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傅藏舟很实诚地回:“不阻止难不成看着你自尽?”
女子沉默了少刻,忽是双手捂脸,声音飘忽:“我哪里是自尽了……”下一刻又道,“倒不如狠下心自尽,一了百了。”
刘婶将女子揽在怀里拍了拍,语气和缓带着慈爱:“有什么事想不开的,非得自尽才行?或是受了什么冤屈?有冤屈找赵大人,他可是真真正正的青天大人。”
赵大人?傅藏舟觉得在哪听过……啊,对了,难不成是桢哥提过的,为官公正、为人刚直的建安府知府?
女子摇头,语气惨然:“哪里称得冤屈,是我一意孤行,如今木已成舟,悔之已晚……”
她说得不清不楚的,但应该不是遇到什么冤情。
刘婶顺着她的话,道:“便是做错事,回头也不晚,改正了就是。”
女子油盐不进:“回不了头,回不了了……”
丹婴忍不住出声了:“切莫激动,为你腹中孩子也要……”
不提醒这一声还好,女子不过是一副失魂落魄的姿态;
这一提醒,好似戳中了痛点,丹婴话没说完,女子猛是揪着自己的头发,“啊啊啊”尖声叫了起来……歇斯底里,如疯如魔。
激动到了极点!
在场的没料到这般神转折,都被吓了一大跳。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宿桢是唯一例外。
尤其某少年鬼王,听到丹婴说女子怀着孩子,正讶异着呢,张嘴欲言,被一声尖叫惊得险些咬了舌头。
哑巴更是吓得直蹦跳,蹿到刘叔身后躲藏起来。
这是……怎么个情况?
众人面面相觑,很是茫然。
刘婶面有难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傅藏舟被吵得头疼,正待出声,忽觉危机袭来……
“你们对青儿做了什么!”
伴着这一声怒喝,来人毫不迟疑,果断朝“钳制”着女子的刘婶劈掌,直指天灵盖。
其动作之迅疾,不到一息,便是纵移了十余丈。
似乎是轻生女子的熟人;
正发着疯的女子,见到了来人,一把抱着头,尖叫声越发凄厉了。
然而傅藏舟无心再管她是个什么状态,神经绷紧,早在来人出手的一刹那,一个闪现,截断了对方去路。
同样是一掌,反拍向对方。
掌风相击,余威沛然。
双双被震得后退了好几步。
傅藏舟心中骇然。
这个人……不,这不是人,实力好强!!
对方眼神骤变,许是跟少年鬼王一样的想法,本是满脸的焦虑,霎时间化作警惕与厌憎——
“哪来的野鬼在此作祟?”
这话说的……
搞得自己好像是坏蛋?对方是不误会了什么?
念头一闪而过,来不及深思,甚至没空出言反驳,乃因来人的攻击一下子变得威猛无比。
其身形变幻莫测,其攻势密集如雨。
傅藏舟不敢稍有松懈,全力应战;
否则哪怕一个闪神,说不得就会被对方击伤。
论术法,来人比不得他花样百出、精妙绝伦;
然而,其近战能力极强,甚至比长风略胜一筹。
走远程法术攻击流的少年鬼王,每每一被近身,就苦不堪言了。
便是打出了真火。
对方不管不顾的攻击,彻底惹恼傅藏舟。
管他是不是误会!
这人忒不讲理,偏偏是他遇到的最强敌手!
他自己受伤无所谓,怕就怕波及到在场其他人。
便是毫无顾忌,十指尖甲弹出。
嘴唇轻启,吞噬着对方的气。
一时竟没留意到,因着换牙,左右尚没长完全的尖牙,倏然“长”长了些许,尖锐锋利,犹如兽齿,
遂由被动反击变成主动攻击,影闪现,紧逼着对手,截断其所有退路;
掌心是一阵吸力,将人抓取了,十指猛地一撕。
对方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真是个刺头。
咬牙拼着被撕去了胳膊的一块血肉,也不愿妥协认怂;
甚者其依然有余力反击。
就在傅藏舟一个牙痒痒,差点扑上去咬人时,忽闻熟悉的男声传来——
“小舟接着!”
