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正想着,前方攸地出现一个透明的屏障。穿过此处,便是人间。屏障犹如一面巨大的水镜将两界隔离开来,互不干扰。妖界这边依旧是茂密的森林,而屏障另一头则是幽暗的小巷,不时隐约掠过几道人影。
夜谰踏步向前,如往常一样轻易地穿透了屏障。而他身后的小猫则慌乱地把包裹背到背上,拽住了他的衣襟,借力一跳,勉强越了过来。
人界的气息一如既往的难闻……夜谰嫌弃地勾起了鼻子,刚要继续往前走,掌心中突然多了一根冰凉的手指,试探性地挠了挠,继而整只小手都握了上来,汗津津地发着抖。
“怎么了?”夜谰方想起身后还跟着只小猫,忙低头看了过去。
程雪疾微皱着眉头,眼里满是惶恐:“主人……为什么来这里啊?”
“嗯?”夜谰不解地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何不妥:“这里是人界与妖界的交接处,走这条路比较快。”
“哦。”程雪疾又将手攥得紧了一点,见夜谰没有甩开的意思,便大着胆子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两只猫爪攥着夜谰一只大手,还没能把它包住。
夜谰看向他一抖一抖的耳朵,抬手摸了摸略带遗憾地说道:“可惜了,要摸不到了……”
“啊?!”程雪疾大惊,干脆抱住了他的胳膊,并且迅速地将尾巴也缠了上去,迎着夜谰错愕的眼神乞求道:“主人,您是要退货了吗?能,能不能别退?我其实恢复了一点妖力了,能为您效力的!”
“退货?”夜谰一头雾水,把盘在他胳膊上的猫举了起来想问个究竟。岂料小猫咪弓起身子沿着胳膊迅速爬了上来,脑袋拱在他脖颈上讨好地蹭了蹭。
柔、柔软的耳朵……蹭……蹭到下巴了!!夜谰顿时神情恍惚,胳膊僵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个“美好”的动作,一只鼻孔缓缓流出一行鲜血……
“主人您旧疾复发了?!”程雪疾差点被鼻血滴到脑壳上,顿时惊恐地松开手掉了下来。夜谰手疾眼快,将猫一把捞起,大义凌然地用袖子抹去鼻血,单手举着猫郑重道:“无妨,孤只要还活着,你就可以继续蹭……”
“主人您难不难受,咱,咱回去吧!”程雪疾趁机指着身后的屏障试图把他劝回去。结果身子一摇没坐稳,咪地一声栽了过来,慌忙用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尖耳上的绒毛正扫到了他的侧脸上。
“咳……”夜谰只感自己心头遭了一棒重击,另一个鼻孔也冒了血,如遭雷击般石化当场。
这时巷口经过几位不知情的过路群众,离远了模模糊糊地瞥见一人侧对着他们呆站着,不禁疑惑道:这傻大个抱着团被子寻思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夜谰举着猫一动不动,许久后有人问道:
请问你们在cos某国自由xx像吗?
☆、【蹭猫】
夜谰从未想过,自己这条修炼数百年的蛟,有朝一日会险些死于气血逆流,而作案凶手则是一条柔软可欺的小猫。
“雪疾。”夜谰吊着最后半口气,挥手在巷口布置了一道结界,让外头的人看不出异常,又将猫平稳地放在地上,严肃地说道:“为了孤的大业,还请你牺牲一下,把耳朵跟尾巴收起来吧……”
程雪疾怔住,用手捂住耳朵不解地看向他,尾巴蔫蔫地垂了下来。
捂着耳朵的样子……怎么这么可爱!夜谰鼻梁一紧,温热的鼻血再度夺窍而出,忙抬起头仰望天空装作十分是伤感的样子说道:“这里是人界,妖族在人界行走,不化形的话未免太显眼。你若不会收耳朵,我渡一点妖气给你。”
“不不,我可以我可以。”程雪疾恍然大悟,忙搓了搓双手,然后按在耳朵上揉了三圈,再打开时猫耳已然消失不见。他又如法炮制,按在屁股上扭着腰揉了揉,把尾巴也藏了起来。
“主人,头发要变吗?”程雪疾揪着自己的银色发丝犯了愁:“我妖力不太够了……主,主人?!”
