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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共君此夜

第50章 共君此夜
海外世家各族被勒令, 在第二场仙门大比前离开云梦城。

谢家一行离开云梦城结界庇护的地界,颇带几分仓皇。

行到城郊,没有禁飞令, 他们打算启动法宝, 起飞返程, 却不料飞船的轴承直冒青烟,似乎被烧焦了, 还需要停靠半日修理。

城郊杳无人烟, 唯有谢家临时驻扎。

“好端端的, 这飞行法宝怎么就坏了?”谢鸿在下仆的心窝子狠踹一脚,尤是愤愤。

“要不是那个贱种,本少爷在云梦城一掷千金, 风风光光, 哪里会这样被逐出城……”

“少说两句。”谢家家主谢必看着抛锚的飞船,神情铁青。

“那谢景行果真是个丧门星,只要碰见他, 处处都是不顺。”谢鸿看着爹的脸色, 揣测出他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连忙替爹分忧解难, 大声痛骂。

“他要和谢家断绝关系, 谢家还不要他呢,什么圣人弟子,呸,谁稀罕!儒宗那个破落户——”

光影横渡树荫, 从中阴影中走出一名戴着斗笠,身形颀长的修士,他的行止优雅, 好似分花拂柳而来。

“你是谁?这里是谢家驻地,闲人免进。”

谢鸿看向那人抬起斗笠,低笑一声,露出赤红如血的眼睛。

“寻仇之人。”

魔君容色端华,赤眸却阴戾,黑袍滚滚如浪,右手搭在腰间无涯剑上,左手向前平平一握。

罡风四起,黑火燎原,魔息冲天而起!

谢必神情惊恐,在烧焦的疼痛来临之前,失声叫出了他的名字:“魔君,殷无极——”

这成为了这位老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事发之后不久,青衣白裳的魔宫丞相匆匆赶到城郊。

他在这凶案现场走了一圈,除却满地飞灰之外,只有少许还未熄灭的黑色魔焰。

陆机展开春秋判,查询过发生的事情,道:“陛下杀的太干净了,没什么好处理的,还叫我走这一趟。”

先前在公堂之上趾高气昂的谢必,在海外也是一方势力之主。

但是在魔道帝尊面前,甚至撑不过一个照面,就化为飞灰。

他引以为傲的二儿子甚至还眼睁睁地看着黑火爬上他的脸,在挣扎中被烧成焦炭,风吹后,湮灭无踪。

在仙门公堂之上,殷无极站在人潮之间,一句句地记住了攻讦,变本加厉地还给了谢家人。

“陛下果真是很生气啊。”

陆机对这等手段习以为常,眼皮也没抬,老老实实地帮冲动的上司打扫现场。

“整日把文臣当成魔宫总管用,连哄人开心的事,也要臣子来善后,臣要闹了。”

陆机手中执着狼毫笔,在简牍之上书写了什么。

不多时,随着春秋判行文,现场的痕迹就被人生生抹去,恢复原状。

“接下来,陛下还有吩咐。接下来,该去哪里找将夜呢?”

陆机手中握着一支魔君令,银钩铁画地写着一个“殷”字。

刺客来无影去无踪,一直在云梦城游走,未被任何人发现。

他通过魔宫独有的传信之法约他见面,那任性至极的家伙,明明收到了,却半句不回。

他的习性有点像大猫,陆机为寻他,就往城中几个高处去,比如城楼、高塔与百年榕树,却一无所获。

离大比第二场只差一日,明日他还得和陛下一起,潜入仙门大比之内,所以今天必须找到将夜。

“这下,只能去打扰陛下了。”

可是,陛下自从进了云梦城,根本就懒得理他,整日缠着谢景行,很少回魔门暗堂。

其他魔宫下属都找了不同渠道,向他旁敲侧击问:“是不是我们暗堂的条件太差,陛下不满意,才天天去蹭客栈住。”

他们见不着陛下,慌得满地乱爬:“我们北渊有矿,客栈我们有几个包几个,陛下想住哪儿都行,陛下是嫌弃我们吗?”

