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这一晚(下)
最先叫起来的是程满满,他薅住童米兰的胳膊,将她拖拽到身后去,步步向后撤退,食客被声音惊扰,看见银晃晃的菜刀都头眼发昏,站起来聚成一团,却不走,看热闹的不认为厄运会降临。
只有隋辛驰没退,他等着,等应淮在他脸前挥舞菜刀,刀面映衬出他微惧的面孔,他的上牙搭在下嘴唇上,稍稍眩晕。
晏山的嗓子像被糊住了,惊惧地看着应淮,站在隋辛驰侧后,隋辛驰挪动脚步把他挡住,手掌在他大腿处拍了拍,是安抚是未知也是他的紧张,没有人不对着一把利器妥协,它撬起了人的最原始的恐惧,让毛孔大开涌出咸水。
菜刀不能立即要了人的命,皮肉绽开时血液随之飙溅喷洒,砍多深才会窥见到亮白的人骨,人会像个陀螺似地旋动直至疲软地倒地,血枯竭后脉搏才逐渐停止跳动。晏山将此过程在脑海中演练过,指腹感受了隋辛驰仍狂躁的脉搏,蓦地生出狠毒的勇气,要冲到隋辛驰的前面,空手接白刃也好,拳打脚踢也好,他真要击碎应淮。
但隋辛驰不让他移动,隋辛驰一言不发紧盯应淮。
童米兰说应淮你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呀,有话好好说,你不要伤害隋辛驰啊。程满满用胳膊肘撞了撞童米兰,示意她别说话,疯子是不讲道理的,很有可能听到谁的声音他就砍谁,砍到他尽兴为止。
“我怎么舍得伤害隋辛驰,我伤害谁肯定都不能伤害他呀。”应淮笑着说,皮笑肉不笑的。
隋辛驰说:“你先把刀放下。”
“我不放我不放我就不放!说了不会伤害你你怕什么,是不是害怕我砍了你身后的晏山啊,那你就怕着吧,说不定我真的砍下去,我想他的血恐怕是黑的,墨汁一样,”应淮捏紧刀柄,看向晏山,“你喝过墨汁吗,我喝过,喝得牙齿黢黑,所以我还要喝,这次喝你的血!听说你跟着老野学书法,不要脸太不要脸了!为了接近他你可是费尽心机,装什么文化人啊。”
隋辛驰压低声音说:“你胡言乱语够了没有?现在把刀放下,我联系你妈妈,先让她把你接回去,你有什么事之后单独找我谈。”
晏山气得牙齿乱抖,满脸湿汗,不管不顾道:“我勾引他怎么了,我还有本事勾引到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可以来砍我试试,我也想知道我的血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子,但是隋辛驰不会再看你一眼,即使他现在正看着你,你也应该明白他眼里心里都不再有你。”
应淮浑身震颤,不可置信,晏山捏紧拳头喘气,朝地上看了一眼,发现应淮穿的是拖鞋和睡裤,应当刚从家里急跑出来,只顾换了上衣,这使他看上去更加不正常,他是孤立的,他站在这里求不到任何援助,所以他抓住了隋辛驰的胳膊,改换姿态,恳求哀怜。
晏山瞧应淮这副模样更是气恼,他往前站,小声说:“你不要装可怜行不行,我真是烦透了你这样子,生病是你的挡箭牌吗,你仗着隋辛驰……”
不等话完,应淮跨步掐住了晏山的脖子,可是有汗,他的手打滑了,他没能将晏山禁锢,想要举刀挥过去,但最终他反被隋辛驰禁锢。隋辛驰掐住了应淮的脖子,不断收力,应淮疯狂地咳嗽,两颊紫红。
隋辛驰瞪着应淮,确认晏山毫发无伤,心有余悸因此手掌颤抖,他是有些想哭的,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猛烈的庆幸后人就会被悲伤吞没。
他看了看周围,食客都跑光了,童米兰冲破程满满的阻拦奔来,他低头,血液好像在地上炸开了,滴落的速度非常缓慢,有一根凉凉的线贴着他,他看着胳膊上划出的口子,不深不长,却因为血液的渲染变得凶悍。晏山不停在他的耳边说,我们要马上去医院,你的车停在哪里,快点,钥匙给我。
