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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这厮是脑残吧。

第50章

  这厮是脑残吧。
  这是陆行舟脑中浮起的第一个想法, 他和这个男人对视了片刻, 从他眼中见到一种毕生从未见过的神采。

  那是将千年呼啸而过的滚滚红尘揉碎,剔去血泪、不堪、颠沛流离和世事苟且, 只留下历久弥新的眷恋与不屈, 混着对未来的憧憬, 重新糅合而成的纯真的快乐。

  陆行舟看着他眼中的快乐,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转头看向其他人, 目光扫过金碧辉煌的装饰、立在床边的侍女、战战兢兢的老医生、门口的少年,又回到床前这个男人脸上。

  有意思, 这个房间妖气浓郁, 处处透着淫靡, 该是妖界高官的府邸,怎么还有两个魔物?

  这一大一小两个魔物实力不凡,却一身下级魔物的装扮,特别是床前这个, 一身血腥气, 连衣服都在战斗中破碎, 可看他坐在床沿的姿态和气势,应该地位很高才是。

  自己这是获救了?

  他平躺在床上,浑身肌肉却已经悄然紧绷起来,不动声色地警惕着这群人。

  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段时间应该没有太久,那两个偷袭自己的魔物呢?

  陆行舟目光落在床前这个男人的手臂上, 从那里感觉到一丝略带熟悉的血腥味,是蛇魔的味道,他杀了那两人?

  “行舟,你感觉怎么样?”石饮羽对老医生招手,“快过来,看看他。”

  老医生小心翼翼地过来,对着陆行舟的脸看了半晌,犹豫着说:“魁首大人,您先放手,让老夫为这位……唔……”老头斟酌了一下该如何称呼,最后囫囵道,“为这位病人把脉。”

  石饮羽很不情愿地放开陆行舟的手腕,催道:“快点。”

  “是。”

  三个老医生轮番检查,相互眼神交流几分钟,派了个头铁的站出来汇报:“病人脉象杂乱,应是在运功的关键时刻被外人干扰,两股力量在体内冲撞,导致的内伤,但病人根基强健,好好休养,化解那两股力量,应当可以很快痊愈。”

  石饮羽突然后悔让那两个魔物死得太痛快了。

  他沉声问:“怎么是两股力量?”

  “这……”老医生摊手,“应该是病人自己才知道了。”

  “要你们有什么用?”石饮羽暴戾地呵斥。

  陆行舟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

  石饮羽面向老医生时也一直分神注意着他,一见他皱眉,立刻转过头,柔声问:“哪里不舒服?”

  “没有。”陆行舟哑声说,顿了顿,终是没忍住为老医生开解,平静道:“他们医术再高终究是医生,怎么可能看出我体内有什么力量。”

  石饮羽喜笑颜开,赞道:“你说得对极了!”

  “……”这有什么好夸赞的?

  “只是,”石饮羽扁嘴,嘟囔道,“你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为他们说话,我不高兴。”

  “……”你高不高兴跟我有什么关系?

  石饮羽转眼又笑起来:“不行,你得为我说几句话。”

  “……”难道我现在是在跟狗对话吗?

  陆行舟面无表情,觉得这个魔物喜怒无常,想必很不讲理,需要小心应对。

  石饮羽笑容僵了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胸腔忽然疼了起来,张了张嘴,颧肌上提,嘴角带着僵硬的笑容,听到自己飘忽的声线在空气中显得无比单薄。

  他轻声问:“行舟,你……”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问题到了齿间,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魔咒,你最害怕的事情,一旦说出口,就会变成现实。

  陆行舟茫然地看着他。

  石饮羽突然指尖冰凉,感觉彻骨的凉意沿着指尖蔓延到了心口,然后传至四肢百骸,他快要维持不住笑容了。

  陆行舟看到这个人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可眼中的神采却转瞬之间就齐齐熄灭,漆黑的眸子中不知看到了什么,盛满了绝望和悲伤。

  这个男人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

  自己被低阶魔物偷袭,本该凶多吉少,如今却舒舒服服地躺在豪华的大床上,还有医生为自己治疗,应当都是这个男人的功劳。

  陆行舟缓缓出声:“我们以前是不是相识过……”

  “别说!”石饮羽忽然厉声打断他。

  陆行舟话说了一半被截住,觉得这个男人脑子真的有些问题,他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那句话,没反思出哪里不对。

  考虑到这个人奇怪的反应,他体贴地换了一套比较委婉的说辞:“我活得实在太久了,有些记忆不太美好,不常回想,我就……”

  话没说完,声音自动消失。

  因为陆行舟发现随着自己的话说出来,这个男人的脸色越来越差,竟渐渐如同一尊恶魔……不,他本身就是恶魔,只是此刻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石饮羽的魔相只闪了一瞬,便立刻被压制下去,他抿紧嘴唇,死死看着这个寻找了千年、思念了千年的男人,胸腔被几个轻飘飘的字眼撞得几近粉碎。

  ——不太美好的记忆……不常回想……

  那明明是我漫长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是在杀戮沉沦时唯一的信仰,像一朵从血海中开出的洁白的花。

  那是我的执念。

  每天都要拿出来回想,将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掰碎了,一点一点细细回味,如此甜美……

  我从来没想过,原来在你心中,它其实微不足道,连回想一下都不值得。

  “咳,那个……”陆行舟清了下嗓子,重新出声,他这次组织了更加委婉的语言,应该可以跟这恶魔好好交流,他平和地说,“魁首大人……”

  “不许叫我魁首大人!”石饮羽打断他。

  “……”还不够委婉???陆行舟想报警了。

  石饮羽忽然站起来,对老医生冷声道:“好好为他调养,出一点差错,本座屠你全城。”说完,大步走出寝室。

  他再不离开,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宋木紧紧跟在他身后,急切地劝道:“大哥,你就把大嫂扔在里面不管了?”

