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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做个人吧

第49章 做个人吧
赵毅放下茶碗, 锐气逼人的眉眼注视着时柯。
时柯笑容不变,他回想原主十六年间的人生,竟只有几处还留着印象。
苏蓉去世后的悲痛, 中举后的狂喜,混乱茫然的法事现场,还有最后闭眼那一刻的不甘与后悔。
他后悔什么呢。
后悔时莘受刺激去世吗?后悔苏姨娘死去之前他没有尽孝吗?
不甘什么?
不甘心人生只能走到这一刻?
还是只能被动地接受来自大房的敌意?
亦或者是,不甘心于自己的懦弱无力。
一切的一切, 都成为谜题。
无人知晓背后的答案。
时柯想了想说道,“劳烦赵千户说一句,时柯过得很好, 茶馆生意兴隆, 断不会忘了老爷子的金山银山, 他且放心。”
在场锦衣卫看向时柯的眼神开始不对劲。
这话,真就一个字,毒!
对比时晏一家现在被关诏狱, 不日即将行刑,时柯当然过得自在多了。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不会忘了老爷子的金山银山。
联想一下时晏现在的情况,妻儿老小一家过几日全部斩立决, 直接草席子一卷拉到乱葬岗扔了了事。
别说子孙了, 要不是燕文帝开恩,时晏这一宗都得玩完。
总之,时晏一家没了后根本无人祭奠。
大燕现状是这样的,没儿子要去宗族承嗣, 从兄弟那边过继个儿子来, 以免死了都没人处理后事。
就算是太监公公也会有几个干儿子, 宫里宫外都收几个, 以防万一。
时晏这呢,直接断了所有后路。
这句话的效果无异于当面对一个男人说你不行,你的儿女都是我的子嗣,你的老婆是我老婆。你放心,你死了之后我会好好养。
这还让他放心,这是让人死了都不瞑目吧?!
跟着来的锦衣卫们换上同款复杂的神色,目睹上次小举人正当防卫现场的锦衣卫们则是一脸果然如此。
只听时柯又道,“我从书上得知一种情况,大灾大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因为人畜尸体堆积在一起,没有得到良好的处理,天气一热,就会容易散发出疫病来。”
“正如夏日炎炎,果子存储不了多长时间一样。”
“所以尸体也不能长时间堆放,时间一长,会造成不好的事情。”
“若是无用的,无人收敛的尸体,可以以火焚之,归于大地。”
锦衣卫:“……”
这次连目睹全过程的锦衣卫都撑不住了。
无不神情惊恐,瞳孔震惊。
说来说去,其实你就想把时晏挫骨扬灰对吧?
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恨,才会让个死人入土为安都是奢望?
赵毅没忍住,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久违地,千户大人感觉到头疼。
时柯笑而不语。
时晏欠原主一条命,难道不该还回来吗?
而且对方三番四次挑衅,还试图让人假装山匪贼子杀害他,他回敬一二又怎么了?
他时柯小气护短,就算原主某些行为他看不过眼,但时柯用了对方的身体,自然会为原主报仇,以此还了原主的恩情。
一命还一命,等价交换,很是公平。
赵毅转移话题道,“你书读得如何?”
能让一个锦衣卫关心读书读得如何,时柯怕是头一份了。
在场锦衣卫默默交换一个眼神,下定决心,以后惹谁也不能惹小举人。
这可真的是,心狠手辣!
人死了都不安生。
于是,在时柯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成功在锦衣卫眼中留下心狠手辣这个标签,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不断加深。
赵毅没在山庄待多久,他怕再待下去,读书人的形象全被时柯毁了。
虽然现在毁得也基本干干净净,不留余地了。
锦衣卫走之后,时柯回到书房,拿出原主母亲留下盛放地契的盒子,摩擦两下心中叹气,又放了回去。
仇好报,恩难还。
苏嬷嬷这事儿,如果不是走到死路,他更想睁只眼闭只眼过去。
然而事实是,他没有选择的机会。
苏嬷嬷想做什么,时柯还没弄明白。
盯着温泉庄子的人汇报表明没多少异常。
庄子上该吃吃该喝喝,没什么可疑之处。
就是最近炭火用的多了点,还买了最新出的价格有点贵的羊绒斗篷。
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的时候,时柯突然接到消息。
温泉庄子中出现一个和时柯长相气质颇为相似的人,只是双腿有碍于行,被苏嬷嬷推着出来的。
时柯第一反应是,他娘当时生的双胞胎,把苏嬷嬷送出去是为了保护双胞胎的安全。
得知消息后,时柯立刻算了算自己准备的后路,确定能在第一时间保全自己,才有时间思考这件事的内情。
这则消息由燕文帝首肯,赵毅下令,经过长风,方才递给时柯。
他当然不知苏宁的真实身份,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能让苏嬷嬷这般照顾,还和自己长得像,不就是苏蓉的儿子,原主亲兄弟吗?
