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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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周涵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变化,也不知是根本没有想起这茬儿,还是对萧潇和阮暮灯的能力太有信心,觉得即便是真的带到自己身边了也不要紧。“那有办法找到那‘东西’到底在哪里吗?”他问道。

“嗯,我猜,应该还在你妹妹身边,”萧潇点点头,“那玩意儿八成是缠上她了。”

于是小庄同志立刻载着三人,紧赶慢赶驱车到自家妹妹住的医院里。

小姑娘经过差点儿在浴室里磕破脸的意外之后,受了不小的惊吓,精神一直都不是很好,看到哥哥带着两个陌生人来,听说是要在病房里 “看看”之后,几乎是一秒钟就懂了这话儿其中的含义,眼泪立刻从眼眶里婆娑而下,抱着被子大哭了起来。

萧潇没有费心安慰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而是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一件随意搭在床尾的,雪白的女式对襟毛镶边大衣——虽然款式有些老气,看上去不够青春活泼,但做工十分精致,衣摆上还有一圈精致的铃兰刺绣。

“这衣服,是哪里来的?”

萧潇用手指掂起衣服,朝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庄小助理问道。

“我不知道啊……”

小庄同志茫然地摇摇头,也显得很是疑惑,“反正我没帮她买过这件衣服。”

哭得正凶的小姑娘似乎听到了她家哥哥和萧潇的对话,勉强止住眼泪,从被窝里拱出个头来,抽抽噎噎地回答:“这衣服,是我自己买的……”

她擦了擦泪水迷蒙的脸,“上个月,我、我有天晚上在、在学校后面的小摊子上看到的,才、才不到四百块,我看着很漂亮又很便宜,就……买了……”

“唉,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萧潇摇着头,脸上满满都是遗憾和无奈,“这件衣服,其实是死人穿过的。”

“什么,死人穿过的?!”

小庄助理、他的妹妹和周涵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对。”

萧潇语气倒是很平淡。“有些人,特别是青壮年人,因为过世得突然,家里人根本没有提前准备好寿衣,于是身穿常服就送去了殡仪馆,再由殡葬师给他们换上寿衣……那么你们觉得,从死者身上脱下来的常服,会怎么处理呢?”

听到萧潇的提问,小助理和周涵都齐刷刷地打了个冷颤,小姑娘则几乎又要吓哭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死死咬着嘴唇,憋住快要滂沱的眼泪。

“那些衣服,家属们多半嫌晦气,都不会拿回自己家去,而是拜托殡仪馆处理掉。通常来说,那些衣服一般都是直接一把火焚烧了事,但总有那么一些贪小便宜的工作人员,看着从死者身上剥下来的衣服崭新漂亮,颇值几个钱的,就会偷偷打包带走,多半是便宜卖给二手服装摊铺了。”

“天啊!”

小姑娘听得捂住了嘴,抖如筛糠,眼泪再也憋不住,噼里啪啦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掉,她哆哆嗦嗦地挤出一句话,“这么说,我穿了……死人的衣服?”

“嗯。”

萧潇回答,“而且你买的这件,应该是某个自杀者断气时刚好穿在身上的衣服。”

他捏着衣服抖了抖,似乎要从里头抖出个什么“东西”来。

“自杀的人怨气极重,无法轻易入轮回。不得投胎转世的怨念和死时的痛苦,会让它们很容易就依附在生前最常用的或是最喜欢的东西上,成为能害人的邪物,视其怨念和阴气的深重程度,有些甚至会变成怨魂,非要害死个把无辜群众,才能通过别人的死亡来平息自己的怨气。”

阮暮灯在旁边听着,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小时候还在阮家村里,没少听村里的老人家们说起自杀的人亡魂难以投胎,非要害死人的事情。

比如说某颗歪脖子树下有个“老吊爷”,会让晚上经过那儿的人遭遇鬼打墙,绕着树直打转。

如果恰好路过的是个刚遇到什么伤心事儿,心情不佳情绪低落的可怜人,则不仅会鬼打墙找不到出路,还会听到它在耳边碎碎念诱劝他寻死,若是心志不够坚定的,甚至会被“老吊爷”诱骗成功,在同一根树枝上吊颈自杀——这就是自杀后的怨魂在勾替身。

“那、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

庄小助理虽然也很害怕,但依然很有担当地抱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妹妹,一边拍哄着,一边哆哆嗦嗦地问道:“如果我们现、现在就把这衣服烧了,还来得及吗?”