夜谰正单手捂着鼻子,指缝里是汹涌而出的鲜血,面不改色地使劲一吸,拿出手帕擦干净手,尔后按住了他的脑袋:“我来!”说罢轻轻地揉搓了起来。
程雪疾被这双大手揉得很是舒服,忍不住眯起眼发出一串地咕噜声。夜谰看着放下了戒备的小猫,眼底逐渐泛起宠溺,动作也越来越缓慢。
顺滑的发丝在他的指尖掠过,惹得他心头悸动。雪疾的头发一直很软,犹如轻若无物的蝉翼,亦或者触碰不及的阳光,必须要小心翼翼些才好,不然这份惬意就从手边溜走了……
岂料他刚想到此处,手底下的小猫突然冒出一道白光,真的呲溜一声不见了。待光芒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掉落在地上的衣衫,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拱来拱去。
“雪疾?!”夜谰大惊,忙俯身掀开衣服。慌乱之下用力猛了些,只见衣服中嗖地掉出一个白色的毛团,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吧嗒一声稳稳落在了地上。
“喵!”毛团仰头看向他,蔚蓝的双眸盛满了惊愕,复前爪一抬,坐在地上低头看向自己,愣了一阵后小声喊道:“主人!我能变成猫形啦!”
夜谰僵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快乐的小猫咪绕着他走了几圈,见主人没了反应便站起身子搭在了他的腿上,摇着尾巴又“喵”了一声,收起爪尖用掌中软肉拍了拍,疑惑地将尾巴勾成了一个圈:“主人,您还好吗?”
“……猫……”夜谰的喉结飞速抖动了几下,目光锁在那个冲他摇来摇去的粉红色肉垫上,噗地一声喷了一口鲜血……
……
一个时辰之后,当地某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迎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额……”踟蹰着不敢上前的店小二,冲掌柜的使了个眼色。
然而掌柜的只敢呆在柜台里面,勉强挤出笑脸哆哆嗦嗦地问道:“客官……您……您要不要先去药房啊……”
“一间上房。”夜谰缓缓扭过头去,指着自己正七窍流血的面颊说道:“不是什么大病,不必惊慌。”说罢往柜台上扔了一锭银子,将鼓鼓囊囊的口袋按住,抬脚往通往二楼,所到之处落下一地血花。
“掌柜的!怎么办!”店小二惊慌地摇着掌柜的胳膊。
掌柜的脸由青转白,反手按住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还愣着干什么!去看看他住在哪间房了!问问需不需要把药铺老板……不……棺材铺老板请来!”
店小二忙跑了上去,见本空无一人的二楼最里面的那间房锁了门,便上前小心地叩了叩:“客官……您……您真的没事吗?”
里面许久后才传出一声低沉的回应:“无事,内火太大了。去备一些酒食……要条活鱼……”
“喵喵喵!”几声急促的猫叫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尔后一“人”一猫窃窃私语了一阵,又改了主意:“清蒸了。”
“好……”店小二抓了抓后脑勺,狐疑地走了下来,对守在楼梯口听声的掌柜的说:“听动静,他底气挺足啊,不像是大限将至……莫不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可能吧……”掌柜的掂了掂那锭坠手的银子,脸色好看了许多,一挥手道:“罢了,赶紧去准备酒食!这位怕是有大来路,把他隔壁那间房空出来别住人……然后用醋熏熏店里,可别过上他那病……”
“哎。”小二忐忐忑忑地跑向后厨,亲自去挑活鱼。
屋中,程雪疾趴在桌子上一动不敢动,看向盘坐在床上盘坐运气的主人。夜谰将体内横冲直撞的妖气慢慢压制归位,惨白的面庞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慢慢睁开眼看向桌上的小白猫,微微摇头:“奇怪,你可爱归可爱,但孤一向不是拿捏不住的人……怎到了人间后,这般失态。”
程雪疾亦不解,轻盈地跃下桌子坐在他脚边仰头问道:“主人,我是保持猫形,还是变回人形?”
“这样便好!”夜谰忙不迭地答道,犹豫了一刹后伸手把他捞了起来,放在腿上轻轻顺着背脊。
许久没被抚摸过的小猫登时打了个激灵,酥麻感畅快地传遍全身,令他止不住伸开四条腿,面条状摊开后喟叹一声,用脑袋去拱他的手:“主人,头!”
