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50章 宗略就这样被殷祝连哄带骗地忽悠出了家门。

第50章

宗略就这样被殷祝连哄带骗地忽悠出了家门。
但在他们出发时,遇到了一个小困难:

宗略坐着的机关轮椅太大了,没法装上马车。

宗略看着殷祝和宋千帆在那里上上下下研究了半天,额头都冒了汗,心中很过意不去。

本想说今日就算了,等改天换个大些的车厢再说,谁知殷祝一拍脑袋,说他有办法了,叫他们先稍等片刻,然后带着一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护卫们兴冲冲地跑到了旁边的集市上。

宗略十分感动,对宋千帆说:“能遇到殷兄这样的人,实属我和兄长之幸。”

宋千帆双手插袖站在他边上,目光怅然眺望着殷祝离去的方向。

“话别说太早。”

宗略:?

很快殷祝就带着人回来了,在宗略反应过来前,把他连人带轮椅抬上了板车,固定好轮子后,又把宗略从轮椅上抱下来,塞到了马车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到轮椅上睥睨四方。

“万一路上颠簸,我反应快,”殷祝如此表示,“而且你平时坐得够多了,现在换我坐坐。”

宗略:“…………”

虽然感动于殷兄的体贴和尊重,但他总觉得,后半句才是对方的真实想法。

“不过殷兄,”他犹豫道,“你确定要坐在轮椅上吗?”

正在低头研究机关的殷祝抬起头:“怎么了?”

宗略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若是不适应的话,殷兄就来马车上坐吧,这里还有位置。”

殷祝若有所思。

一路上几人招摇过市,他也终于明白了宗略当时的未竟之言——不少街上的孩童、乞丐还有混混地痞见到他坐在轮椅上,还用板车拉着,都会朝他翻白眼,露出凶狠或鄙夷之色。

若不是看他们有护卫,估计这些人就要动手扔烂菜叶了。

怪不得宗略不爱出门,殷祝心想。

注意到马车里宗略担忧的眼神,他丢给对方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在一群小屁孩嬉笑着追在车后面、大声问他坐的是什么古怪东西时,扭头笑眯眯地回答道:

“是龙椅。”

宗略:!!!

他忙压低声音道:“殷兄,天子脚下,不可胡言!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会倒大霉的!”

说完他看向宋千帆,本以为一向做人小心的宋兄会帮着劝说,谁知宋兄捧着一杯热茶,自斟自饮,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岁月静好谁也别来烦他的模样。

宗略拿他没办法,只好把目光投向殷祝,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谁知道就这么一扭头的功夫,板车上已经长满了孩子,殷祝还主动教那些孩子怎么开启轮椅上的机关蛇,引来一片惊叹。

“这是你做的?”有个稍大些的孩子吸溜了一下鼻涕,崇拜地看着他,“好酷的龙椅,你是皇帝吗?”

殷祝朝他挤挤眼睛:“你猜?”

“你肯定是!”

“殷兄!”

见宗略真的恼了,殷祝这才耸肩道:“好吧,我不是,这轮椅也不是我做的,是他做的。”

他指了指宗略,一群孩童立马把崇拜的目光转向马车车厢。

宗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低声道:“这轮椅其实不全是我一人制作,还有我父亲和师兄,也都……”

他忽然不说话了。

因为突然增加的负重让拉板车的骡子极为吃力,它卖力地往前蹬着蹄子,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行了,这点铜板拿去买糖吃,都下去吧。”

殷祝把这群小屁孩打发走,装作没注意到宗略方才表情的不自然,又和他讨论起了搬家的事宜。

但宗略坚持说要等工坊建设好,再和兄长商议买房的事情。

殷祝也不着急。

反正他的第一步计划已经成功了。

等将来宗略做出成绩,每年几十两银子的俸禄吊着,再搞个公积金和贷款优惠,还怕宗家兄弟不上当……不对,是不接盘吗?

宗略压低声音询问宋千帆:“殷兄为何笑得如此灿烂?”

宋千帆喝了一口茶:“大概是因为想到家里的傻弟弟了吧。”

“是那位糟心亲戚?”