萧潇摇了摇头,“很遗憾,那自杀的怨灵,经过这么些天,早就缠上这位小妹妹了,也就是说,已经将她当成了能够宣泄自己怨气的‘替身’。”

他指了指缩在哥哥怀里的女孩儿,“就算把衣服烧了,那‘东西’也不会轻易离开的,反而会因为少了凭依寄魂之物,变得更加狂躁和凶狠。”

“啊!?”周涵瞪大眼睛,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担心极了,“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萧潇这次倒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挑起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抱成一团哆嗦个不停的小庄两兄妹,他沉吟了片刻,低低笑了一声,“其实嘛,如果是在民间,遇到这样的事情,倒是有一个很简单的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

小庄助理一听说还有救,立刻就跟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似的,松开妹妹,直直地扑了过来,拉住萧潇的衣袖,就差给他“噗通”跪下了。

“萧大师!萧大师啊!”

他急得眼泪都飚了出来,“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快告诉我是什么办法吧!”

萧潇呵呵一笑,手腕子一转,使了个巧劲儿,袖子一抽,轻轻松松就从小庄同志的纠缠中挣脱了出来。

“我刚才说的,是在民间没有别的辙儿的时候才用得上的方法。”

他拍拍小助理的肩膀,又笑着指了指自己,“不过你现在遇到的可是专业人士,把衣服交给我们来处理就行了。我们会将附在衣服上的自杀者的怨念好好超度,不会再让它去祸害别人了。”

听说萧潇他们愿意把那件毛大衣带走,还保证能处理好,小庄同志脸上立刻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两脚一软,真的就 “咚”一声给萧潇和阮暮灯直直跪下了,一边口称恩人,一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激动得难以自持。

萧潇从随身带的包里翻出一只编织着金黄色细线的黑丝口袋,把衣服团吧团吧塞进去,夹在腋下就带走了。

他让庄小助理留下来陪他的妹妹,甚至不让周涵送他,只和阮暮灯一起回了住处。

“那个民间惯常的处理方法,你是故意不打算告诉他们的吧。”

回程路上,副驾驶席上的阮暮灯,回头看了看放在后座的装着镶边毛大衣的黑丝口袋,转头问自家师傅。

“嗯,我确实不想告诉他们。”

萧潇一面开车,一面点头回答:“毕竟‘嫁祸于人’这办法虽然很损,但确实简单,尽管小庄和他妹妹看上去是个厚道人,但谁也没办法保证他们会不会动心。”

所谓“嫁祸于人”,大概就是把沾染了邪气和怨气的物件,带到公众场合,比如某辆公交车、地铁或者广场什么的,然后把东西“不小心”遗弃在那儿,只要有谁把东西捡了回去,那便算是把祸事给“嫁”了出去,自己就能解脱了。而至于在不知情之中拿到那件东西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则不在事主操心的范围之中了。

“何必用这种事来考验人性呢?”

萧潇笑着补充道:“所以,还是不知道的好……”

第 137 章、番外二、嫁祸03

阮暮灯陪萧潇过的第二个新年, 两人优哉游哉的在家里待到大年初二, 避开春运出行高峰,到初三的时候, 沿着几乎空到可以飙车的高速, 驱车前往五、六百公里外的一处温泉度假山庄。

根据萧潇的说法, 山庄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事业有成的生意人,在商圈里混得风生水起, 前些年曾经找他看过事儿, 事后自然感激不尽,还把萧潇当成是忘年之交, 一直都保持着联系。