“好!”夜谰的嘴角勾起了幸福的笑容,右手揉着他的头,左手握住猫尾顺了一下,毛茸茸的触感险些再送他“走火入魔”,只得低咳两声掩盖过去。
程雪疾听见他在咳嗦,如梦方醒般耳朵一抖,蹬腿翻了个个儿,脸朝上看了过来:“主人,您快歇息吧!”
夜谰的手僵在空中,满眼都是小猫露出的白肚皮。上头的绒毛好像比别的地方的更软、更细一些。随着他的呼吸,轻轻地起伏着……
“雪疾……我……我……我忍不住了!”夜谰突然低吼一声,吓得程雪疾张开了爪子。下一秒,他便被捏着前爪的肉垫提溜了起来,迎着那张越来越近的面颊炸了毛……
扑哧,夜谰将脸埋进了他的肚子。空气瞬间凝固了,二妖僵了半天,夜谰突然开始用头蹭他的肚皮,仿佛是在用汗巾擦汗,同时发出一连串诡异的低笑声:“嘿嘿嘿……小猫……嘿嘿嘿嘿嘿嘿……”
“主,主人?!”程雪疾满脸懵逼地被他擦来擦去,猫毛被蹭掉了好几根,肚子也越来越痒,终于忍不住拿后腿去蹬他,惨叫道:“主人您冷静一点!冷静一点点啊啊啊啊啊……”
然而夜谰已然失了智,前蹭完了侧蹭,最后干脆把猫放在榻上,整只妖压在上面,脑袋摆动得快出了残影,跟搓萝卜丝似的,哗哗擦出了火花。
“主人!别!别……”程雪疾被这急转直下的画面吓得惊声尖叫,更悲惨的是,他藏在长毛底下的某处“私密之地”也被蹭得发痛,两颗小樱桃甚至肿胀了起来……
“客官,您的鱼来……了……”这时店小二的声音救命般地从屋外响起,听见里头不太雅致的叫声,尾音攸地打了个转儿。
砰,被夜谰压在身底下的小猫于“濒死”中化回了人形,光着身子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没了出气,空洞的双眼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夜谰徒然清醒,顾不上外头贴在门缝上偷听的店小二,惶恐地拍了拍他的面颊:“雪疾,雪疾!你醒醒!”
“主人……”程雪疾看向飘飞的猫毛,绝望地说道:“您…给个……痛快的……吧……”
“你,你听我解释……”夜谰语无伦次地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得门外咕咚一声,想必是偷听的店小二脑袋撞在了门上,忙趁机起身,随手用被子盖住了程雪疾。
小二正绞尽脑汁地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些,谁料房门突然开了,他哎哟一声往前一踉跄,手中端着的鱼眼看就要呼在地面上。夜谰一把夺过鱼,又用膝盖把他顶了回去,冷声呵道:“再敢偷听,割了你的耳朵!”
小二登时被吓得魂不附体,哭丧着脸连连摆手:“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客官,客官您慢用。”然后扭头夺路而逃。
夜谰冷哼,将房门关好,把鱼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拍了拍裹成一团的被子,态度大转弯地柔声道:“雪疾,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出来吃口鱼,啊。”
被子摇晃了一下,程雪疾慢慢钻了出来,白色的头发已然变成了黑色,眼角挂着泪花,满脸质问地小声问道:“主人,我这副样子的话,您还有没有……冲动?”
“我……”夜谰突然陷入沉思,看向这位没了耳朵也没了尾巴的“黑发人族少年”,凝重地点了点头:“没冲动了,孤现在十分冷静。来,吃鱼。”
“好。”程雪疾嗅着蒸鱼的芳香,警惕地拱了拱身子,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轻巧地跳到了桌子旁。刚要抬手拿筷子,一低头,赫然发觉自己并没有穿衣服,顿时双腿一软蹲了下来,惊慌失措地回头看向夜谰。
然后他看见了骇猫的一幕——刚刚还打包票说自己没冲动的主人,再度七窍流血,摇摇晃晃地栽倒在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作者表面上写吸猫写得挺开心,其实私底下连一只猫都没有,而且已经100多天没有吸到同学家养的猫了…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流泪)
☆、【土坟】
在人界的第一天就这般于血光中度过。程雪疾含着悲怆的眼泪,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半条鱼,询问了一下主人,又把另外半条也吃了。最后舔舔盘子心满意足,不消半个时辰便把刚刚的“生死一念”抛之脑后,变回猫身开开心心地卧在床榻边打起了瞌睡。
夜谰则一直在打坐调息,直到次日黎明方张开双眼,看向自己青筋外暴的双手,心头微沉。
昨日他见得程雪疾的猫身后,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果然另有原因。他体内的妖气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迅速膨胀,导致他陷入了一种危险的亢奋状态,难以自抑。
而最令他担忧的是,这种膨胀是间歇性的,并非永久的妖气增长。每当他静心打坐排除杂念时,妖气便会消退至正常,令他全然摸不着头脑。
“我怎么会得这种怪病呢……”夜谰蹙眉。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心口上的封印尚未解除,又添了新毛病。若日后遭遇强敌,可如何是好……
等等。夜谰突然眼前一亮,心中泛起一个大胆的念头——能否借着妖气激增,一举冲破封印?!
