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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仿佛是被磁石吸引了一般, 安寻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朝那两人走去。

第49章

仿佛是被磁石吸引了一般, 安寻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朝那两人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我没想到, 你居然真的说服了陛下,让我能够离开这里。”“安寻”低声说, “我之前对你有诸多误解, 言语也非常冒犯,真的很抱歉,穆弃殿下。”

“那些不算什么,我从未放在心上,你也不必介怀。”褐发金眸的英俊男子摇摇头,微微笑道, “好在一切顺利, 你马上就可以返回自由联邦,与自己的朋友家人们团聚了。”

“安寻”水蓝色的眼眸却黯淡下去,嘴角也溢出一丝苦笑:“我并不打算回星河会,等进了自由联邦境内, 我不会去联邦中心区,应该会直接返回星洲。”

穆弃先是一愣, 很快想到了什么, 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你是听说了纪泽辞即将大婚的消息?”

“嗯。”

“那你应该也听说了……即将与他成婚的人是谁。”

“对。”“安寻”点点头,声音平静,“是我的异母继弟,夏仪。”

穆弃沉默了。

他知道安寻对纪泽辞一往情深, 若不是他们炽红帝国横插一脚, 强拆姻缘,如今该和纪泽辞成婚的, 本该是安寻才对。

“殿下,您不必露出这么沉重的表情。”“安寻”笑了笑,漂亮的蓝眸微微弯起。

“其实我早已放下了,当年是我毁婚在前,如今泽辞另娶新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俩一个是我的初恋,一个是我珍视的弟弟,他们能够结合,我是由衷高兴的。”

“但我和泽辞有过婚约,如今大婚在即,我突然回去,有心人也许会拿旧事搬弄是非,我不能让那些人得逞,更不能给婚礼添乱,所以先回星洲避避嫌,等婚事过后,再与小仪他们见面吧。”

穆弃盯着面前的人看了良久,目光复杂:“你真的放下了?你……真的不怪我们了吗?”

知道对方是指当年皇族强行介入自己婚约的事,“安寻”摇摇头。

“有什么可责怪的呢?太后殿下爱子心切,她也是听信了国师的话,觉得我可以救她儿子,才执意要求联姻的。至于阿迁,他全程都被蒙在鼓里,比我还懵逼。”想起故人,青年的目光变得柔软,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怀念。

“他得知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婚时,肯定也吓了一跳吧。”

“不是的。”穆弃突然打断他,声音冷硬,“他没有你想得那么无辜,不如说,他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迎着青年惊讶的目光,穆弃皱紧了眉,神情几乎有些冷酷。

“你难道从没有想过,为什么母后能准确地找到你?国师的预言只是个幌子,其实是穆迁在自由联邦的新闻画面里看到了你,他对你一见钟情,母后觉察到之后,为满足儿子的心愿,才千方百计地要把你绑到这皇宫里来,而这,就是整件事情最初的源起。”

“安寻”一开始还未在意,但越听越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去说服母后放你离开时,她亲口告诉我的。”

“安寻”又惊又疑,还有些茫然:“可我和阿迁相处时,他从未表露过对我的恋慕之情。”

“因为他不敢。”穆弃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垂在身侧的手也慢慢握攥成拳,指甲自虐般深深扎入掌心,勒出道道红痕。

“他心虚,他愧疚,他知道他根本配不上你!他虽是皇子,但手无实权,还身残体弱,终日被困在寝宫,连宫殿外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这种奄奄一息的废人,却把你这个正值青春年华,前途一片光明的天之骄子拖下了水,让你不得不陪他困守在皇宫里,他害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憎他恨他,自然小心翼翼,不敢让你知道他真正的心意。”

现场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他没必要这样的。”“安寻”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就算知道了真相,我也不会憎他恨他。”

“为什么?”穆弃猛地看向他,“如果不是他痴心妄想,你根本不会遭遇后来的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恨他?”