应淮惶恐地不让隋辛驰走,牢牢环住隋辛驰的腰,头撞击胸口,他说:“妈妈说你是因为我嗑了太多药所以看不起我,只要我听她的话戒掉你就能重新爱我,上帝也会重新爱我,只要我戒掉,隋辛驰我保证这次我会戒掉,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
他开始说一些有关上帝、传教一类的话语,他彻底地迷失在自我闯下的祸事中。
这时,珠珠从后方赶来,她满脸憔悴,推开晏山,用尽全力要将应淮从隋辛驰身上剥除,她哭泣,她哀求,让应淮跟她回家,可应淮不听她的,他就是要把自己融进隋辛驰的身体里。
然后应淮在某一刻松开隋辛驰,捡起了地上的菜刀,左手放在桌上,撑开根根瘦长白皙的手指,一呼一吸之间他举刀向小指劈下,珠珠尖叫,那叫声像要把她声带撕裂,一截血淋淋的断指孤寂地躺在油污和酒瓶之间,断指在哭泣在哀嚎,扎伤了晏山的眼睛,人体的器官一旦脱离人体就太过毛骨悚然,晏山吓得说不出话,意识到应淮的疾病超出想象。
晏山看了一眼隋辛驰,隋辛驰的脸色灰云密布,显然这也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正尽他所能想对策,维持局面。
应淮不愿意去医院,他呆呆傻傻立在原地,好似既没有痛楚,也没有慌张,只是一只手圈住隋辛驰的胳膊,圈住他的退路,说:“真的,现在你相信我了吧,我会戒掉,隋辛驰,我们要好好的。”
他尖叫,扯自己的头发:“这是上帝的旨意,你懂不懂!”
隋辛驰想要安抚应淮,但也无能为力,他掏出钥匙给晏山,说:“赶快去医院。程满满,找个东西把指头装上。”
应淮不为所动,珠珠竟双膝着地,体面如她也下跪痛哭。
隋辛驰的手臂还在流血,晏山初醒似的,掰开应淮的手,把隋辛驰拉开,说:“隋辛驰受伤了,他必须去医院。”
隋辛驰对应淮说:“你先跟你妈妈去医院。”
应淮终于肯点头,珠珠叫下她的司机,拖着应淮上车先走,走前应淮降下车窗,头伸出来叫隋辛驰的名字,隋辛驰没有回应他。
晏山小跑着到路边找隋辛驰的车,载上隋辛驰往医院赶,程满满和童米兰先回家去了。
那伤口所幸不严重,到医院时已出血不多,但晏山想来后怕,血是堵不住的,它会留得毫无遮挡和负担。他坐在诊室外帮隋辛驰擦手心的血迹,润湿变硬的血再擦掉,他对隋辛驰说你不应该挡上去。
“看见你流血,我快要吓死了。”晏山想了想,如果应淮砍得更用力呢,那伤口更深更长呢,如果砍在了动脉上呢。
“我也被你说的话吓到,你不该说那些话刺激一个拿刀的人,你知道他犯病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只是太生气……下次我会冷静一些。”
隋辛驰说:“你还想有什么下一次。”
“又有谁能拦住应淮。不过最让我可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是应淮的妈妈跪在地上,求他去医院,而他的手指不停地出血,血溅在他妈妈的白裙子上,但是他不笑也不哭,像机器人一样目视前方,似乎没有情感,却深深地看着你,他看你的神情最让我害怕,我不想让他那样看着你,感觉他一定会在某天伤害你,其实我不太在乎他怎样伤害自己,我看见他砍掉指头以后非常震惊,但震惊之后就很无所谓了,他要不要去医院接上指头都不重要,甚至断指是他命中要接受的一环,这样想会不会太不善良?”
晏山继续说:“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具有同理心的人,可现在好像不是了。”
隋辛驰说:“这不能代表你失去了同理心。你在我心里是一个情感和丰富的人,不是单一的,有很多不同的面貌,我看见的某一面就是你的热情和不经意的友善,所以你那么容易和陌生人成为朋友,他们愿意将自己的内在展现给你。”
晏山笑说:“这是我的人格魅力?”
“是,你的魅力。”
“你有中招吗?”
