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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6)

第48章 (6)
  怜江月没头没脑地走在山间野径上,夜色深沉,月光被高大的树冠遮蔽了,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就觉得周围乌漆抹黑,什么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去感觉,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走着,走着,遇到伸得很低的树枝就躲开,遇到石头就跳开,这似乎是出自他的本能,又似乎是影子在帮他注意着。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之际,怜江月就此驻足。无知无觉间,他已经来到了海边,三步开外就是悬崖了。惊涛拍岸,海面上一些白色的泡沫正不安定地飘来荡去。
  想到影子,怜江月的眼皮一跳,心也跟着跳了两下,身体又恢复了些知觉。他实在是心绪难安,也像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裹着些什么的白色泡沫在他心上游荡。
  竹心木说他“装傻”,他很想否认,可是他没法否认。他是没法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的。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力量是影子给他的呢?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无藏通藏身在他的影子里呢?他只是不愿去深究,不愿去细想。他多希望影子的力量纯粹是他的力量,他多希望他有一身别人望尘莫及的高强本领,他多希望他一出手,任何反对的声音都喑哑了,任何愤怒的眼神全都回避了,他多希望即便他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和他叫嚣。
  不。怜江月痛苦地撇过头,不去看那白沫滚滚的大海了。他根本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什么“即便是”,什么“大魔头”,他不该这么想自己,他不是恶人,也不想做一个恶人,他只是不在意别人的污蔑,他只是讨厌那些不分青红皂白,打着匡扶正义的名号来讨伐他的人——诸如马遵之流——他见到他们就忍不住想给他们给下马威,让他们吃一吃瘪。但是他也无意伤害他们,要他们的命。
  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他日后在江湖上行走肯定还会碰到第二个马遵……
  他不过是想看一看怜吾憎口中的江湖,去一些他没去过的地方。
  如果没有了影子的力量,他能走多远?能去多远?
  怜江月仰起了头,望着天上的勾月,一旦和影子分开,他再不可能一飞身就好像伸手就能碰到月亮,他再不可能在树梢间,屋檐上,随意行走,自由自在,要是再遇到一次沙暴,再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摔下去,他说不定就死了。
  可要是不和影子分开,他的身体很可能会被无藏通据为己有,怜江月这个人将不复存在,也是死路一条。
  怜江月长叹了一声,坐在了悬崖边的乱石上,他心中是五味杂陈,既放不下影子,又不想太过依赖它,让无藏通占了上风。他眼角的余光瞥过地上,忽然想道:“这影子真的是无藏通吗?”
  这影子是那么照顾他,那么听他的话。此时它正依偎在它脚边,一动不动,随时听候他差遣似的。怜江月如此看了它一会儿,对影子又生出了些许怜惜之情了。他自言自语道:“也许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无藏通在影子里已经很虚弱了,这影子是我说了算了,我的控制和影子的力量已经融合地很好了……”
  突然,影子在他周围扩成一个圆圈,竖起了两只黑手护在他左右。怜江月霍然站起,从一只黑手里摸出哭雨,杀意陡然攀上。他凝眉望着眼前那片幽深的树林。
  “师兄,是我。”行山走树林里走了出来。
  怜江月的手腕一松,跟着松出一口气,可马上他就被一种颓然沮丧的情绪包围了。他重新在石头上坐下,感慨道:“我没有从你的气息里感受到杀意,但是我却拿出了七八分杀意,心里想着不管是谁,靠近我就杀无赦。”
  行山站在了原地,并没再靠近怜江月,他有些害怕。他感觉到了怜江月说的杀意,那杀意阴森地环绕着他,似是在他身前拉起了一道屏障,似要隔绝所有人接近他的可能。
  行山不无担忧地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竹心木说木心竹要回来了,我还有些事想问问他。”
  怜江月低着头,默不做声。那横生出的杀意还在,同时,一股恨意也纠缠着他,这恨意并不针对特定的人物,特定的事件,光是憎恨,恨着月亮不圆,恨着海浪吵闹,恨着行山来打扰他,恨着石头太凉,恨着世间万事万物……恨不得杀了月亮,劈死大海,一剑取了行山的性命,毁了一切!
  怜江月拼命压抑着这两股嗜血的冲动,已无法分神去思考别的事情了。
  行山这时鼓起了勇气走到了怜江月边上,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道:“海风太大了。”
  怜江月身上一暖,看着行山。他的眼神是阴森的,杀气弥漫。但行山没有退缩,尽管他的身体因为近乎本能的害怕而颤抖得厉害,但他相信怜江月不会伤害他,他也不会因为害怕就从怜江月身边逃开。这么多年来,都是怜江月照顾他,陪伴他,现在也该轮到他照顾陪伴他了。行山就稳住了声音,道:“他和竹心木都说杀了对方,就能拿到生死两判笔,你不觉得这说法有点奇怪吗?”
  “奇怪?”怜江月看了看他,慢吞吞地说道:“是有些奇怪。”
  他的大脑也跟着慢吞吞地又运转了起来,他道:“竹心木和木心竹的记忆应该是共享的,但是他们都觉得笔在对方手里,要么有人说谎,要么有人的记忆出了错。”
  行山点了点头,道:“竹心木刚才还和我说,他怀疑木心竹为了彻底隐瞒下那支笔的下落,可能用笔洗刷了自己的记忆,遗忘了自己把笔放在了哪里。先不说关于笔的下落,木心竹有没有骗我们。按他们两人的原话,他们并没吩咐我们在杀人前打听出生死两判笔的下落,莫非他们知道笔由对方随身携带?对方一死,就能从身上搜出来?”
