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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考公上岸

第5章 考公上岸
偏房之中,徐忘云安静坐着。

送他来的小厮送他进来后便一动不动的侯在门口,再不与他多说一句话。徐忘云便自己四处看了看,习惯性的下意识观察起周边的环境来。

他现在身处一个宽阔的房间里,窗户门板上都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房内摆设不是很多,但胜在精巧,每一件都瞧着巧夺天工,每一处都透着价值不菲。

方才一路过来,外面声音嘈杂声只有片刻功夫,静却静了好久。这说明沈沅的家定是个远离闹市的僻静之所,而且院落的规模一定不小。

他望着门板上繁丽的花纹出神,正想着,厚实的门板忽然被人猛地拍开,沈沅被两个下人搀扶着进来,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脑袋,着实将徐忘云吓了一跳。

徐忘云接过她,惊诧道:“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明明在车上时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两个下人自觉退出去,将房门关上。沈沅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倚着徐忘云勉强站着,强笑道:“挨了顿家规……没什么大事。”

徐忘云扯过椅子,想扶她坐下,皱眉道:“什么家规,为什么?”

沈沅却不坐,示意徐忘云去看她的背后。徐忘云一看,只见她衣裙后隐隐染着些血迹,自她腰背一直蔓延到膝盖,其状之血腥,简直惨不忍睹。

徐忘云涩声道:“你……”

沈沅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徐忘云想了想,扶她进了内屋,将她背朝上放到床上,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沈沅垂着眼:“我爹……说我迟了太久才回,蜗行牛步,让长辈好等,要罚。”

徐忘云讶道:“你在外死里逃生,还要罚?”

“外面的那些事,我没和他说。”沈沅动了一下,不知是抽到哪处痛处,嘶一声,“我兄长受宠,若说了,父亲非但不会帮我出气,还要惹我兄长的记恨,何必呢。”

徐忘云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道:“世间岂有如此道理。”

沈沅凄然笑了一下,“他要罚我,我也只能受着,横竖不过一顿板子,也总比在外面刀架脖子上苟活着强,阿云,你陪陪我……”

徐忘云默了片刻,“我去找人给你上药。”

沈沅却扯住了他,动作间又拉扯到伤处,闷哼一声,“……别走。”

徐忘云只好停下,为和沈沅齐平,便在她床头蹲下来,认真道:“我不走,你听话。”

屋内此时快步进来两个低头的婢女,为首那个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膏,垂眸道:“殿下,该用药了。”

殿下?徐忘云听了这称呼,转头看了沈沅一眼,沈沅却只呆呆的看他,忽然眼圈红了起来。

她先前受痛时不哭,讲到父亲不公时不哭,如今反而哭了起来。徐忘云无措道:“你怎么了,别哭。”

沈沅再抑制不住,两行晶莹的泪无声从她眼眶中流出,悄无声息的没入枕巾中。徐忘云不知该怎么办,蹙眉安慰道:“是疼了吗?疼的很厉害?”

沈沅哭腔浓重,一段话几乎颤成了好几段,“对不住,对不住,我骗了你……”

徐忘云听不太清楚,“什么?”

那两个婢女已被这番情形吓得噤了声,连忙退了出去,沈沅不敢看他,“我……我真名叫萧潋意,这里是皇宫,我爹,便是当今的国君!”

徐忘云一怔。

沈沅,不,萧潋意看他久久不说话,顿时哭得更厉害了,“你讨厌我了吗?对不起,对不起阿云,我不是有意骗你,我只是害怕,我只是太害怕了,你别走,阿云,别留我一个人在这!”

她哭得可怜,眼眶鼻头红得不像样子,长长的眼睫尽数被泪水打湿,一簇簇黏在一起。

她死死盯着徐忘云,惶恐极了,竟不顾背上伤口直起身去扯他,伤心道:“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很害怕,阿云,我不是有意瞒你,你不要讨厌我。”

“……”

徐忘云无言了好一会,伸出手将她按回原处,“我没生气,你好好躺着。”

萧潋意不信,扯着他不松手,不断重复道:“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你不要怪我。”

徐忘云叹了一口气,“我没有怪你。”

萧潋意:“对不起阿云,你不要走,我好害怕,你不要走,别把我自己留在这。”

徐忘云说:“我不走。”

萧潋意听了这一句,才终于微微冷静下来,她趴在床上,侧头安静地看着徐忘云。那眼神实在有些太空了,空的几乎可以说是不正常。

徐忘云被那眼神看得心下一颤,闪过一个猜想,他沉声道:“你……”

萧潋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只说:“阿云,你会留下来么?留在我身边?”