但,一旦失败的话……夜谰低叹,默默看向身侧安静的小猫,伸手轻轻顺了顺他的后背。谁知小猫的耳朵扑棱了一下,迅速醒了过来,瞪大眼睛看向他:“主人,您如何了?”
“无碍。”夜谰戳向他的耳朵:“小猫咪睡得好吗?”
“嗯!”程雪疾坐起身,用后爪挠了挠发痒的耳朵,脑袋忍不住偷偷往他手上蹭了蹭,忧心忡忡地说道:“主人,您身上的血腥气好重。”
夜谰刚想冲他笑笑,岂料体内妖气再度出现乱流,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再多休息一阵。”
程雪疾赶紧窜下了床榻,贴在他的长靴旁边怯怯地询问道:“主人,您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不了,这件事很重要……你在这里等我。”夜谰不敢看他那双可怜巴巴的模样,匆忙转身要走,岂料脚上突然一沉,小猫咪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脚面上,眸中水汪汪地布满了碎玉般的光芒,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咳咳……”夜谰险些一口血喷出三丈远,一时间有些怀疑这猫是不是敌人派来专门萌死他的。为了不让自己死于非命,夜谰迅速捞起猫放在了桌上,按着他的脑袋严肃道:“雪疾听话,等我回来。”
程雪疾默默地垂下了头:“好……”
夜谰长舒一口气,阔步上前去推房门,身后却再度传来小猫的喵声,以及一句委屈巴巴的:
“主人,您还会回来吗……”
“我又不是要死了……”夜谰无奈,忽然觉得有必要多解释几句:“小猫,我现在虽然看上去有点脆弱,但妖力不减反增,不必担心。”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程雪疾慌忙挥了挥爪子。夜谰自然很强,挨得近了都会感受到妖力的压迫,哪怕他已经刻意隐藏了妖力。
二妖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小猫终于小声说出了压在心里许久疑问:“主人……您会不会把我留在这里……不要了……”
夜谰愕然:“为什么这么问?”
小猫把头埋得很低,几乎扎进了毛里:“这间客栈我知道……从后面能通到“那里”……”
夜谰怔住,许久后方反应过来他所说的“那里”指的是地牢,不禁惊讶不已地问道:“能通过去?可是我去买你的时候,走的不是这家客栈,而是另外一家酒楼,离这儿很远。”
“主人,这座镇子的所有客栈、钱庄、以及店铺都连向了那里以及……一个卖场。”小猫顿了顿,眼神中带着惶然:“这座镇子是人界与妖界的交接处,因为有很厉害的大人坐镇,不受二界的规则约束。镇子地下基本上被掏空了,每天都有人族和妖族被卖掉……大部分都是被可怕的大妖怪强行绑走的,还有一些人族的孩子,是父母养不起了,就把他们卖掉了。”
夜谰蹙眉,心尖微微发凉。镇子的地下是空的?除了买卖妖族,他们竟敢把人族也绑来当货物?没有被发现吗,人族的修士又在哪里?
不受规则约束……夜谰神色一凛,低声问道:“你所说的那位大人,是人是妖,又属于哪片势力?”