“我没法恨。”

青年微微仰头,凝望着身后巍峨矗立的皇宫,高大的宫殿外墙挡住了日光,他们站在这座古老宫殿的阴影中,渺小得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

“所有人都清楚,这场联姻的本质就是一场交易,无论阿迁和太后殿下是出于什么动机找上的我,既然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利益,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去责怪他们呢?”

“获利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父亲和你的弟弟,你自己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失去了很多!”

“都是一家人,只要父亲他们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何必分得这么清楚?”

见男人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辞,“安寻”开玩笑道。

“阿迁已经辞世,我也早已释然,怎么殿下您还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这可不像是你平时的潇洒做派。”

穆弃张了张嘴,良久才挤出一句。

“你……本不该落到这种境地。”

青年摇摇头:“人生在世,最意难平的就是一句‘本不该如此’,但纠结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沉湎过去的本质是在逃避,但过去的……终究还是会过去啊。”

言谈间,接人的车已经来了,“安寻”向前跨出两步,离开了宫墙脚下的阴影,明亮的日光泼洒在他身上,整个人都似在闪闪发光,他扭头冲穆弃微微一笑,那双漂亮的水蓝色眼眸宛如洒进了碎金,明耀动人得不可思议。

“我不为自己走过的路而后悔,人只有朝前看,才能过好以后的人生。穆弃殿下,我要走了,您多保重,我们有缘再见。”

在青年即将进入车内时,穆弃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猛地快走几步。

“你有对他动过心吗?”

“安寻”动作一顿,回头疑惑地看了男人一眼,似乎没有听懂。

“你是否对穆迁动过心?”穆弃直直望着青年的眼睛,他喉头发紧,表情也异样的僵硬,“你是否爱过你这位名义上的丈夫?”

这个问题不仅突兀,还有点冒犯,“安寻”仔细看了看穆弃,大概是发现对方十分认真,他便也肃正了表情,仔细想了想。

“爱分很多种,如果你说的是心动的爱情,那没有。”青年认真答道,“但如果是相依为命的亲情,应该是有的。阿迁他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我不后悔与他成婚,唯一的遗憾……就是我没能陪他走得更长更远吧。”

穆弃怔怔听完,他微微张了张嘴,因为声音太低,站在车前的“安寻”根本没有听到,唯有站在穆迁身边的安寻,才听到了男人那声自言自语的低喃。

“……这样啊。”

有风拂过男人身后的杨柳,青翠的枝条摆动起来,宛如是挥手道别的手。安寻看到“自己”最后冲穆弃笑了笑,然后俯身进入星梭车,车门随之紧紧关闭。

安寻想要跟上去,但有种奇怪的力量制住了他,让他只能在穆弃身边徘徊,无法跟着“自己”离开。

安寻只能站在皇宫门口,他和穆弃一起,望着星梭车启动,开走,车影越来越远,直至化为路尽头的一个黑点,再也看不到了。

穆弃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安寻侧头去看,发现男人的表情哀伤怅然,他凝望着空荡荡的路口,眼底涌动的情愫那样浓烈,完全不像是与离去之人仅有几面之缘的客气交情而已。

良久,男人翕动嘴唇,声音细微,宛如叹息。

“……保重,阿寻。”

头顶的天光突然暗下,安寻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剧幕转场一般,等视线清晰后,他已身处在另一方空间里。

这是穆弃的书房。

安寻向前看去,发现穆弃正坐在靠窗的大书桌前,窗外是春意盎然的景致,与上次在宫殿门口道别的时间似乎差不了几天。

书房里除了穆弃,还有几名仆从,个个风尘仆仆的样子,他们刚从自由联邦返回,回府后根本来不及打理,立刻就来面见自己的主人了。

“殿下,人已经安全送回去了。”其中一人说道。

穆弃问:“是回的星洲吗?”