是桢哥。
本能信任着男人,少年想也没想,一掌打向敌人,以攻作守,另一只手飞快地接过被丢过来的东西。
藏舟剑。
傅藏舟心里一松,持剑的手微微用力,将属于自己的鬼力,灌注其间。
因着这把剑为他亲手炼制,尽管让宿桢“认主”了,依旧不会排斥他的力量。
脑中浮现桢哥的招式,下一刻少年步伐变化,一改粗暴的撕抓作风,结合着术法,像模像样施展着一套剑法,准确的说,是“匕法”。
与此同时召出黑棺,以辅助攻击。
来人攻势勇猛,最开始用黑棺镇压,竟没压得住。
直到傅藏舟以匕法近身作战,间或施展让人眼花缭乱的术法干扰,再有黑棺悬在半空,释放着封印之力……
渐渐才打蔫了对手的气势。
遂一鼓作气,就在黑棺差点要封印对手时,不知何时停止尖叫了的女子,忽是一声急呼:“不要啊,夫君——”
居然是轻生女子的丈夫?
傅藏舟动作一顿,思虑了不到一秒,将黑棺收回;但也没放松警惕,狠狠地一脚将人踹出一段距离。
省得对手抓着空隙,挟持在场活人作质。
女子推开刘婶,匆匆忙忙跑向被踹飞的男“人”:“夫——”
就在离对方一丈远时,不知为甚么忽而顿足;
那一声“夫君”卡在喉咙,没喊出来。
女子丈夫伤得不轻,却全然不在意自己的伤势,眼神贪恋望着女子,急切地问:“青儿你没事?”
女子,也即“青儿”默然了少许,摇头:“你误会好人了,是他们救……救了我。”
男子一愣,目光转向少年鬼王,遂撑着身体,勉强爬起站稳,对一众人作揖道歉:“多谢诸位救了内子,在下一时情急,误会了……”
傅藏舟忍不住在心里嘟囔:
说得轻巧,有人误会就把人往死里打?
果然精灵的脑回路与众不同吧?
没错,青儿的丈夫是精灵。
早有说,精灵实为灵气凝化,天道虽加诸重重束缚,但能凝结实体的灵气……实力怎么能不强大?尤其这一位,显然用心修行过,更是强中好手。
然而想起在鸣柳山庄遇到的两个精灵,思想肤浅的少年鬼王,难免对这一种族有些许偏见。
这些精灵真会玩。
跟凡人成亲了不说,连孩子都搞出来了?
天道居然能容忍?
唔,这么一想,勉强忍着放“地图炮”的冲动:
能在天道爸爸的威压下苟活,且得机缘延续子嗣,此精灵绝壁没作过恶,甚至能肯定其行善无数,积攒了很多功德。
就是性子冲动,太过火爆。
便这时,好不容易冷静了些的青儿,情绪陡是急转直下,激动到语无伦次:“不要呼什么‘内子’,郭瑜,说好了……”声音颤抖,“说好了我们和离。”
这姑娘翻脸跟翻书似的!刚还担心唤“夫君”呢?傅藏舟默默吐槽,目光投向精灵。
名叫“郭瑜”的精灵面色难看,忍了半天伤痛,终是没忍住咳了好几声,语气似痛苦似隐忍:“青儿……”
感觉正在上演一出爱恨情愁、纠葛复杂的情感剧。
少年鬼王暗想,这对夫妻真挺奇奇怪怪的。
丈夫的身份问题撇除,明显极是爱重其妻的;
做妻子的,对其丈夫好像也隐藏着关心,关键在于,她应是早知道其丈夫不是人类……适才他与精灵打架,这女子丁点儿没意外的样子。
莫非,青儿意图轻生,是夫妻俩闹矛盾了,一时冲动?
如果是这样,也太冲动了罢!
怀孕了近三个月的身子,再如何迟钝,不可能察觉不到异常?