陆机有苦说不出,含含糊糊道:“说不定,魔宫很快就要有新主人了。”

陛下不但看上了美人儿,还是他前师门的小师弟,与圣人还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这几日,他的心情极好,陆机几次汇报工作,都见他脚下带风。

说不定陛下当真拿下了谢先生,枕玉山,醉绮罗,美人膝上欢,才这样满面春风。

陆机也拿不准,这到底是一见钟情还是替身文学,只好叮嘱他们,千万别坏了陛下的事。

尤其别觉着好玩,去查陛下的行踪,给他正在追的小美人找麻烦。否则,下次挂在九重天外的人头,就变成他们了。

魔宫臣子们眼睛一亮:“千年铁树开花啊,陛下终于开窍了?”

“陛下这般姿容修为地位,还要追?”有臣子握拳,“当然是发扬魔修的优良传统,抢回魔宫啊!谁敢拒绝陛下!”

陆机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道:“陛下慎重,从不以势压人。千年多了,陛下难得在意政务以外的事情,你们几个,不准搅黄了。”

他才不是想起,陛下被谢景行按着脑袋摸毛,还一个劲地追在对方身后的事情呢!

在当日午后,陆机终于堵到了殷无极。

照面时,殷无极正与谢景行逛园子,遇到些时兴的景致,他们还驻足,吟诗作对,很是风雅。

看见陆机迎面走来,殷无极就像是看到了无止境的文山。

“别崖,陆相找你。”白衣儒袍的青年提醒。

“谢先生,快跑,别被陆平遥抓住——”浑身抗拒着政务的殷无极倒退两步,拉着谢景行疾步离开。

“陛下,您别跑——”陆机疾步追上,手中还拿着一摞奏折,“您不回魔宫暗堂,但是重大政务还要您定夺——”

“陆机别追了,皮痒了吧!”

“臣待陛下,一颗忠心可表日月,但是这政事——”

殷无极被他嚎的头疼,玄袍一扬,脚步加快。

殷无极恼了,拂袖道:“本座养那么多文书,可不是让他们吃干饭的。”

谢景行神情悠然,走在他身后,见军师抱着一堆奏折,不依不饶非要他批阅的模样。

谢景行忍不住笑出声,善解人意地道:“魔宫不可一日无君,别崖先处理奏折。我无事,可以自行游园。”

陆机十分满意,谢先生不但不是妖妃,还有贤后的潜质。

谢先生多善解人意啊,不但劝说陛下勤政,还能安抚陛下的情绪,让陛下快乐几分。

至于出身儒宗,修为低微什么的,根本就不叫事,只要陛下喜欢,魔后就魔后,他赞成。

殷无极驻足,恼道:“陆机,你自己也能处理,怎么非得缠着本座?这些奏折,本座都会背了,不是要钱的,就是要地的,还有大半是在吹捧本座,只有几封是军机要事,还写的狗屁不通……”

陆机提着宽袍,追在背后,慷慨激昂道:“陛下,臣不为难您,臣已经把那些字丑的,狗屁不通的吹捧,要钱要地要矿的都原样扔了回去,这些真的都是我挑出来的紧急奏折,仙门大比不知道要耽搁多久,陛下不可一日不工作啊——”

“放下,批完你就走,对吧?”殷无极按着眉心,无奈道。

“放心,臣绝不打扰您与谢先生茶楼听琴,酒楼用膳,观赏园林,还有——”

陆机指天誓日,还未数完他安排的行程,却被殷无极忍无可忍地打断。

“闭嘴,陆机。”

“您要是批完,求我也不留。”

神机书生整了整衣冠,风度翩翩的模样:“毕竟,您好不容易和谢先生独处,在下也没有不长眼睛到这个地步。”

“行,你等着。”

殷无极见逃不过工作,还是在园中僻静处找了个石桌,设下结界,就地批阅奏折。

陆机取出备好的文房四宝,道:“那臣替陛下磨墨——”

