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应玠没有说话。
大美人放下了手中烛灯,他靠近应玠,伸手抱住了对方。
掌下是年轻人僵硬的身子,以及逼迫自己不要将他推开的忍耐。
过了许久,应玠才道:“你留在一剑派,总归不太安全。”
大美人抬头看向应玠,对方同样冷静地看着他:“我在山下为你租了一个小院,你搬去那住吧。”
应玠:“对你的身子也有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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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大美人做足的心理准备,可是当那一刻来临时,他还是觉得受不住。
他以为自己总会心甘情愿,落落大方地接受一切。
而事实上,他是那样狼狈。
以至于在听到应玠话的那一刻,便红了眼眶。
不过大美人没有哭,他只是微红着眼,看着应玠道:“你不需要我了是吗?”
应玠没有直视他的双眼:“我只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说完后,应玠主动伸手,扶住他的双肩:“你放心,我会定期去陪你。”
大美人看着应玠的双眼,哪怕爱意不在,应玠还要装作喜欢他的模样。
原来应玠不喜欢一个人了,是这个样子。
不再痴缠,不会情深。
剩下的,不过性格使然,所背负的责任。
因为责任,哪怕这样不喜他的触碰,仍要忍受他。
大美人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回房收拾东西。
应玠一直在随在他旁边,看他将本来两个人的东西,渐渐地收拾得只剩下一个人。
大美人的东西不太多,总共也就剩一小个包袱而已。
每收拾一样东西,大美人就叮嘱应玠一件事。
例如惯用的物品在哪,那些衣服是穿出去会客,哪些又是在家穿的。
院子树下还埋着几坛酒,来年可以挖出来,不要浪费。
这件袍子已经修补过了,可以穿。
拿着那件灰衣,大美人最终还是吐露了它的来历:“这是由我最后一次蛇蜕所化,穿上后寻常妖魔伤你不得,虽是灰色,但你若实在嫌弃,便交给你们门派的炼器师,换个颜色吧。”
应玠不知从何时开始,就眉心紧皱。
或许是在大美人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同他交代这院中的一切开始吧。
他们来到一剑派时,大美人和攻偷摘了许多青梅。
那是大美人和攻难得顽劣的时候,后来攻还因此被师父斥责。
两个人被罚去种了好些青梅树。
那些酒还未挖出来,但大美人应该已经喝不上了。
应玠看向梅花树下,埋酒的位置:“只是让你暂时住在那里,合适的时候,我会带你回来的。”
大美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拿着包袱,准备要走。
应玠:“这样晚了,何必急于一时。”
大美人:“还是早些吧,你不是知道吗,我是妖,不会怕黑的。”
应玠还是捉着他的胳膊:“我还没说那个院子在哪,你这是走去哪?”
大美人好脾气道:“所以在哪?”
应玠却不肯说位置,他的神情让大美人想到了小时候。
攻遇到难解的问题时,总是会这样。
应玠看了他久久,终于吐出了一个地址。
大美人温柔地点了点头:“好,我走了,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后,大美人把胳膊从应玠的掌心中抽了出去。
而这一次,是他的衣袖被应玠抓住了。
大美人疑惑地看向应玠,却被对方的神情惊住了。
应玠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只是,他流泪了。
而他不自知。
(双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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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人不知到底是无忧丹失了效,还是从前的攻的影子,仍残留在应玠身体里。
以至于这人分明这样冷静地要他走,却在他真要离开时,潸然泪下。
应玠抬手拂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珠,眉心微蹙,就好似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哭了。
大美人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青衣人为什么会问他会不会后悔。
他亲手将曾经属于他的攻给埋葬了,变成了如今的应玠。
在应玠甚至没有自己选择的情况下。
他自私地决定了一切。
他总觉得攻是会回到天上去的,他所做的没有错。
可是他从未想过,这对攻来说是否公平。
这一滴泪,应玠或许不明白是为什么。
只有大美人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杀了他最爱的人。
那瞬间,悲恸铺天盖地地袭来,几乎要让大美人弯下腰去。
应玠扶住他:“你怎么了?”
