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五——
赵铉从他身边绕过,转身进了里殿。殿中略有些昏暗,却并不破败。
几缕日光打进来,浮沉游弋在空中。一名年纪尚小的婢女在窗边小憩,名唤碧萱。
赵铉凝视着那张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忽生出一些杀意来。
碧萱似乎是正梦魇,缩了缩肩膀,眉头也在蹙着。思及她痴儍,委实无辜,赵铉那杀意才渐渐敛了下来。
赵铉轻着手脚,并未惊醒她。方回身,从地上抓起一只小木凳,拿着出了殿。
回了赵云泽身边,赵铉丢下凳,稳稳坐下,姿态依旧端方。
他瞥了赵云泽一眼,就回过了头,视线落在竹椅前的白梨木小几上。
“弟弟憔悴了。”赵铉双手搁在自己玄色的衣袍上,衬的那手十分干净修长,仿佛真的没有沾过一滴血。
赵云泽眼都不抬一下,嗤笑一声,“既来了这儿,就别装了。满朝文武看不见你,父亲在地下,更看不见你。”
赵铉沉默了片刻,哂笑一声:“其实朕今日,突然有些羡慕你。”
“不如我们换换?”赵云泽闭着眼,漫不经心道。
“那怎么成。”赵铉往前稍倾身,不屑道:“你要怪,只能怪那些逆阉太废物。这么多年,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办法,来弄死朕。”
赵云泽笑得直抽搐起来,笑到忘情,竟滚到了地上。院里逐渐回荡起了他的桀桀笑声:
“到最后他们算错了一步。没想到李德芳那贱坯,不仅床上功夫了得,竟还是个会使刀的寇贼。真是你的一条好狗。”
“可是哥,你就不厚道了。李德芳在床上神志不清时,竟然叫出了你的小字!你又是怎么对他?哈哈哈……”
赵铉不欲再与他谈话,他起身,拂了拂衣袍,平静道:“里面的碧萱,不如就活到今日吧。朕让她走的安详些。”
赵云泽的笑声戛然止住,脸上霎时没了生气。可过了一会儿,又像中了邪一般,低低地笑起来。
赵铉冷着眼瞧他,沉声道:“你当真是……生来就有些疯病。你娘早早下了地,约是不知你竟……如此违逆人伦纲常。”
“不,金木水火土,我永远在哥后边儿排着。你当初关我在此处,我就说了——弟弟随你消遣,绝不敢违逆在上。”赵云泽就那么躺在地上,望着老槐树,眼神十分涣散。
赵铉阴沉着脸,一脚将他竹椅踹翻到地,正准备走,赵云泽又笑道:“李德芳与哥住在一起,他在慈庆宫里伺候前后,身上的熏香,跟哥哥一样。我抱着他,就想着……”
赵云泽停了下来,话头一转,失落了起来:“只可惜,李德芳缺了东西,不是我要的滋味。”
“我从来就不想要什么储君位,住什么慈庆宫,坐什么龙椅。哥,我没害过你一分。
阉党要做什么,非我可控。他们无非,是要一个好拿捏的傀儡皇太子。不过如今,你我多说无益,你向来不信我,我只求速死。”
赵铉低头看了看他,恍惚间,还是当年躺在草坪上,看自己射雁的那个瘦弱幼弟。
“传朕口谕!”