宋千帆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殷祝回过神来,问他们在说什么,宗略没注意到宋千帆正拼命朝自己使眼色,还真老老实实地复述了一遍他们的对话。

他又好心说道:“殷兄,远亲不如近邻,你是我兄长要好的友人,也是我宗略认定的朋友,若遇到了什么困扰,往后都可以直接来宗府找我,我若是能帮上忙,一定鼎力相助。”

殷祝笑眯眯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倒还真有一个问题,现在就想向玉成请教一番。”

宗略正色道:“你说。”

“你从小到大,”殷祝缓缓问道,“可有见你哥哭过?”

宗略一愣。

“这个……倒还真没有,”他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殷兄为何问这个问题?”

不等殷祝回答,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宗略撇眼望去,只见一架朱漆金钉的八驾辇车迎面而来,三十六面赤底蟠龙旗飘飖猎猎,旗影遮天蔽日,马蹄声由远及近。

车辕上清脆的铜铃声回荡天宇,伴随着卫士的鞭笞呼喝,惊得街道上无数百姓四处奔逃。

殷祝微微眯起眼睛,这是……

“是誉王的车驾!”

宗略瞳孔一缩,赶忙呼唤坐在前面的车夫:“快避退,咱们几个除了宋兄外都是白身,万一惹怒了誉王……”

但那车夫就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驱车往前,速度不减。

宋千帆又喝了一口茶:“那不是正好?祁王叛乱不久,陛下正愁没有借口收拾这帮皇亲国戚,我倒是很惊讶,事到如今,誉王居然还不知收敛。”

“宋兄,你在官场不是一向谨慎吗?”宗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可是誉王!我大夏皇室身份最高的亲王爷!”

再往前的话,他们就要直直和誉王的车队撞上了!

就算宋千帆说的没错,但誉王毕竟身份高贵,显然不可能主动退避,万一因为这等小事结下仇来,实在太不值当了。

“殷兄,你说句话呀!”

他语气焦急,谁知殷祝却依旧放松靠在轮椅上,仿佛屁股底下的真就是龙椅一般,还支着下巴侧头问他:“你说,你哥在什么情况下会哭?还真想见一次呢。”

这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吗!?

宗略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但凡他腿脚能走,现在肯定已经下去给誉王请罪了,可惜唯一能动弹的两个家伙一个比一个耍无赖,宗略绝望地想,自己总不能爬着下去吧?

眼看着那赤旗金车越来越近,宗略咬紧牙关,身侧双拳攥紧,心想罢了,大不了他就豁出去,舍命陪一回君子!

若是誉王怪罪下来,要扛一起扛!

两方车队在道路正中停了下来,一边是亲王的八驾辇车,一边是普普通通的马车和集市里用来拉货的板车,两相对比,差距简直不要太大。

被驱赶到道路两边铺子里的百姓们挤在一起,探头探脑地看着这场对峙的结局,有人指指点点地嘲笑,有人摇头叹息,还有的直接爬上屋顶,准备把这场好戏看得更清楚些。

“对面是何人?”

誉王车队中的使者右手持鞭,上前一步怒道:“既见亲王车驾,为何不退?”

换做是祁王叛乱前,面对这种愣头青的挡路,根本不需要他开口,卫士直接便会一拥而上拿下这帮反贼!

宗略紧张得脸色发白,刚想斟酌措辞开口求情,就听前面那位身穿灰色补丁麻衣、模样平平无奇的车夫说道:“几位大人稍安勿躁,我下去跟他们说两句话。”

“你——你知道这怎么说吗?”

“放心。”

车夫跳下马车,走到誉王车队面前,上下一打眼,压低声音对那使者说:“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滚开。”

他们离得太远,宗略听不见,只能绞紧了衣袍忐忑等待着。

那使者万万没想到这刁民居然还敢不知死活地主动挑衅,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后怒极反笑,一把拎起对方的衣襟就要挥鞭:“个小杂种,你算什么东西——”

车夫垂眸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

不等那使者破口大骂,叫卫士来把这帮反贼刁民丢进大牢,身后就传来一道急促的命令声:“够了,赶紧调头回去!”

“王爷!?”