这次萧潇在他的度假山庄里借用了一栋别墅, 虽然主人回了自己老家, 此刻不在山庄里,但他在电话里表示一切他都和留守的工作人员交代过了,一切肯定会给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萧潇和他的高徒两人只需要放心地去玩就可以了。

于是萧潇就当真毫不客气地带着阮暮灯上门度假去了。

他们借住的别墅是一栋很漂亮很洋气的三层建筑, 一楼是公用区域, 二楼三楼则分割成四个面积差不多的独立双人套间, 每个套间都自带卫浴间,原本是给八个人住宿用的,现在全部归了他们。

尽管室内面积不算很大,但房间修缮得小巧精致,装潢也很是讲究,水电气暖也检查得妥妥当当, 厨房里装备齐全,巨大的冰箱里塞满了起码够他们吃三四天的新鲜菜肉蔬果和各色饮料。

“其实可以请山庄的服务生来给我们送三餐。”

萧潇丢下行李,立刻在堆满了刺绣软垫的真皮沙发上来了个标准的葛○瘫,视线投向正在厨房里检查冰箱里的食材和米粮储备的勤快徒弟,“不过我不喜欢陌生人经常出出入入地来打搅我们,而且……”

他看到阮暮灯回头看向自己,甩了甩手里的订餐菜单,又笑着舔舔嘴唇,“比起山庄厨子烧的饭菜,我更喜欢你做的手艺。”

阮暮灯接收到萧潇这仿似若无其事的挑逗,耳朵尖不受控制地一阵烫热,就跟还在家里时一样,很自然的担下了承包一日三餐喂饱萧潇的工作,一点儿也不觉得他们明明是出来度假,还要伺候他家挑嘴的师傅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别墅后面应该有个挺大的花园,里面有露天温泉池子,吃完晚饭,我们就可以去泡澡了。”

他说着朝阮暮灯挤了挤眼,手指在刚刚舔湿的下唇上轻轻一抹,压低声音,还故意把每个断句的尾音拖长,“院墙很高,外头看不进来的……而且,这屋子,只有我们两个人哦……”

阮暮灯觉得耳根更烫了,那热度还延续到脸颊上。

他心想萧潇刚才还明明喊着开了一天车累死了累死了,这会儿倒是又精神抖擞了……

虽然萧潇以“从小就是个弃婴”为由,一直不肯告诉他这个徒弟自己的准确出生年月日,自然也无从推算出确切的年纪,不过,别的不好说,但很明显的——这人一定八字欠日!

路上花的时间不短,待到他们收拾完行李,将各类必需品归置妥当,时间已经是七点过半了。阮暮灯用猪大骨熬了个火锅汤底,选了些新鲜菜肉切片,一锅烩直接烫熟了就能吃。

两人就着那简易版火锅,吃了顿汤泡饭。

晚饭过后,萧潇没歇上一会儿,果然就开始蠢蠢欲动,撺掇着自家徒弟和他一起去后院里泡温泉。

于是土包子阮暮灯第一次见识到了所谓的“露天温泉”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别墅一楼有条走廊,走廊尽头则是一扇推拉式的玻璃门,直接就能通往后院。

后院院墙果然修得很高,大理石砌的墙面足有两米,足以挡住外头任何过客的视线。院子里头的面积也很大,采用的是苏式园林外加日式园林的混合风格,种的都是不惧寒冬的常绿植物,即便是在雨雪天里,依然到处草木扶苏。

庭院的空气里隐隐带着股硫磺味儿,正中最显眼处是一弯葫芦形的温泉池子,温泉汤水因富含铁质而呈现出一种微微的淡粉红色,池面上水汽缭绕蒸腾,旁边还有两处可以让人进行淋浴的隔间,在这种潮湿而寒冷的天气之中,那一看温度就很高的热腾腾的温泉汤就显得尤其诱人。