程雪疾摇头:“主人,我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主人,我说的是真的……我曾经跑出来过,我知道很多很多通往那里的路。”
“你逃出过地牢?”夜谰忙走回他身边,把小猫揽在怀中轻抚他微微发抖的背脊:“雪疾,你还知道什么,都说来听听。”
程雪疾把脑袋贴在他心口上,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莫名安心了许多,小声继续说道:“这里的商贾会帮‘大人’物色新的货物,他们出去跑商的时候,也会有意的寻找能买到手的妖或者人。货物到手后分成三六九等,强大的妖族卖给饲养灵兽的修士,皮相好力量却很弱的妖和人会被……会被卖到……卖到很糟糕的地方……”
“嗯……”夜谰看娇小的猫咪,见他越抖越厉害,忙用拇指点了点他圆滚滚的后脑勺:“雪疾,我不会把你卖掉的,更不会丢掉你,你永远是我的猫。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放心吧。”
“主人……我们能离开这里吗……”程雪疾又往他的臂弯里钻了钻,小小一团完全缩了进去,好像舒服了一些。
“也好。”夜谰颔首。既然整座镇子都在传说中的那位“大人”的监管之中,在此地逗留难免会沾惹麻烦。
程雪疾听闻要走,登时来了精神,嗖地窜出胳膊落到床上,用爪子扒过来时带着的小包裹,艰难地叼了起来。结果脚下一打滑,咕咚栽下了床铺,倒栽葱扎进了包裹中,后爪慌乱地蹬来蹬去。
夜谰嗤笑出声,把小猫,看向地上的小包裹好奇道:“忘了问你了,你都带了什么东西?”
“鱼干!”程雪疾开心地拍了拍小包裹:“还有主人的衣服!主人给我的藤球!”
“你带这些做什么,我又不会饿着你。”夜谰忍俊不禁地把他捞起来揣进口袋里,绑好包裹替他提着:“罢了,这样拎着点包裹,好像更像人族?”
“喵!”程雪疾幸福的摇着尾巴,前爪搭在口袋边上抬头看他,满脸的感激。其实他不敢说,这些东西是他备着被抛弃的时候,有点能换钱能填肚子的东西,好努力活下去。
夜谰拍了拍口袋,想了想后,打开窗户跳了出去,没有走正门。落地后,是一条狭窄的小巷。他微眯双眼,细细探知着脚下的土地,果然感受到许多杂乱的妖力波动。他能听见赌场掷骰的声音,赌徒们兴奋的叫喊;也能听见被关押的妖兽愤怒的吼叫,以及锁链的摩擦声。
这些声音令他作呕,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捂住口袋飞速跃上房顶,眨眼便消失了。
“替孤抹掉痕迹。”夜谰一边飞驰,一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小猫闻声探出头,狐疑地抖着耳朵看向他的侧脸,见没了下文,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缓缓缩了回去。
待他们离开了镇子范围,来到一座低矮的山上,程雪疾突然涌爪子小心地勾了勾他的衣服:“主人,能不能稍微停一下下?”
夜谰立刻止住了脚步,看向跳到地上的小猫:“怎么了?”
程雪疾抬爪指向不远处:“主人,那里埋着我唯一的朋友,我可不可以去祭拜一下?”
“朋友?好的。”夜谰抬步跟着他一起走了过去。
只见两株大树间,藏着一方小小的土包,上面开出了稀稀疏疏的几朵白色的野花,前边立着一块破旧的无字木牌。
程雪疾默默坐在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尾巴:“景书,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你。我也没带来什么好东西……那个……”说罢转身扒住了小包裹:“主人,那个……我拿鱼干。”
夜谰赶紧将包裹递给了他,又往后退了几步,离远了看向他。
程雪疾打开包裹,叼出一些鱼干放在了坟前,用爪子扒拉了一些新土放在坟上。往后探究地瞅了一眼,见夜谰站得很远又低着头,便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景书,我又有主人啦!我主人特别温柔……虽然看上去有点吓人。”
我吓人吗?夜谰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景书,你不用担心我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程雪疾使劲眨了眨眼,傻笑着看向坟头的小花:“等我死了,我就去找你……我是半妖,很快的。”
夜谰沉默,凝视着弱小的白团子心里有些发堵。他的小猫羸弱不堪,甚至不及那方土坟高。小猫的寿命有多长呢?按照人类的寿命来算,百年已是极限。半妖的话……可能也多不出多少。
“主人!好啦!”程雪疾虽有些不舍,却不敢逗留太久,重新绑好包裹栓到自己身上,托着它颠颠跑了过来。
夜谰俯身,连猫带包一起拎了起来,轻问道:“雪疾,你朋友怎么死的?”
程雪疾歪了歪头:“主人,能不能不说?”
