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心魔（三）
那灵体伸手在他眉心轻轻一点, 顿时大量的记忆碎片涌入神识。
四周光芒闪动，地牢立刻变作古宅，莫良就站在古宅中间, 四肢均被锁链束缚，在他面前, 那位被称呼做“父亲”的人, 正厌恶的看着自己。
足下干柴有些硌脚，莫良扭了扭身子, 低头才看见柴上贴了数十张红色符，它们十分灼热, 仿佛只要修士轻轻念起咒法, 他就会被立刻烧作灰烬。
“家主, 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听见有人说。
“施咒吧。”
身边瞬间燃起明黄色的火焰，莫良闭上眼, 虽然全身上下并未感觉道一点灼热, 心中却怕的要死。
“你在发抖。”有个声音道。
“我害怕。”
“那我帮你将他们全部杀光, 怎么样？”
干柴燃烧的噼啪声就在耳边，莫良慢慢睁开眼, 脚下依旧是那座古宅，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刚才还围在四周看着自己烈火焚身的人, 此刻都躺在了地上，头颅和尸体均被砍断, 鲜血流了一地。
莫良脚一软，差点坐在鲜血中，鼻尖血腥味刺激着生理感官，他扶着石柱, 弯腰干呕。
血泊正中，一人提剑而立，剑尖指着一位修士的断肢，莫良回过神，这才认出断肢手指还掐着法诀，正是方才的施术人。
而中间那个，就是方才在火中与自己对话的人。
“现在还怕么？”那人说。
“你杀了他们？”莫良不可置信道。
“不是我杀了他们，”那人回过脸来，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容颜，只是那双杏眸中满是狞笑：“是你杀了他们。”
“啊！”
莫良惊叫一声，脑海中突然一阵眩晕，方才那人杀戮的动作仿佛走马灯般在记忆中一点点播放，等他再次清醒时，自己已经站在了血泊中央，手中银剑还在淌血，在他身前，一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祈求。
“你一直都有这个念头吧，”那个声音道：“若是能这样一剑一剑杀了他们就好了，你就不会被当做不详之物受刑了，对不对？”
对不对？
莫良握着剑，呆呆地望着眼前拼命求救的人。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呢？”那人道：“生生把自己逼的懦弱，无能，这是你想要的么？”
他说：“莫良，无能的人不配得到任何东西，想想你的处境，把剑砍下去，他们死了，你就解脱了。”
砍下去就解脱了。
莫良挥剑，机械般对着面前的人斩下，鲜血从动脉喷薄而出，部分洒至脸上，炽热如火，
“你看，亲自动手也没那么难，对不对。”那个声音趴在自己耳边，呵气如兰。
白光一闪，莫良周边画面已经变换。
这次他回到了连城门，入眼是观雨亭的翠瓦红柱，方才还淌血的银剑也瞬间消失。
莫良四处观望，还没向前走几步就被一种无形的力弹回原地。他伸出手，指尖触碰之地立刻突然出现一层透明的空气墙。
不多时，外面传来对话，三个人影依次出现在面前。
“这次的主宗大会，你们准备的怎么样？”
“准备什么？主宗大会向来是‘天才’的主场，我们再怎么准备也是陪衬。”
“还不如抓紧时间修炼，说不定能混个榜尾。”
“不然呢，你还想做魁首？”
“魁首？别说笑了。”
“练气阶的吴倩倩，筑基阶的苍向寻，金丹阶的邱熠，你那个打得过？”
“邱熠？我记得他上一次并未参加主宗大会，今年会不会也……”
“凭他的修为，想入主宗应该轻而易举吧，他为什么不走？”
“这位邱师兄素来行事乖张，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哎，你们知道么，就关于邱熠的那些事。”有人压低了声音。
“嘘，有些话不能随便说。”
“怕什么，又没什么人，”那人不屑道：“我听说，邱熠的生母，曾经是个供人修炼的炉鼎。”
“炉鼎不是不允许孕育子嗣么？”
“这般出身，难怪怎么也不愿去主宗。”
“邱师兄是因为这才不参加主宗大会的？”
“哈哈哈哈哈哈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吧。”
“住口！”墙后的莫良红了眼，双手逐渐攥紧成拳：“住口！”
他拍打在透明墙上，语声愤怒：“住口！闭嘴！”
“大师兄分明是不想离开连城门！你们怎么能这般污蔑大师兄！”
墙外的人似乎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依旧在喋喋不休。
“邱熠的生母是炉鼎，那他自己会不会也……”
“喂，想什么呢，就算他是，你敢去招惹他么？”
“我就是好奇问问。”
“天雷劫能给你劈的魂飞魄散！”
“这般不就是想想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闭嘴！闭嘴！
莫良大声喊道：“胡说八道！你们怎么能胡说八道！”
“你还在发抖啊。”那个声音及时出现在耳边，“这次好像不是害怕。”
他笑，“你很愤怒？”
莫良转头对着那抹虚空，声嘶力竭道：“他们在胡说，全都是胡说！你让他们都住口！”