“我为什么会挡住那把刀呢?”隋辛驰眨了眨眼,“或许是你的魅力蛊惑了我。”
隋辛驰用他完好的右手掌握方向盘,送晏山回家,他单手打圈,游刃有余。期间接到珠珠电话,珠珠请求隋辛驰回医院陪伴应淮做手术,隋辛驰拒绝了,他说等应淮恢复,情绪暂且稳定,我会去医院跟他谈一谈。珠珠说谈什么呢?
隋辛驰说:“干妈,我从来没有说过应淮戒掉后我就爱他,你不要再用谎言骗他,也不要期待我帮助你欺骗他,你明白我和他在今晚就走到尽头了,他差点伤害了我的朋友,而我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
隋辛驰挂断了电话,转头看一眼晏山,晏山在抽烟,刚吸了一口,探身塞到隋辛驰嘴里也让他吸了一口,又拿回来自己继续抽。
热浪铰链一般缠在脖子上,晏山问隋辛驰要怎么处理今晚的事情:“他可是划了你一刀,这能忍吗?需不需要我叫几个道上的兄弟给你砍回去?再剁他一截左手小指。或者我也提刀去找他,说你不要再去骚扰隋辛驰,不然……我想象不到什么残忍的手段!”
隋辛驰被逗笑了:“人脉够硬啊,我要叫你大哥了。”
“也不介意你叫我晏哥,”晏山说,“不开玩笑了,你要怎么和他谈,我真怕他崩溃要和你同归于尽。”
隋辛驰轻松地说:“那就同归于尽吧。”
“隋辛驰,你不要开这种玩笑。”晏山说,“我不喜欢。”
因为那么真实,所以他不喜欢。
隋辛驰说:“其实我只担心他伤害你,只要你在我身边,他就要想尽办法对付你,这次我帮你挡住,以后我要怎么一直帮你挡住。”
车行驶到僻静的河边,岸边浓密的树林和夜色浑然一体了,没有界线,城市中已经没有了人,晏山突然让隋辛驰停车,他想走回去。
隋辛驰没有停下来,说:“还有好几公里,这么晚了走夜路很危险。”
晏山说:“你停车。”
隋辛驰只好停车,在黑暗中晏山盯了隋辛驰好一会,盯到隋辛驰都出汗。晏山打开车门,下了车,真的就往前走。
晏山穿一身黑,隋辛驰只看见一星火光在前路闪耀,他熄火,也下车去追晏山,走好几步才揪住了晏山的衣摆。
“晏山,上车。”
“你不想我下车为什么又要停下来,让我有机会下来。”
不等回答,晏山抽了两口烟,走到河边去,站在新修的健身跑道上,撑住栏杆,背后响起隋辛驰的脚步声,他靠得越来越近,近到或许他偏头就蹭过他的鼻尖,之后晏山就这么做了,偏头,看见一双沉静的眼睛,似海。
他问:“你喜欢我吗?”
隋辛驰回答:“喜欢。”
“有多喜欢?”
隋辛驰想了想,喜欢的多少很难去测量。他回答:“我每天都想起你。”
他每天都想到吃饭、睡觉,他也每天都想到晏山。
晏山笑了,敞开齐齐的白牙,夜里为隋辛驰指引了栖息的地方,他勾住了晏山的下巴,他贴上了他的唇,于是唇有了安稳有了依靠,好像漂泊了一万年终于找到契合的位置,他把晏山的下唇含住,纹路压住了他的舌尖,他动,他的指头按他的后颈,摸到柔软细嫩的绒毛,羽毛一般挠痒了他的指尖。
这个吻从试探逐步转变为狂乱,狂乱表现在隋辛驰的牙齿让晏山疼痛,晏山向前倾,胸脯挨着胸脯,隋辛驰离开他,蹭他额前的刘海,使他乱糟糟像毛未干的犬,他喘息不止,脑袋耸动着依旧索吻,隋辛驰赏他几个响亮的,不再有舌尖的纠缠,他报复,咬住隋辛驰唇下的钉子,隋辛驰从喉咙深处挤出哀嚎,痛得睫毛扑闪他的下眼睑,他的恶作剧换来更汹涌的复仇,肿胀的嘴唇,那是隋辛驰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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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