“可以。”夜谰将包裹解开,抱好猫缓步走了几步,又扭头看向土坟沉声道:“我听笙玖说,逝者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传递自己的思念,比如在坟上开出几朵花。我也有个朋友,埋在跟它很像的土坟里……你应当是见过的。上面从来没有开出花……”
他顿了一下,低头看向疑惑的小猫咪:“我想它是怨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后妈月正在连线中…
亲妈月:???吸个猫你都想开虐?你能不能行了??
后妈月:emmmm那我等会儿再来…
☆、【隐藏】
此时的北境境主殿内,众妖垂首跪在地上,在恐怖的妖力压迫下噤若寒蝉,不安地悄悄互相交换着眼色。
老蛟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一时间颇为感慨。这里虽只是区区境主殿,所谓的“妖王宫”也略显名不副实。但,坐在这上面的感觉确实不错,视野开阔又通透,令他浑身舒畅,低咳一声后悠悠开口道:
“镇守东部边境的红熊死了……死于狐族之手……尔等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殿中臣妖登时交头接耳起来,却被老蛟一拍椅子扶手打断了:“有什么话正大光明地说!不必遮掩!”
群妖立刻闭住了嘴,须臾后殿后方有一妖走至中央忐忑道:“禀老祖宗,微臣听说,当日暗杀红熊将军的另有其妖。狐族对此也……”
“怎么,狐族说的话,你听得;老夫说的话,你就不想听了?”老蛟突然厉声质问道。
那妖被这迸发而来的阴冷妖气吓得浑身瘫软,忙连连叩首:“老祖宗恕罪!微臣不当听信谣言,老祖宗恕罪啊……”
“哼,罢了。”老蛟不耐烦地使劲一挥手,冷声道:“谰儿尚且年轻,对你们太过放任。久而久之的,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东境狐族,暗杀我一员干将,其心可诛!我北境至此与东境不共戴天!”
此言一出,群妖再无敢提出异议的。待“早朝”散去,老蛟与仆从浩浩荡荡地回了寝宫,一干臣妖方三五扎堆地小声议论起来。
“境主究竟去哪儿了,有消息了没?”一只獾妖忧心忡忡。
另一妖则叹息道:“境主说是在闭关,然而明眼的都知道,境主他保不齐被老祖宗给软禁起来了……”
“谁说不是呢……”又一只老妖微微摇头:“早就听说老祖宗跟境主意见不合,早年私下里多有摩擦。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啊……老祖宗他一直都跟南境之主是一路妖,眼界很野……唉,咱还是少说为妙。”
众妖又唏嘘了一阵后,缩着脖子纷纷散去了。赫辛夷则在最后离去,漠然走向寝宫方向。刚行至花园,假山后头突然冒出一只他最不想看见的妖挡住了去路,折扇一挥险些戳到他脑门上。
“辛夷老弟,你这是去哪里啊?”连枫游一幅关切的表情,眼睛滴溜转了半圈指向不远处的寝宫:“莫不是去寝宫里偷东西?”
赫辛夷白了他一眼:“连大人说笑了。奉主公之命,去整理一下衣物。”
“哦?整理衣物?”连枫游佯装诧异,眼睛前所未有地瞪大了一圈:“洒扫宫殿自有宫妖去做,整理衣物也轮不着您啊。是多贵重的衣服,让赫老弟您亲自整理?”
赫辛夷听他这话说得别有用心,便一挥手按住了他的扇子:“连大人,主公一向用不惯宫妖,您不是不知道。主公亲命我负责寝宫内外的清扫,怎么,你有意见?”
“闭关呐……”连枫游收回折扇,却将脚抵在他前面寸步不让:“既然主公闭关了,你又是从哪儿得来的命令?”
赫辛夷烦躁,不客气地使劲踢在他的脚上:“主公闭关前同我讲的。”
“哟,是吗。”连枫游轻轻点了点被踢麻的脚,低笑道:“辛夷老弟,主公根本就不在妖界,曾祖都同我讲了,你何苦骗我呢?”
赫辛夷心起思量,又改口道:“我怎知老祖宗都告诉你了。主公瞒得紧,我自然不敢说实话。”
“哦,这样啊。”连枫游歪头笑笑,脸上表情似是人畜无害,然而一双蛇眸阴冷到简直像是淬了毒的匕首:“其实老祖宗没告诉我,我是猜的。原来主公真的离开妖界了。”
赫辛夷眉角微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怒声道:“姓连的,管住你的嘴!”