“我来就好,刚好无事。”谢景行看了一眼陆机,却是不动声色接过墨条,细细研墨。

“那就麻烦先生了。”殷无极抬眸,与白衣先生对视片刻。

虽然二人间严谨守礼,寥寥数语,却显出异样的亲密。

陆机站在一旁,看着殷无极翻阅陆机精挑细选出的奏章,三下五除二地批阅。

殷无极一旦投入到政事中,就很忘情。狼毫摇动,一开始还是小楷,后来看到令人生气的,就冷笑几声,留下龙飞凤舞的草书。

殷无极并不避讳他魔宫政事,谢景行也没有打探的意思,磨完墨,就在周边看花喂鱼,留下徒弟烦恼工作。

半个时辰后,殷无极处理完魔宫政事,谢景行的一盏茶还没有品完。

殷无极放下笔,如释重负。

他睨了一眼陆机,恼道:“滚滚滚,拿着快走,明日前别来打扰本座。”

陆机笑着将奏折放回袖里乾坤,道:“陛下,您只要做完了正事,求我也不留。”

殷无极十分敏锐:“这些政事,你自己也可以处理,怎么今日非得来找本座,有事情要问?”

“陛下知道将夜在哪吗?”陆机被他戳穿了心事。

“这小子,自从把那法宝盗走,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臣实在是找不到他。”陆机道,“小猫儿偏执,不会出什么事吧?”

“高处都找过了?”

“找过了,传信也不回。”陆机担忧,“连我的信都不回,他这是怎么了,这么反常。”

“小猫崽子,怕不是找个地方偷偷哭呢。”殷无极叹了口气。

“你去桥下,洞穴之类的地方找找看。这猫儿,平日里爱看远处,总是站得越高越好,真的伤心了,却喜欢把自己藏起来。”

谢景行还端着茶盏,见殷无极口气亲近,对下属有种说不出的关爱与熟稔,心中一顿,不知是什么滋味。

时过经年,他也终于从那依偎着他,需要他疼爱的孤戾少年,逐步成长为可以为他人遮风挡雨的大树了。

陆机从陛下那里问来线索,一个时辰后,终于在云梦二十四桥的桥洞底下,找到了坐在阴影中的刺客。

将夜依旧是当时盗走明镜时的装扮,白袍斗篷,兜帽遮住大半的银发,并未戴他常年遮脸的鬼面。

他的怀中还抱着一面镜子,上面是阴刻的花纹。

刺客的背微微弓起,把自己蜷起来,像是被雨水淋湿的湿漉漉小猫,半点没有魔门刺客神佛皆一刺的霸道。

“将夜,传信也不回,一个人窝在这里……”

陆机找了他快两天,此时却见到这么可怜的小家伙,天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

将夜微微仰头,看着他,小猫儿几乎耀眼的容貌跃入眼帘,银灰色的眼眸有些黯淡。

他声音有点嘶哑,道:“陆机,你来了。”

青衣的神机书生蹲下身,与他平视,叹了口气,问道:“还是我去问了陛下,才知道你在这……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仙门?”

将夜摇头,好像是噩梦未醒,有些淡淡的迟钝。

他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弧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几乎悲愤的杀意,却在见到同伴时稍稍褪去。

“他们,欺负他。我说了,没有人信。”

刺客安静的灰色眼眸也阖上,有种难以言说的悲郁。

将夜这几日研究过法宝明镜的真相,终于明白,当年的那个人到底是如何被栽赃陷害,如何背负天大的冤屈,被各怀鬼胎的仙门众人劫杀于墟海之畔。

千年的绝望如潮水反扑而来,他几乎要溺水了。

陆机沉默,伸手揉揉他的银发,道:“别难过了,仙门就是如此道貌岸然,只有把他们打服了,才是我们说了算。”

“你的仇,我、陛下、萧珩,都会帮你的。”

银发的魔族刺客闻言,淡淡地点头:“我知道,你们一直对我很好。我也会对你们好。”

刺客沉默寡言,但是他每一个许诺,比任何人都认真。

陆机看着他,叹而笑道:“伸手,都是血,我给你擦擦。”

将夜无害时,真像是一只乖巧的猫。他伸出手,白皙的掌中还留着些许血痕。

他也意识到了这几日杀的人太多,想用手背想擦一下自己的脸。

陆机像个怜爱弟弟的哥哥,掏出绢布,替他擦尽脸颊的血痕。

“下回你杀仇人,别让他们的血溅到你的脸上,我们猫儿这么好看,才不给那些老不死看。”

“……陆机。”

“干什么?”

