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生离
夜里的寒冬冷风砭骨,宫道上的雪更加厚了,锦聿背着陆小酒,强压着体内的透骨寒,浑身的冰凉已经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他步履沉重,一深一浅地朝着宫门口去。
没走几步,一股钻心之痛灌入四肢百骸,锦聿一个踉跄跪在雪地里,他喘了口气,想抬腿起身,却又再次跪下去,他眼眶酸痛不已,深深的绝望涌上心头,只好将小酒扶靠着宫墙,他看着陆小酒瘦弱的身躯,没了声息后染了风雪更加可怜。
‘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锦聿回想起小酒的话,瞬间心尖钝痛,抓住陆小酒的手,两只没有温度的手紧握在一起,他眼泪无声掉泪,“小酒………”
哥好像真的带你逃不出去了………
锦聿眼前叠影重重,这时余光人影一晃,他偏过头看去,玄鹰带着侍卫拦住他的去路,那人睥睨着他,‘陛下下令,太子妃谋杀太子,罪责难逃。’
锦聿的眼神透过茫茫白雪迸发出一道刺骨的寒意,他踉跄着起身,这时一只手扶住他,锦聿一顿,抬头一看,谢承云不知何时出现在皇宫,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小七………”
随即他眼眸一瞥,惊愕地看着陆小酒青白的脸色,目光往下移看到了靠近心脏部位的大滩血迹,他胸口一堵,声音哑涩,“小酒他………”
锦聿眼睫颤动,看着陆小酒就忍不住落泪,他脸色煞白,在冬夜里与白雪融合,他反手抓住谢承云,泪眼婆娑,‘你带着小酒走吧,把他跟阿姊葬在一起…………如果可以,寻一处无人打扰的地方安葬他………’
他眼睫上裹挟雪霜与泪珠,恳求般地看着谢承云。
谢承云第一次见锦聿哭是七岁那年他杀了第一个,第二次是现在,同样的无助与悲痛,他伸手揩掉锦聿脸上的泪水,转过身看向玄鹰,那人在看到他时错愕一瞬,谢承云冷声道:“我原以为我的人会比谢呈锋那个畜生教养的人更有人性。”
玄鹰闻言,不由地握紧拳头。
‘人性?’玄鹰眉目冷淡,‘阁主,玄鹰阁不讲究这种虚无的东西。’
玄鹰七岁那年就到玄鹰阁,他是护着少主的贴身杀手,谢呈锋伪善暴戾,有着令人丑态毕露恶心的怪癖,但他没想到那畜生败类居然会有一个开朗看得开的四岁儿子,他得了谢承云的庇护,逃过一劫。
四岁的谢承云亲眼目睹父亲的残忍暴虐,除去每日的训练以外,他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玄鹰留在身边护着,他发誓一定誓死追随少主,他也以为自己对于谢承云来说是特殊的。
直到锦聿的出现,那小孩一身娇生惯养的气质,哪里是当杀手的料?
可是锦聿不仅通过残忍至极的训练进阶成为玄鹰阁的杀手,他天资聪颖,还成为新一代排行榜第一的杀手,除却前面几个师兄姐,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在玄鹰以为他会跟那些孩子一样被谢呈锋糟蹋时,谢承云却反手将谢呈锋杀了,自己成了阁主,从此锦聿在玄鹰阁便有了特权………
玄鹰分不清是嫉妒还是其他,总之越看锦聿越不满,那人总是孤僻冷傲,对着谢承云这样护着他的人也始终冷脸相待,玄鹰也不明白,阁主是昏了头了,这人这样难相处,到底是图他什么?