李德芳从外面匆匆进来,悄悄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赵云泽,躬着身没有说话。
“皇三弟赵凌,偶染疫疾,居北宫。除日给用度外,任何人不得入北幽巷半步,以防疫病散播。违者,杖毙。”
赵铉往外走着,突停住脚步,低声道:“德芳……”
赵铉望了望高悬的日头,只觉刺目无比,复低头道:“莫缺了他吃穿用度。他疯病太甚,朕不会再来。每逢节,你代朕来看他。”
李德芳垂首道:“臣遵旨。”
赵铉眸光一沉,低声道:“将外头伞扇众,皆处以流……”
李德芳惊惶抢声道:“陛下仁厚!臣已将伞扇仪仗,遣至北幽巷外,听不到北宫内的交谈。”
“如此便好。”赵铉神色和缓下来。
李德芳却扑通猛跪下:“臣……万死不敢有亵渎圣名之举,还望陛下……”
“哈哈哈……”赵云泽突然回神,放声大笑起来,打断了李德芳后面的话。
赵铉闭上双目,叹了一口气道:“他已疯癫,话不可信。你起来吧。”
李德芳牙关尚在打颤,恐惧的看向赵云泽,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骇的话来,半晌,才回神起身。
“摆驾乾元宫。”
礼部十人上疏,谏圣选秀入宫。圣留中不发。
再上,再留中。
再上,圣以「国库空虚,朕心甚灼」为由,缓议此事。
端午将近,万岁以端午大宴,诏晋王世子、延王世子及幺子入京,携晋王、延王所捐封银各五十万两。
……
逐乐楼,二楼东,梅字厢房。
“捐?”钱文舒笑得呛了酒,“皇爷圣明。延王敛财,众所周知。如今把他两个儿子都捉来京城,看他还敢不交钱?妙极。”
“赵封炎今晚不就到了?我有几年未见他了。”元铭饮了口酒,笑道,“他说要赶着来吃酒,叫我们彻夜秉烛,等他这「世子爷」入京。”
“入京为质,他倒是乐观得很?!”
“毕竟我们几个都在,有兄弟玩耍,他求之不得。”
“哈哈哈……”
“「中庸七公子」再添一位,以后改了,叫中庸八贤。”
席间话音未落,「砰」一声,门被撞开来,一个束马尾的朗逸少年,带着一身晚风就这么猛闯了进来。
他微微仰着下颌,伸脚勾了个椅子到身边来坐下。遂整了整额发,傲慢笑道:“元仲恒!见世子爷降临,还不速速跪下,给爷磕头!”
众人往门口看过去,都是满脸的兴奋。
元铭一摔酒碗站起,仰头笑道:“圣上诏书呢?晋王世子无诏入京,弃市!”
几个人纷纷也笑了,喊道:“无诏入京?!直接下诏狱,剐了这逆贼!”
“提前入京,站笼伺候!”
“提前入京!将这逆贼发去戍边,戍边!”
一群哥儿全闹哄了起来,赵封炎嬉皮笑脸先接了酒来喝,还未喝完,就与众人互相的骂玩起来,露出白晃晃的牙齿:“一路上可把爷憋坏了!你看看你们,个个出落的人模狗样?有没有想念小爷?”
席间纷纷唏嘘开了,喧闹声震天。
“你在国子监天井,种的那棵树秧,现在有两个你高了!”
元铭也笑了:“你刨的狗洞还在那儿!”
“小杀才!敢叫爷爷给你磕头?”
等闹哄定了,赵封炎端着酒过来,把钱文舒挤开,坐到元铭旁边,笑道:“钱哥哥给我让个地方坐。”
钱文舒把眼一眯,笑道:“我看你俩有事儿……”
接着朝他们抱拳:“为兄不打扰了。”
“当年不是「猪八戒背媳妇」么?他背他跑了老远!不如赶紧再背一个,叙叙旧情?”
元铭听完,一口酒差点呛死,拧着眉头道:“世子爷背我,这是要折我寿啊!”
“哈哈哈……”
又闹了半晌。
赵封炎拿手肘捅了捅元铭,笑道:“你该不会把爷忘了?”
元铭冷笑一声,给他拿了三碗酒来:“文章写得稀烂,也敢叫仲恒哥哥给你磕头?下辈子吧!”
赵封炎咧着嘴,端着酒碗道:“过几日入宫吃席,你必然还要给我行礼!”
元铭不禁笑了出来:“你再顽皮,看皇爷怎么治你。”
“万岁爷,威风啊!”赵封炎浑不在意的笑了笑。
——十六——
一席将散,众人歪得歪,倒得倒。独独元铭和赵封炎二人,神志尚在。
元铭觉得屋中有些闷气,像是什么横压在胸口里,辗转着不畅快,便起身开窗来透气。
甫一开窗,入眼是一片斑斓点点的灯海,宛如星河落凡。屋中的梅酒气味与屋外的晚风互相交汇杂糅,一时香甜了起来。
不禁感慨钱文舒真会找地方。
原来酒楼窗格边沿,系了许多根绳索,一路延伸到街边的榕树枝头。
每隔十来寸,便悬一盏小薄纱灯。这一条街的铺子,但凡二楼开张做生意,皆是如此悬灯。
入夜便璀璨起来。不远处传来了隐约的歌声弦响,不知唱的哪朝艳词。晚风一起,方觉这地方舒适了许多。
赵封炎拎着酒壶,浪荡地走过来,他倚靠着窗沿站定,一仰头,就直将壶里的梅酒倒入口中。这才熏熏然道:“这几年过得还好?”