“是,我们亲眼看着安先生在十三港上了船,期间一切都很顺利。”

穆弃点点头,眉宇舒展,似是终于安心了:“那就好。”

那名仆从没有退下,反而蹙了蹙眉:“不过,我们在码头逗留的时候,打听到了一些别的消息,据说……据说现在的星洲已经移主了。”

穆弃一愣:“怎么回事?”

“据说两年前,星洲的大族长安浦和旧疾复发,突然暴毙,那之后星河会就迅速接手了星洲,他们完全取代了长老会的职权,对星洲进行了大幅度的改革,如今的星洲已经算是星河会的私产,和过去大不相同了。”

穆弃越听越惊愕,到最后,人都不由得站了起来。

“你们确定?信息来源可靠吗?”

那名仆从点点头:“我们询问了很多人,还特意绕道去联邦中心区打探了一下,虽然细节有差别,但星洲已经被星河会完全掌控,这件事绝对是真的。”

穆弃皱起眉头,嘴唇也抿成一道冷冽的直线,良久,他吐出一句话。

“安族长两年前过世,安寻是他的亲外孙,就算不能回去尽孝,至少也该知情,他们竟然提都没提。”

这个“他们”,指的是星河会。

安寻“嫁入”炽红帝国后,五年里从未回过自由联邦,但他只是远嫁,又不是被囚禁,平时和自己的生父胞弟是可以进行通讯的,尤其到了年节,通话问候更是少不了,在这种通讯不受阻的情况下,那边竟然没把安浦和过世的消息告诉安寻,怎么想都很奇怪。

“也许他们是怕安先生知情后,太过伤心?”仆从猜测道。

穆弃缓缓摇了摇头:“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安寻总会知道的,如果星河会及时把死讯告知我们,安寻想要回去参加他外公的葬礼,我们肯定也不会拦着,他还能趁着回去吊唁的时候和家人团聚几天,但星河会把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分明就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安寻在心底下意识将对方的话补全了。

——分明就是,不想让“我”回去。

在场几名仆从对视一眼,他们都是穆弃的心腹,听穆弃这么说,立刻猜到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这里的水很深,有些事明显脱离了他们的预判,而且走向不明。

“殿下,还有件事。”为首那名仆从突然想起什么,又连忙汇报。

“星洲现在归星河会掌控,所以取消了以往一年才通航一次的限制,我们听码头的船员说,就在安先生出发前几天,刚有一艘星河会的航船前往星洲,船上的人有安先生的胞弟夏仪,似乎纪家的纪泽辞少爷也同行了。”

“什么?”穆弃一惊,“夏仪和纪泽辞此时也在星洲的地界上?”

“是。”

“他俩的婚期就在半个月后,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星洲?”

“这我们就不清楚了。”

穆弃沉默良久,微微握紧了拳。

“安寻和他们……怕是要撞上了。”

不,应该是说绝对会撞上。

他没去过星洲,但听说那地方的聚落布局与普通村庄无异,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安寻身份又那么特殊,一回去肯定全星洲的人都知道了。

穆弃垂下眼,他想到安寻踏上故乡的土地时,看到一个已经被星河会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星洲,同时惊闻外公两年前已经辞世,接着又看到自己的前未婚夫牵着胞弟的手亲亲热热地站在自己面前,这一重重的冲击……他受得住吗?

深深的担忧萦绕在心间,而那人临走时说的话,又恍然在耳畔响起。

——人生在世,最意难平的就是一句‘本不该如此’,但纠结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总得朝前看,才能过好以后的人生。

穆弃紧蹙的眉头微微舒缓了一些。

他相信这不是空话,那个人既然这样说,必然也会这样做。来炽红帝国的五年,对方已经成长了很多,虽然独自扛下一切会很艰难,但他知道安寻一定可以做到。

那个人无论遭遇什么,都仍然乐观坚强,他不会哀叹命运,只会像温柔坚韧的流水一般,包容一切,翻越一切,无可阻挡,一直向前。

他就是这样的人。

作为旁观者的安寻并不知道穆弃在想什么,只是看对方脸色慢慢缓和,眼底浮现出些许怀念神色,像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对方并未在这种情绪中沉湎太久,安寻看到穆弃很快恢复了冷静,他向那几位仆从又询问了些细节,等再无可问,就挥退了那些手下。