徐忘云看着她不说话。

“你留下来吧。”萧潋意说:“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对你很好的。阿云,你不要走,别把我丢在这。”

她紧抓着他,白皙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起了青,一双眼十分哀切,期待,却又十分绝望的看着他,就好像她手中抓着的不是徐忘云的手,而是……而是虚空中的一根绳子似的。

徐忘云本是想说我不能一直留在这,或是我可以带你出去这样的话。但他看到那眼神,竟一时说不出来了,只重复道:“我……”

“留下吧。”萧潋意抓着他的手,轻轻的,贴在自己半边被泪濡湿的脸庞上,“阿云……留在我身边。”

“……”

徐忘云蹙眉看着她,久久无言。

——成武三十七年秋,边疆突发战乱,二皇子萧文琰率兵出征,次年开春胜战归来,收复雁江七城,取了边塞胡麓王首级,并带来了一纸求和贡缴的降书。

自此,边关再无战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时和岁稔,是以盛年。

再是两年后——

正是隆冬,刚下过一场大雪,天地一片苍茫萧瑟的白,满院枯枝沉寂地耷着,风一吹,便带起一阵凛冽的寒意。

朱红宫院的长廊间,立着一个着粉衣的小宫女,袖里偷摸拢着个汤婆子,约莫是站得无聊,正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院外雪地间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窸窣声,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走了进来,手上端了个精致的小碗,走至那瞌睡的小宫女旁问:“公主在吗?”

小宫女吓了一跳,转过身看见自己身后站了个长相很俊俏的男子——那人穿一身黑衣,五官俊朗,眉目生得锋利,神色是一片淡然的沉静,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让他有一丝忧虑似的——小宫女慌慌张张的将汤婆子使劲往袖子里藏了藏,行礼道:“徐大人安好,公主……公主在寝殿睡着呢。”

徐忘云知道“在寝殿睡着”是个什么意思,叹了口气,“我去看看。”

小宫女慌忙道:“大人慢走。”

徐忘云走到寝殿前,捧着那个小碗,推开了房门。两扇雕刻精细的门刚一推开他便兜头闻到一股呛鼻的酒味。屋内酒壶杯子四散,书案上伏着一个红衣女子,一头乌发散乱,钗环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双颊耳廓皆是酡红,全然一幅不省人事的醉态。

徐忘云面色不改,早已习以为常。他关上门,走到萧潋意身侧,将手中碗“咚”一声放在她脑袋旁的案上,轻声道:“殿下,起来吃药了。”

那一下动静不小,萧潋意果然被他惊醒,她醉眼朦胧地抬起头,见到徐忘云便笑了起来。

“阿云,你来了。”

徐忘云说:“吃药。”

“……唔。”萧潋意捂着脑袋坐起来,摇了摇头,像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又娇嗔道:“不是和你说过许多次,没人的时候,你便唤我阿沅么。”

徐忘云道:“不要闹。”

他将药拿起递给她,萧潋意却不接,兀自笑吟吟看她,娇懒的猫儿似的,道:“阿云喂我。”

“……”

徐忘云才不惯着她,转头就走。萧潋意却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样似的,眼明手快的一把拉住他,“别走别走,逗你玩的,我吃,我吃还不行么。”

她乖巧下来,接过碗一勺一勺喝起来。徐忘云站在一旁等她吃完,目光凝在窗子伸进来的一根枯枝上,不知在想什么。

屋外又落起了雪,细碎而下,蒙在枝上,便是一树银白。萧潋意喝完了药,瞧见徐忘云在出神,便问他:“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萧潋意一只白皙的手支着脑袋,唇角带笑地瞥了一眼那棵枝,道:“这株海棠在这里长了要有十几年了,生得很好,我这里还有去年这花酿的酒,阿云想不想尝尝?”

徐忘云摇了摇头,在她对面的软垫坐了下来,说:“逢春轩的俪嫔,昨夜死了。”

萧潋意无声的“啊”了一声,酒一下醒了,意外道:“怎么?”

徐忘云道:“听说是得了急病,暴毙而死。”

那位俪嫔入宫不过三年,满打满算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四,只比萧潋意大不了几岁。萧潋意叹了口气,神色染上了点悲悯,“也是可怜人。”

徐忘云声音很轻地道:“上个月,她抢了你一只簪子。”

他还是坐在那,神色语气都很淡,觉不出什么异常。萧潋意闻言先是茫然了一下,不明白他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过了会她反应过来,眉头登时不可置信的一蹙,诧异道:“……你怀疑我?”

徐忘云只看着她。

“——砰!”

一声闷响,是萧潋意将方才她吃药的小碗摔了出去。好在这些年她摔过的碗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徐忘云早就命人将宫中的用具都换成了摔不烂的银器——横竖变了形熔一熔塑塑形还能再用。萧潋意一下将眼前案板推开站了起来,困兽似的转了个圈,委屈道:“你也怀疑我?!”

她又开始了。

徐忘云默不作声的叹口气,数不清是多少次看她开始发疯,只听她尖声道:“旁人都说我是疯了,说我得了失魂症,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是不是?!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你是不是也这样想我?!”

“我没这样想。”

萧潋意却不听他解释,兀自将屋内东西摔了个遍,她从来不肯好好系衣带,激动间衣衫散乱开来,鬓发垂落下来,倒真像外面传言的那样,疯病难医。

等到屋内再无什么可以摔的东西时,她这才终于瘫坐在地,在一处角落里蜷缩起来,一言不发的抱住了脑袋。

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多少次他已经数不清楚了。外面守着的宫人已经习以为常,不用他吩咐便已经去取来了安神汤。徐忘云走到萧潋意身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头又疼了吗?”