元铭笑了笑,轻声问道:“你是问哪些?”
赵封炎被这句话噎得木讷,他听出来了,元铭似乎不太想与他谈论这些。
“对待旧友,如此寡淡?”赵封炎隐约有了些猜想,漫不经心道:“你这是,见色忘友?”
元铭即刻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哪来的「色」?”
尽管元铭自认伪装的完美,赵封炎仍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心虚。
赵封炎扯出一个顽劣的笑:“我看哥神魂不稳,红鸾星动。要不要弟弟给你算上一卦?”
元铭惊笑一声回头,咧开嘴道:“你先算你自己,瞧瞧自己几时「红鸾星动」?”
赵封炎稍低了头,半开玩笑道:“就在……”又往元铭那处稍稍倾身,“此时此刻。”
元铭回头笑开来:“你这红鸾星,怕不是一天都要动个几十次?我听你胡扯。”元铭也找了个酒碗来,端到他跟前儿,“酒,分点来。”
赵封炎伸手正要接过去,元铭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堪堪收回了手,把酒碗放到了窗沿儿上。
这动作显得十分疏离,大家玩闹,碰着了胳膊手也极正常。
他怎么如此避讳起来了?赵封炎只觉他很有欲盖弥彰的意思。
赵封炎微一蹙眉,终还是规规矩矩给他倒酒。边倒边说:“感觉哥有些不同了。”
元铭接了酒,挑眉笑道:“愚兄哪处不同?是又俊了些么?不消你说,这是必然。”
赵封炎存心试探他,便笑说:“约是领略了风月之事,如今眉眼含情了。”
元铭心中一悸,脑中即刻大不敬的,浮现了床幔中那倨傲又俊逸脸来。
元铭急忙装出一派朗月清风模样,借着吃酒,将脸挡去了大半。
待他慢慢腾腾收了心思,才把酒碗搁下来,打趣道:“浑话倒是学得快,做文字怎么不见你勤奋。”
赵封炎嬉皮笑脸道:“这不就回来找哥哥,学学文章,聊聊诗了么。”
元铭当即鄙夷道:“你会聊诗?艳诗你却是最会!如今住哪?这几个倒下的,待会儿府里都要来人接。有人来接你么?”
赵封炎装得半醉半醒,背靠着窗,偏着头道:“元府那么大,你借一间房,给我住一住可否?”
元铭那表情当即变得不自然,仿佛进入了两难的境地。
赵封炎不欲强求,洒脱道:“不住你府上。皇爷安排了风水宝地,方便盯着我。”
元铭听他有地方去,当即展颜,与他调侃道:“你看你,坏事做的多了,所以皇爷才要盯着你。”
赵封炎忽地低头,凑得极近:“我心里还盘算了一个坏事,却不舍得做。”
元铭不知他在说什么,但也惊悚道:“京城重地,你这晋王世子入京,还是少做为妙。”
赵封炎看他如此严肃,不由仰头笑起来:“我从前就想做,但是,要跟父亲去晋地之国,说不定此生不再入京。便不想伤人心。”
又饮了酒道:“如今不同,怕是此生都要留京。于是机会又来了。”
元铭表情有些怪异,仿佛若有所思。
“皇爷圣旨一来,我爹一脸愁容,我却兴奋的睡不着觉!”
赵封炎望向窗外的灯火,映上一脸的柔光,恨不能带着身边这人翻身出去,如当年那般,好好玩上一遭。
元铭却有些同情地低声道:“弟弟……”好像又有些难以启齿,“哥必须跟你说个事情。”
赵封炎困惑地看过去:“什么事?说啊。”
元铭支支吾吾道:“京城的事,一年就是天翻地覆,两三年,就更是……”
赵封炎听他这么说,心也被揪住了,喉结动了动,有些紧张他下面说出的话。
怕不是一些……要把他念想斩断的话?不该啊,仲恒是这样无情的人吗?这分明刚重逢啊。
元铭纠结了半响,叹了一口气,终于说了:“袁蔓蔓,去年被一个江南大绅重金赎走了,你……你早些放下吧。”
赵封炎那表情怪异之极,他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元铭,讷讷问道:“袁蔓蔓是谁?”