“嗯?”连枫游猝然收起了笑容,细长的眸子里满是冷光:“该管住的,是你自己的嘴吧?几句话就能套出你的底细,就这般还妄想扶持主公?”
赫辛夷一口气憋闷在心中,险些咆哮出声,咬牙切齿地回道:“连枫游,我再蠢,也不会背主!而你,永远都是卑鄙的背叛者!”
连枫游挑眉:“背叛者?你在说我?我侍奉曾祖,就成了背叛者?怎么,你是说主公与曾祖离心了?”
“你……”赫辛夷心里咯噔一声,瞬间忘了自己到底该说什么,脸色铁青地怔在原地。
连枫游默默盯着他看了一阵,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赫辛夷,你的愚蠢迟早会害死自己,还得牵连主公。以后少在我面前装出一幅清高的样子,你这条秃尾狗。”
“老子他妈的弄死你!”赫辛夷登时被彻底激怒,右手一勾化作狼爪,裹着利风直掏向他的心口。哪曾想下一刹,连枫游便从他眼前消失不见,爪尖也只触碰到了一点衣衫罢了。
“赫辛夷,你不是已经忍了几百年了吗?怎么,要忍不住了?”连枫游不知何时已跃至他的背后,甩下这么一句话后波澜不惊地阔步向寝宫走去。
赫辛夷呆站在原地凝视着他的背影许久,双手一点点攥了起来,手背直握出条条青筋……
寝宫外,连枫游推开门的一瞬间,先换上了温和可亲的笑容,迅速步入屋中又随手关上了门。
“老祖宗,枫儿按照您的吩咐去试探了一下赫辛夷,他果然不知情。”连枫游恭敬地拱手说道。
只见老蛟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手中攥着一本书冷眼看向他:“不知情吗?看来谰儿已然开始不信任他了。”
连枫游颔首,附和道:“主公一向疑心重,上次他宠幸女妖的事被赫辛夷禀报给您,没记仇已是看在了您的面子上。不然这赫辛夷早就没好果子吃了!”
“哼,外族之妖,不值得信任。”老蛟将书扔到他脚边:“你看看,谰儿最近都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连枫游弯腰捡起书本,打开一看,竟是一本不入流的“养猫守则”。里头详细介绍了如何喂猫,洗猫,甚至还有怎么手工做抓板。也不知是哪位闲得没事干的编了这么一本破书。
老蛟缓缓坐下,手指点在茶桌上嗒嗒作响:“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谰儿对那猫妖宝贝得紧!什么养来玩玩的,只是搪塞老夫!都有空看这种书了,我看他是玩心大了!”
连枫游目光微沉,将书合上一脸轻松地摇了摇:“曾祖,您也知道,主公打小就喜欢养小玩意。现在当了境主了,翅膀硬了点自然想养什么就养什么。不过这也无所谓的,起码这猫妖不会什么劳什子的魅术,不至于把主公迷得下不来床。”
老蛟登时一掌拍在了桌上,怒声吼道:“无所谓?!他才当上境主多久,就不听老夫的话了?!等他回来,岂不是要翻了天!”
“哎哟曾祖哦。”连枫游小步走了过去,讨好地跪在地上为他揉着腿:“您啊,就别在意这区区一只猫妖了。境主他这般年纪呢,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您管得越厉害,他越不听话。那日您杀了那下贱的小黄皮子,境主虽不敢多说什么,但心里自然不太舒服。若您再把这猫妖给杀了,他岂不是会越加叛逆,保不齐还得养个什么玩意到宫里来……”
“怎么,老夫怕他不成?!”老蛟一瞪眼,拧着他的耳朵呵斥道:“你们这群小辈的,真是被惯坏了!咱蛟族如今的地位有多来之不易,你们知道吗!”