如果对方真的是原主弟弟或者哥哥,想来苏嬷嬷把人抚养成人,也是花费诸多心思。
由此,过去苏嬷嬷的行为,或许有了解释。
一个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哪里是远在天边,没了联系的孩子可以比拟的。
他曾在医院见过这样的例子。
那是一对兄弟,大的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和父母相处时间少,小的一直跟在父母身边,有什么话会直说。
小的对哥哥敌意很大,认为对方抢了自己的爸妈,哭得嗓子哑了都不停,父母两人一直照顾着小的,对大的只有一句不耐烦的嘱咐,“你弟弟还小,当哥哥的要让着他。”
没人注意到大的孩子其实也才七八岁,他也是个很小,需要照顾的孩子。
苏嬷嬷选择养在身边,更为亲近自己的孩子,这无可厚非。
时柯不愿往深处细想,在对方没有露出爪牙时,他只当这是亲疏远近造成的后果。
他听完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时府已经没了,曾经嚣张无比的大房成了阶下囚,正如话本中所说的一样。
……除了结局。
在他得知这则消息的第二天,苏嬷嬷来信,可以在春耕后一聚。
看完时柯心中有底,随手放在一边。
长风觉得不太对,一般人得知这消息会是这般平静?
对,就是平静。
时柯不受影响地去了村里,快要春耕了,他要看看地,然后找人来帮忙移植三件套的苗。
不然凭他一人,累到腰酸背痛手抽筋都干不完两亩地的活。
他承认,下地干活这种事,他只适合耍耍嘴皮子,别的他干不来。
种地这种事,锦衣卫暗探们是真的干得来,不仅干得来,还整得有模有样。
这会儿时锐带着精通种地的林三郎去见时柯,“老爷,这是林三郎,庄子上种地的熟手。”
时柯带人去看了看苗,问道,“春耕时候移苗,这些要种到沙地里,这些要的肥力多一些,你看一亩地可是够了。”
林三郎不慌不忙,看过土壤又观察了一番叶瓣根茎的情况,发现这些幼苗他没见过。
“敢问老爷,这些幼苗可有什么要求?间隙要多少,喜水还是喜旱,要光还是像蘑菇一样不喜欢光?”
嗯这,时柯用他贫瘠的农业知识解决了一半,接着林三郎继续追问,时柯很快感觉脑袋里的知识被套干净。
在他绞尽脑汁应对难题时,诏狱中的时晏再次被提审。
经过一顿鞭子伺候,时晏本就不是骨气多硬的人,颠三倒四将话透了个明白,一边负责记录画押的文书笔走龙蛇,写得潇洒畅快。
“苏姨娘……死了后,时柯、呵。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庶出,我才是,才是父亲看重的儿子!”
“他该死、死在四年前,他早就,早就死了!”
潮湿昏暗的牢房内,时晏早就没了人形,挂在墙上像是一张人皮覆盖在那里,低到像是梦中呢喃呓语一样的声音饱含后悔。
他不后悔踏上时莘的后路,他后悔的是没能在死之前拖时柯下水。
从时莘逝世开始,他已经将时府视为掌中之物,包括依靠时柯生活的时柯,不过是被时莘护住的雏鸟,时莘一死,雏鸟又怎么会反抗当家主人。
他自然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让时柯跪了两个月,时柯也不敢吱一声,只会老老实实哭丧一张脸听着大师念经,在父亲灵前哭到麻木。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是要起灵送葬时,那个庶子冲出来,在众人面前下他面子。
那一天之后,过去懦弱天真期待得到大家承认的小弟成了记忆中的影子,遍寻不到。取而代之的是牙尖嘴利、顶撞兄长、颇有心机的时柯,像是从里到外换了一个人。
……换了一个人?
时晏的大脑迟疑地反应过来,就连身上的伤都被他忽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
曾经听到的话本内容不合时宜地蹦出来,“三年后还阳归来”,还有那些似是而非的描写,“庶子腰缠万贯,嫡子成为阶下囚”。
其间种种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难道……难道话本是真的……?
赵毅看着墙上狼狈万分,活像是山野间的野人一般的时晏抬起头来,眼底明灭的烛光越闪越亮,表情也是期待万分。
很像回光返照。
他少有地迟疑,但时晏的状态不能再拖下去,还未等他开口,时晏出声。
“时柯,时柯他死了。”时晏面上泛起红晕,激动万分,声音也有了力气,他激烈地晃动,连带墙上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烛蕊“噼啪”一声发出响动,灯火晃动几分,照的人影如同魑魅舞动。
昏暗安静的牢房中,只听时晏撕心裂肺地呼喊,“他四年前就死了,回来的不是他,不是他!”
“你们根本不了解他。他原本不是这样。”
“时柯根本不会算计人,他只会读书,连衣服都要小厮帮忙穿好,遇到任何事情会征求父亲的意见,他自己根本没什么主意!”
“就算是难过也会闷在心里,根本不会告知于人,更别提在同窗和座师面前提到家事,这些事时柯根本做不出来!所以真的时柯肯定死了,现在活着的不是时柯!”
“可他长得和时柯一模一样,肯定是西域八部族派来的细作!”
“他是细作!”
时晏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证明现在的时柯不是时柯,锦衣卫肯定会怀疑时柯身份,立刻派出人手,前去捉拿归案。
诏狱好进难出,只要时柯进来,管他是人是鬼,绝对插翅难逃!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赵毅听完后只道,“可是说完了?”
不待他回答,赵毅平静开口,“时柯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他很是简短地说完,自觉完成合作伙伴的嘱托,起身离开。
走到拐角处,只听身后一声泣血哭嚎,“时柯!!!”
身形停顿一瞬,很快传来脚步声,狱卒禀告,“大人,罪人时晏气绝身亡。”
赵毅思绪不免飘到时柯所说的话上,以火焚之,归于大地。
赵毅:“……”
此时他即使没听说过那句话也想说一句,做个人吧。
作者有话说:
时柯:我不做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