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东方既白, 各家木屋里火光朦胧。
犬族部落已经热闹起来。
兽人们在自己的屋子里烹煮食物,门大开。穿着兽皮裙的亚兽人捧着陶罐,从附近的小河里取水回来。
幼崽跟在自己阿爸身后,摇着尾巴, 蹦跳着撒欢儿。
多多被自己的阿爸叫醒, 揉着眼睛, 抱膝坐在自家门前发呆。
栖做好了饭, 顺了顺他头上翘起的呆毛, “叫你阿父回来了。”
多多被摸得眯眼, 歪头蹭了蹭, 随后直愣愣往族长的房子走去。
到门口, 多多探头,没敢出声打扰。
部落里都是早饭前安排每日的事情。
渐渐的,门口的小家伙越来越多,都乖巧蹲在门外,等着里面商量完, 再喊自己阿爸或者阿父回家吃饭。
族长又说了一会儿, 见幼崽快将门堵起来了, 这才让兽人散去。
成年兽人们出来,一个个高高壮壮。
多多抱住打头出来的那个,将自己整个挂在兽人腿上,闭上眼睛囫囵道:“阿父,饿了。”
野弯腰将小崽子拎起来,抱坐在自己手臂。
多多歪头,肉乎乎的腮帮子压在雄兽人的肩膀,半阖着眼睛继续打盹。
野稳稳当当地抱着自家幼崽,拍拍他屁股道:“昨晚悄悄掏鸟蛋去了?”
多多脑袋一转, 埋头在他肩膀乱蹭。
野轻笑了声,步子迈大,走得却稳稳当当。
白争争他们住的地方与野一家离得近,早上刚开门,就见野抱着多多回来。
白争争主动道:“早上好。”
野笑了笑,道:“食物马上送来。”
多多艰难抬起头,望向大开的门内。见那些林猫幼崽毛绒绒的团在床上,一个叠着一个,仿佛泛着奶香。
他动了动腿,野将他放下。
小崽子自个儿跑到林猫住的屋子门前,手攀着门框,往里看。
刚刚还泛着困呢,现在就精神抖擞,对里面还在赖床的幼崽道:“雁,出来玩儿。”
雁闭着眼睛,蹬了蹬旁边的芽。
芽再踢肉。
肉哼唧撑起来,睁开一只眼睛道:“等会儿再玩儿好不好?”
多多点头:“好,我等会儿找你们。”
野前脚回到自家屋子,后脚多多就跑进门来。
栖迎过来,拎着小崽子坐下。
屋内铺着兽皮,幼崽在上面打滚儿。栖让幼崽坐好,将食物放在他面前。
野替了自己伴侣,盛了肉,放在叶子上。
他道:“林猫的食物好了吗?”
栖道:“好了,你送去吧。”
野一家是部落里的核心兽人,一个是捕猎队的领队,一个是采集队的领队。
当初救回林猫兽人,又安排他们住在这里,也是方便两口子看着他们。
栖已经将热腾腾的肉装好。
连着骨头,大块大块的肉盛在盆里,冒着热气。只放了些盐,肉看着发白。
一盆二十斤,野端着就送往林猫那边去。
门口拿着兽皮出来的清杵着棍子,曲着一条腿慢慢往外走,后头幼崽跟了一串儿,目光呆滞,看着还没睡醒。
清见人过来,侧身让开。
又看幼崽只顾着盯脚下,挡了路,他撑着门单脚站立,用棍子拨着幼崽的小身子往旁边让了让。
幼崽就跟毛绒玩偶似的,毫无反抗,顺势挪开。
野看着笑意闪烁,低了声音道:“食物来了,不够再跟我们说。”
清:“够了。”
幼崽听到声音才知道野来了,忙不迭站好了,仰头说:“谢谢野阿叔。”
野:“嗯。”
林猫幼崽小小一个,看着是比犬族幼崽软乎些,声音都细嫩。也不怪自家多多喜欢跟他们玩儿。
白争争连续吃了犬族部落一天的免费食物,还是人家煮好送来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道了谢,目送野出去,催促着幼崽快去洗脸清醒清醒。
等到幼崽回来,食物温度正好。
兽人们坐在那大盆前,用刀子将肉片下来,就着嫩叶直接吃。
幼崽没多少食欲,吃过一点,就出去跟多多他们玩儿了。
白争争道:“我等会儿去问问,看附近有没有河流或者湖泊。咱们白吃了人家这么久的食物,后头还是自己做把。”
幼崽被养得有些挑嘴了,犬族部落送来的食物都是巴掌大块的肉,直接加盐煮了,混着植物吃。
一顿两顿还好,今早幼崽吃了几口就摇头不吃了。
清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虽然受伤了,但还不至于动不了。而且还要为后续赶路存下些食物。
吃过饭,白争争洗了盆给人家送回去。
这会儿部落里的兽人明显少了一大半,都出去捕猎或巡逻去了。
在犬族部落住了一天,白争争发现犬族部落的兽人几乎顿顿吃肉,没见过稻谷跟麦子之类的粮食。
他们离人鱼王国算近了,但似乎不像黑羊部落那样搞种植。
部落里也没有奴隶兽人的痕迹,宁静安逸,白争争对犬族部落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祭司的屋子在部落中心,被错落的木房子包围着。
到了乐祭司家门口,有兽人正在看病。
白争争本想等一等再进去,乐祭司注意到他,只笑着招手让他进。
白争争在一旁坐下,打了招呼,就不再出声。
转头,却看着背对着他的那个亚兽人肚子鼓起,满脸红润,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这是个怀了幼崽的兽人。
祭司看完,道:“没什么事,幼崽就是爱闹。”
亚兽人是来看肚子疼的,听祭司的话,笑得更柔和了。
他看白争争跟祭司有话说,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就起身走了。
他健步如飞,揣了幼崽跟没揣似的,丝毫不影响活动。
“争争,有什么事?”