“不许叫猫儿。”他似乎恢复了些,语气又是从前那样无波无澜,陆机却听出一点控诉。

“殷老鬼这么叫,该打,你不要学坏。”

“……”小猫儿心眼变坏了。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将夜擦尽了手上的血,将明镜收回乾坤囊,恢复了魔门刺客冰冷寡言的模样。

“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下一个任务内容是什么?”他点头,言语之间,颇有通过不停歇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的欲望。

陆机把魔君令交给他,道:“瀛洲海斩首,计划提前。”

瀛洲海斩首,这是北渊魔宫针对海外世家的行动。

目的是在海外世家制造混乱,最好杀上一两个重磅人物,使得世家无暇他顾,不成威胁,也可以掩盖他们真正的计划。

“四大世家家主,他们的头,够不够?”

将夜重新戴上面具,声音冰冷:“若要挑起他们内乱,我会让他们视彼此为仇敌。”

“谢家家主已死,陛下杀的。”陆机感叹,“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为了魔宫计划,还是因为谢家欺负了他的谢先生。”

陆机说着,就开始漫无目的的发散:“陛下不是因为圣人,快疯了五百年吗。如今成功移情,也算是走出来了吧。”

将夜沉默,他虽然不了解圣人谢衍,但他当年被殷无极捡回来,对这声称要当他“兄长”的男人很是了解。

殷无极看似疯魔残忍,实则重情重义,绝非轻易移情之人。

倘若他真的能为谁江山袖手,那定然不是替身,而是本尊了。

不过,陆机一向崇拜圣人,还是让他自己去发现吧。

刺客戴正了面具,嘴角却狡黠的翘起,像个活灵活现的猫儿。

*

南疆祭台之上,代表巫族的圣象忽然燃起火焰,火光通明。

紫袍的巫族大祭司站在祭台之上,红袍圣女站在左侧,见天象奇异,有七星连珠,顿时狂喜。

巫族脸上画着奇异的纹路,身披五色珠石,身着皮毛,仿佛鬼神。

他们瞳孔之中有着异样的狂热之光,纷纷伏于地上,三跪九叩,以神明之礼待之。

“巫祖回归,巫族大兴!南疆大兴!”

“忘战必危,仙门必亡——”

*

仙门大比的第二场在云梦台。

时辰已到,城中黄吕大钟敲响,仙道众精英汇集于此,由张载道宣布大比开始。

第一场大比之中,道门除去长清宗外,成绩都不是很好。佛门的表现也让人犯嘀咕,像是两道并未用全力,许多精英后辈都未曾参与大比。

反而,儒道各宗门以及散修联盟,皆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年轻的修士们小声议论着,兴致勃勃地猜测着大比的题目,一派天真。

仙门之主宋澜,站在云梦高台之巅,手中执着一卷红尘,居高临下地望着年轻修士们,露出含着深意的微笑。

本该是无人能触碰的儒道圣物,此时却在他面前平展开,道之玄妙笼罩云梦台,红尘残卷显露出虚幻的山与水。

“本场大比,吾将以圣人遗泽,红尘卷——”

他明明是如皑皑山巅雪的道子,却有一双幽幽的,燃烧着腾腾野心火焰的眼睛。

风飘凌与沈游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怒与惊惧之色。

“宋、东、明!你干什么!”

“那可是红尘卷,是必须被封印起来的半部天书!你难道不知其中利害吗,怎敢用它!”

一蓝一绯两个身影,登时拍案而起。

他们深知其中恐怖,更不可能让仙道阻止他发动红尘卷,不惜破坏盟约,向仙道盟主悍然出手。

可已经迟了。

宋澜的灵气骤然腾升,半步圣人修为,竟是硬生生抵挡住两名渡劫老祖的袭击。

被强行催动的红尘卷,灵气浓郁到几乎充斥整个云梦台,让一切都覆盖在红尘卷的领域中。

道子似乎体会到其中奥妙,想象着完全得到它的场景,越发笑意盎然。

他力压两名渡劫修士,俯瞰着那些天真的待宰羔羊,看着他们不知恐怖畏惧的神情。

“第二场仙门大比,现在开始,题为——红尘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