傅藏舟揉着额角,满脑子被问题挤爆了。
那头夫妻气氛僵硬而沉默。
一众无关的外人更不好随意出声搅和夫妻间的事。
少年鬼王正想着要不他们撤,将地留给这对小夫妻解决矛盾。
不想,变故陡生。
适才精灵误以为一行人是恶徒,出手毫不留情;
傅藏舟的回击几乎也是下了死手。
纵然黑棺收起,可炼化过一丝阳炎之气的藏舟剑,附着着谓之九幽冥煞焚天焱的魂火,至阳至阴,极尽毁伤之威、杀伐之力,对一切存在皆能造成极恐怖的伤害。
藏舟剑数次击中精灵,更莫说,在之前尖爪撕扯掉其一大块血肉……
故而这叫郭瑜的,伤势颇有些严重。
再加上其妻的言辞,在精神上许是也受到莫大刺激,这不一刺激,“激动”得变回了“原形”。
精灵是灵气凝结,真正原形就是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气;
但就像在鸣柳山庄那只狸猫,以及堕落前“原形”本是兔子的邪灵,此一物种往往在降世时,感应着周遭,甚者一个什么动物正好路过,灵智将开未开的精灵凝结实体,会下意识根据环境“模拟”一个形态。
待实体凝成,此形态便是本体原形。
精灵“本体”多见动物植物。
开了智,他们跟许多成精成妖的灵物一样,常会二度拟化一个人类躯体。
故此,偶尔窥见精灵真容的人类,难免将其与妖怪精魅混淆了,统归在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的范畴内。
扯这么多,只因……
面瘫脸少年彻底破功,满脸是大写的囧。
郭瑜的原形居然是……
居然是蛞蝓!!
尼玛!
你能想象一只放大了数百倍的蛞蝓,是多么、多么的恶心!
注:此“恶心”非是侮辱性评价,乃胃部翻涌、嗓子蠕动,纯粹的生理性反应。
少年鬼王脑洞大;
看到精灵本体,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着自己伸爪子挠着大坨“鼻涕虫”、甚至还“动嘴”吞噬的画面……嗓子眼顿时一阵翻涌,好容易才抑着想吐的感觉。
比他反应更夸张的是青儿。
冷静时明明是个仪态端庄的大家闺秀,此时跟疯了一般“啊啊啊”地尖叫,神经质地大喊“变回去变回去”,一副崩溃到了极点的模样……
然而精灵伤重,才维持不住人形,哪是能说变回就立马变回的?
也无所谓了。
青儿一口气没提上来,白眼一翻倏地往后栽倒。
——好在傅藏舟出手及时,略施手段,隔空托起女子,没让人摔实了……可没忘记其怀着身孕,最忌讳碰撞之类。
原形态的郭瑜竟口吐人语,语中焦急而颓丧:“青儿!!”
傅藏舟眼神飘忽。
东看看,细看看,就是不想看那辣眼睛的“一坨”;
遂注意到刘叔刘婶,乃至稳重如“七曜童子”,俱是一脸惊呆了的模样。
就连桢哥,视线也微妙地飘移。
许是变回原形,情绪难以自控,巨型“鼻涕虫”呜呜咽咽,很是伤心的姿态。
流了一地的……眼泪?
可是黏糊糊、亮晶晶的液体真特么让人不适。
无语凝噎,不得不出面打破这尴尬到了极致的僵局。
“这位……不如请尊夫人进帐篷小憩,正好这里有一医者,尊夫人身怀六甲,如今惊厥昏迷,也不知……”含糊其辞,“让丹婴给她诊断一下,你意下如何?”
精灵止住眼泪,瓮声瓮气地回:“多谢了。”
是一阵忙乱。
刘婶守着昏过去的女子;
丹婴在诊治。
其余皆是男性,不好进帐篷,便等在外面。
傅藏舟瞅着“眼巴巴”翘首凝视着帐篷的精灵。
扶额。
翘着的是头吧?触角挺明显的。
话说眼睛在哪里?