白争争回神,坐端正了,“乐祭司,我想问问,附近有没有河,我们想捕鱼。”
乐祭司:“是兽人给的食物不够吃?”
白争争:“不是,我们想为之后的路做些准备。”
祭司听了,对兽人们多了几分满意。
换做是其他兽人,巴不得在他们部落白吃白喝,走的时候还要舔着脸皮再要些食物走。
乐祭司道:“有,你们往上头走,翻过山,草原上有好大一条河。那边水平静,鱼也很大。”
犬族兽人不怎么吃鱼,嫌抓鱼麻烦。
他们都是结伴在林子里追赶猎物,少有失手的时候。
白争争道了谢,又说起走之前交换食物的事。
乐祭司叹道:“我们虽然能捕到不少猎物,但部落兽人太多,每日带回来的都分完了。”
白争争早有预料,也不算失望。
“手怎么样了?”
白争争摸了摸手臂上的兽皮,还疼着,这边胳膊就没抬起来过。
乐祭司也看出来了,道:“捕鱼可以,但你这只手可不能用力,否则就彻底坏了。”
白争争道:“我知道。”
自被救了之后,白争争还不知道熊兽人那边有没有后续。印象里,那些兽人最后都被食人鹰抓着从空中抛下来玩儿了。
白争争抠了下兽皮裙,问:“乐祭司,我们当时在你们领地边界跟那些兽人打斗,对你们有没有影响?”
乐祭司看他脸色难看,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听完笑开。
“那些兽人,可该死。”
“要不是他们,我们这里也不差。”
见白争争好奇,乐祭司就将里面的情况跟白争争说了。
他们第二环岛,动植物丰富,数量也多。因靠近人鱼王国,人鱼一族最盛时期,还能震慑住那些想要作乱的兽人。
在安定的条件下,各大部落靠着这些资源发展起来,相处友好。
底下的小部落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虽不至于富足,温饱却是能满足的。
但后来,人鱼族内乱。
人鱼数量锐减,对他们这边的威慑力减少。各个部落争夺领地、食物,互相打杀,死了不少,也跑了一些。
这边乱了,小部落生存不下去,开始找活路。
有些大部落不知哪儿学来的养什么奴隶,就开始用银币作为交换。
有些兽人想去人鱼王国避难,卖自己的幼崽,卖伴侣。
到后来,这边越来越乱。
买卖兽人发展成了赚银币的大生意,有些大部落都参与进来。
也没几年,兽人们抢来抢去,忽然发现食物不多了。
各个部落再一次争斗。
但斗到最后,食物不增反减。
无家可归的流浪兽人到处都是。
兽人奴隶已经够多了,买卖兽人再赚不了多少银币。
人鱼忙着内斗,更无暇顾及。但这里也是他们该管的事情,他们本就是环洲的霸主。
为了防止兽人们自相残杀,只好关了大门,不让再新进兽人。
“可是我听龟部落的兽人说,还是可以用银币进去?”
