感，不至于那么尴尬局促了。
所以接下来要说点什么？
说……哦，对，现在球球还不是精灵王。
那倒推这个存档的时间点，肯定是在兽潮前，甚至很有可能也在圣塔前往蛇族族地动手脚之前？
不，等等。
精灵王的魔力已经开始衰退了。
楚遇有种不祥的预感。
“球球，你知道圣塔吗？”
正事要紧，楚遇也就没有再纠结名字和称呼。
“圣塔？”年轻精灵略微疑惑，“知道一点，从外面回来的精灵会提到那些同为您信徒的白袍祭祀。”
“他们虽然自诩是您的信徒，却行事有些……不那么正派，还总是强调您是为了大陆生灵陨落。所以精灵们总觉得他们对您的信仰并不那么纯洁。”
“不过既然同为您的信徒，他们也并没有进入精灵之的意思，所以精灵并没有过多在意他们。”
楚遇有些为精灵族的单纯善良与世无争而落泪。
即使这么早就觉得圣塔的行事不妥，更知道神明躯体真正在哪里，但秉持着爱好和平的善良本性，精灵们也从来没有想着去指责或提防圣塔。
楚遇在心中叹息，然后打起精神，再次追问：“最近有圣塔的祭祀去过蛇族吗？”
精灵之和蛇族领地接壤，林每日都有巡防的精灵，只要有白袍祭祀出现在蛇族族地，精灵们多少都能知道。
更别提圣塔的祭祀是在很靠近精灵之的沼泽布下的魔法阵。
果然，现在虽然没有正式成为精灵王，但已经是总精灵族事务的球球只是回忆了一下，就很肯定地回答：“有的，就在三个月前。”
楚遇深深呼吸。
好，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在没有大狐狸莱希给他搭梯子的前提下，他该怎么去把蛇族的那个魔法阵给它捣了。
神明垂眸思索着什么，神情有些苦恼。
年轻的精灵耐心等待在旁边，非常熟练地在神明抠手指的小动作出现前，将甜点轻轻放在了神明的手间。
楚遇下意识捏着小银勺将甜点送进嘴里。
好、好好吃！
原来球球这么会做点心吗！！
楚遇睁大眼睛。
见到神明脸上难得鲜活的表情，精灵弯起双眼，笑容宛如春日阳光。
楚遇很快就吃完了精致银碟中的甜点。
随意低头，眼神一扫，眸光惊讶停留在银碟映出的身影上。
楚遇愕然转身，看向自己身后正一点一点从聚拢星光的银色转变成浓郁黑色的长发。
没有创世神完记忆的楚遇却身体一僵。
不是，这什么？
读取存档点的bug？
他要怎么解释啊！
可身前的精灵却没有半点意外，而是用无比怀念与眷恋的语气轻声道：“自从您吓哭过一只小精灵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您了。”
楚遇：“……”
他就说，再怎么身份变化，穿越一下，眸色变了就算了，怎么头毛也换了个颜色。
合着是人工染的。
还是照着人家球球的发色染的。
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