阮暮灯被萧潇指点着,先去冲洗淋浴一番,只围着一条毛巾从里头出来,又立刻被萧潇拖进了温泉池子里,全身都浸在了蒸汽缭绕的热水之中。

两人泡着泡着就拉扯到了一起,又搓又揉地胡天胡地了许久。

直到萧潇在烫人的热水和过于激烈的运动的双重刺激下迷糊过去,湿淋淋地被阮暮灯捞起来,一张毛毯团团裹好,抱回二楼卧室塞进被窝里,“上半场”才宣告结束。

然而阮暮灯倚在床边,帮恋人吹头发才吹了个半干,萧潇那脑袋充血的晕乎劲儿缓过来之后,就又手脚并用盘在阮暮灯身上,蹭来扭去的开始作妖。

于是向来对萧潇惟命是从的“孝顺”徒弟,自然不会拒绝自家师傅的请求……

这“下半场”持续的时间更长,大约是受到新鲜环境和泡温泉后的舒适感的双重影响,阮暮灯和萧潇配合得很是尽兴。他们弄一阵歇一会儿,断断续续折腾到半夜。

待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晚上吃的那些汤汤水水早就在那一回回的体力运动中消耗得差不多了,两人都饿得两眼冒青光,撑着酸疼的腰肢从半潮的被窝里钻出来,摸到楼下去觅食。

阮暮灯到厨房里翻出些高热量的培根和芝士,在锅里煎一下,又用黄油炒了些滑滑嫩嫩的鸡蛋,一起夹进烤面包片里,做了一大盘实在算不得有卖相,但味道却着实很好的三明治。

萧潇被黄油煎出的香味勾得坐不住,等不及他把盘子端出去,就眼巴巴地猫在阮暮灯身边等着,见东西做好了,立刻捻起一块,叠巴叠巴就往嘴里塞,被刚出锅的馅料烫得呼呼直抽气,但仍然锲而不舍地狼吞虎咽,把腮帮子填得跟只金花鼠似的。

于是两人就这么肩膀抵着肩膀,站在厨房的灶台前,把满满一大盘三明治全部吃光了,这才摸着填饱的胃袋,晃悠着去洗漱一番,然后另找了一间被褥干爽的房间,往床上一倒,就相拥着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原本阮暮灯以为昨晚折腾到那个点儿,萧潇第二天肯定要睡到吃午饭才愿意起床,没想到萧潇却意外地起了个大早,趁着自家徒弟在厨房里忙活着早餐的时候,他就在餐桌边上画了两道符咒,烧化了之后将灰烬倒进装了清水的碗里,又在碗里撒了一点儿蛇骨和螺蛳壳磨成的沫子,就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笔,施施然溜达到门外去了。

早饭做好之后,阮暮灯到门廊外头一看,只见萧潇正蹲在门口边上,正用毛笔沾着碗里的符水,在门框两侧写着字。

“你这是在干嘛?”

阮暮灯好奇地问道。

“唔,帮你做些预防措施啊。”

萧潇抬头看向阮暮灯,手里的毛笔在碗沿上点了点。

“你现在好歹也算是个流量了,这张脸辨识度也高,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万一被人偷拍到照片,跟我这个大男人传出什么绯闻来,弎子他可是要哭昏在厕所的。”

阮暮灯听不懂萧潇的梗,但也明白两人关系此时不宜曝光的道理,于是点点头。

“还有,你昨天在山庄前台办入住手续的时候,就有个负责清洁的妹子,偷偷摸摸躲在门廊边上,想要用手机偷拍你的照片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萧潇挑眉笑道,“不过那妹子大概只是因为认出你了,一时间兴奋过头,就忘了必须保护客人隐私的规矩,本身没有什么恶意,我也就没为难她,只是弄了个小花招让她手机屏幕突然裂了而已。”

阮暮灯点点头,仔细回想起来,他当时确实察觉到了稍远处若有似无的窥探的视线,但一个是距离比较远,另外一个是这些时间以来,他早就习惯了被人注视的感觉,所以也没当一回事,确实没有想到,若是被人拍到了他和萧潇一同出行度假的照片,可能会带来的某些流言蜚语。

“所以你现在是要在这儿设个阵法?”