“我做不到。”
那人依旧在笑，“我做不到，但你可以。”
话音刚落，面前的空气墙瞬间消失，方才的长剑重新出现在手中。
那人轻飘飘道：“去吧，杀了他们，他们就在也不会污蔑你的大师兄了。”
“杀了他们，就像刚刚杀了那个修士一样。”
“想做就做吧，莫良。”他说，“不要压抑自己的本性啊。”
踏步，抬手，挥剑。
剑气震荡间，嗡鸣声与惨叫声融作一起，鲜血沾红了白袍。
刺死最后一人，莫良将剑扔至地上，神识仿佛撕裂般疼痛。有灵气猛然溢出，直接突破摇摇欲坠的灵窍。
画面再次破碎。
莫良半撑着身子，抬眸看见了最初的那座地牢，金色灵体歪头看着他，嘴角含笑：“做的不错，莫良。”
“你看。”
他重新指指锁链上的那团暗影，莫良望过去，发觉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作透明。
要消失了么？
“还没有，不过快了，”那人笑：“心魔与执念相同，皆因违背本心而起，你压抑的太久，怎会轻易解脱？现在斩断那几道锁，然后将它封在剑下，就可以彻底除掉它了。”
莫良闻言握紧了手中的剑，凝眸看向他：“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是谁？”灵体笑吟吟的附在他耳边吹气道：“我就是你啊。”
“现在最后一步了，莫良。”灵体语带诱哄：“去吧，封住心魔，你就可以和你的大师兄……”
话音骤止，金色的灵体突然后退半步，一双杏眸不可思议的望向莫良。胸前那把斩过无数修士的银剑从心脏刺入，径直穿过了身体里。
“你是我，我却不是你。”
他听见莫良如此说道：“锁链上的那个不过是饵，这才是你的主体吧。”
大量灵气从体内泄出，金色灵体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抱着他笑起来：“那又如何？你不是已经接受我了么？”
从你刺出这一剑起，你就接受我了啊。
曾经的那个莫良，他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这么做。
莫良瞳孔一缩，猛地将剑收回，锁链上那团暗色消失的同时，眼前的金色灵体也在逐渐变淡。
人有善恶两面。
一为本心，一为心魔。
击败心魔的方式有两个。
一是化解它、战胜它，另一则是融合它、接受它。
所以莫良，你杀不了我。
你现在就是我啊。
“莫良！醒来！”
莫良猛然睁开眼，全身上下已被汗水浸湿。只见童瑶面色苍白的盘坐在地上，周身碧光一点一点消散。
童瑶师姐？
“终于醒了。”
童瑶深深松了口气，由于灵气耗损太多，站起身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在地上。
“童瑶师姐！”
“童瑶！”
莫良翻身下床想扶一把，却被另一人抢先一步，殷俊杰将童瑶拥入怀中，眼神冷冷的盯着莫良。
“你放开我，我没事。”童瑶从殷俊杰怀里挣脱出来，本来苍白的面颊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狠狠瞪了殷俊杰一眼，似是恼怒他在自家师弟面前如此放肆。
殷俊杰这才反应过来，双手局促的垂下，一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小良儿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去叫阿熠。”她说着便掀开竹帘走了出去，殷俊杰见状急忙跟过去，动作匆忙间，一个白玉瓷瓶从袖口落至床上。
“殷师兄，你的……”
莫良将瓷瓶捡起，目光触及上面的花纹后微微一颤。
他垂眸，将瓷瓶紧紧握在手中，直到那冰凉的触感变得温热，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匆忙将瓷瓶放在桌上。
上品洗髓丹。
莫良盘膝坐至床上，他闭上眼，沉下心思运转周天，很快将神识探入灵海。
练气中期。
清晰的感觉到突破后期的那门灵窍已经松动，莫良尝试冲击，却因心魔幻境中消耗太多而无力聚集灵气。
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莫良狠狠一咬牙，强忍着疼痛榨出灵海中最后的一缕灵气，终于在成功突破练气后期时，眼前猛地一黑，重新堕入黑暗。
“你今夜就要走？”苍向寻立在窗边，神色满是不解，“为何不等莫师弟醒来在……”
“不了，我怕他舍不得我。”邱熠靠在墙边，眼神扫过床上的莫良，半真半假道：“你也知道，小良儿爱哭，他一哭，我会心疼的。”
童瑶闻言翻个白眼，碍于苍向寻在场，这才没有立刻发作。
苍向寻皱眉：“不辞而别，总归不对。”
邱熠勾唇一笑：“小寻这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的小杂役？”
“邱熠！”童瑶低斥一声，认真道：“墨兰秘境，百年才开启一次。”
“你这一去可是百年后才能归来，真打算就这样瞒着他？”
苍向寻闻言也望向邱熠，后者沉默片刻，突然轻笑道：“所以童瑶，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作者有话要说：论双刀的可能性……