“老祖宗息怒,枫儿都知道。”连枫游继续好声好气地劝着,甚至亲昵地趴在他腿上把头侧着任他拧:“可是主公现在毕竟是夜家的继承人了,还是北境的境主。老祖宗就算是为了主公好,也得给他留个面子不是?比起难缠的黄皮子,养只公猫起码只有个赏心悦目的作用,不至于让主公做出出格的事儿来。再者了……”
他撅起嘴,撒娇似的说道:“老祖宗,您若是把这猫给弄了,他又得派我去找别的替代品!我这几年前后给他找了不下三十只玩物,哪个他不是玩几天就腻了!就明摆着欺负我。”
老蛟低叹,火气倒是消了不少,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枫儿啊,曾祖是把你当亲亲的重孙看待的,然而谰儿毕竟是夜氏的新任族长,他使唤你,你就稍忍着点……唉,罢了,你说得也有道理。谰儿大了,老夫管得多了反遭他烦厌。你且帮曾祖盯着点那猫妖,一旦看出点异常来,立刻告诉曾祖。”
“嗯。”连枫游乖巧地点点头,站起身绕到老蛟背后,替他揉起了肩:“曾祖,您这些天累坏了,赶紧歇着吧。”
老蛟又是一声叹息,靠在椅背上合上了眼。屋角的香炉飘起一缕青烟,连枫游看向那萦绕在房梁附近的烟雾,尖锐的指甲缓缓伸出,靠近了老蛟的脖颈,比划了一下后,又迅速收了回去,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下一下卖力地揉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猫猫出场,罪过罪过…
☆、【蜉蝣】
人间正值初夏,暑意渐浓。夜谰沿着林中小径慢悠悠地走着,程雪疾则探出脑袋好奇地看来看去,见蝴蝶飞过便克制不住地张开爪子挠了挠空气。
“雪疾,想玩的话可以玩一会儿。”夜谰轻轻提着他的后颈,将他放在了地上。
程雪疾欣喜不已,跳起来去扑蝴蝶,又挠了挠树皮,将爪子磨得更尖锐一些,满意地低声喵了一下,结果一扭头,猛然发觉夜谰没了踪影。
“主人!!喵啊啊啊!”程雪疾扯嗓子嚎了起来,顺着气味钻出灌木丛一看,见夜谰正站在树后无奈地看向他:“我有事要处理,你自己玩吧。”
“嗯嗯。”于是小猫又将脑袋缩了回去,自娱自乐地继续挠树皮,同时不忘支起耳朵听树后的动静,听了半天,却一点声息都没有,又慌了,几下跳了过去探头瞅了瞅,见夜谰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迷惑地挠了挠耳朵,向前走了几步,慢慢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主人在做什么呢?程雪疾歪着头探究地望向他,尾巴根旗子似的左右摇晃着。
夜谰察觉到他的目光,微侧眸看了过去。只见本就瘦小的猫咪因坐在了阳光底下,毛茸茸的脑袋显得大了一圈,白色的绒毛在光线下乱糟糟的,似是一大团粘上了柳絮的面团。
他忍不住想笑,却又不敢乱了心思,只得强压笑意合眼凝神。双掌向上摊平,食指与拇指微捻,指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幽幽发亮。
小猫咪看不懂他的动作,又担忧自己这般偷看会不会惹主人生气,想了又想后,背过身去屁股冲着夜谰团成了一个球,捂着耳朵闭着眼睛装成一块“柔软的石头”。
夜谰轻轻捻着手指,许久后一缕轻若无物的细线浮现而出,水流般闪着荧光在他的左右手之间来回游荡。
“蜉,查到了吗?”夜谰并未开口,仅从心里这般问了一句。
“禀主公,查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但……有些奇怪。”一道清灵的女声回应道。
夜谰蹙眉:“说来听听。”
“八百年前,人间确有一白氏家族,能观星占卜,还可治病救人……很像是现在的白巫族。”那位名叫“蜉”的看不见的女子顿了顿,似是有些顾虑:“据传是从上界放逐而来。”
“上界?”夜谰不禁有些头痛,这怎跟上界扯上联系了?
蜉继续道:“白氏一族似是凭空出现在人间,又常年隐居山林,因此知情者少之又少。又因时间过去太久,知晓白巫族底细的人族早已不在人间,仅留下几处古卷记载,称赞白巫乃“仙医”,曾降下恩惠于百姓。”
“那他们是如何覆灭的,查到了吗?”夜谰问道。
“一夜之间全数消失……具体原因没有查到,但,属下在白巫曾生存过的山林里,发现了被雷电焚毁的痕迹。”蜉轻声道:“依属下猜测,是雷罚。”
“雷劫吗……”夜谰心起波澜。若白巫一族真的是从上界放逐到人间,又为何会遭遇雷罚?是他们坏了上界的规矩吗?既然遭了雷劫,又如何活下来变成日后的妖界白巫族?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更要紧的问题急于解答:“蜉,孤的生母……有消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