“是嘛。”谢承云冷笑一声,“那就当我那些年的好喂养了一只白眼狼。”
对锦聿就呵护备至,骂他就是白眼狼,玄鹰牙齿都要咬碎了。
谢承云拔出剑来与玄鹰对峙,身后的锦聿伸手拉住他,‘带小酒走吧,我不想连个给他葬身的人都没有………’
别说谢承云了,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玄鹰,更何况是他现在的身体,寸步难行。
谢承云转过身,又见他道:‘若是我死了,把我跟小酒和阿姊葬在一起………’
“你不会死。”谢承云只恨自己不能长个三头六臂,不能把两个人都带走,他将剑递到锦聿手中,随即塞了什么东西到锦聿嘴里,见锦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目光紧盯着人,“等我,我一定会来救你。”
说着,他抱起陆小酒,踏步飞身上宫墙,往茫茫白雪中去……
玄鹰抬手,‘上。’
身后侍卫一拥而上,锦聿将舌尖上的药丸卷进喉咙里咽下,眼神凌厉地看过去,长剑划破雪夜,锋利的剑刃上,滴滴答答的血落入白雪中,上前来的侍卫都被他一一斩于剑下,锦聿身子蓦地一晃,吐了口黑血,他连忙用剑撑着才没倒下。
玄鹰勾唇,‘将死之人的挣扎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不值一提,不如乖乖放下剑,师兄还能留你些时日。’
锦聿揩掉嘴角的血,他抬眸,冷若寒霜,“死………何惧………”
‘不愧是玄鹰阁的杀手,有骨气,听说你杀了刺鹰和赤鹰。’玄鹰冷笑,他拔出剑朝着锦聿缓缓而来,目光寒凉,‘大师兄来领教领教。’
凌冽的剑气裹挟着风雪朝锦聿而来,他蓦地抬剑,‘铛’一声震响,锦聿震得虎口发疼,他手腕一转,往下一压,剑刃朝着玄鹰的脖子袭去,玄鹰身手矫捷,往后一仰躲过去,随即锦聿的剑又朝他横扫过来。
玄鹰见状,提剑挡开,他以攻为守,身手敏捷如疾风骤雨,锦聿只能迅速躲避,呼啸的寒冷中,只听见剑刃‘铮铮铮’的声响,摄人心魄。
两人的出手速度和防御动作几乎如出一辙,分不清谁能胜一筹,但很快,锦聿体内的透骨寒毒发,动作迟缓了一瞬,便被玄鹰一剑划伤手臂,他连连后退数步,用剑撑着自己。
玄鹰剑指着他,‘你还差一点,师弟。’
锦聿眼前朦胧,意识不清,浑身逐渐开始僵硬,彻骨生寒,如碾骨之痛,他五官逐渐没了知觉,连玄鹰的影子都模糊不清了,手中的剑掉落,没了支撑,他倒在雪地中,缓缓闭上双眼后没了声息。
————
太子被刺伤倒下后,尘钦立马让人封锁消息,但依旧有风声走漏,如今南北禁军已倒戈,皇宫城外是三十万大军等着元隆帝伏诛、太子上位,然而太子殿下却意外重伤昏迷,这是令谁也没料到的。
危急时刻,尘钦生怕军心涣散,殿下的心血功亏一篑,好在有司徒悠在,他命令南北禁军严加看守元隆帝与君后,不准任何人进出,其余人先在原地候命,等太子殿下醒来。
东宫长乐殿,司徒悠寸步不离地呆在殿中,看着一盆盆鲜血从殿中端出去,总算清理好了伤口,但赵太医与几位太医几番沟通都拿着束手无策。
“镇北将军,殿下他是伤中了心脉,本官与几位太医已给殿下缝合抹药,其余的………还得看殿下自己了………”赵太医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司徒悠听得心间堵塞,他神情恍惚,“知道了,都将太子看好了,若是有情况立马禀报!”
“是。”
司徒悠一阵心烦意乱,一夜之间恍然隔世,小酒死了、淮之也性命垂危,连锦聿也没了下落,他失魂落魄地走出长乐殿,这时尘钦跑上前来,“将军,凉州二十五万兵马已至长安城外。”
“看好乾清殿和未央宫。”司徒悠声音冷冽道:“违逆者格杀勿论,我看谁看动手!”
“是!”
乾清殿———
宫女太监都不得出入,元隆帝的贴身太监李公公快步进来,附在元隆帝耳边小声禀报,“陛下,那世子已然被玄鹰大人关进天牢,您看………”
“杀了吧。”元隆帝坐在案几前闭目养神,嗓音沉厚。
“太子紧张那世子,陛下不如用以胁之,让太子退兵。”李公公谨慎道。
元隆帝睁开一双锋利阴冷的眼,“太子都快死了,朕如何威胁?既然如此在意,那死了岂不是更让他痛心?”
“可是如今太子的人都在宫外待命,若是太子活过来………恐怕………”李公公担忧道。
“凉州二十五万兵马已至长安城外,待朕一声令下,任他如今也扑腾不起来。”元隆帝一副稳操胜算的模样,他下令道:“你找准时机传朕谕旨,命凉州刺史于今夜率兵救驾。”
“是。”李公公缓缓告退。
未央宫————
柳君彦听闻萧折渊重伤昏迷,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惊天消息,他不由地一喜,癫狂地笑道:“要死了?死了好啊!哈哈哈哈哈!”