阮暮灯猜测道:“比如……能防止偷拍之类的?”

萧潇哈哈笑了起来,站起身,把笔和碗搁在一边,随手拍了拍膝盖上的一点儿灰尘,“门边这两道符的作用,确实是防止偷拍,但是并不是阵法。”

他笑着摸了摸青年的脸,“你开慧眼看看。”

阮暮灯依言睁开了慧眼,看到门廊两旁并排书写着两排带着微弱阴气的符咒,从符头位置,延伸出纤细的线状灰白气丝,顶端各“绑”着一片巴掌大的薄薄的青灰色雾气,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只放大的草履虫。

“这是……妖?”

他只从光晕的颜色猜测,不是很确定地问道。

“对,这两只是还没生出多少灵智的草木精怪,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妖’。”

萧潇回答:“这俩小东西的花木本体已经枯萎死去了,没法继续修炼,原本是要消散在山林里的,我之前看它们可怜,就顺手捡了回来用露水养着,这会儿让它们当个守门的,若是有人想要在这屋子里拍照,它们就会把镜头‘盖’住,拍出来的照片就会怎么对焦都是糊的了。”

第 138 章、番外二、嫁祸04

做好了防范措施之后, 两人在这一星期的假期里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根据萧潇的说法, 这两只小木精虽然弱小而且无甚灵智,但却出奇的有用, 只要被他的符咒拴着, 就能覆盖整个别墅的所有区域, 就算是屋子里的人站在窗户前,外头的人看进去的时候, 无论是用肉眼还是相机, 都会在小妖怪们的遮挡下,只能看到模模糊糊仿若隔着磨砂玻璃似的一团影子。

原本阮暮灯以为萧潇搞完这小小的防御手段, 又吃过早餐之后, 就会溜达回房继续补眠, 但是萧潇却换了外出的衣服,说是要到山庄里闲逛一阵,然后撑着伞,一个人冒着细细飘洒的冷雨, 很是潇洒地出门去了。

萧潇并没有在外头溜达很久, 大约个把小时之后, 他就又打着伞,溜溜达达地回来了。

阮暮灯注意到他的大衣前襟里头团着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而且貌似还是个活物,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攒动着。

“你看这是什么?”

萧潇将湿雨伞交给阮暮灯,然后解开大衣的两颗扣子,露出里面一大团橘黄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来。

那毛团儿见了光, 扭动两下,探头露出个正脸来——那是一只又圆又胖的大猫,看起来足有十多斤,样子是很常见的黄背白腹的橘猫的长相,唯一比较有辨识度的是眉心处一撮倒三角形的白毛,看上去像头小老虎似的。

“这猫哪来的?”

阮暮灯看着那只看上去有些岁数的胖猫从萧潇怀里蹦出来,后腿一蹬轻巧地落在地上,然后竖起一条异常粗壮的大尾巴,神气活现地绕着两人踱了一圈。

“当然是山庄里养的啊!”

萧潇瞥了徒弟一眼,蹲下来在猫咪背上没啥技巧地胡乱撸了两把,“这家伙,可是我的老朋友了。”

说着,萧潇干脆席地而坐,朝阮暮灯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将那只大橘猫抱到膝盖上,圆滚滚的猫屁屁朝外,然后撩起它的尾巴,露出粗长的大尾巴底下一小节毛茸茸的粗短突起。

“你觉得这是什么?”萧潇笑着问道。

阮暮灯伸出手,试探着碰了碰,看到那只大猫只是回过头,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要拒绝的意思,才又仔细地摸了一下,发现那居然是一截断掉的尾巴。

“这只猫,竟然是只猫又?”