这种生物,哪怕实则是精灵拟化的,也搞不懂其构造……神奇的存在。
“帐篷太小,经不得你挤进去。”想到对方是被自己打成这“一坨”,害得人夫妻矛盾激化,不免有些歉意,好意安抚,“观尊夫人的气,应当没有大碍,”强调了声,“孩子也没问题。”
精灵闷声道:“谢谢这位大人。”祛除火气,其性子倒显得“憨”了,沉默了少刻,道,“适才真是冒犯了,”略作解释,“我找青儿找得急火攻心,一时莽撞才……”
傅藏舟摇头没在意,迟疑了一下下,到底按捺不住满心的疑问:“尊夫人为何……想不开?”
好罢,其实他看到了精灵本体,以及青儿刚刚失态的表现,几乎猜到了怎么一回事。
大概是,白娘子与许仙的性转版?
郭瑜苦笑了一声,没直接回答,反问着,像是问少年鬼王,也像在自我质问——
“她真的宁可自尽也无法忍受我了吗?”
真是悲剧。
傅藏舟忍不住有些同情,可是一看到那一大坨吧……
赶紧将目光转向他家桢哥,嘴上回应了一声:“我们救她时,她吞盐……”自杀两个字没说出口。
忽然想起一件事了。
转而道:“尊夫人虽情绪激切、难以自已,话里话外好似不是真要自尽。”
郭瑜闻言恍惚,喃喃道:“她是不想要我的孩子。”
傅藏舟:???
嗯?感觉很有故事。
大概是心中苦闷,急需宣泄,抑或少年鬼王属于“同类”,心生亲近,精灵慢慢说起了青儿“自尽”的原委——
然而长篇累牍,是两情相悦、郎才女貌、哀婉凄绝、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
傅藏舟:“……”
精灵说:“我顾虑异类身份,不敢许诺青儿终身;青儿性子烈,不愿退缩。”
一开始他用家境贫寒作借口回绝青儿,青儿作为豪富人家掌上明珠,竟舍得优渥的生活,放弃金银首饰,换上布衣荆钗,甘与他共苦。
精灵本就心系青儿,如何不意动?
可是看多了人类与异类结合的悲剧,他不敢轻易涉足人间恩怨。
青儿失望又气怒,情急之下纵身跃入深潭,以死相激;
郭瑜被吓着了,奋不顾身,跳入潭水将心上人救起。
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便是出于世俗礼教,青儿也只能嫁给他了。
无奈之下,精灵跟心上人坦诚,其实非人类,乃“精怪”化形。
哪料青儿胆识非同寻常女子,一点儿也没忌惮,坚定表示她爱慕的是郭瑜这个人,管他本体是阿猫或者阿狗。
甚至兴致勃勃,要他变回原形一观。
郭瑜出于莫名的犹豫,拒绝了对方要求,每每提及自己的原形便是含糊其辞;
好在青儿除了偶尔行事激切,为人通情达理,见他好似有难言之隐,也不再提及让其变回原形一事了。
经历这番生死,二心情意更笃,哪怕青儿的父母看不上“贫寒出身”的郭瑜,在女儿坚持下,终是点头同意了两人婚事。
婚后夫妻相处融洽,志趣相投,生活越发圆满幸福。
郭瑜不想让妻子跟自己过苦日子,便借跑山货的名头,悄悄将其出世地的宝物,那些上等的药材之类,分多次、辗转不同州府,倒卖赚取无数金银。
青儿父母见女婿踏实能干,慢慢消除了芥蒂,真正接纳了对方。
眼看日子越来越红火了,意外发生。
精灵每逢降世的日子,灵气便出现紊乱,不得不变回原形。
一直小心翼翼掩藏原形的郭瑜,因着身体不适、思绪昏沉,一时没留意到回了娘家的妻子悄悄回来了,便……
后续参考许仙看到白娘子的反应。
原来,青儿天不怕地不怕,唯有一样“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便是软体无骨的虫子。
哪怕是蜈蚣也好,最厌恶的便是蛞蝓这样的存在。
听到此,傅藏舟简直是槽多无口。
怪不得青儿说她“一意孤行”,合着这两人是“自作自受”?