元铭那表情也怪异了:“你……当真放荡薄情!你跟晋王去晋地之国就藩,袁蔓蔓知道,跟我们哭了三天三夜。”
赵封炎举着酒壶,盯着元铭半晌,说不出个屁来,最后简直哭笑不得:“那干我何事?”
元铭下了楼,站到街边等轿。赵封炎转头看了看,见他一身浅青莲色绉纱直身,此刻站在灰石板街中,头顶是一片熠熠灯海。
只觉夏日的炎气都散了许多,不由得伸手,捻了捻他袖边,随口扯道:“真是好料子。”
元铭回头笑了笑:“这料子常见的很,夏日里,穿得薄些。世子爷可别穿,埋没了身份。”
赵封炎无所谓地笑了笑。这鸡同鸭讲,他也乐在其中。
直至元铭上轿,那青缦轿已走出了许远,一拐,消失在长街上。
赵封炎才堪堪收回了视线。正准备迈步走人,忽地街两边小巷子里,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接着两队锦衣卫鱼贯而出,将他团团围住,仿佛算好了时机一般。看来他们早已在此埋伏了许久。
赵封炎顿时警觉起来:“皇爷什么事?大晚上来请我?”
领头的直接掏了份帖子,举到他眼前:“晋王世子赵烁,不与车驾同行,私自纵马入京!皇爷要见你。”
赵封炎一扯嘴角,嘲讽道:“皇表兄好精神,这么想念我?明天再见都等不及。”
“世子爷,得罪了。”说完就举了刀,要拿刀过来押他。
“不必,我跟你们走。”
赵封炎到了乾元宫,还未走进主殿,先跟德芳笑起来:“德芳又好看许多,跟着皇爷委屈了。”
德芳即刻咯咯笑着行礼:“世子爷说笑了。”
两人还没打趣够,主殿便传来了满是威压的声音:“赵封炎。”
赵封炎收了笑容,阔步往主殿走。一迈进门槛,只看到个依稀的人影,赵封炎就撩袍跪稳了:
“臣赵烁,参见陛下。”
上边儿并没让他起来,反而诘问道:“你尚且知道你是臣?”
赵封炎并不回话,依然跪得笔直,没一点反省的意思。
“朕允许你打马入京?”
赵封炎听到这里,冷笑道:“少时我打马长街,皇太子替我求情。如今我打马长街,陛下要将我问罪。”
赵铉睨他一眼,从上面踱下来:“不若上边儿的椅子给你坐?你爹私募兵马,你当朕不知?”
赵封炎稍稍抬眼,思忖片刻,没了方才的气势,语气充满愧疚道:“陛下恕罪,这件事,臣当真不知情。”
赵铉俯视他片刻,终于道:“起来,坐下说话。”
赵封炎解释道:“我打马入京……是为了会旧友。”
赵铉恨铁不成钢道,眯着眼,不屑道:“什么旧友让你急成这样?车驾套的贡马,也慢不了一两个时辰。”
赵封炎笑道:“我这可是正经旧友,如今在翰林院给你办差呢。”
赵铉盯着他那个样子,本还为他去寻姑娘开心了,听完这话,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和……”话说一半,赵铉猛想起了什么。
只听赵封炎笑道:“当然是元翰林啊。你让我来,我欢喜的要命,多谢哥哥。”
赵铉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半个时辰前,锦衣卫来报,晋王世子与几个公子饮酒作乐。后又与一个公子依窗笑谈。
所以这人,是元铭?!他火急火燎入京,原来如此?
“李德芳,传朕口谕!”
“晋王世子纵马入京,聚众饮酒秽乱,廷杖二十,禁足三日!”
李德芳进来看了看形势,一时也无话,低声道了句遵旨。
赵封炎倒是无所谓,他决定提前入京时,就已准备好挨打了。
李德芳正准备走,赵铉又怒道:“把元仲恒给朕叫来!”