“对。”

萧潇点点头,一边动作轻柔地给胖橘猫顺着毛,一边向青年解释这只大猫的来历。

“这只猫是以前山庄主人的外婆还在世时就饲养在身边的宠物,当时就已经不知道活了到底多少岁了,后来老人过世之后,就被山庄主人收养,因为他的家里人都觉得这猫活得太久有些邪门,不太愿意养在自己家里,于是主人就将它送到这山庄里了。”

传说中猫妖修炼,只要活过了第三十个年头,就可以长出第二条尾巴,此后每三十年就会再长一条尾巴,等长满第十条尾巴的时候,就算是功德圆满,得以渡劫成为一方大妖了。

而所谓的“猫又”,就是刚刚长出第二条尾巴的猫,又名“猫股”,是猫妖最初始的一个修炼阶段。

不过萧潇曾经告诉过阮暮灯,因为现世的灵气已经远较百年前来得稀薄许多,而且人类已经占用了太多太多的资源,挤占得其他动物、植物几乎快要失去生存的空间了,所以现在由动植物修炼化形而来的精怪已经越来越少,甚至都“建国以后不得成精”了,而且这些妖怪还或多或少的都不得不用种种形式参与到人类社会之中,以“入世”的方式来修行。

今时今日,除去真正能够耐得住寂寞,隐居在深山老林里不为人所知的那一部分精怪,全国登记在册的能成些气候的大妖怪,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而且别说一些相对少见的妖修本体,现在已经连最出名也最常见的“胡黄白柳灰”传统五大家都凑不全了,就更别提这区区一只猫又了。

“可是,既然是猫又的话……”

阮暮灯的手指探到正常的尾巴下面,仔细摸索着那又粗又短的明显的截断面,“那这条尾巴,为什么会这样?感觉不像是还没长好的样子,反而像是被什么锐器硬是砍断了一样。”

“嗯,它这尾巴,是为了保护主人才被砍掉的。”

萧潇点点头。

“断了新生一尾的猫又,就跟失了本体花木的草木精怪一样,从此绝了修炼之路,但猫妖主动断尾,却能替人挡灾消劫,所以如果不是对主人家情深义重的,谁又愿意做出像它这样的牺牲呢?”

他把猫咪横抱在怀里,让它趴得更舒服一些,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我说过,这山庄主人曾经找我看过事儿吗?那事情,就跟这只傻猫有关……”

五六年前,萧潇曾经接过一个委托,是这座温泉度假山庄的主人,遇到的一件怪事。

山庄的主人姓杨,当时正和东南亚的商团合作一个颇大的进出口贸易项目,于是经常要到暹罗、大马、星洲等地出差。

有一次他在暹罗谈生意的时候,有个当地的华裔商人,态度热情得甚至有些强硬的“送”了他一尊纯金的佛像,并且告诉他,这佛像能预言吉凶,可以保他生意兴隆。

当时山庄主人并不把这事情放在心上,把佛像请回国之后,刚巧当时这座温泉度假山庄也刚刚落成、风光营业,正需要个能“镇”得住场子的招财开运之物,于是老杨先生就把佛像供奉在了这座度假山庄的前台处,随后彻底将祂的存在抛诸于脑后。

可是,很快的,当时被安排留守在山庄里负责日常营运的杨家长子,就开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在他的梦中,他看到一个身穿土褐色长袍,白纱罩头,只看得清一个尖尖的下巴的瘦削女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对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偏偏他醒来以后,那陌生女人说过的话,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仔细琢磨着,竟然还能品鉴出那么一点儿不清不楚、难以言明的暗示意味。

当时老杨先生的长子在好奇心作祟之下,按照梦中女人那似是而非的提示,买了某只他当时一直犹豫了许久的股票,没想到三天之后,竟然连续大涨到停板,他为此捞了一笔意外之财。

那之后,他又梦到了那褐袍白纱的女人数次,每次都会给他带来些生意上或者生活上的暗示,只要参透了梦中的提示,然后按照女人给他的预言来做,就会万事顺遂,简直如有神助一般。

老杨先生的这个长子,跟家里人关系很好,而且大大咧咧没啥心眼,很快就在家族聚会之时,将他最近常常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预知梦的事情,告诉了他的父母和两个兄弟。