倒也不能这么说,正常人的脑洞,想到妖魔鬼怪,绝对想不到其原形是一条软塌塌、黏糊糊的虫子。
然而精灵更是无辜了,他一开始便坚决拒绝青儿的心意,唯一做错的是,在表明身份时心有顾忌,没坦诚个彻底。
“青儿清醒后,自请让我休弃,我如何舍得,一开始是不允的,”郭瑜苦笑,“岳父岳母也骂了青儿胡闹。青儿虽厌憎我,终归心有不忍,只坚持说和离,没对任何人提及我的真实身份……”
但是这个年代,离婚不是那么好离的。
哪怕青儿父母爱女心切,也无法接受女儿说风就是雨的决定,对女婿越发周到,觉得自家女儿太胡闹了。
至此,双方尚没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青儿常回娘家,避免与丈夫见面。
不料突如其来的“喜讯”,打破了僵局。
青儿被查出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精灵喜出望外,毕竟作为天道难容的异类,几乎没有延续子嗣的可能。
没想到情绪冷静了一些的青儿,听闻这个“喜讯”彻底崩溃了。
她无法忍受肚子里长出一条蛞蝓。
郭瑜有心解释,却每每碰壁。
青儿试图打掉孩子,可到底是异类与人类的结合,凡俗药物不起作用;
急切之下,她干脆敲打起腹部。
把自己差点打出内伤,孩子仍是无恙。
郭瑜无法容忍妻子自残并伤害孩子的行为,强行将人带回家拘禁起来。
青儿素来机灵,竟成功逃脱了。
不知怎么便跑到了南山。
傅藏舟恍然大悟:“所以尊夫人吞盐,实非自尽,而是……打胎?”
蛞蝓生命力顽强,最大的弱点是惧盐。
青儿的想法很容易理解,肚子里有条“鼻涕虫”,怎么也打不掉,那就吞个几斤盐,直接腌死对方吧!
可惜古代常识缺乏,便是吞了盐,盐也不可能进到宫巢。
反倒害得自己差点命丧于食盐中毒。
至于后来为什么撞树,想想那姑娘的性子,屡次三番打胎不成,一时情急想不开……也是正常。
郭瑜声音苦闷:“我虽化形蜒蚰,却非真正的蜒蚰,怎么可能惧怕盐?”
傅藏舟也是叹气。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
然而吧,青儿虽然有些神经质的感觉,生长在水乡的他莫名“感同身受”。
哪天桢哥变成鼻涕虫,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膈应。
想想,从小到大,蛞蝓这种东西简直是心理阴影一般的存在。
他老家虽不在江南,但四面环水,气候湿润,看着“光鲜亮丽”、风景如画,但是虫子什么的,尤其鼻涕虫……多到糟心。
哪怕他家房子装修得颇是明亮干净,一逢下雨天,就不知从哪爬出几条蛞蝓。
经常在无意间,发现洗脸台上有一条亮晶晶的“鼻涕印”,甚至有时候连杯子啊梳子什么,你能想到的地方,都可能爬过这种生物。
最可怕的是,老家天气偏暖,这玩意儿一年四季皆出现。
所以在老家时,厨房长年备存着十袋盐。
每逢阴雨,便极有先见之明,将食盐洒在洗脸池、地漏等一切可能连通外面的出入口。
唯一庆幸的,是马桶好像从没被蛞蝓爬过,否则撒盐的法子便不好使了……毕竟人有三急。
便想起了那个夏天,为省几毛钱的电费,晚上不开空调,贪凉直接睡地板上,正值汛期,然后……嗯,自行想象。
瞟了一眼超大号蛞蝓,傅藏舟忍无可忍移开了目光。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也死心了。”郭瑜心灰意冷道,“便瞒着岳父岳母,说好了与青儿和离,然而孩子……无论如何不能让青儿乱来。”
倒不是他多么舍不得得来不易的子嗣——舍不得是肯定的,可这不是最关键的——异类与人类结合,有违天和,一般不可能有孩子的,但一旦有了孩子,这孩子绝不能轻易打掉,会让母体遭受到不可逆转的创伤。
面对妻子的厌憎与逃避,郭瑜终归不愿让其受到伤害,哪怕被一再误解。
傅藏舟听罢默然。
这只精灵,作为一个丈夫,着实完美、无可挑剔。
只能说,青儿高估了自己对郭瑜的感情,最初时两人便不该在一起罢?