使者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先服软,不就是一架普普通通的马车,还有一个破烂板车上拉的残疾人吗,有什么可怕的?

“闭嘴,按孤说的做就是了!”

辇车内,誉王靠在车厢上,想到方才透过帷幕看到的那张冷硬面孔,浑身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没看到殷祝,只是隐约瞧见那辆马车后面拉了个人。

但他认识车夫的那张脸。

祁王为了谋逆筹谋已久,当日策反了皇城中的大半禁军,后来一朝兵败,五军都督府从上到下都被皇兄狠狠换了遍血。

而那位车夫,就是现任禁军统领、五军营之首。

官居正一品的应涣应大都督。

虽说他这个正一品,甚至还不如正三品的江淮总督实权大,因为陛下交给宗策的是军政两项事务,但能掌握最重要的皇都守备,也足以看出陛下对此人的信任了。

能用正一品驾马车,那得是什么人?

誉王越想越觉得后怕,祁王的脑袋才刚落地不久,若是皇兄见到今天这一出,会不会也怀疑他有反心?真是要死!

看着外面的人慢吞吞的调头,他急得头昏脑涨,恨不得冲下去亲自抽他们两鞭子,“快点儿!磨叽什么,没吃饭吗?”

宗略眼睁睁看着誉王的车驾飞速后退,甚至是以一种迫不及待的姿态远离了他们,惊疑又敬佩地问那车夫:“你同他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车夫重新坐回位置,“是誉王自己要走的。”

“为何?”

“谁知道,”车夫淡淡道,“家里小老婆生了吧。”

宗略眼皮一跳。

他不是傻子,也看出来了车夫的敷衍,等马车重新上路后,他低声问宋千帆:“宋兄你老实告诉我,殷兄到底姓什么?”

宋千帆微微侧头,用一种“你终于发现了”的欣慰眼神看着他。

“就是你想的那个。”他说。

宗略倒吸一口凉气。

他原本以为殷祝只是个普通的皇室宗亲,但从今日之事看来,他的身份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贵重许多!

“难不成,他真的是……”

宋千寓家vip帆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他。

“——先帝在民间留下的皇子!?”

宋千帆一头撞在了车厢上。

宗略:“宋兄,宋兄你怎么了?”

“无事,”宋千帆摸了摸额角,喃喃道,“果然是亲兄弟啊,都随爹。”

之后他拒绝回答宗略的一切问题,宗略又担心被殷祝听到,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但他也在担忧:如果殷兄是这样的身份,那他与兄长究竟是如何认识的?这份关系又能维持多久?

兄长如今是江淮总督,边关大将,以他现在的身份,与皇室中人走得太近,恐怕会引来陛下猜忌……陛下信重兄长,君臣默契相得,可不能因此生了间隙。

正好这时候殷祝在感叹:“这地方确实够偏的,来一趟真不容易,但风景倒是不错,人比城里面少多了。”

宗略心中一动。

假如如殷兄建议,在这里置办个宅子,与人谈话办事不就足够隐蔽了?

就算被人看见,也可以借口说是去无相寺礼佛,中途在附近的宅院里歇脚、顺便拜访主人家,这在大夏官员中间是很寻常的事情。

“殷兄,”宗略主动说道,“前面就是工坊所在了,你准备在哪里建宅院?”

“来得路上我见到一处小湖,山清水美,不如就在湖边上吧,”殷祝说道,“这湖可有名字?”

“有的。”宗略说,“据传百年前,这湖足足有现在的三四倍大,水草丰美,每逢春夏,都会有成千上万只水鸟栖息在此,故当地人都叫他‘水鸟湖’。”

殷祝笑道:“是个俗名,但好记。”

“是,后来家父选址在这里开设工坊,每日晨昏见水鸟在湖畔群飞交颈,便选择了飞鸟作为刻印,”宗略不无自豪道,“当地人管这座工坊叫做飞鸟坊,从飞鸟坊出来的东西,质量都是一等一的好。”