袁福毕恭毕敬道:“君后,凉州兵马已抵达长安城,西境兵马也正在赶来支援的路上,陛下下旨今夜进宫救驾。”
“他不是想要这皇位嘛,怎么没这个命坐上去呢?”柳君彦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似乎除掉萧折渊一党的机会就在眼前,不日这大雍的江山将由他来掌控,他听了袁福的话,道:“好!今夜必定是他萧折渊的葬身之日!哈哈哈哈哈!”
长安接连下了几场雪,原地待命的明雍军以及南陵军队始终不见下令围剿皇宫,尤其身后是匆匆赶来支援的豺狼虎豹,各位将领都有些心急,然而镇北将军却下令不准擅自行动,他们信任太子殿下,也只得安心等待。
东宫,萧折渊已昏迷了两天,始终不见醒的迹象,风声走漏出去,传来传去,谣言满城,说是太子殿下已薨………
天牢关押着大量囚犯,这暗无天日备受酷刑之地,连狱卒也在讨论太子殿下薨了这件事。
“就差一步,这大雍便要易主了!”
“三十万大军压城,太子居然暗中手握这么多兵马!”
“废话嘛不是,太子殿下是何人,五岁那年便能下死手砍下太监的头,别说篡位了,弑父都有可能!”
“嘘!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好啦!大人物的尔虞我诈,那金龙宝座谁坐都一样,又影响不到咱们。”
最里间的牢房里,锦聿被狱卒断断续续的声音吵醒有了一点意识,然而他睁不开眼,他浑身血痕累累,穿着单薄的囚衣躺在铺着枯黄杂草的地上,地上的冰凉透入骨髓。
玄鹰没杀了他,反而将他扔进了天牢里,狱卒受陛下之令,对他动用了酷刑,随即便让他在此自生自灭。
锦聿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动不了一点,甚至连呼吸都感受不到,他就像一个活死人,身处无知无觉黑暗的深渊中,狱卒进来踢了踢他,见他没反应,便同另外的狱卒说道:“这人不会是死了吧?”
“鬼知道,等人断了气就扔乱葬岗吧。”
“行吧,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刺杀太子殿下,不过这太子殿下就这么轻易被他杀了?”
“谁知道呢!”
声音传入锦聿的耳朵里,他只模糊听到‘太子殿下’、‘行刺’这几个字,不知过了多久,锦聿的眼前人影一晃,有人在叫他,他听到了,却无法回应。
谢承云身着狱卒的服饰,他蹲下身看着锦聿血痕交错,不敢伸手去触碰,眼眶不由地湿润,两指颤颤巍巍探上锦聿的手腕时,感知到脉象已无,他心狠狠一惊,连忙拿出一粒药丸塞到他嘴里,随即后退几步,观察着锦聿的变化。
见躺在地上的人脸上忽然密密麻麻出现褐色充血的疤痕,蔓延至全身,像一只红色妖怪一般,瞧着就让人恐惧,谢承云咽了咽喉咙,酝酿了一番,随即他忽然惊慌失措地喊道:“来人啊!”
“快来人!死人了!”
几个狱卒匆匆赶过来,见只是死了个人而已,斥责他,“吼什么?死个人而已,没见过死人啊?!”
谢承云依旧一脸惊恐,连连往后退,“不、不是,你们、你们看他的脸…………”
几个狱卒纷纷凑近,定睛一看,见那死人满脸的溃烂糜红,纷纷被吓得后退,方才还豪横的样子,现在也被吓得结巴起来,“他他他、他这是什么鬼!怎么那么恶心啊!”
“大人有所不知,这是一种名叫嗜血魂的毒,中毒之人会浑身溃烂,最后爆体而亡!这毒会、会传染………”谢承云双目惊恐地看着地上的人,连连后退,生怕染上了。
那几个狱卒一听更加恐慌了,连忙跑出去,那前头那人命令谢承云,“你!把他扔去乱葬岗!快去!”
“我、我不敢!我不想染上啊!”谢承云将胆小惊慌害怕展现得淋漓尽致。
“让你去你就去!否则我杀了你!”那狱卒恨不得一脚踹死他,都毒发身亡了还留在牢房里,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这人不是狱卒。
谢承云不敢再吭声,只好壮着胆子上前去,他掏出手帕蒙着面,胆战心惊地走过去,将锦聿裹在草席里,扛出去了。
谢承云扛着人心惊肉跳地走出天牢后,才蓦地松了一口气,这时一道人影消失在屋顶。
派出去打听锦聿消息的羽麟卫匆匆回到东宫,将所探听到的一切如实回禀。
“回禀将军、回禀尘大人,太子妃被押入天牢后受了酷刑,毒发身亡……已经去了………”那影卫语气沉重。
而司徒悠和尘钦听完他的禀报,更是被一棒子敲懵了一般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