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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烛熄【三更】

第49章 烛熄【三更】
温连很久没有喝过酒了。
上次喝酒, 好像还是在他名叫陆子云的时候。
那时崔晏对他仍很规矩,两人泛舟湖上,一艘小小的草棚船载着满湖月色, 当真是极美的景色。
温连不禁有些怀念,端起酒杯,还不忘提醒一下崔晏,“你要少饮酒, 饮酒伤身。”
闻言,崔晏淡淡道,“太傅可是忘了孤已及冠, 喝点酒不算什么。”
温连默了默, 小声嘟哝了句, “及冠又怎样, 叛逆期没过,惯会犟嘴。”
他握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壶似乎在冰窖专门冰过, 沁冷的酒液入口, 苦辣中带着丝回甘,温连浑身都痛快了。
顾斐然开始还紧张地盯着温连和崔晏,生怕自己下错了药, 喝着喝着, 反倒比温连他们先醉了。
小丫头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抓住顾问然的衣角, 嘟哝着, “讨厌哥哥, 哥哥离我远点!”
顾问然知道她是个一杯倒,无奈地对温连他们笑笑, 道,“家妹见丑了。”
“无妨,令妹很有趣。”温连倒是很喜欢像顾斐然这样的人,性情直爽,比皇宫里那些一句话藏八百个心眼子的人要好相处得多。
对,说得就是崔晏。
小丫头迷蒙地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温连脸上,小声道,“江大人,你从小在京城长大吗?”
温连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点了点头。
“京城好看吗?”小丫头猛地凑上前来,眼睛亮津津地望着他,一连串地问起,“京城的房子是不是比幽州大,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花,有高耸入云的皇宫,一整条街的花楼?”
温连哪知道这些,自打这次穿来,太师府明德所清宁宫,三点一线,他天天跟上班没什么两样。
京城具体长什么样,他也不知道。
见顾斐然缠着温连,顾问然故意板起脸来,数落她道,“问那么多干什么,我们又不带你去。”
听到他的话,小丫头皱起脸来,那对大眼睛红彤彤的,仿佛要掉泪般,生气地道,“我果然还是最讨厌哥哥,偏不带我去京城,你都带温晏去了的!”
“你跟太子殿下能比吗?”顾问然扯住她的耳朵晃了晃,“不许去,就你这脑子,去了还不够给我们添乱的。”
顾斐然呜呜假哭了两声,耍起赖来,“我就要去京城,我要看花,我也要去皇宫里,我要看龙椅!”
顾问然揍了她一巴掌,小丫头这才消停了。
温连笑着看他们,能有这么开朗天真的性子,说明顾家上下都很宠溺顾斐然,虽然顾问然嘴上总是嫌弃,但暗地应该一直都在很仔细地保护着她的天真。
京城不是什么好地方,顾斐然的性子确实不适合。
他想了想,开口道,“斐然,京城一点也不好,到处都是灰,又脏又烂,不如幽州。”
小丫头抬眼看他,汪地一声又哭了,“你们都骗我,我不信,明明温晏可以去,人人都去得,偏我去不得!”
把人给惹哭了,温连一下子也阵脚大乱,只得和顾问然一起哄起她来。
酒桌上众人又是推杯换盏,温玉似乎也喝多了,端起酒杯饮尽,起身道,“既然大家都在,不如趁这个机会,咱们聊聊温晏及冠赐字的事……”
他还没说完,温家老爷立刻起身捂住了他的嘴,咬牙切齿地道,“小王八蛋,江大人还在听着,你不想要命了?”
温玉甩开他的手,眸光沉沉地落在崔晏身上,那模样,哪里像是喝醉的人,“太子殿下,草民可以继续说么?”
当年崔晏要去京城,只有温玉不同意。
他知道,幽州不比京城,温府不比皇宫,崔晏这一去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当初若没有温连,没有温家,哪来崔晏的现在。
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温连泉下有知,知道他把崔晏亲手送去了皇宫,定会担心的。
所以他千不愿万不愿,竭力阻止,最终却还是没能拦住。
崔晏就这样一走了之了。
温府上下,乃至整个幽州,可能都系在了他的身上。
温玉想知道,崔晏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他还想知道,皇权富贵,究竟会不会改变一个人。
满堂皆静。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向崔晏和温玉。
崔晏轻轻叹息了声,执起酒杯,对着温玉缓缓喝尽,低声道,“什么字?”
见他喝光了酒,温玉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
他知道答案了。
“长庚。”温玉轻轻开口,“温长庚。”
崔晏笑了笑,“不太好听。”
“谁管你。”温玉切了声,撇开脸去,离桌而去,“我喝多了,睡觉去了,走时不必叫我。”
转身的刹那,泪水忍不住从眼眶滑落,温玉没出息地抹了抹眼睛,不敢让任何人看见。
当初那个小屁孩长大了,哥,你看见了么?