大美人苦笑着摇头:“没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含泪看了应玠一眼。
大美人将手从应玠掌心里抽了出来,转身缓步离开。
每一步,都像一场凌迟。
他确实后悔了,在木已成舟的那刻。
但是这股悔意与歉然,已经无人可接受了。
大美人刚出门派,便筋疲力竭,几乎要化为原形。
这时恰好遇见从山下不知做了什么,回来的青衣人。
青衣人见他拎着个包裹,面色煞白:“你怎么了?被应玠赶出来了?”
青衣人语气没有多少惊讶,仿佛他知道这就是迟早的事情。
大美人没说话,只是下一秒,他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一昏,就是数日未醒。
再次醒来,他便发现自己变作了原形,在一汪灵气充裕的池子中泡着。
灵气滋润这他的身体,包括已经疼了数日的小腹,都缓和了不少。
他安静地在池子里又待了数日,青衣人匆匆地来了。
青衣人:“哎呀,你醒了。”
大美人从池水里冒出了脑袋:“谢谢你。”
青衣人:“我在你昏迷的时候,用灵力查看了你全身,发现你小腹那里既有灵力,也有妖力,非常混杂,就是我也看不出那是什么?难不成你中毒了?”
大美人其实也不太懂:“可能是上次受了反噬,留下后患吧。”
青衣人摆摆手:“算了,不重要,你好了点没,好了点便快些出来,随我回去。”
大美人:“怎么了?”
青衣人:“应玠发现你没有去他给你安排的院子,当时没说什么。”
“当晚回去,练功时便出了岔子。”
“现在他经脉全乱,要一个不好,道心不稳,生出心魔,那就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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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人随着青衣人来到他曾住过的院子里,里面站着不少人。
是应玠的师兄们,以及他的师父。
见他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
大美人来不及深思他们为何是这种态度,他快步来到了床前。
应玠面色煞白地躺在床上,唇心一抹未干的鲜红。
很快大美人就知道,为何应玠唇上仍有血色。
因为应玠闭着眼,好似无知无觉,实际上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触目惊心地顺着他脸颊滑落,洇入长发。
大美人甚至都站不稳了,他跌坐在脚踏前,伸手搂住应玠。
他红着眼眶看向四周的人,以及青衣人。
他相信他们总会有方法的。
青衣人与应玠的师父对视了一个眼神,师父便让其他人都出了去。
待房间只剩下他们四人时,青衣人才道:“我们需要你进入应玠的识海,将他拽回来。”
这话说得简单,可这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如果进入识海的人,有着不轨之心,那对应玠来说也很危险。
但如果进入识海的人,不是应玠所熟悉的,那必然在第一层就会被挡出来。
青衣人也是没办法了,只能赌一赌。
而同样,这件事对大美人来说,亦一样危险。
一个不慎,他便会神魂受损。
大美人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师父见状,缓和了神色:“应玠果然没看错人。”
师父与青衣人为他们护法,大美人随着青衣人的引导,缓缓将神魂注入了应玠的识海中。
刚一抵达识海,大美人便怔住了。
因为应玠的识海里,竟然是他们一同住过的院子。
大美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入目可见的,是铺天盖地的红。
这里喜气洋洋,竟然正在办婚事。
进入他人识海,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青衣人叮嘱他,要让应玠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找回道心,便能勘破一切。
大美人握了握拳头,迈步而入。
周遭的人都在讨论这场婚礼,他甚至从来客人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竟然是应玠和他的婚礼。
随着奏乐声响,应玠一身红袍,手里牵着一位披着红盖头的人出现了。
大美人心想,他在这,那红盖头的人又是谁。
他心念一动,正要上前,突然他手臂被狠狠一握,拖了过去。
大美人一惊,他在应玠的识海里,不敢释放任何妖力。
不然这都会伤害到应玠。
于是大美人几乎无力反抗地被来人拖出了那个院子。
大美人目光不离正在拜堂的应玠,这时应玠好似也注意到他的身影,朝他看来。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黑,是身后的人用手挡住了他的脸。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美人错愕回头,大门彻底关上,堂上身着嫁衣的应玠没能看见他。
而他身后的……
大美人看向那人,那人一袭白衣,身负长剑,冷若冰霜。
还是应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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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应玠?