  怜江月跟着道:“走,我们回去再打听些事情,这两个人都不能轻信。”
  他起了身,人精神了些。行山看着他道:“你真的觉得他们是两个人?”
  “就暂且当他们是两个人吧。”
  行山见他神态放松了,这时才敢问道:“师兄,你还好吧?”
  怜江月摇了摇头:“暂时没什么事。”
  行山道:“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把你和无藏通分开的办法。”
  怜江月却说:“如果我和他分不开呢?”
  行山道:“那我也相信师兄不会变成和他一样邪恶,充满憎恨的人。”
  怜江月笑了笑,拽了拽肩上的外套,和行山往草屋回去。这还没走出两步,就见树林里飞出一道灰影,怜江月和行山往旁躲开,两人定睛一看,飞出树林的正是手持一根树枝的灰衣道士。
  道士的眉毛压得很低,恨恨地问两人:“杀了竹心木没有?”
  怜江月和行山交换了个眼神,他们眼前这人应该是木心竹。怜江月就道:“竹心木说生死两判笔在你这里,你把它藏了起来。”
  木心竹震怒:“他放屁!”他就向后挥开树枝,一股大风袭向他身后地树林,树枝吱嘎作响,群鸟飞出树林。月亮被一片乌云遮蔽了。天地间是浓得化不开的黑。
  行山道:“你们用它分开了你们俩的魂魄之后,你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你怕这笔落进别人手里,被人拿去干坏事?那销毁了它不就行了?”
  木心竹忽而龇牙咧嘴坐在了地上,捂着头,痛苦不已。
  行山继而道:“竹心木还说,你为了要彻底瞒住他,不想让他知道那支笔的下落,用笔刷去了自己关于它下落的记忆。”
  木心竹痛呼了声,五官狰狞,一拍草地,道:“他放屁!我最后一次看到那支笔,笔在他手上!他是树,我是竹,我们的记忆是刻在皮上,烙在血脉上的,怎么可能刷得去,生死两判笔一判魂,二判因果,三判劫,我从来不知道它还能洗刷记忆!他以为这笔是刷墙的粉刷??”
  怜江月道:“那你说笔在他那里,你知道他把笔放在哪里了吗,随身带着,放在上衣口袋还是裤子口袋?你们的记忆应该是共享的吧?他把笔放在哪里,你应该知道的吧。”
  木心竹显得更痛苦了,不停拍打脑袋:“就是在他那里,就在他那里!”
  行山幽幽道:“他说你骗人,你说他骗人,我们该相信谁?这要是杀错了人,笔拿不到,我师兄可就没救了。”
  木心竹忿然道:“好!那你们就进我的记忆里看一看!看看到底谁在骗人!”
  “进你的记忆?”怜江月奇道,“人的记忆要怎么进去?”
  “我不是人,我是妖!”木心竹将牙齿咬得咔咔直响:“也顺便看看竹心木那根破木头到底把笔藏在哪里了,一定是被他藏了起来,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瞒住了我,因为,因为那笔是木头做的,他舍不得毁了它!本来我们说得好好的,完事了就毁了它,留着它,要是不小心落进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手里,也是个祸害。”
  行山一挑眉:“你这么说好像有些道理。”
  木心竹一甩袖:“废话少说,行山,你进来!”
  他就盯着行山,抓住了自己的发髻往上提,只见一张人皮缓缓被他提拉起来。那人皮下能看到一株发着幽光的绿竹。
  行山看傻了眼了,木心竹又发话了:“怜江月你回避一下,去草屋等着,无藏通属金,金克木,他最好离我远点。”
  怜江月也有些傻眼,口中道:“无藏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木心竹继续将人皮往上提,那绿竹子露出来更多了,他道:“他是乌有师被哭雨砍下来的一根手指。”
  他还道:“我也是为你考虑,你到了我的记忆里,那就属于非人的领域了,人的力量在里面是很微弱的,你始终是一个人,无藏通不是,你很容易就会被他越权,你明白吗?”
  行山便说:“师兄,你去草屋等我吧。”
  怜江月看着木心竹道:“不行,你这个非人的领域听上去很危险,行山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不能放任他再为我冒险。”
  木心竹道:“你们人就是屁话多!好吧,那你们就都进来吧,你要是死在里面可别赖我!”
  只听“哗”一声,木心竹彻底拽下了身上的人皮,往天上一抛,那人皮顷刻间张得老大,又飞降下来,仿佛一顶帐篷,盖在了怜江月和行山头顶。而这帐篷四面围了一圈书架,摆满了书,不知怎么回事,怜江月和行山脚下踩着的也都是书了。
  两人上下左右好一通张望,他们像是置身于一个望不见天花板的杂乱的图书馆。
  怜江月又看向地上,那堆在他们脚下的书里有什么《密摩古城外星人目击》,什么《丐帮三十五次更新内容》,怜江月看见一本《乌有师第十八次更新内容》,他不禁低声道:“乌有师是个什么,我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便要捡起那本书翻看,这时,木心竹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
  “先别管那些,那些是竹心木还没分类的道听途说的信息,我们遇到生死两判笔是三百年前,应该是明朝,你们去第十三层,找《生死两判笔》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