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是我的爱人
第一次听见许霁说这样的话，周青昱的心脏很忽然地十分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眼眸里闪过一分动容，周青昱定定地注视着许霁漆黑的、永远平静平和的一双眼睛。
虽然知道许霁是迫于无奈，是因为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关着他的房子，所以才会说想他，周青昱也还是心软了一瞬间。
他张了张唇，抬手抚了抚许霁的发顶，似无奈似温柔地道:“许霁，你总算进步了一些。”
许霁藏在发梢下的耳朵尖已经泛起微红，他微微移过视线，不再和周青昱对视，道:“所以，能放我出去了？”
周青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快敛起神色，收起眼中的柔和，冷冷地拒绝道:“只是这一句话，当然还不够。”
许霁眉头一皱，正要再发作，就听周青昱道:“但是明天可以带你出去。你想去哪里？”
莫名地有了一种在做交易的感觉，许霁压下心里奇怪的感觉，随口道:“随便哪里都好。”
对他来说，能出去透气就足够了。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周青昱话里的含义，带他出去仅限于“明天”，意味着以后他还得被关。
像是被兜头灌了一盆凉水，许霁满是不高兴地站在原地，沉默了一阵，脑海里忽而后知后觉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为什么要乖乖配合周青昱？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沦落到受周青昱掌控的地步？
明明以前，所有事情，周青昱还都是按照他的意愿来执行，不会让他有半点不开心。
许霁十分清楚他自己的性格，虽然对大部分事物都没有强烈的喜恶，却唯独不能忍受被管教、被束缚，这也是他和许山关系闹得很僵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能够让周青昱真的关住他、困住他，并直到今天才真正发泄出一直积压在心里的不满的原因，当然不是他害怕周青昱，而是他愿意容忍周青昱。
许霁垂下双目沉思。
他想起周青昱说过，他心里是有他的，所以，是这样吗？
下午四点，许霁来到窗边，站了几分钟，终于看见放学回来的附近的小学生们出现在楼下。
楼下正好有一片空地，活力四射的孩子们常在空地上追逐打闹，许霁闲着无聊，经常站在这里看他们玩，今天却奇怪。所有孩子一溜烟朝同一个方向跑走，没有片刻停留。
周青昱走了过来，冷不丁地拿起了许霁的左手。
这些天被绑的次数太多，许霁下意识以为周青昱想要青天白日的在窗户边来一次，忙抽回手拒绝:“别在这里做。”
周青昱手上一顿，觉出许霁的意思，收回拿着棉签的右手，不冷不淡地道:“我还不至于有这样的暴露p。”
话落，继续给许霁的手腕上药。
许霁不说话了，药膏擦了几下就涂好，门外适时地响起了敲门声。
周青昱过去将门打开，叽叽喳喳的话语声随之涌进来，许霁有些意外地看着接二连三跑进来的小学生们，不等开口，他们已经开始了自我介绍。
等他们一一讲完，许霁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到这时一个个小孩反倒闭口不答了，只互相弯眼笑着，让许霁十分不解。
周青昱转身离开去了一边准备水果，其中一个小胖男孩神秘兮兮地来到许霁身边，朝许霁招了招手，示意他弯下腰来。
许霁配合着低了低身子，就听小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对他道:“大哥哥，你考试是不是从来只考零分啊？”
许霁十分莫名，反问他:“你怎么这么说？”
“今天梦梦在路上摔了一跤，是那位大哥哥把她背回家里的，在路上我问大哥哥住在哪，他说他家在这里。”小胖说，“我就想起来，这间房子里经常能看见一个在窗户边偷看我们玩游戏的人，所以就问了那个大哥哥。”
“偷看他们玩游戏”的许霁默了默，才道:“然后呢？”
“我问为什么从来不见窗户边的哥哥出去，那个大哥哥跟我们说，因为你总是让他很难受，所以他不愿意让你出去。”
这一次许霁沉默得更久了，小胖没管他的反应，继续道:“我问为什么你会让他难受，他说因为你总是不知道怎么样去爱他。”
“爱人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小胖一脸不理解，“你连这个都不会，学习肯定很差。”
许霁:“……”
“你要我教你吗？”小胖说，“那个大哥哥很好，我想帮他，所以我可以教你怎么做。”
许霁看着他，道:“……你说说看。”
“我每天上学前，妈妈都会亲我一下，如果天气变冷，她会一直啰嗦地让我多穿些衣服，我晚回家的时候，她会很生气，有的时候还会拿棍子打我。但是爸爸说，妈妈是因为担心我才这样。”
说起来，倒是和周青昱对他做的事情一模一样。所以，周青昱是希望自己对待他，就像他对待自己一样吗？
走着神，小胖又说了许多，许霁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点头。直到周青昱走了过来，小胖才倏地停下话来。