故事讲完了,丹婴悄然出现,低声说:“她已经醒了。”
蛞蝓顿时激动,那姿态,想立刻冲入帐篷似的。
傅藏舟无奈阻止:“冷静点,你总不想再吓昏了尊夫人吧?”
`
少年鬼王掀开帐篷,面上冷漠,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怎么就莫名其妙,答应替精灵传话,搅和进人家夫妻的破事当中?
再一次打开系统面板,确定这一回没收到任务。
真不想多管闲事啊,然而……
精灵也确实惨,还被自己打得一时变不回人形。
“你是……”
不知刘婶说了什么,没看到超大号蛞蝓,青儿的情绪平静了一些。
“我替郭瑜说一件事。”
青儿面上一变,轻轻咬唇,到底没再“发疯”,道:“说什么。”
“你肚子里的孩子……”见女子神色扭曲,赶紧加快语速,“不是蛞蝓。”
“怎么可能?他,他是那样,他的孩子……”女子眼神不善,“我虽生了悔意,却绝没有做过有失妇德的事。”
傅藏舟愣了一愣,继而有些囧,这姑娘想哪去了,怎么以为他怀疑这孩子不是郭瑜的?
摇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便是耐着性子,跟她说明精灵是怎样一种生物,并就精灵拟化本体的原理细细讲述了一遍。
“其实郭瑜挺倒霉的,他化形时,就跟懵懂婴儿一样什么也不懂,”也许刚巧附近爬着一条鼻涕虫吧,“阴差阳错拟化成了蛞蝓本体……看他的样子,对自己的原形也是深恶痛绝。”
女子沉默,良久捂脸,语气颓然:“我知是我过分了,郭郎是再好不过的人,可……我实在克制不住自己。”
傅藏舟点头,反正他不是来劝分劝和的,道:“郭瑜只想让你知道,孩子不能打掉,会伤害你自己。”
青儿有些激动:“我宁愿伤害自身!”
傅藏舟赶忙再开口:“你腹中孩儿真不是蛞蝓形态,他乃灵气所化,托身于人腹,只可能化作人形。”
青儿摇头:“你让我怎么相信?”
“很简单,我……”
没等少年鬼王说清楚,青儿忽是警惕:“你为什么帮郭郎劝说我?”便是一脸恍悟,身子往后缩了缩,“你跟他一样吧?你原形莫非也是蜒蚰,所以才一个劲儿的帮他说好话?”
都哪跟哪啊?
傅藏舟正想辩驳,说他才不是什么精怪,是鬼王……唔,万一这姑娘怕鬼,被自己吓昏了怎么办?
“不如我给你变‘原形’,”想到才学的拟形术,“放心,我绝不是蛞……蜒蚰。”
青儿有些紧张:“你变,好知道是不是在哄骗我。”
第一百次暗叹不该多管闲事,傅藏舟也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
——希望,第一次用拟形术能成功吧!
变成什么呢?
猫或狗?
宠物型的那种,小姑娘大多喜欢这一类毛茸茸、软乎乎的动物吧?
意念变幻间周身流动着浅浅暗光。
傅藏舟暗叫一声“糟糕”——
等等,他明明还在犹豫变成什么形态,其实没真的用拟形术,身体咋不受控制发生起变化?
青儿紧紧地盯着少年,忽是睁大眼:
咻地一下,本是高挑削瘦、清丽隽秀的少年,变成一只……
圆乎乎、毛茸茸的……毛团子?
真·团子,一个标准的○形、正好够两个巴掌合拢捧住的,毛球。
毛球长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小的嘴巴吃惊地张开,露出一对小小的尖牙非常、非常的……
青儿一时忘却烦恼,甚至忘了毛球是个少年,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在毛球的身上“恶狠狠”地戳了几戳。
好、好可爱!
傅藏舟被“戳”得苦不堪言,为什么连手脚都变没了,还能感觉到这里是胳肢窝啊?
姑娘别戳了,痒得他快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