乐祭司道:“是能进去交换,但不能定居。还有些是里面的部落为了赚银币,避开人鱼,悄悄将兽人带进去。”
那相当于花钱偷渡了。
有需求就有买卖,果然哪里都是。
乐族长是见证第二环岛从繁荣到如今的死气沉沉,更是感慨。
“人鱼关了大门,单独的一个两个他们能偷偷送进去,但整个部落却遮掩不住……兽人们没了盼头,也知道再那样下去,环岛上的兽人都得饿死。之后各个部落才约定,不能轻易再开战。”
“现在你们看到的这样,就是已经好一些的环岛了。”
他看着亚兽人的相貌,干干净净,头发柔软。放在以前兽人们更嚣张,怕是才上岸就被抓了去。
白争争道:“我过来时,看那边海岸有很多被当做野兽来用的兽人,他们被用来搬运东西。”
乐祭司点点头。
“确实,还有很多。那些奴隶兽人很大一部分是当初被买卖的那些,还有些是兽人自愿卖的。”
乐祭司说起来也有些难受,但夹杂着一股无力。
“我们也只是寻常部落,只能放了话威慑。真要杜绝,怕是只有人鱼族来了才能办到。”
“但是你放心,那个熊兽人只敢私底下做这事,即便他的部落知道了,也不敢上门。”
白争争算是明白人鱼的重要了。
王才是环洲的统领,他们不稳定,其他部落也受影响。
“那现在呢,人鱼王国里安全吗?”
“当然。”乐祭司有些骄傲道,“没有哪里能比得上人鱼王国里安稳。”
“不是说在内斗?”
“他们战场在海上,人鱼族争的也是人鱼王国。”
白争争忽然有些担心,烬那么匆匆离开,就是为了处理内斗的事。
上次见他就那么凄惨,这次回去又得打。
他可不想再救一次。
“祭司,我们打算尽早离开。大概三天后。”
乐祭司一惊,道:“你们可以多在部落修养几天,伤都没好呢。你别着急,我到时候让部落的兽人送你们过去。”
白争争闻言,道:“乐祭司,我们有食人鹰。只要不遇到像熊兽人这样的,都没事。”
“我们自己去就行,只是不知道您有没有办法让我们过海?”
乐祭司失笑。
就凭亚兽人是人鱼王的伴侣,只要到了海边,哪里会不让他们进去。
“我们都是与人鱼王国里的犬族联系,让他们来接我们。”
他目光落在白争争的脸上,“但如果你找人鱼伴侣的话,不用他们,也会有兽人带你们进去的。”
白争争看祭司笃定,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既然乐祭司这么说,那过海大概是没什么问题。
乐祭司道:“我到时候让兽人送你们。”
白争争再想拒绝,乐祭司却道:“正好我们需要往那边送东西,顺路的事情。”
白争争这下确实不好再说了。
离开祭司木屋时,白争争想明白缘由。
交谈中,乐祭司对人鱼王国的向往丝毫不掩饰。
他们只是小小林猫,费不着一个大部落掏心掏肺对他们好,多半是因为人鱼吧。
告别了族长,白争争慢慢挪动着回去。
兽人们已经收拾东西,牵着大黑几个食人鹰准备好了。
白争争收敛了心神,看杵着棍子的年跟清,无奈道:“年、清你俩留下。”
“绒球,你几个小不点陪着他俩。”
年道:“伤了一条腿儿而已,我手又不是不能动。”
清点点头。
白争争道:“正是因为伤了腿,必须好好养。就这么决定了,绒球,三个苗苗,看好他俩。”
幼崽自觉身负重担,雄赳赳道:“好!”
这会儿阳光出来了。
屋前,食人鹰像个硕大的棚子一样挨着蹲着。阳光落在他们黑色的羽毛上,投射出五彩斑斓的珠光。
它们是海上小岛最常见的凶兽,但在小得只有它们爪子大的林猫面前,却听话极了。
犬族兽人早在一旁观望,眼里艳羡。
多多蹲在雁旁边,尾巴晃了晃,张开嘴巴望着食人鹰。
“它们不啄你们吗?”
雁道:“大黑最听话。”
多多道:“你们兽形那么小,怎么把食人鹰从天上抓下来的,还让他们听话啊?”多多看得眼馋,也想让他阿父给他抓。
芽往他身上一靠,神气道:“不是我们抓的,是烬。”
“烬?”多多不知道是谁。
但旁边围观的兽人们却眼神闪了闪。
人鱼王。
这样就合理了。
既然如此,人鱼王对他这个伴侣也并没有用过真心,怎么会扔下人家跑了呢?