周青昱看了眼他们两人，没有说什么。等小朋友们玩够离开，才问许霁:“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许霁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周青昱眯了眯眼，注意到许霁脸上残留的笑意，听不出语气地问他:“你还喜欢小孩？”
乖小孩没有人会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就不一定了，许霁说:“还好。”
周青昱凝起眼眸盯着他，眼底莫名幽暗。
当晚，周青昱少有的没对许霁做什么，只从背后抱着他。
许霁不怎么有困意。
他看着床头柜上的暖光，眼神失焦地走神。
想了许多和周青昱有关的事情，于是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周青昱相比较大学时的变化。许霁想起白天时小胖男孩说的话:“他说你总是让他难受。”
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好受。
他动了动身体，但没转过身，依旧背对着周青昱，道:“我从小接触到的人里，爱一个人总是很痛苦。”
“对不起，周青昱。”许霁轻声说，“我总是让你不快乐。”
身后很安静，如果不是感受到在他说完话的一瞬间，周青昱呼吸声的变化，许霁会以为周青昱已经睡着。
狭小的房间里一时之间只有时钟的嘀嗒声，寂静持续了许久。
“但是你把我关在这里，我和你都不会快乐。”
许霁说。
周青昱仍旧沉默，心尖却泛起丝丝酸胀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微抿起唇，眸光掩藏在发梢下，是深不见底的黯淡晦涩。
有短暂的几秒，周青昱忽然就想要放弃。
不要再强迫许霁，去让许霁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让许霁自由自在地生活。
在这几秒之中，环抱着许霁的双手也随着这一念头的闪过而缓缓松开了些许，但是在触摸到许霁手上的戒指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电流般地从指尖蔓延到心底，周青昱呼吸一重，一切想法都被瞬间击碎碾碎，很快地、用力地，将许霁重新抱进了怀里。
“睡觉。”他冷冷地说。
许霁默然，垂下眼睛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许霁如愿踏出了这间一直关着他的房子，跟着周青昱来到了一个海边。
身心舒畅了许多，许霁换上薄薄的衬衫和宽松短裤，躺到躺椅上晒太阳。
周青昱走过来，给他递来一副墨镜，并不说话，只是看他。
好一会儿，周青昱不冷不淡地道:“开心了？”
许霁转头看他，道:“你会担心我跑掉吗？”
周青昱脸色不变，语气带着冷淡:“你能跑掉吗？”
许霁沉默了一会儿，望着湛蓝辽阔的海面，忽而起身，往沙滩走去，道:“我去冲浪。”
最开始冲浪时，海面上风和日丽，风浪并不汹涌，刚好最适合冲浪。
但玩了半个小时以后，海浪的势头明显在逐渐变猛，许霁没有再玩下去，回到了岸上，却并没有找到周青昱。
在沙滩上四周扫了一圈，注意到东南方向聚集着不少人，全都定睛望着海面，有人挥手，有人呼喊，看起来都很紧张。
直觉是有人出了事，许霁小跑着过去，距离逐渐拉近间，也渐渐看清了海上的情况。
的确是有人溺水，看身形还是一个小孩，所处的位置离岸边已经很遥远，海浪巨大，如果不及时救人，大概率会越漂越远。
他又将目光移向不远处奋力游过去救人的人，分明是他一直在找的周青昱。
许霁的瞳孔霎时就放大了。
他连忙观察附近，有人刚好租下了一个小艇，正要向海上出发，许霁跑过去，想先借小艇过去救人，然而没跑出几步，身后人群的呼喊声忽然大了一些。
心在瞬间被高高地提起，许霁急忙回头看去，看到周青昱已经一手揽住了小女孩往回游，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重重松了口气。
周青昱很快将人带上了岸，路人纷纷围上去，急急忙忙地查看情况。
许霁也跟了过去，看着周青昱将失去意识的小女孩放到沙滩上，一个中年男子挤出来道:“我会急救！”
周青昱看他一眼，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等小女孩被成功救醒，许霁还没有来得及多待，就被周青昱拉着手腕离开了现场。
周青昱的浑身已经湿透，发梢也仍在滴水，薄薄的布料勾勒出绝佳的身形和若隐若现的肌肉，许霁沉默了好一会儿，道:“……还好你们回来了。”
周青昱“嗯”了一声，松开了他的手，听不出情绪地道:“你只有一天时间，去玩吧。”
许霁哪里还有玩的心思，周青昱虽然会游泳，但大海到底和其他湖泊泳池之类的不一样，刚才那个孩子所处的位置明显深度很深海水很急，周青昱即使已经好端端地回来，许霁也并不多高兴。
他上下打量周青昱，问:“你没事吧？”
周青昱面色如常:“没事。”
然而嘴上说着“没事”的人，到夜里却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烧。