刻印是大夏工坊的标志,每一座工坊使用的的刻印都不同,目的是方便使用者辨认和后续修理。

殷祝听着宗略的讲述,眺望着屹立在那座青黛山脚下的残损小楼,一道青烟自墟中徐徐直上,数只雪白的水鸟从蓝天上盘旋而下,落在屋檐檐角上,发出类似于鹿鸣的呦呦叫声。

——这便是他干爹名震千秋的神机营,最初诞生的地方。

马车一转,缓缓驶至工坊大门前。

能看出门头被修缮过,就连顶上“飞鸟坊”三个大字的牌匾也是新换的,正因此,在那历经爆炸后熏黑的墙砖衬托下,显得极为突兀。

斑驳的朱红生漆昭示着它皇坊的尊贵身份,虽然在那场意外后,它早已荒废大半,宗家多年来苦苦支撑,但也只能苟延残喘,不复当日辉煌。

殷祝跳下板车,仰头望着这座飞鸟坊的全貌。

方才远远的已经看过了,它的占地面积要远超祁王田庄中的那座,但它的伟大之处,不仅仅在于面积——

他甚至可以肯定,每一个见到飞鸟坊的现代人,都会震撼于这个时代匠师的巧思,甚至感到自愧不如。

据宗略所说,主楼以百年铁杉木为支撑,足足有十二丈高;屋顶覆鱼鳞瓦,瓦缝间暗藏精密铜齿轮,风起时会发出细密的机簧声,仿佛机械森林叶片摇动的声响,摩挲过耳膜,给人以冰冷、神奇又极尽瑰丽的浪漫触感。

机关联动着不远处的汲水车,将湖底寒水通过竹管、铜管汇入主楼中的青铜水池之中,方便两侧锻造厅内的工匠淬火取用。

整座飞鸟坊的建筑都按照奇门八卦的排布建造,进入内部,墙上布满碗口粗的导流铜管,犹如飞鸟体内的经脉。

但相比起地下的庞大回路构造,在这座工坊显露在地表之上的部分,只能算是冰山一角而已。

然而宗略遗憾地说,在那次爆炸后,地下入口便被父亲永久封闭起来,只留下地上工坊的局部机造还能正常使用。

今日晴朗无云,天蓝得透彻。

刺目日光中,殷祝微微眯起眼睛,被太阳晒得有些懒怠。

视野恍惚间,却看到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身披鲜红战袍,腰佩长刀,侧对着他,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扇朱红大门前,

他的脸庞依旧年轻,两鬓却多了些斑白,通红的双眸死死盯着手中那枚染血的令牌,五指微微颤抖,几乎要抠进那铁制的令牌之中。

那块令牌殷祝也十分眼熟,是出入晖城的城门令。

——这应该是在克勤屠城之后。

几乎是瞬间,殷祝的脑海中便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看到他干爹这副模样,他的心脏也仿佛被大手揪紧,挤压血肉,渗出淡淡的酸楚和心疼来。

殷祝下意识上前一步,却惊动了幻象中的那个宗策。

对方猛地抬头,裹挟着狠厉杀气的眼神掠过来,却在看到殷祝的瞬间怔住了。

宗策睁大双眼,干裂的唇颤抖着,似乎是想对殷祝说些什么。

就在殷祝想要再靠近些听个清楚时,幻象却陡然破碎。

工坊朱红大门前,只余下一片被日头照得明晃晃的无人空地。

若不是殷祝方才不慎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嘴里还能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恐怕会以为先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宋千帆走上前来,先是惊叹了一番这工坊的阔气,又叹惋于它的衰败,还当场即兴吟诗一首,颇有文人走哪儿都要凭吊怀古、留下“到此一游”题书的精神。

待抒发完内心的澎湃情绪后,他这才恢复了平日模样,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斟酌问道:“我看这门环锈得厉害,还能打开吗?要不咱们还是从侧门进去吧……殷、咳,殷兄,你说呢?”

宋千帆还是不太习惯这么称呼殷祝。

谁知话说完了,许久都没人回应。

他不禁疑惑,转头看向殷祝的方向,发现陛下正一脸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扇大门,像是丢了魂似的。

宋千帆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但什么也没发现。

正纳闷着,宗略摇着轮椅过来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殷祝脸上的神情,语气严肃地问道:

“殷兄,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