李德芳稍稍抬头,窥了一眼圣颜,他有点疑惑,这个时辰,元大人不是睡了吗?用什么名头去叫?
“朝廷命官勾结藩亲,朕要亲自问话!”
赵铉:?!
赵封炎:?
元铭:??
——十七——
元铭刚沐浴罢,换上一身轻便的白绸直身,准备去伙房端一碗杏仁露来顺顺酒气。
人刚出房门没几步,就听到前院骚乱起来,甚至还有些呵斥之声,脚步沉重杂乱,像是闯来了二三十个人。
这声响在宁静的夏夜里格外清晰。伙房几个仆人闻声,都伸长脖子,瞪着眼儿往外探看。
元陆生今日夜值,眼看着一溜儿彩袍子的锦衣卫闯进来,一一在前院码开,吓得跪倒地上:“缇爷,这,这大晚上的……”
锦衣卫缇骑、东厂番子这些直接效命于皇爷的人,来官员家里,基本没有好事。拿人下狱已是最轻,动辄直接抄家。
元秉先听到骚动,从床上起来,元夫人也起身,一步步跟着,搀扶在身后:“老爷,缇骑怎么来咱们家里?”
元秉先自忖,最近没有得罪什么人。皇爷才来过家里,必然不是冲着他的。
那只能是儿子犯错了。旋即低声对自己贴身长随道:“叫少爷从后角门,赶紧出府,快。”
长随蹬蹬跑开,赶紧去传话,慌乱中险些摔在台阶上。
后院元铭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端着杏仁露还没吃嘴里,便有两个锦衣卫箭步冲进来,刀都拔出来了,呵斥道:“犯官元铭何在?”
元铭疑惑得很,往前走了几步道,壮着胆道:“正是本官。不知缇骑大人们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勾结藩亲,问审。”
元铭险些以为自己听错,赶忙搁下手里的杏仁露:“勾结藩亲?”
但这些缇骑并不打算与他解释。元铭忐忑地看了看他们,复垂眸略微思考,接着试探道:“且容本官更衣。”
“不必了,直接跟我们走!”
元铭惊惶看过去,衣裳都不让穿?这是直接下狱?!
然而锦衣卫根本没给他惊惶的时间,直接一左一右挟住,一路往府外走。
待到了前院儿,元铭看了看老爹,老爹也是惊悚,低声道:“若是熬不住……爹找人,去狱里给你送行。我儿必是蒙冤,铮铮铁骨,不能受辱。”
元铭:“……”
领头的锦衣卫百户,暗中微微扯出个笑容来,却又生生把笑忍下去。继而厉声道:“带走!”
元秉先看了看这情形,鼻头一酸,眼眶一热,霎时有些想落泪的意思,低声道:“我儿保重。”元夫人当即哭倒在地。
先帝在时冤狱太多,元秉先早见惯了,只是没想到儿子又得罪了什么人。
如今朝中旧党未除,人人自危,只能寻思找个机会去狱里探探口风。
一晚上而已,应该还不会死。元秉先如是想。
正想着,锦衣卫百户回过头来,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元大人莫担心,皇爷着急问话而已。”说完脚步匆匆走了。
元秉先当即愣住,待反应过来后,眼泪生生缩了回去。接着,又捋着胡子回想了一下,那日皇爷来府中,元铭的那些反常举动。
元秉先那精明的小眼睛忽闪了一下,瞳孔缩了缩,甩了甩袖子,低头朝夫人道:“别哭了,起来睡觉。儿子没事。”
元铭被丢上马车,车门从两边「邦」的一关,门外车板子上,半蹲半坐着一个锦衣卫缇骑,似乎是为了盯着他,怕他跳车逃走,一小队只有二三十个人,分工十分明确,做事相当麻利。
这是得罪了哪路?都没人弹劾我,就直接进去了?
元铭十分纳闷儿,按说还要先升诏狱的审问堂,待会再慢慢辩解算了。
然而这马车并没有带他进诏狱,元铭望着这朱红的拦马墙,十分的迷茫。怎么看着有点像皇城?
“缇骑大人,这是什么地方?”
然而并没有人理他。
元铭越发不安了,该不会哪处的私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