许霁是被周青昱喷在耳边的灼热呼吸给弄醒的，睡眼朦胧地怔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忙转过身，伸手摸向周青昱的额头。
温度高得烫人。
许霁翻身下床，快速地拿来退烧药和热水，轻声叫醒周青昱，道:“你发烧了，快吃药。”
周青昱一向清明的双眼少有地含上了几分混沌，并不动，只是盯着许霁看，然后一伸手，牢牢地抓住了许霁的手腕，嘴唇启了启，轻声说了句什么。
许霁没有凑近去听，将药递到他唇边，道:“先吃药。”
周青昱盯着他，缓缓将药吞下。
许霁也看了看他，即使是生病，周青昱的脸色也很正常，只是白皙的肤色泛起很轻微的红，显得整个人不易察觉的脆弱。
这还是许霁第一次见到周青昱生病。
感觉到手腕一直被周青昱牢牢地抓着，许霁道:“你睡吧，过几个小时看看能不能退烧。”
周青昱没有说话，而是强硬地将许霁拉回了怀里，像是抱着专有的宝贵的私人物品一般，占有欲极强地抱着，然后带着沙哑的嗓音道:“你想做吗？”
许霁怔了一会儿，问:“……什么？”
“我身上很烫，你应该会很舒服。”周青昱喑哑地道，“要试试吗？”
“……”许霁伸手捂住了周青昱的嘴，有些生气地道，“生病了还想那么多！”
到第二天，周青昱的情况虽然有所好转，但体温一直高低反复。
摸不准周青昱突然发烧的原因，许霁还是将人带到了医院里，安排了住院，挂上了点滴。
“有些病人，如果平时很少生病的话，是有可能一旦生病就会比普通人更加严重。”医生道，“周先生的身体没有其他问题，静养几天就好。”
许霁点了点头，送走医生，一回头，撞进周青昱直勾勾盯着他的眸子里。
对视了一会儿，他问:“要告诉伯父和阿姨吗？”
“不用。”周青昱喉咙依旧沙哑，“你留在这里就好。”
许霁走过去，道:“你睡一会儿吧，昨晚应该没睡好。”
周青昱用没有插针管的左手拍了拍床边的位置，道:“你上来。”
许霁道:“我不困。”
周青昱目不转睛地盯他，道:“你不上来，我怎么睡得着？”
不等许霁说话，周青昱道:“你不在的两年里，我睡眠一直不好，每个晚上都很漫长。”
“过来。”他说，“陪我睡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的原因，这一刻的周青昱和印象里大学的样子有几分重叠。
被周青昱漆黑的眼眸专注地注视着，许霁的心脏很突然地加速跳动了两下。他静了两秒，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在周青昱身边躺了下来。
说的是陪周青昱睡，但睡得更沉更久的人，反倒是许霁。
醒来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许霁从床上下去，听见周青昱道:“让陈阳进来吧。”
许霁不知道陈阳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但好在他没有直接进来，看见他和周青昱睡在一起的画面。
他拿起手机，出去叫陈阳，然后回到沙发上看向手机屏幕，没想到会收到许岑的消息。
“父亲车祸，现在icu抢救，尽快过来。”
后面一条是医院名称和手术室，位置恰好就在周青昱病房的楼上几层。
许霁有些意外，心里虽然算不上有多担心，但心情还是有些沉重，和有关于世事无常的感慨。放在平时，谁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许山竟然也会命悬一线。
他转过头看了看和陈阳交谈的周青昱，走过去，道:“许山出车祸了，在楼上一间icu，我过去看看。”
周青昱“嗯”了一声，等许霁离开，才说:“汇报吧。”
陈阳点了点头，说:“我按照给许先生寄信的位置查过，寄信人是一名外国人，身材强壮，身高在一米九以上，头发微卷、偏长，右眼角有一道疤痕，右眼是瞎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说不清是身体哪一处受过伤，或者有什么残疾。”
“他行踪不定，暂时没有稳定居所，应该是有所察觉有人在调查他，一直十分谨慎，很少出现，躲藏得很好。”
“考虑到许先生收到信的位置是在许总家里，我这段时间有留意那边，在许家的别墅外见过那个男人几次，后来又在许总的公司外见过他一次，据我判断，他应该是一直在跟踪许总。”陈阳推了推眼镜，道，“许总今天刚好出了车祸，我觉得……如果不是意外的话，有可能是他故意造成。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针对许总……”
为什么会针对许山？
周青昱眼眸微凝。
那个人的确不该针对许山，就算是记恨自己留在他身上的那些伤，也该来找他才对。
周青昱垂下双眼，望向右手手腕上的疤痕。
被锋利刀锋划过时的痛感仿佛重新涌现，淋漓的鲜血咕咕流出，滴落在地，一片鲜红。碎片飞溅、霓虹闪烁之中，哀惨的呼喊回响在耳边，还有一切结束后，他以胜利的姿态蔑视男人，轻声在男人耳边耳语的那一句:
“许霁是我的爱人。你不该去伤害他。”
头脑里的迷雾随着这一句话被彻底挥散开，意识到了什么后，周青昱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瞳孔骤然缩小，立即拔下了手上的针头冲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