  “什么不管了?不是让医生调养了吗?”

  “大嫂逢此大难,现在心理一定很脆弱的……”

  石饮羽蓦地站住脚,转身看向小弟,戳着自己的心窝,怒道:“现在脆弱的是我!”

  “……”

  “你没看到,我都快被他气死了吗?”石饮羽指向寝室的方向,怒不可遏,“他不记得我了,叫我魁首大人,还说我们以前的记忆不美好,他……他……他这个坏蛋!”

  “……”

  宋木很想劝他:不想骂就别强行骂了。

  “我还想为他写诗的,我曾想过,要为他写五百二十万首诗,可是现在……”石饮羽咬牙切齿,“我只想把以前写的都剁碎了喂狗!”

  “狗不吃那个。”

  “……”石饮羽气结,一脚把宋木蹬开,转身大步走出城主府。

  宋木一个后跳躲开他的直蹬,目送他背影在门口消失,犹豫是去保护大哥还是照顾大嫂,半秒钟后,他就做出了选择。

  这个世界上能伤到大哥的,大概就只有大嫂了。

  照顾好大嫂,就是对大哥最大的保护。

  宋木走回寝室,见陆行舟正平躺在床上,和老医生们商量给自己开药,床头柔和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像价值连城的官窑瓷器一般精致细腻。

  大嫂真美啊……

  大嫂声音真好听啊……

  大嫂甚至能给自己开药方,懂得真多啊……

  陆行舟余光瞥到这个少年,立即明白他应该是被派来监视自己的,笑着打招呼:“小兄弟,请问您怎么称呼?”

  宋木走过来,笑道:“我叫宋木。”

  “宋先生……”

  “不不不不不……”宋木连忙摆手,“千万别这么客气,大哥听到要生气的。”

  陆行舟觉得这少年长得圆脸笑眼,十分可爱,笑着说:“那我叫你小木头吧。”

  哇……宋木觉得“小木头”这三个字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小木头,”陆行舟道,“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我一定圆满办成!”

  陆行舟笑起来,欲擒故纵:“先别这么快答应,万一我要你做的事很难办呢?”

  “大嫂交代的事,粉身碎骨也要完成!”

  “……”陆行舟笑容瞬间僵硬了。

  宋木疑惑:“大嫂?”

  去你妈的大嫂!

  陆行舟心里大骂,面上笑得愈加亲切,温和地说:“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受了些内伤,要劳烦各位帮我调养,只是这几位老医生出身妖界,而我本是人类,体质有所不同……”

  “大嫂放心,”宋木自豪道,“大哥早想到这一点了,早让我派人去人界请医生了,还请了几个降魔师一起过来呢。”

  “……”请降魔师过来降了你们吗?

  陆行舟腹诽,赞道:“多谢魁首大人了。”

  “一家人嘛,大嫂可千万别再叫他魁首大人了,大哥好生气的!”

  “啊哈哈哈……”陆行舟干笑。

  宋木问:“大嫂要我办什么事情啊?”

  “是这样的,这几位老医生开的药方好归好,但有几处我觉得需要修改,只是……”陆行舟迟疑了一下,看着宋木单纯的脸,继续道,“只是涉及到几味不常见的药,不知道小木头愿不愿意帮我……呃……帮大嫂分忧呢?”

  “当然愿意!什么药?大嫂尽管吩咐!”

  陆行舟早已开好清单,请老医生递给宋木。

  宋木认真看去:“百年以上的雄性蜉蝣?脑门一撮白毛的黑熊之胆?深海蛤蟆的蟾酥?沙漠红树林里的蚯蚓?”

  陆行舟眼眸低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味药,老医生说这城里没有,可是对我的伤情大有可为,我也知道,这对你太过勉强,你可能甚至都没听说过……唉,算了,我还是……”

  “大嫂别灰心,虽然我确实没听说过,但我这就去外面打听,一定完成大嫂的任务!”宋木说着,步伐坚定地走出寝室。

  陆行舟分出一抹灵识,确定他已经走远,才舒出一口气,目露倦色,懒洋洋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侍女和老医生鱼贯退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陆行舟蓦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他走了两步,不得不一把抓住床栏,运功,强行压下喉头喷涌而出的甜腥。

  虽然内伤未愈,但是,他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那小魔物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成了一部的魁首,如今他强我弱,以那小魔物的邪性,此刻不走,说不定会酿出什么大错。

  必须得走!

  陆行舟抬起眼,看向墙上的窗户,他方才已经分出灵识溜出去打探过,这面窗户外面就是城主府的后院,再往外就是乱糟糟的山城,自己只需逃出城主府,便能逃出生天。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窗户,纵身一跃,还不忘反身关上窗户,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