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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痛

第48章 痛
伸过来的这只手冰冷,先是用大拇指轻轻地拂过他眼下那颗痣,然后食指沿着下颌线捺下,最后在他下颚停留了几秒,手收了回去。那从指腹传来的温度,还残留在秦愈的脸上。

秦愈想要抬起头来,却被更用力地压下去,看他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心高高悬着:“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

葛鄞也问出同样一句话。

秦愈皱了皱眉,他给自己的感觉很奇怪,好像换了一个人。

“不要动,你知道我会开枪的。”

光线昏暗,看不清葛鄞的脸,可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从秦愈胸口某一处向上升起,有什么被生生从心里挖走了一样。

“再来一次,你还会选那条路吗?或者——”葛鄞似乎哽了一下,他向来沉稳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把戒指拿回去。”

秦愈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这不是他认识的葛鄞。

他想,这个地方制造的幻象,也太偏离现实了一些。

这个冒牌货变化得倒是挺像,但是他可没见过葛鄞什么时候戴过皮手套。独独右手戴着,左手则特意把戒指露出来,生怕秦愈看不见似的。

远方的地洞里传来沉闷缓慢的“咚咚”声,虫子爬过地面的声音像是在一寸一寸啃噬着内脏,抓心挠肺地让人不舒服。

没有得到回应,额头上的枪突然就松了劲。

正好。

秦愈在这一个间隙握住枪身,在葛鄞惊讶的目光中,欺身上前,用空出来的手压制住他,道:“要是想骗人,也要装得像一点。”

若是他没看错,那人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秦愈笑了笑,心道是被拆穿了。

攥住握枪的手,趁着他失神的片刻,秦愈翻手狠狠一掰,将人的手腕掰脱臼了。枪落到脚边,加害者就失去了能掌握主权的武器。

而这冒牌货还很敬业地没有立马露出原型,脸上并未露出太痛苦的神色,不过闷哼一声,英俊的脸白了白。

脱臼还是很疼的。

枪一丢,秦愈就能收拾这人了。

短暂地抵抗无效后,葛鄞就彻底放弃了挣扎。

这期间秦愈摸了一手黏糊糊的液体,他这才注意到冒牌货为什么做不到反抗。在他腰际有一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肉都翻了出来,整个腹部都被血打湿了。现在的他便如强弩之末,再不能翻起什么水花。

原来是虚张声势,拿着刀子吓唬人。

“唉,破绽太大了,他可不是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人。”秦愈随口扯了个谎,猛地推了一把,把那人抵在墙上。补充一句:“至少,没认错人的情况下。”

“秦愈……你……”

葛鄞冷汗淋淋,微微颤抖,左手抓住秦愈,像是站不住。

“带伤工作,你老板也太不是人了。”

秦愈颇为可惜地啧啧了两声,然后毫不留情一把按在他的伤口上,盯着他的眼睛:“……什么?”

那人神色终于显露出承手不住的痛苦,低声说了一句话,秦愈凑近了点,方能听清他说什么。

“你还是忘记了最重要的是什么

“秦老师,保留情感……”

保留情感。

这四个字像是一个巴掌狠狠打在秦愈脸上,他有些愣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挤压着的伤口被仓皇放开,疼痛并未减轻,但葛鄞长长吐出一口气,靠着墙壁滑下去,抬起那只戴着戒指的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有什么沉了下去,秦愈心里翻涌起一阵疑惑,他突然就不确定这是不是假象了。

“走吧——朝那边,就能出去了……”

最后再瞥了一眼假冒葛鄞的人,那人正费力地用牙齿将红宝石戒指从手上取下来。这个过程费了他不少时间,不过最终还是取下来了。

十分悦耳的碰撞声,戒指落在了坚硬的石头上。

他刚刚在做什么?

秦愈满手血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再回头,噩梦之所以可怕,就是过于真实,让梦里的人分不清真假。

他现在就有点那种感觉。

前方出现一只忽上忽下的萤火虫,绿色的光作为指引,将秦愈带向出口。

萤火虫的光越来越亮,直到一阵刺眼白光闪过,掩盖了萤火虫的绿光。他挡了挡眼睛,白光一过,他站在地下室的某一个岔口。

还没来得及分辨清楚往哪里走,一阵地动山摇,秦愈差点被晃倒在地上。遥远的地方传来倒塌的声音,他立马从刚才的失魂落魄中回过神,赶忙从地下室跑了出去。

一走出地下室,好似一夜之间,外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手臂粗的黑褐色根系破土而出,巨大的树枝将庄园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完全看不见外面的天色。