萧潋意一下钻进他怀中,满头乌发散乱,唇角被她咬破了,一点妖异血红染着,隐隐显出一副癫狂的样子。

“阿云……阿云,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徐忘云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没事了,别怕。”

“……我没有害人。”萧潋意细瘦的手指死死钳着他的衣袖,“我没害她。”

“我知道,我知道。”徐忘云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萧潋意渐渐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过了会她冷静下来,从徐忘云怀中坐起来,退远了些,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喃喃道:“对不起,阿云,我又发疯了。”

她有些无措的伤心,徐忘云想拍拍她的肩头宽慰她没有关系——许久以前他发现这个动作对她特别管用。却被她躲开了。

萧潋意缩在墙角,脸埋了起来,只留给徐忘云一个背影,好像不愿给他看到似的,“阿云,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

徐忘云道:“我陪着你。”

“回去吧。”萧潋意的态度却异常坚决,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我不想……不想你看我这个样子,求求你了,回去吧……”

徐忘云沉默了,过了会,他说:“好。”

他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银碗走了出去。屋外天已暗了,有宫人已经点上了烛灯,捧着安神汤守在外面。徐忘云拉上门,对那小宫人道:“等一会就送进去吧。”

宫人恭敬的屈膝回道:“喏。”

雪已停了,一轮明月悬于空中,映的庭中明亮如昼。徐忘云立在廊下,单薄笔直的身影笼上一层雪色,他抬着头,影子在月色下被映的很长,呼出一口冰凉的气。

地上放的一提烛灯被风吹动,摇曳了他的影子。徐忘云静默站着,久久没动,像是在想什么。

小宫人低垂着脑袋在原地站着,等到徐忘云漆黑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她这才抬起头,顿了顿,抬手推开了房门。

萧潋意坐在案旁,见有人推门进来,神色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不见半分癫狂或伤心的影子。小宫人牢牢关紧门,捧着那碗安神汤恭顺上前,放在萧潋意面前案上。

碗落下一瞬,只看她手腕极快的一抖,一根极精巧的点翠如意簪便不动声响地呈在案上。

她单膝跪下,动作间皆是一股习武之人特有的杀伐果断之气。

“阁主,该怎么处置。”

萧潋意将那东西拿起来,对着烛火赏玩两下,朦胧光影将她侧脸映得晦涩不清,一双眼珠色如琉璃,冷的毫无温度。

“毁了。”她将簪子随意仍在案上,看也不再看一眼。小宫人应了一声,伸手去拿。那簪子甫一碰上她的手,便如同一尾粘腻的鱼跃入水中,一瞬便不见了踪影。

萧潋意目光落在一旁的安神汤上,道:“阿云叫你拿进来的?”

暗客低着头,回道:“是。”

萧潋意很轻的笑了一声,端起碗端详似的看,却没喝。

碗中漆黑的液体映着一旁的烛火,模糊的映出了她自己的脸,生得凌厉的眼低垂,神色笼着一层淡淡的冷。

“叫你们查的事如何了。”

“回阁主,属下办事不力,还未有什么新的进展。”暗客看了一眼萧潋意,又犹豫的补了一句,“徐大人出身实在太过空白,实在……查不出什么特别的。”

“呵。”萧潋意笑了一声,暗客立刻拱手在额前,“属下失言。”

萧潋意道:“你是不是好奇,我干嘛非要把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

“属下不敢。”

萧潋意将手中药碗扔回案上,碗中液体却没洒出半分。只听她轻飘飘道:“你瞧他性子如何,身手如何,若与你们对抗,又当如何?”

“徐大人心性纯正,剑法卓群,身手更是了得,但若属下们同剿之,亦能与之一抗。”

萧潋意笑意不减,“是了,你们几个加起来才能与他一抗,这样的人,我怎么敢放他走呢?”

暗客不敢回话。

萧潋意却不在意,接着道:“你见过他使得剑法不曾?实在独树一帜,江湖中我还从未见过有人使这样的剑法。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剑术,你说他师出无门,谁信?”

暗客道:“属下们一定鼎力去查。”

他的性子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从来不懂掩饰,也不屑掩饰。这样白纸一张,就好像是一把刚锻炼出的刀,实在让她……很难不生出些利用之心。

暗客看出她今晚心情很好,便大着胆子追问了一句,“若是他执意不愿留下该如何?”

萧潋意笑一声,伸出手捻了一把开得正好的花叶,腕间华丽的玉环叮当作响。

“你瞧这花生得好不好?”

暗客虽不解其意,还是恭敬回道:“阁主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这花是边塞上供的东西,好看是好看,但却是有毒的。”萧潋意道:“我是碰了运气,这东西到了我手里,但要是生在别处,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捡到了,拿来害我,可怎么好?”

咔嚓一声,那花枝被他生生折断了。

暗客清楚她的意思,她头低下去,简短有力回道:“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