书房重新安静下来。

穆弃重新坐回到书桌前,他随手翻开一份文卷,像是要处理公务,目光却望向了窗外,久久再无动作。

安寻见对方目光发怔,明显是在发呆,他伸手想碰穆弃,却发现自己的手从男人身上穿了过去,就好像是幽灵无法触碰到活人一般。

安寻愣了愣,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因为潜意识已猜到自己无法和场景里的人物交互,现在的触碰无果,只是让他心底模糊地升起一个“果然如此”的念头。

但下一秒,一种微妙的感觉突然在心间荡漾开来。

这份感觉是无数情绪的糅杂体,有担忧,有思念,有怅然,有牵挂,它们在自己心中徘徊波动,剪不断,理还乱,安寻愣神了半晌,不由得看向仍在望着窗外发呆的穆弃。

虽然无人告知,但他就是莫名笃定——这些情绪,是来自穆弃。

这种感觉很奇妙,虽然安寻无法直接看到穆弃的所思所想,对方种种情绪的起伏波动,却全都映照在了自己的心中。

安寻清楚地感觉到,在种种情绪的叠加中,一种名为“不安”的情绪渐渐压倒了所有,它产生得有些突兀,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和直觉,安寻看向穆弃,不知男人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直接站了起来。

没有丝毫迟疑,穆弃大步朝书房外走去,最后甚至奔跑起来。

安寻立刻跟了上去,迈出书房门的那一刻,他眼前一花,场景又一次陡然变幻,等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后,安寻看到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魂灯。

这些魂灯形似无数摇曳的烛火,它们在架子上罗列得宛如金字塔一般,像是无数沉默凝视的眼睛,无声俯瞰着站在门口的安寻。

这里是炽红帝国皇族的祠堂。

皇族的祠堂很大,有专门供奉亡者的牌位厅,也有专门摆放生者的魂灯室。

所谓的魂灯,其实是延续了大灾变之前的称呼,因为以前有“人死如灯灭”的说法,当时的人们认为在祠堂里摆放生者的明灯,就可以得到先祖庇护,灯旺人旺,家族也旺。

这种做法以前只是迷信,但大灾变之后,人类进化出了精神力,魂灯突然变得实用起来——将人的一缕精神力放入魂灯内,用特殊方法保存,的确也可以燃起一盏“灯”。若本体死亡,这盏“魂灯”就会熄灭,也算应了那句“人死如灯灭”。

安寻与穆迁成婚,也入了炽红帝国皇族一脉的家谱,在魂灯室里自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穆弃步履匆匆,他走过一排排摆放魂灯的架子,很快就找到了安寻的那盏魂灯。

穆迁已经病逝,他的魂灯半年前就撤下了,如今在标着“迁安殿”的格子里,只有孤零零的一盏小灯。它盛在琉璃盏内,散发着柔和的水蓝色光芒,小小的一团,像是一闪一闪的糯米团子,有种说不出的娇小可爱。

穆弃凝视着这团小小的灯火,紧绷的表情渐渐舒缓,嘴角也浅浅地勾了一下。

安寻感觉得到,穆弃心底的忧虑和不安,已慢慢散去。他久久地凝视着这盏小魂灯,小而明亮的灯火映入男人的眼眸,那双冷金色的眸子都柔和了许多。

异变陡生。

原本安稳的灯火突然猛烈摇晃起来,忽大忽小,时明时暗,像是在痛苦地挣扎,又像是在艰难地支撑,穆弃甚至没来得及露出惊愕的表情,那团蓝光簌地一声,彻底暗去了光芒。

在这间魂灯室里,在一片灯光的海洋里,这个小小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灭掉了一盏灯。

灯灭,人亡。

安寻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