虽然青衣人交代过,在识海里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但是青衣人没告诉他,会出现两个应玠啊?
那他到底该劝哪一个这里不是真实,需要勘破心魔,稳住道心?
见他不言,面前这冷淡的应玠微微皱眉,疑虑地注视着他。
应玠缓缓收回手:“难道你也是幻境里的人。”
幻境?
眼前这个应玠,觉得这里是幻境?
所以这才是真的应玠?
时间紧急,大美人只来得及跟应玠说:“你练功出了岔子,现在昏迷不醒,你师父让我进来你的识海……”
话还未完,院门忽然往两边敞开。
一身红衣的攻站在了台阶之上,看着底下的两人。
攻似乎也不明白,这里为什么有一个生得与自己一样的人。
他看向大美人,惊慌道:“晏之,快过来,那不是我。”
大美人看向攻,又看向抓着他的应玠,面对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应玠感觉到掌心中大美人的轻微挣扎,用力握住了他:“别被混淆了,我才是真的。”
攻根本懒得听这么多,他化出长剑,刺向应玠。
这时大美人拦身一挡,护住了身后的应玠。
攻握着剑停了下来,似被气红了眼:“你护着他做什么,他是假的!”
大美人看向身后的应玠,应玠垂眼望他,那冷淡的神情,与让他离开一剑派一模一样。
他多希望,眼前这个身穿红衣的,才是应玠啊。
大美人深吸了口气,望向攻:“不管你们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这里都不是真实的世界。”
“你必须醒过来,要不然现实里的你,会走火入魔,那就…… ”修不成正道了。
攻收了剑,快步上前,手忙脚乱道:“我知道了,你别生气。”
大美人心中发苦:“我没生气。”
攻柔和了神色,他伸手想要触碰大美人的脸。
这时,横空伸出一只跟他一模一样的手,拦住了他。
应玠眉眼微冷,压迫力十足地看着面前这身穿红衣的自己。
“这里既然不是幻境,而是识海。”
“那你就是我的心魔。”
心魔,会幻化成任何的事物或者人。
包括他自己。
大美人闻言,看向了攻。
原来对于应玠来说,心魔便是那个爱着他的自己吗?
攻同样强势地望着应玠,他一把挥开了应玠的手。
这时大美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场景转换。
下一刻,他便身处在一张红色的喜床上。
他身穿大红的嫁衣,被人挑开了红盖头。
映入眼帘的,是攻带着些许笑意的脸。
大美人不知道攻是怎么做到的,想来这里是应玠的识海,难不成心魔也有同样的本事,可以空间扭转?
大美人还没说话,攻便半跪下来,牵住他双手:“晏之,我这辈子的心愿就是与你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不用理会世俗的目光。今天……我终于做到了。”
攻眼睛泛上些许湿润:“就算你要的……一直都不是我。”
大美人心脏猛地一抽,哪怕他知道眼前的都不是真的。
攻勉强地笑了笑:“我看到他把你赶走了。”
“他怎么能赶走你。”
“你是我的。”
“就算伤害你的人,是我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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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面前的攻,究竟是不是心魔。
大美人都无可救药地心软了。
他捧着攻的脸,与他额头相抵。
他再也听不得攻的自鄙:“是你,我要的一直都是你。”
“那些我喜欢你父亲的鬼话都不是真的,我只是怕继续留在你身边,会影响你修行。”
“何况我是个妖啊,人妖终究殊途。”
大美人颤着声道:“求你了,快醒过来吧。”
“这里一切都不是真的,你留在这里没有意义。”
攻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怎么会没有意义。”
“我没办法阻止他伤害你,可是在这里,我完全能够护住你。”
随着话语,攻爬上了床,将大美人搂在怀里。
他声音低沉,充满诱惑道:“你不想陪着我吗?”
大美人眼泪涌了出来,他如何不想,做梦都想与攻相守一辈子。
可总要有人得面对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