然而从那粗壮的根系中又钻出来更多细白的、纤弱的鸢尾花鬘,秦愈找不到踏脚的地方,只得从上面踩过去。

每踩一步,那花茎断开的吱吱声,好似一声抽泣,逼真得叫人胆战心惊。

他最后在餐厅见到了所有人。

现场很混乱,然而每一个人都在。如果非要说明当时的情形,他看到的就是伊丽莎白站在二楼,撑着栏杆,羊骨在楼下摔了个对半,她轻蔑地俯视着下面的人。

丽萨的情况不太好,浑身浴血,医生和瞿杉在紧急帮她止血,但苦于条件恶劣,她看起来撑不了多久。

男生不知道怎么趴在桌子上晕了过去,满桌散落着鲜果和鲜花,桌布垂地,红酒洒了满地都是,整个餐厅都散发出奢靡无度的气息。

秦愈的第二眼,不自觉地看向男生身边的葛鄞。

那人看起来一切如常,他松了口气,地下室里的那一段匪夷所思的幻象果然不可能是真的。

“人都齐了,所以,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丽萨。”

伊丽莎白的手腕在冒着血,那黑色的液体顺着流下,她另一只手握着沾血的尖刀,浑身散发着的气息给人感觉很不好。

斯特林母子二人无暇顾及他人,斯特林受了惊吓,正狼狈地靠着墙,另一个则手脚并用,爬到楼梯最后一阶,求女主人放过他的母亲。

“嘘。”伊丽莎白竖起一根手指,她将刀尖猛然对准戈登的方向,“我会让玛格丽特和你好好见一面的,亲爱的,记住现在开始,不要让你的母亲发出一个令人烦躁的音节。”

她看着丽萨:“所以,你费尽心思策划一切,是想要让我知道什么?”

她提起裙摆,姿态优雅,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伴随着裙边摇摆的,是锁链的晃动声。

这时候,秦愈才看到不见身影的贝克,他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脖子上系着粗链,伊丽莎白每走一步,他便跟着。

“怎么回事?”秦愈看着贝克毫无神采的眼睛,麻木的表情和那些普通的佣人无异,“我以为伊丽莎白会杀了他。”

葛鄞:“贝克应该是被她的力量同化了,有用的人所以不会杀。都看明白了吗?这一切发生的起始。”

秦愈点头,葛鄞斟了一杯酒,递到他手里:“我也从丽萨身上发现了一些,兴许你已经知道了。”

没有过多纠结这件事,秦愈喝了一口:“你居然还有闲情喝一杯,我以为你是个只抽烟纹身不喝酒的正直青年。”

“……”葛鄞把杯子从他嘴边夺过放回桌上,“有什么能堵得住你的嘴?”

秦愈挑眉,装作无意扫了一眼那枚戒指。

丽萨的生命力很强大,即便如此严重的伤势,她的眼睛也是闪闪发亮的,说话还都不带大喘气。但死亡不过是时间问题,那就要看细菌造成大面积感染的速度了。

她推开医生,含恨地看着伊丽莎白:“呵呵,夫人既然早就知道,那你、你还一直都任由它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才知道后悔吗?玛格丽特小姐,她是你的女儿啊,她是比斯特的星星,肯德尔堡清晨的第一朵玫瑰,你以为她的死是谁造成的呢?”

“难不成是因为我?”伊丽莎白蹲下来,一把捏住丽萨的下巴,她偏过头看向秦愈,“河水污染,牛羊死亡,都是你和斯特林家干的。”

秦愈道:“的确是这样,排污管埋在地下,上游人迹罕至,但是却有那附近的树上却有防迷路而系上的绳结。和你的头巾一样的花样。”

那天只是很粗略地一次检查,秦愈和葛鄞着急慌忙,便没有多作停留,绳结的事耶稣他这两天才想起来的。

伊丽莎白没有再说话,秦愈便道:“现在是夏天,没有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取水。你的头巾是独一份的吧?我看其他人,没有用这种好料子的。”

“这能说明什么?难道也是我杀了理查德?”

伊丽莎白给了她一巴掌:“背叛了耶稣的人是犹大,不是抓捕他的*该亚法*。你这么虔诚为主,怎么会不明白?”

空气陡然变得灼热了起来。

“谁是犹大?我的确不明白。”丽萨低下声去。

秦愈:“除了你,还有谁呢?”

葛鄞也道:“我们拥有的证据,足以证明。”

丽萨轻笑一声。

餐厅里突然变亮了,蜡烛燃烧得更加猛烈。

贝克在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他垂下头蜷缩在伊丽莎白脚边。

瞿杉放开丽萨的手,向头顶看去。

那副画只剩下无边的火焰。

而烈焰中痛苦的少女,不见了。

尖刀坠地,伊丽莎白笑了笑,她闭上眼摊开双手:

“玛格丽特,回到母亲的身边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