温连死的那年正是及冠之年,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温连的表字,
就叫长庚。
温连怔怔地看着温玉的背影,心头莫名酸涩,温玉的确把崔晏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对于温玉来说,这是一桩好事么?
在温玉走后,众人又开始继续喝酒,唠起家常,像是想要掩盖过这个说不上愉快的插曲。
他偏头看向身旁人,崔晏低垂着眼睫,望着杯中的酒,在嘈杂人声里,轻声开口,“虽然不太好听,但是比起小红,似乎还不错?”
闻声,温连忍不住笑了笑,“是啊,比我起得要好听多了。”
“那便就叫长庚吧。”崔晏为他斟满酒,唇角弯了弯。
温连看着他的笑容,心头那点怅然若失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是好事吧,他想。
*
酒过三巡,温连不胜酒力,脑袋昏昏沉沉的。
他明明觉得自己酒量没有这么差,不知是幽州的酒太烈,还是他这具身子不能喝酒,才简单喝过几杯温连便涌上困意。
他在酒桌告辞,崔晏也紧跟着离席,搀扶着温连回厢房。
“温晏别走!”顾斐然还想留住崔晏,却被顾问然一把薅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崔晏和温连离开。
药,那酒里的药,到底是下在哪一杯里了?
顾斐然今夜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温府厢房,崔晏托着温连,脚下踉踉跄跄地走进房内。
他把温连搁在软榻上,而后到桌边小心点燃烛火。
烛火刚明。
软榻上,倏忽传来一声呢喃。
“小红……”
崔晏心口怦然一动,他回过头,“我在。”
温连感觉浑身像着了火一样,又热又闷,难受得紧,他翻了身,小声嘟哝,“好热,开一下空调。”
闻言,崔晏缓缓走到榻边,执起床头小扇,半跪在他身旁,轻轻地扇风,“好些么?”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空调,但温连口中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字眼,他早已习惯。
大概也都是些天上的东西吧。
感受到面上有微风拂过,温连仍然不得缓解,反而在听到崔晏的声音后,更像被一团烈火烧着似的。
他难受地低低哽咽道,“还是热。”
好热,口也渴。
感觉像是快死了。
胸口燥得厉害,好像有千万只密密麻麻的小虫在爬。
温连转过身,朝崔晏伸出手去,立刻摸到了他冰凉的指尖。
身体里的火焰似乎被短暂浇熄了片刻,又很快熊熊燃烧起来,引得温连更加难受。
他忍不住抓住崔晏的手,搁到自己脸上,温连甚至已经分辨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谁,只知道这只手很冰,很凉快。
好想再多碰碰。
察觉到他的异样,崔晏眉宇微蹙,低声道,“你吃了什么?”
温连哪里还有心思去回答他的话,捉住崔晏一只手还不够,又去找寻他另一只手。
不一会儿,崔晏不得不双手捧着他的脸,失笑道,“这是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声不清不楚的低低喘息。
“好热……”
月色透过窗子洒落,阴蓝的月光和灼灼的烛火,在崔晏眼底交错。
半晌,他鬼使神差般,俯下身子,问,“温连,看清楚,我是谁?”
温连无力地自榻边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小声道,“……不知道。”
崔晏低低笑了,“不知道,你还敢乱蹭。”
“唔……”温连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喉头干渴得连话都说不出。
崔晏搁下扇子,越过温连,躺在他身侧,将他扳过来,“我帮你?”
温连不知听是没听懂,委屈地哼哼了两声,主动往崔晏怀里钻进去。
“你放心,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崔晏替他撩开墨发,望着他额头的汗珠,仔细地擦拭干净,低叹了声,“至少现在不是,否则明日你定会恨死我。”
今日恐怕是没办法赶路了,只得明日寻一艘快船,争取能按原计划赶到吧。
他刚掀开温连的外衣,温连的脑袋便凑了过来,在他怀里漫无目的地蹭着。
崔晏倒吸了口冷气,按耐住心头的冲动,把温连轻手轻脚地按回榻上。
这次机会是上天赏赐给他的,他不贪心。
他不敢再看温连的神色,生怕多看一眼,今天就会闯下弥天大祸。
崔晏小心翼翼地帮助他抒解,像是对待一件不得磕碰的珍贵宝玉,轻柔而谨慎。
“温连……”他一遍遍地唤着温连的名字,“明日醒了,要记得今晚是我,是崔晏,一定要记得。”
烛花被风吹动,温柔地摇晃,床榻帐落,掩去一片春光,直至夜深烛熄。
一夜长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