他们犬族自个儿走哪儿都是将伴侣带哪儿。
看兽人们爬上食人鹰背上,食人鹰还配合着伏低身子。犬部落小声惊呼,更是眼热。
食人鹰能这么用,他们也可以告诉族长,抓几只回来试试。
不过白争争没让他们看多久,坐上食人鹰,就赶着捕猎去了。
此后三天,兽人们捕鱼,杀鱼,晒鱼干。带来的渔网起到了大作用。
捕到的鱼装了几个兽皮袋,他们还不忘送些给犬族部落。
短短几天,兽人们相处越发和谐。
不过耽搁了几天,兽人们还是要走了。
现在天气热,雨季又雨水多,白争争打算天不亮就走。
回到部落里后,他们放了鱼干,便先去跟祭司提前告别。
去了祭司那里,却看屋外兽人们在整理食物装兽皮袋。
白争争刚打完招呼,乐祭司就指着旁边三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兽皮袋道:“刚好你们来了,正要给你们送去。”
白争争哪里能要他们的食物。
“祭司,我们准备得差不多,够了的。”
乐祭司道:“你们身体还没好,这些当是我们部落的心意,不算多,能吃几天。”
白争争再想拒绝,乐祭司却压着眉头,严肃起来。
“之后的一段路,还有不少狮虎部落,那边的领地都被他们分完了。你们要是捕猎,他们可没我们这样好说话。收下吧,当是朋友送的。”
白争争心里一叹。
欠得更多了。
*
入夜,下起了大雨。
幼崽们听着雨声,饱饱地睡了一觉。
早上被州从兽皮里挖出来时,还垂着脑袋,像个布娃娃似的,任由摆布。
等到睡醒了,人就已经在鸟背上了。
他们走得早,走前兽人们还将屋子清理得干干净净。之后留下五条雪狐那里交换来的兽皮才离开。
雨下了半夜,今早才歇。
苍山青翠,薄雾缭绕。坐在鸟背上往下看,如腾云驾雾。
很快,犬族部落就消失在兽人们的视线当中。
走走停停,林猫兽人们急着赶路。丝毫不知他跟人鱼那点事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食人鹰飞跃山间,巨大的翅膀投下阴影,掠过树上正在采摘果子的林豹兽人身上。
大家伙儿抬头一看,数一数,刚好五只食人鹰。
“快看,人鱼王伴侣找过来了!”
林豹兽人追着爬上树尖,望着飞远的食人鹰。
“这也看不到啊。”
“他们在前面黑羽部落停了,怎么不在我们部落停一停。”
“你要好奇,跟去人鱼王国啊。”
“才不去,进一次就得收银币!这兽人带着幼崽,又是外围来的,不知道能不能进去呢。”
“我倒是想看看,王的伴侣到底是什么样?”
“林猫那么弱,这一路找过来,下雨躲树洞,饿了挖野菜吃,能好看到哪里去。”
“好可怜……”
“是啊,还带着幼崽呢。”
兽人们满腔同情。
白争争丝毫不知,自己被传成何等凄惨。
*
人鱼王国。
贝壳与碎石做的石头房子呈拱卫之势,环绕着中心高大的建筑。
城堡背山靠海,巍峨高耸。
海鸟绕城飞行,落在高高的城墙上,对着城堡看了一会儿,黑亮的眼珠转动,又叽叽喳喳飞走。
这令兽人们看一次惊一次的建筑,是自人鱼王国建立时开始修建,历经几代人鱼王,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此时,安静的议事厅里,人声喧哗。
“报——”
议事厅宽大,打磨得细致的大理石为底,贝壳做窗,阳光投射进来,窗如艺术品一般透着斑斓光彩。
人鱼王坐于高台,处理着手上数不清的事务。
听到自己护卫长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头,扔掉手中的羊皮。
动作牵动了后肩的伤口,蜈蚣一样狰狞。
等失了稳重的护卫长跑到跟前,烬才揉了揉耳朵。
“说。”
人鱼王的护卫长秋见自家王不耐烦,摸了下鼻子,低声道:“王,咱族里出事儿了。”
烬看着他。
秋不敢磨叽,飞快道:“咱们族里有人鱼抛弃伴侣和幼崽,忘恩负义!人家伴侣从南边找到北边,从东边跑到西边,跑完了整个环州……甚至还去海上找了!最后才一个部落一个部落问过来,腿都走断了,可可怜了。”
他越说越激愤,越说越大声。
议事厅里都是这位护卫长的回声。
“王!我们人鱼都是从一而终,这条鱼这么做,实在不配当我族兽人!”
烬不知为何,觉得自己鼻子有点痒。
他掀开眼帘,扔下羽毛笔后靠着椅背。不怒自威。
“真有这事?”
秋恨得咬牙切齿,这是在败坏他们人鱼族的名声,也是在败坏他们王的名声!
王这么英明,手底下怎么会出这样的人鱼。
他铿锵有力道:“绝无虚言,兽人中都传遍了,还请王允许将那渣滓找出来,处以族刑!”
与其等着亚兽人找上门来再找人,不如先抓出来,补救一下。也好安兽人的心。
烬摸了摸肩,感觉后背有点发凉。连快要愈合的伤口都泛着一点隐痛。
他看着秋那凶恶样子,应了他。
真是这样,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他坐直了,又拿起桌上的羊皮。
他也着急。
还赶着处理完族中事务,去找他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