当时除了山庄的主人之外,其他人都只是把这事儿当个玩笑话来听,谁也没有当真。

可老杨先生毕竟曾经将那纯金佛像从暹罗国里亲手抱回来,好歹还对当时送他佛像的华裔商人说过的话儿有那么一点儿印象,特别是“能够预言吉凶”这几个关键字,当时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儿,现在回忆起来,却似乎暗暗和自家长子的情况契合。

身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老杨先生对风水玄学一类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而且凭着他多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敏锐直觉,山庄的主人总觉得,如果那尊纯金佛像真的能预言吉凶、保人富贵的话,那暹罗国的华裔商人,根本没有道理会将这么个人人求之不得的好东西送给他。

然而就在老杨先生犹豫着要怎么处理那佛像的时候,自家长子却忽然出了事——他儿子某天晚上在山庄里溜达闲逛的时候,身旁一堵石墙忽然坍塌,碎石断砖砸在了身上,当场就把人砸了个脑内出血,整个人都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

突然来了一出飞来横祸,差那么一点儿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杨先生都快急疯了,当时就连夜直接从老家飞来山庄所在地,就近照顾还躺在重症监护里的长子。

老杨先生在山庄里住下的那日晚上,长子的妻子就哭哭啼啼地告诉公公,她丈夫出事当日,曾经心神不宁地对她提起过,自己昨晚做了个梦,梦中有个女人告诉他,最近他可能会遇到生命危险。

听到儿媳妇告诉他的这个消息,老杨先生立刻就觉得大事不妙,马上辗转托人寻找能帮他“看事儿”的靠谱的高人。

供奉在前台神龛里的那尊纯金神像他不敢随意销毁,就让工作人员将祂给撤了下来,层层包好塞进箱子里,藏进了一间储物室的柜子最深处。

然而,即便如此,山庄的主人老杨先生当晚依然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他看到一个身穿褐袍,头罩白纱的消瘦女人,站在他面前,纤纤玉指朝他一指,被阴影掩住大半的鼻梁下,檀红双唇翕张,声音低沉而沙哑:

“汝将利刃穿身,魂归黄泉。”

醒来之后,老杨先生回忆梦中点滴细节,简直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若是预言是真的,那么简直不需要费心做什么解读,分明说的就是他最近就会被人捅刀子死翘翘了!

赶巧这会儿山庄主人托人联系的高人也找到了,正是当年的萧潇。

只是那会儿萧潇正好身在外地,即便立刻赶来,也要第二天才能到。他在电话里听了老杨先生家的情况之后,想了想,劝说他最好今天一天都呆在家里,把自己反锁在安全的区域,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身边也不要有任何利器。

只要不让预言有一点儿能够实现的可能,老杨先生全须全尾地撑到明天,等到他赶到,那么萧潇拍着胸口保证,说自己有十分的把握,能替他将这事儿给圆满解决掉。

“那之后呢?”

阮暮灯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也坐了下来,两人就这么在别墅的玄关里盘腿对坐,萧潇膝盖上还趴着一只胖成球的大橘猫,画面看起来莫名的有些滑稽。

“其实我那时候确实失算了……”

萧潇抚摸着大猫的一身姜黄色长毛,摇了摇头。

“我以为,那就是暹罗国极为常见的‘养小鬼’一类的邪法。那些封在神像、佛像或者佛牌里的‘东西’,如果能力足够强大的话,一开始会给主家带来好运和金钱,有些甚至会以‘预言’的形式,提醒主家准确抓住转运的契机。但是时间长了,这些所谓的‘运势’,其实只是这家人提前透支的下半辈子甚至下一代人的气运,消耗完了,自然就要倒霉了。”

萧潇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且那些‘东西’吃的供奉多了,胃口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养越大,一旦到了无法满足的地步,往往会心生怨恨继而反噬饲主,若是又刚好恰逢主家运道耗尽、时运不济之时,它们口中的‘预言’,往往就会逆转成为‘诅咒’,让一家人不得安生,小则倾家荡产,大则血光之灾,甚至还非要搞到家破人亡不可。”

阮暮灯知道,此类术法,其实就是从降术的“役鬼”一支里演变而来的,只是后来传到东南亚之后,又融合了一些当地传统巫魇之术的特征,早已经自成一派、蓬勃发展,甚至变成了某种不可说的产业链了。

“所以,你说的‘失算’,又是在哪里?”

阮暮灯问道。

“我当时没有料到,山庄主人梦到的女人所说的话,并不是单纯的‘诅咒’,光靠躲避,是没办法逃过的。”

萧潇摸着胖猫柔软的皮毛,从后脖子一路撸到那条蓬松的大尾巴上。

“结果,那女人,竟然是个‘言灵’。”

从古至今,无论中外,在世界各地众多的文化体系之中,人们都相信语言具有灵性,中文中有“一语成谶”,英文里则有“soul of language”,话说出口了,就会变成一种束缚,使其具有成真的可能。

而萧潇所说的这种“言灵”,则更接近于一种通过言语的力量对周遭之人产生影响的阴魂。

这些阴魂生前便具有较普通人更强韧的精神力,再由某种特殊的手法拘魂后炼制而成。炼出来的言灵,会附身在法器之上,像耳报神一样,能预知未来、断人吉凶,通常会天价卖给商界或政界的有钱人,满足他们事业上“未卜先知”的需求。

然而“言灵”供养得久了,每一次它们的话语应验之后,都会逐渐变成阴魂积累的力量,时间一长,“让预言成真”就变成了它们赖以存在的唯一执念,甚至不惜任何手段也要令其实现……

“那天晚上,老杨先生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头,一直撑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萧潇继续将这个故事的后半段讲完。

“然而睡梦之中,他梦到那褐袍白纱的女人站在他的床边,又对他重复了一次相同的话,然后,那女人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朝着他胸口就直直刺了过去……”

“你是说,为了令自己的预言应验,附在佛像上的阴魂,竟然亲自动手了?”

阮暮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发展。

“嗯,幸好当时还有它在。”

萧潇点了点头,然后把因为顺毛被顺得很爽,正扒在他胸口蹭来蹭去的大猫抱起来,转了个向,让它面朝阮暮灯。

“当时这只猫刚刚长出第二条尾巴不久,得知饲主有难,就从窗户跳进来,在关键时刻替山庄主人挡了那一刀。”

他说着,摸了摸橘色大猫藏在屁股毛发中的断尾。

“这条尾巴,就是那时候替老杨先生断的,也算是以断绝未来的修炼之路作为代价,给原本会就此死去的主人换了一命了。”

“原来如此……”

阮暮灯伸手摸了摸橘色大猫毛茸茸的脑袋。

“当初那将佛像送给山庄主人的华裔商人,怕也是领教到了‘言灵’的可怕之后,受人指点,才会想要用‘嫁祸’的方法,将那么一个危险的东西送到老杨先生手里吧。”

他怜爱地揉着大猫的耳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明明无怨无仇,却为了转嫁祸害,差点害得另一个家庭家破人亡。”

阮暮灯低声感叹道:

“人心,真是太可怕了……”

第 139 章、番外三、二重身01

时至七月, A市如期入夏, 连续数日的大晴天之后,白日里气温已经超过了三十度, 萧潇和阮暮灯住的小区, 主干道两侧的雪白栀子花开了一路, 两人每回走过林荫道的时候,都能闻到它们独有的浓郁而幽雅的香味。

这天阮暮灯在外头赶了一日的通告, 傍晚到家的时候, 发现玄关的柜子上多了一个已经拆封的大纸盒,盒子外装是端庄的黑色, 烫银的花体字和LOGO都设计得相当贵重而且精致, 里面的衬布和支架显示, 这应该是用来装什么高级服装的。

萧潇人不在客厅里,阮暮灯估摸着他约莫又是怕热,躲到楼上看书或者干脆睡觉去了,于是径直上了楼, 果然看到主卧的房门虚掩着, 里面透出了橘黄色的灯光, 还能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萧潇,你在里头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